第四十章
都已經是半夜了。這個點兒過來也不可能有什麽重要的事兒。
王姝若無其事地關上了後門, 輕手輕腳地拿門板將後門給擋住。再轉身躺到了床帳中。這一係列的行動如行雲流水,自然得沒發出一點聲音。
背著書囊站在黑暗中的喜鵲感覺有些懵,不知該怎麽反應。
“主子……”
“噓, ”王姝壓低了聲音,語速極快地說,“你把書囊放到角落裏, 然後裝作沒事出去。”
她偷偷溜出去這事兒她幹不是一回兩回了,虱子多了不怕癢。但王姝的內心還是心存僥幸的,不想讓他知曉她又溜出去。主要怕蕭衍行發現了她屋子裏頭有個後門, 會找人給她堵了。
此時王姝躺在**一動不動,透過紗帳和月光看著喜鵲開門出去, 心裏其實也有點沒底。
上回跟蕭衍行在後山撞見, 估計他就已經知曉她有偷溜回來的小門了。但王姝總覺得這個門藏在草叢後頭,不扒開草叢其實看不見。有可能沒那麽容易被發現。兼之蕭衍行有特殊的通道入寺廟後院,王姝就抱有一絲期望, 蕭衍行以為她跟他一樣從那個門溜出去, 不知道那個小門。
“小君在屋裏頭?”莫遂看著喜鵲從屋裏出來,立即抬腿走上前來問了一句。
喜鵲自然也知曉被罰還偷溜出去是不對的, 此時不可能暴露王姝偷跑的事。但她委實不會撒謊, 隻含糊地點點頭:“嗯,已經睡了。”
莫遂撓了撓臉頰, 扭頭看向負手立在庭院中身影被月光籠罩的主子爺。有些猶豫這時候要不要說些什麽, 去拆穿這睜眼說瞎話的主仆二人。
蕭衍行盯著漆黑的屋子無聲地笑了一聲, 低聲喚了聲莫遂,道:“走吧。”
直到兩人離開, 麵無表情的喜鵲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氣,鬆懈下來。主子爺即使隻是站在那裏, 周身的氣勢就已經足夠嚇人了。
她扭頭看了眼漆黑的屋子,許久,屋子裏才終於亮起了燈。
沒辦法,今天沒有做熏香驅蚊,床帳裏好多蚊子啊!咬的王姝實在是睡不下去。閉上眼睛,總是感覺無數隻蚊子在耳邊嗡嗡叫,吵得人心煩。
她不得不爬起來把帳子裏頭的蚊子全都打死,才能躺下安心睡覺。
在寺廟的日子是十分平靜的。基本上不會有煩心事。除了每天被鍾聲吵醒,一整天聽和尚念經,到點兒去廚房令齋菜。那小沙彌倒是時常給王姝送了佛經過來,主要方便她空閑的時候抄。梁氏對她抄不抄佛經沒有太多要求,並未安排人每日來取手抄本。
王姝便也不必要那麽老實,打定了主意齋戒結束前幾日再臨時抱佛腳。
說來,她估摸著自己在佛學上實在是沒什麽慧根。明明是個很有耐心的人。看資料幾天都不累,可若是看佛經,沒看兩行就犯困了。王姝幹脆晚上的時候看,當催眠神器了。
試驗田那邊人工授粉的步驟暫時告一段落,注意病蟲害和自然外力的影響,基本能放鬆一段時日。
那邊的事情,如今是芍藥和鈴蘭兩人盯著。鈴蘭一絲不苟的按照王姝的吩咐,每三日去巡視一圈。發現任何不對,立即會來稟告王姝。
王姝放下心,倒是關心起派出去到各地查賬的賬房先生們。
如今派出去的人,也已經陸續抵達了商鋪所在的位置。古時候交通不便,通訊也受到阻隔。目前能收到最快的回複,是涼州的商鋪。那邊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開始盤點資產,賬房先生來不及趕回,先遞了消息回來。
涼州的商鋪是一個姓朱的大掌櫃在管,這個大掌櫃先前來過王家。兩人打過照麵。
涼州商鋪的生意整體來說問題不是很大。掌櫃的雖有貪私之舉,但貪汙的總體金額不大。有句話叫水至清則無魚,若是一點好處不給人,想讓人家盡心盡力辦事也不大可能。
王姝在權衡過後,選擇了小懲大誡,放他一馬。
這是離得近的,離得遠的就沒那麽快出結果。王姝倒也不著急,隻耐心等著。她如今比較在意的是先前蕭衍行說的,被賣至西北流放之地的父親用過的老人。
