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陣風吹過, 將遮住明月的雲層撫開,皎潔的月光像流水一般灑下來。

透過車窗,王姝看清楚出現在車廂裏的蕭衍行。

他一身修身的玄色武袍, 墨發拿血紅的絲帶綁住,隨著發絲一起被灌進車廂的風撫動得向窗外飛舞。月光照進車廂裏,灑在他半個身子上, 將這人的一雙眼睛映照得仿佛沉靜的深潭。光影之中,男子唇極紅,齒極白。稱得上, 好一個秋水為神玉為骨。

王姝一下子看呆了,許久才反應過來:“……爺?你, 怎麽在這?”

蕭衍行瞥了一眼王姝, 雖是神色淡淡,卻莫名讓王姝有些自己話多的悻悻。她摸了摸鼻子,默默地將膝蓋往身邊蜷縮了一點。讓某位爺的長腿能有空兒安放。

沒辦法, 馬車內空間比較小。王姝一個人坐的時候不嫌擠, 這不裏頭放了一箱金子麽?

就蹭了那麽一點兒邊,這位爺便僵硬得跟快石頭似的。王姝也很無奈。

她還是上次激動之下握了這位爺的手才發現的, 這位爺似乎對女子的厭惡已經到了觸碰一下也十分難受的程度。王姝並非心理學專業, 不確定他這種是不是厭女症,但也明白了一些事。跟這位爺近距離的相處時最好別胡亂地碰他的逆鱗, 省得這位爺爆發了, 她吃不了兜著走。

王姝默默往後退出空間, 叫蕭衍行心中鬆了一口氣。

方才進來的匆忙。沒注意到這個車廂裏竟是如此的擁擠。黑咕隆咚的辨不清,他腿又太長, 膝蓋便一不小心便擠進了王姝的**。這般姿勢,便是蕭衍行沒有厭女之症也親密得過了火, 何況他對女子的觸碰本就有心裏抵觸?

方才感覺到不對,驚懼之下沒一腳踹出去已經是他克製得及時。

車廂內一片死寂,隻聽見過耳的風聲和男子清淺的呼吸聲。

王姝往車窗外瞥了一眼,沒看清楚道路的方向,倒是吃了一嘴的風和一嘴的頭發。她剛想呸掉嘴裏的頭發,就對上了沉默不語的主子爺的一雙眼神。

四目相對,王姝再一次感慨車廂真的太擠了。

伸手將頭發從嘴裏拿出來,順手替他抹了頭發上的口水。在他意味不明的眼神中,抬起臉衝他討好地笑了笑:“……沒想到主子爺的頭發還挺絲滑的,也很香。”

潔癖多年一直沒見好的蕭衍行:“……”

“我漱口了!真的!”王姝也無奈啊,又不是她想吃他頭發的。是風,是風吹的!

“……無礙。”蕭衍行頓了頓,伸手想將垂落到胸前的頭發撥到身後去。可手剛一抬,憶起這頭發方才從哪裏拿出來,這滯在半空中的手就怎麽都抬不起來。

這次去龜茲,他是喬裝打扮了一番的。為了不叫有心人瞧出端倪,特意用作少年鏢師打扮。

馬車已經調轉了方向,往臨水寺的方向而去。

王姝掀了車簾子往外麵看了看,山道上一個人影都沒有。方才這位爺到底是怎麽竄上來的,王姝其實也沒看清。隻是驚訝這位爺看似文弱,竟身手敏捷。就是不知這位爺借王家鏢局的掩護,到底做了些什麽。以至於他大半夜的出現在這,要她隱蔽行蹤。

臨水寺是蕭衍行平日裏參禪禮佛的地方,一個月有十天半個月都在臨水寺。王姝知道臨水寺在北郊的半山腰,就是在她新得的試驗田附近。

從這往北郊趕的話,沒有半個時辰是肯定不會到的。

今兒她忙活著收拾毛氏和快準狠地守住王家,忙得連一口水都沒喝。說實在的,肚子餓得實在是難受。但這本來就是蕭府的馬車,自然首先蕭衍行的要求。

王姝咂了咂嘴,倒也沒說什麽。默默掏出了懷裏早早準備的五香牛肉幹。

幾乎肉幹一拿出來,香味就飄出車窗,彌漫了整個車廂。

這牛肉幹是王姝前段時日,偶然發現蕭家後宅居然有牛肉時,專門買下將近二十斤的牛肉鹵製出來的。雖然沒有將齊備的十三香,但王姝也盡了全力處理。大料、胡椒、茴香等該放的調料一樣不少,采用了後世的手法先鹵後炸,炸酥以後再烘,噴香逼人。

王姝狠狠咬了一大口,車廂裏也沒別的地方可以看。她一雙碩大的眼珠子睜著,就那麽直勾勾地盯著窗戶邊靠著假寐的人,鼓著腮幫子吧唧吧唧的嚼牛肉幹。

有道是,秀色可餐。這位爺雖然高不可攀了點,秀色可餐是完全夠格的。

估計是餓得很了,吃了一口發現味道很上頭。王姝兩手攥著肉,又狠狠地撕扯了一大塊。

一時間,馬車的車軲轆沉沉地壓著山路,聽見吱呀吱呀的木頭摩擦的聲音。車廂裏沒有人說話,就剩王姝嚼肉的吧唧聲。

蕭衍行眉頭動了動,忍了半天,眼睛緩緩地睜開。對上王姝一雙在黑暗中也亮得驚人的招子。

四目相對,王姝嘴裏包滿了肉幹,毫無愧疚的嚼著:“爺你用晚膳了麽?”