隻要把這些人找回來,必然能知父親病逝之前發生過什麽事。
等待的這幾日,王姝過的十分悠閑,該吃吃,該睡睡。實在閑來無事就去看看和尚們敲木魚。這些和尚念起經雖說挺無聊的,但蕭衍行確實是叫人賞心悅目。
蕭衍行未必是誠心信佛,但供奉韓老將軍的靈牌,他應當是誠心誠意的。
不過蕭衍行也不是每日都在,這段時日他似乎很忙,總是神出鬼沒的。他的院子被人從裏到外把守得鐵桶一般,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王姝猜測他必定又是去了西北,韓老將軍死後,手下的那一批部下如何安排,定然還需要他去主事的。
他人不在,王姝就更鬆散了。
每日得了空就往山下跑,時不時檢查王玄之的功課,再帶著他一起去鏢局。
如今王家的印章和鑰匙在王姝的手上,等於王姝是王家的掌權人。
鏢局的一切事務王姝都需要了解,不能做睜眼瞎。再來,汪進飛還在追查王春貴夫妻倆的下落,鏢局也有其他的消息時不時傳來。搞運輸便是這點好,消息靈通。王姝和王玄之作為繼承人,必須要及時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
臨安縣城內,蕭宅。
後宅女子的日子就沒那麽好過了。
自從管家權被分,庫房鑰匙被林氏拿走,梁氏就病倒了。清輝苑裏整天大夫進進出出,屋裏彌漫的全是苦澀的藥味兒。一來是林氏心裏過不去自己被下了臉麵這道坎兒,不願出去見人,二來則是蕭家近來遇上了麻煩,有些事需要她給出一個交代。
梁氏雷厲風行地處理了兩個妾室,以她獨特的方法,最終還是惹來了麻煩。
事實上,若是以太子府往日的尊榮,她堂堂太子妃處理個妾室自然是不必擔心後顧之憂。但梁氏料理人的時候沒顧忌太多,隻想著立威,事後才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
蕭衍行太子之位被廢,太子府被抄,明麵上太子府的勢力早已被瓦解了。
如今的蕭家雖然還姓蕭,卻已經不被皇家認可。梁氏就是姿態再高,卻也不過是庶人蕭衍行的妻室罷了。她若是好聲好氣地將劉氏送出來,就沒那麽多事兒。可既把人趕走偏又要毀人名聲,愣是把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子往死路上逼。
妾室家中無權無勢還好,但劉氏是官家之女。
劉氏的父親乃臨安縣縣令,她的親生母親賀氏多年壓死了正妻,為劉家生了兩子一女。劉氏在閨中時不敢說比男嗣得人看重,卻也十分得父親真心寵愛。
劉仁是個七品小官沒錯,卻是當地父母官。梁氏如此欺辱他的愛女,他如何不憤怒?
劉家已經來了蕭府不止一趟,幾次上門讓梁氏給出一個交代。
每次來,都是幾個厲害的狀師帶著三十幾個衙役手持武器上門。可梁氏如何給個交代?她當日處理劉氏時手段簡單粗暴得根本經不起推敲,此時便是當麵對峙,她都做不到。
蕭家自然是避而不見。
蕭家不開門,縣衙的人又不敢硬闖。畢竟這裏住著的是廢太子,哪怕被罷黜了皇子的身份,人家身體裏流動著的還是皇家的血。皇帝如今要收拾他才將他太子府抄了。將來若是又想起太子的好,再起複。他若是鬧得過了分,指不定會全家倒黴。
不過忍下這口氣是不大可能,尤其劉仁的愛妾每日都在他耳邊哭。自己心愛的兩個兒子也總是再為姐姐鳴不平。劉仁占著道理才敢上門鬧一鬧,且也絕口不提蕭衍行,隻敢讓梁氏給交代。
府邸門口整日有人徘徊,嚇也嚇死了。梁氏一麵為蕭衍行為提拔林氏打壓她而慪氣,一麵又為七品芝麻綠豆小官的挑釁感覺到深深的被羞辱。
本來梁氏是在裝病,到後來還真嘔得食不下咽,病倒了。
林氏也損,在看梁氏倒黴這事兒上她從來都是添磚加瓦,沒有看在一家人的份上幫一把的可能。那劉家不是堵著門口要交代麽?
她不僅不攔著,還刻意把人放進來。
關於劉氏當初被人捉奸在床的事情始末,她秉持著自己一個側室沒權做主的態度,把人送去了清輝苑。
不得不說,林氏這一招是真的損到沒邊兒。梁氏本就病著,哪裏有精力應付劉家人?
兼之林氏惡意的煽風點火,膈應她。她火氣一上頭就有些失去理智。病情的影響,本就身體虛弱,幾番汙糟的情緒一衝上腦就顧不上其他,幹脆就拿家世壓人。梁國公府對上京城的勳貴人家可能是不夠看,但壓劉家一個七品芝麻官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的態度就是,我梁國公府的嫡長女,便是做了這些事,你又能奈我何?
劉家頓時就被她的態度給激怒了。
劉仁是個小官沒錯,但臨安縣有廢太子蕭衍行。他這個官兒再小,也不是無人拉攏的。自打蕭衍行搬入臨安縣,京都不少人向他遞過橄欖枝。原本劉仁將女兒送進了蕭家,算是上了蕭衍行的船。結果梁氏弄了一手臭棋,等於徹底將劉仁趕出了蕭衍行的船。
且不說劉仁為此搭上了京城的人,背地裏提供了些蕭衍行出入過臨安縣的證據。就說林氏看了梁氏好一番熱鬧以後,還沒來得及去清輝苑奚落梁氏,就見蘇嬤嬤慌裏慌張地從外頭跑進來。
一進門什麽話都沒說,屏退了左右。
而後才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了一封信,交到林氏的手中。
“怎麽了?”
“京都本家來的信。”
蘇嬤嬤的臉色不大好看。雖說京都林家跟自家主子這麽多年一直沒斷過書信往來,府上的老太君時常掛念著林氏。但似這般快馬加鞭的急件,是頭一回。
林氏忙收斂了嘴角的笑意,拆了信。
這封信是林氏的母親親手寫的。
信裏都顧不上往日那般對林氏的諸多掛念和問候,直接告知了林氏聖上有立新儲的打算。估摸著是今年八月份便會昭告天下。屆時新太子受封,怕是要對廢太子下手。林氏的母親在信中言辭懇切,要求林氏務必跟蕭衍行請求恩典,讓他放她回娘家省親。
屆時林家會讓她在途中‘病故’,往後,她就不必再回廢太子府邸了。
林氏的臉一瞬間白了。
“怎麽了主子?臉色這般難看?”蘇嬤嬤預料到信的內容怕是不好,但是看見林氏的臉色不對,漸漸身體搖搖欲墜,還是驚了,“來人,送些蜜露進來!”
林氏看著信上母親的殷殷期盼,並告知了林家的人早在接她回京的路上,眼睛也漸漸的紅了。
“主子?主子?”
林氏死死捏著信紙,那眼神恨不得將紙洞穿。
她不是很懂,也不能接受。明明今兒什麽都好好的,她還興致勃勃地看了梁氏一場笑話。主子爺雖說被廢,但後宅女子的日子也沒發生太大的變化,依舊安逸自在。怎麽忽然就接她回去了,怎麽家裏接她的人都在路上了,京城發生了什麽事了……
“沒事。”林氏安慰自個兒不是什麽大事,主子爺那般才華出眾,不可能會落不到一個好下場。定然是家裏太小心翼翼了,“沒事,你扶我去榻上。”
蘇嬤嬤趕忙將軟癱的林氏半抱半拉地推到了軟榻上。
林氏窩在上頭將信又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確實看到林家已經搭上了新太子的船時,眼淚瞬間就流出來。
蘇嬤嬤在一旁急得團團轉,可沒有主子允許又不敢擅自看信的內容。直到信件從林氏手中滑落,她低頭去撿,快速地瞥了眼才知發生了什麽事。
見是這麽大的事情,大到這事兒若是被主子爺知曉,怕是要牽扯到林氏性命,頓時就慌了。
“主子,這必須得早做打算啊!”
蘇嬤嬤雖說跟著林氏入了太子府,但她心中的主子就隻有林氏一人。大難當頭,自然隻顧得上考慮林氏的安危,“這事兒你必須得聽大太太的安排,可萬萬不能意氣用事啊!奴婢知曉你戀慕主子爺,戀慕多年。可事關性命,必須得拎清楚!”