蕭衍行:“……沒。”

“哦。”王姝將嘴裏的吞下去,又撕了一口,絲毫沒有分他一點的意思。

蕭衍行:“……”

這兩日在外奔波,為了取信於人,他吃住都與鏢局的人一樣。外頭的粗茶淡飯吃的多,對本就十分挑食的蕭衍行來說,不亞於一種折磨。他已經好幾日不曾好好用過飯,鼻尖縈繞著一股甜鹹交織的獨特香味。兼之某人吃相的烘托,簡直勾得人肚子裏的饞蟲造反。

車廂內恢複了短暫的安靜,不能說安靜,王姝嚼肉的聲音還是聲聲入耳。

忍了忍,清淡悅耳的嗓音緩緩的響起,帶著不被人察覺的窘迫和試探之意:“……你在吃什麽?”

“肉啊。”王姝這個包裏包了兩大片肉幹,每塊約莫有盤子大小。

肉這種東西很頂飽的。正常女子,隻需要一小半就能吃飽。但王姝不是一般人,她吃的比較多。這麽一小會兒的功夫,一口氣就吃掉了一塊,“牛肉,五香牛肉幹。”

蕭衍行:“……”

“……你做的?”頓了頓,見某人還沒自覺,又提點了一句。

“對。”王姝當然不是聽不懂,但是隻有兩塊肉,她全吃完都吃不飽,“爺不是信佛麽?要去寺廟住?出家人吃肉是動殺念,對佛祖大大不敬。”

蕭衍行:“……我不是出家人。”

“我知道。”王姝點點頭,“但是你要住寺廟啊,住裏麵,就對佛祖虔誠點吧。指不定將來求神拜佛的時候,佛祖還能保佑你好運呢。”

“……”

馬車吱呀吱呀的往前跑著,自打王姝大放了一些關於佛家的厥詞後,車廂裏就再沒人說過哪怕一句話。

直到馬車抵達臨水寺門前,那位疏離冷清城府頗深的主子爺下了馬車,腳踏上臨水寺的台階時,才回頭看了王姝一眼。凝視的眼神有些莫名,王姝撓了撓後腦勺,有些不知道他什麽意思。

這位爺什麽也沒說,無聲地勾了勾嘴角,轉頭走入了寺廟。

把人送到了寺廟,後頭的事情就不必王姝知曉了。車夫調轉了方向,快馬加鞭地往蕭宅趕去。

等馬車抵達蕭家時已經是亥時。

袁嬤嬤派來的人早早等在小門,見王姝回來便立即回稟袁嬤嬤。

袁嬤嬤如今雖說已經不管不問王姝外出之事,卻還是對王姝十分看重。後宅九個人裏,她唯一看重的就隻有王姝。這是唯一一個握住了爺的手,沒被嫌棄的女子。袁嬤嬤私心裏早把她當救星看了。就盼著有朝一日主子開竅,王姝能全了主子爺無子嗣的遺憾。

聽說她終於是回來了,連忙親自過來看看。今日回來實在是太晚了,晚的袁嬤嬤都顧不上尊卑過問了。

王姝不曉得袁嬤嬤的心思,隻聽說袁嬤嬤親自過來,便立即叫芍藥請她隔壁的會客廳坐坐。帶回來的這箱子金子和寶貝,王姝勢必得妥善地藏好了才放心。

等她收拾好出來,袁嬤嬤難得有些失態。站起來,疾步過來問。

王姝本就還有事要尋袁嬤嬤,王家的事情並非一日兩日能料理得當,自然是要跟她說清楚的。芍藥立即奉了茶水過來,王姝便將王家的事情言簡意賅的說明了一下。

袁嬤嬤一聽是這事兒,懸著的心倒是放下來:“小君預備如何?你一個人可應付得來?”

“自是要找妥帖的人代為經營,將來家弟能獨當一麵時,再交於他手中。”王姝有自知之明,她做做實驗搞搞學術還行,經商、與人打交道、敏銳識別商機等等就沒那天賦了。王家的產業,她最多能料理料理文書上的事務,做一點前景方向上的計劃,實操是沒那個本事的。

應付得來應付不來,都要有一個麵對的態度。父親去了,家中無人,王姝必須站到台前。再來,任何東西都有一個學習和習慣的過程。她不會,並不代表以後也不會。

袁嬤嬤點點頭,不管如何,王小君這個態度是對的:“若是遇上麻煩,可來尋爺指點。”

說這話,袁嬤嬤雖說夾雜了私心,卻也不是空話。論運籌帷幄,自出生起便被當做儲君教養長大的蕭衍行自然是不一般的。得他提點,能少走許多彎路。

王姝不知這句話該不該應承,但袁嬤嬤也是好意,便也點點頭。

袁嬤嬤打聽到想知道的,放下了心。安撫了王姝幾句,點心也沒用便走了。

王姝早已經餓得頭眼發花,在路上吃的那兩塊肉根本就不夠。忙吩咐鈴蘭去後廚提飯,胡亂地塞飽了肚子便去屋裏洗漱,睡下了。

黑甜一覺到天明,王姝才睜眼。還沒來得及跟袁嬤嬤報備,今日要出府去。用早膳的時候,得知了一項離譜的安排。

從今夜開始直月中旬,她半個月要茹素。

問了後廚大師傅,據說是在寺廟的主子爺親自遞回來的話。說什麽參禪得佛祖指點,要府中一位擅長侍弄花草又是主子爺的親近之人代替主子爺在府中小佛堂虔誠的齋戒半個月。這過程中必須戒葷茹素,方能誠心可動天地。

蕭衍行的親近之人有哪些?不過就後宅那幾位。

不必說,代替主子爺茹素半個月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王姝的頭上。畢竟王姝喜好侍弄花草,進府兩個月裏每日都在搗鼓這些,這事兒在後宅不是秘密。

王姝:“……”他這是報複吧?絕對是報複吧?報複她吃獨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