林家搭上了新太子,這就等同於背叛。
林家的這一舉動不管是出於自願還是被迫,已經跟新太子綁在一起。這般夾在中間的林氏就會有些艱難,會裏外不是人。主子爺便是再大度,也不會容忍林氏的存在。
“這……這怎麽會……”
“大太太已經派了人來,看來不日就要到了。得盡快做抉擇。”
若是兩人有孩子,或許蘇嬤嬤還會猶豫一二。但身為林氏的奶嬤嬤,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氏入府多年,跟主子爺根本就沒有夫妻之實。既然如此,那不如依林大太太的意思,早早離了這泥潭。正好廢太子府也被抄了,往後的日子隻會越過越差。
林氏哪裏不曉得?她在看到林家搭上新太子後就已經想到了。
但是她嫁入太子府這麽多年,一不圖財二不圖權三不圖享受,她就是圖蕭衍行這個人。這突然來信叫她離開,猝不及防的叫她如何抉擇?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林氏的心裏亂成一團,不想去想,可又不知該怎麽辦。
下人端了蜜露過來,蘇嬤嬤忙扶著她喂了一盞蜜露下去。
林氏靠著軟榻,嗚嗚地哭起來。
思儀院原本就在看熱鬧,這般忽然關起了大門,安靜了下來,不知道出了什麽事。
這突然的行徑對其他看熱鬧的人來說,頗有些意外。楊氏和梅氏看似不摻和府中的糾葛,其實沒少梁氏和林氏的看熱鬧。時不時還要私下點評幾句,好顯出自個兒品行高潔。
這好好的熱鬧戛然而止,自然要被勾起好奇心。梅氏還特意派人打聽緣由。
不過思儀院的人口風緊得很,主子不讓說的事兒,根本就打聽不出來。清輝苑那邊就更甚,梁氏如今正在病中,誰敢觸她黴頭,她必定是要反彈的。
沒打聽到,梅氏的人悻悻地回去了。
王姝還不曉得蕭宅又鬧出了這些事兒,汪進飛派人傳信回來了。
鏢隊的人已經找到了王春貴夫妻,不僅王春貴夫妻倆,還有不少當初跟著王程錦跑生意的下人。如今人都在西北的馬場裏頭,給官家當奴隸養馬。
人被弄進這裏,想要弄出去不大容易。
有些事情你光有錢還不行,得有官府的路子。鏢局倒是跟西北駐軍有點關係,畢竟打點的機會多。但這個過程可能要繞幾道彎子,沒那麽快把人弄出來。
“不急,”王姝有些激動,安撫道,“都已經找到人了,弄出來也不差那幾個月的時間。”
事實上,說到關係,王姝下意識地想到蕭衍行。畢竟他的外祖父是西北最大的官兒,正一品的大將。可一想到韓老將軍已經故去,蕭衍行也被貶成庶人,便又歇了這心思。
耐著性子等,總能有辦法。
果然,汪進飛還是有些本事的。雖然這過程中也確實砸了不少銀兩進去。但不到一個月的功夫,他便將這一批人給帶了回來。
王春貴夫妻倆在塞外的這段一年多,老了十歲不止。王姝印象中還十二分年輕的兩人,一個腰肢佝僂,頭發花白;’一個牙齒掉光,還瞎了一隻眼睛。
兩人一見王姝就紅了眼睛,推開汪進飛就衝到王姝的跟前,撲通一聲跪下來:“大姑娘!”
王姝被他倆這一聲喊的,也跟著紅了眼眶。
王春貴夫妻倆雖說是下人,但王姝私心裏是拿兩人當家人看的。兩人都是王家的家生子,祖祖輩輩都在王家。後來被賜了主家的姓氏,算是王家的人了。
“大姑娘,你小心陳良生啊!”
王春貴就是瞎了一隻眼睛的。他的眼睛是去年瞎的,在被賣去馬場時半路企圖逃跑。被馬場的買主抓到,搏鬥的過程中被刺瞎了一隻眼睛,“那就是個畜生!畜生啊!得了老爺那麽多的照顧和恩惠,竟然半點不知感激,反倒暗中陷害老爺,挪用主家財產!”
“陳良生可是那個京城的大掌櫃?”王姝記得沒錯的話,那個掌櫃就是姓陳。
“就是他。”王春貴提起這人都恨得牙癢癢,“就是那個畜生王八蛋!”
他一聲罵完,身後瘦的跟麻杆似的王春貴家的也憋不住罵了一句:“那個爛心肝的東西,該下地獄挨千刀的白眼狼!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到底怎麽回事?”王姝眉頭皺成一團,心都揪起來。
王春貴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說起來:“當初老爺是在運貨去京城的路上遇上他的。這人是個秀才,出身江南,要進京趕考。結果路上遇上劫道兒的,丟了盤纏,還被人打傷了一條腿,劃傷了麵相。老爺心善才決定捎他一程,還給他找了大夫治傷。”
古時候做官講究麵相端正,麵部不能有殘缺。
“結果這人自個兒臉上留了疤,好不了,卻發了瘋。”
一個進京科舉的人,麵部有了傷,等於跟仕途無緣了:“一路上老爺也對他多加照顧,甚至,老爺見他好好一個讀書人就這樣被毀了青雲路,實在可憐。給了他一份養家糊口的活計。誰知道這人不僅不感謝老爺,反而借此機會踩著王家,攀附京城的貴人!!”
這事兒說起來是一盤爛賬,但這股惡火憋在王春貴的心裏太久了。
久到都要爛成腐肉,燒穿他的胸膛。
“這人起先隻是暗中拿鋪子裏的東西去討好權貴。做的不明顯,被老爺敲打過幾回。原以為他受到教訓知廉恥了,便收斂了。誰知道這人隻明麵上收斂了,背地裏卻變本加厲,拿王家當幌子替衙門做起了髒事兒。從一件小事兒到越牽扯越大……”
“……他怕捅出窟窿被老爺送官,便一不做二不休,對老爺下了手。”
“什麽意思!”王姝驟然坐起了身體,“他下的手?”
“是!肯定是的!”
王春貴家的斬釘截鐵,恨得牙齒咯咯響。
她不像男人想得多,她就隻看結果:“咱家老爺身強力壯,正值當年。平日裏舟馬勞頓也不見分毫疲累,更從未有過咳嗽肺癆的病症。怎地在京城小住了兩個月,就忽然染上了肺癆?還一病不起?不是他下的手誰下的手!”
“可是大夫曾診斷說是父親喜食魚膾,是肺吸蟲病……”
“肺吸蟲病?”王春貴家的沒聽說過什麽肺吸蟲病,她隻知道,“老爺生病之前,正在清算陳良生挪用王家財產之事,正將他送了官,等著給他定罪呢!”
這事兒王春貴也清楚,他夫妻倆畢竟貼身跟著王程錦。有什麽事兒,王程錦根本就不避諱他們倆。
王姝沒想到這裏頭還有這一茬,心仿佛被一隻手揪住了。
她搭在膝蓋上的手死死捏緊,想盡量做到客觀冷靜,不被一麵之詞影響。但還是控製不住的覺得憤怒。她咬了咬下唇,克製住胸口的怒意:“你們可知道他來往的‘貴人’是誰?”
王春貴夫妻麵露頹然,怒氣跟被戳了的氣囊似的,憋了。
兩人搖了搖頭:“奴婢二人發現不對的時候,已經被打暈運出了京城。根本就不曉得那賊子跟誰往來。隻知道他背後的‘貴人’身份貴重異常,便是京兆府尹大人也不大敢跟他對上。不然老爺都陳良生那畜生送進了大牢,他還是沒兩日便出來了。”
王姝瞳孔劇烈一縮,抬起頭來:“除了他,可還有別人?”
“京城那三個掌櫃就是一丘之貉,沒有一個逃得掉幹係。”王春貴捏緊了拳頭,“當初老爺遲遲發現不了不對,就是另外兩人替陳良生打掩護。這幾個人就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王姝不曉得被她送進京城的柳賬房會如何,心不禁懸了起來。除了京城這處,江南三州的問題也不小。
“你方才說陳良生是出身江南,可記得他是江南哪個地方的人?”
這個王春貴夫妻便不知了。
他們隻記得人籍貫是江南,具體是江南何處的人,隻有王程錦知曉。
王姝見他們想不起來。便也沒有勉強,讓人給兩人安排了屋子和洗漱的水。一行人剛被汪進飛從馬場撈回來,各個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聽王春貴說,王家的老管家胖叔,在被賣入馬場的第二日,就被激怒的馬踩踏至死。
胖叔是王姝出世前就已經不在府中,替王程錦做外頭的事兒了。王姝對著人沒什麽印象,但王春貴夫妻倆熟得很,不忘說了句:“老爺的私賬,隻有胖叔知曉在哪兒。”
王姝一愣,“私賬?”
“對。”王家人少,沒有那麽多爭權奪利的麻煩,卻不代表賬簿都是不含貓膩的。任何一家商戶,都有對外的公賬和對內的私賬。因著王姝獨特的改良良種的天賦,王家背地裏的家財遠比賬簿上寫的多,那些東西,自然就需要一套私賬,“可惜胖叔臨死之前,也沒告訴任何人。”
王姝不知為何,想到自己‘嫁妝’庫裏的那個黑色的小木盒。那個該不會是她爹的私賬吧?
心裏有種隱隱約約的預感,王姝送走了王春貴等王家的老人回清河鎮。讓他們替她守著王家老宅和家中的祖產。自己則又選了一日,折回了蕭宅的後院北苑。
將藏在她屋子床底下的木盒拿了出來。
這木盒用的魯班鎖,不是那麽好解開的。
王姝原先打算慢慢研究,誰知道箱子帶回來便被試驗田的事情給衝的忘記了。如今也沒那功夫解,隻能帶著木盒從小門偷偷溜回寺廟。
她還是從後山走,剛進了院子不久,就發現院子門口有人在探頭探腦。
她連忙將木盒放到床裏,打發了喜鵲過來問。
喜鵲問過了才知道,寺廟外頭好似來了什麽人,是蕭家的人。估計遇上了點事兒,需要求見蕭衍行。但是蕭衍行如今人根本不在寺廟,外頭那些人又不見到人不走。僧人們沒有辦法,才頻繁地去王姝的院子張望。想來問問看王姝能不能將那些人打發走。
王姝眉頭皺起來:“誰來了?”
喜鵲不知,搖了搖頭。
“罷了,把那大和尚叫進來。”王姝已經在寺廟齋戒快一個半月了,再有半個月就該回府了。蕭衍行不在,她看在目前還算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幫一把。
大和尚很快進來了,不敢過多的在女香客的院子逗留,他言簡意賅地將事情說明。
原來,來人是京城林家的人。
來到臨安縣,是因為林家老太君病重。老太君極其思念孫女,盼著能在臨去之前見一見多年未見的孫女兒,特意來蕭衍行這裏求個恩典。請蕭衍行準許林氏能回京城侍疾,圓林老太君這一念想。
王姝:“……這事兒主母做主便可,大可不必來問主子爺。”
“怕是不行,”僧人額頭都是汗,“聽說蕭宅主母仍在病中,如今做不了這個主。”
王姝:“……”那她更做不了主。
王姝正在犯難,該用什麽理由將林家人打發出去。就聽見外頭忽然傳來僧人驚呼的聲音。
這些常年茹素的僧侶瘦弱得一推就倒,根本擋不住身強力壯的林家護衛。爭執之中,那些人推開了僧侶闖了進來。且也不管寺廟的阻攔,直奔寺廟的後廂房。
“糟了!”
僧人驚呼一聲,顧不上這些,著急就往蕭衍行的院子跑。
王姝狠狠抓了一把頭發,暗暗罵了一句‘蕭衍行你記住你欠了我一筆’,然後吩咐喜鵲鎖好院子。跟上僧人的腳步就火速往蕭衍行的院子跑去。
從她的院子去蕭衍行的院子還挺近,跑得快,一炷香就到了。
王姝顧不上跟守門的人解釋,從人家咯吱窩鑽了進去。兩條腿跑得飛快,直奔蕭衍行的屋子去。蕭衍行的屋子果然是沒人在,守門的是莫遂。王姝也不管其他,推開莫遂進了屋就開始脫衣裳。腰帶、外衫、羅襪扔得到處都是,人呲溜一聲跑進了蕭衍行的床榻。
外頭的喧鬧聲很快就鬧起來,果不然,那群人在門口跟守門的人鬧起來。
王姝拆了頭發,裝作剛起的樣子。
她兩手攥著衣領,赤著腳便開了門。她立在門廊下麵,遠遠地站在門邊兒就朝門口喊:“鬧什麽?爺還在歇息呢!鬧事兒的都給我打出去!”
隻見領頭那人要抬頭,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推出了院子去。
那人還要闖,莫遂已經提了劍去。
王姝還要往下走,想要就近說些什麽。結果腳才踩到走廊的石磚,就發現自己忽然被一片黑色陰影給籠罩了。熟悉的檀香味彌漫了鼻尖,她扒拉了很久才要扯下來,就被人給死死按住。蕭衍行清越的嗓音仿佛天空飄下來,輕聲嗬斥道:“套上,不準摘。”
王姝抓著衣服的手一頓,聞聲問:“……爺回來了?”
“嗯。”
蕭衍行銳利的目光投向月牙門,話卻是對王姝說的:“進去把鞋子穿上。”
王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