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此話一出,殿內兩人都愣神住。

屋內幽暗,外麵的光影隻灑在地上,唯餘月老神像前供奉著的燭火跳動。

薑皎眼眸一閉,實在不敢相信方才的話是自個的說出來。

從前隻有她聽別人讚揚自個的份,何時竟還有她主動說心悅旁人的份。

五殿下,可當真是好福氣。

薑皎不免越想越遠,未曾注意到沈隨硯錯愕的目光在她麵容之上停頓頃刻。

很快,他眼眸又恢複原來沉靜。

微微闔眼,他將眸中雜念去掉。

“二姑娘,當真如此想。”他聲音似是在暗處太久,帶有沉悶與暗啞。

眼眸直勾勾地看著薑皎,似是要透過眼睛看透她。

太過於直白,直白到有些冒犯。

但薑皎心一狠,嗓音如黃鶯婉轉,又嬌又媚,“自是,雖與殿下相見甚少,可殿下不知,世間有種情誼,隻叫人見一麵就難以消受。”

不知是她所說的話,還是楚楚動人,讓人疼惜的麵容。

沈隨硯倏地將黑眸給閉上,暗自翻湧,喉結不自在地上下滾動。

殿內香火早已被薑皎身上甜膩的花香給掩蓋,她站在那處,就會擾人心弦。

見沈隨硯沒有反應,看上去頗為掙紮的樣子,薑皎皓白玉齒咬上紅唇,帶有不確信,“殿下?”

沈隨硯聽她這聲音,才將眼睛給睜開。

在觸及薑皎瑩白如玉的麵龐時,他低沉道:“我應下二姑娘今日所說,崔氏侯府之事,我會盡可能幫二姑娘。

隻是......不知二姑娘是想將我們的婚事,快些辦,還是慢些辦?”

他的眼眸與腔調中都帶著戲謔,薑皎聽出來了。

倏地,麵上陡然一紅。

好似還是頭一次,如此直率地同男子商議自個的婚事。

壓下嗓音中的顫抖,薑皎淺淺福身,“但憑殿下做主。”

沈隨硯點點頭,是應下的意思。

沒有將話給說滿,隻帶有警醒,“事情可大可小,但二姑娘的姐妹情誼自然也會破滅,還請二姑娘好好用飯,好生休息,我會處理妥當。”

沒想到沈隨硯會說這些話,語氣溫和,說盡繾綣之語。

薑皎錯愕抬頭,看見的就是他眉眼舒展,雖淩厲,卻並不煞人。

心中不知是何等思緒,卻覺溫暖。

在這冬日之中,在月老廟中,二人雖未有一分的情話,卻似將世上衷腸說盡。

薑皎起身,正欲離開。

不想沈隨硯再一次叫住她。

轉身看向沈隨硯,薑皎眸中有絲詫異。

隻見他又從腰間摸下那枚羊脂白玉,“見玉佩如見我,二姑娘若遇到旁的事,可將玉佩給拿出。”

頓了頓,他繼續道:“婚事我會盡快同父皇言明,二姑娘不必擔憂會平添煩惱。”

不知是用何種的心緒將羊脂白玉收下,觸手升溫,夏日中又是冰涼之意。

薑皎忍了又忍,終是將相問的話給問出,“殿下為何答允我二人的婚事?”

觸及到沈隨硯不解的眼神,薑皎繼而道:“隻是我心悅殿下,但殿下,卻並不對我如此。”

說著,她見到沈隨硯的眸中藏有若有若無的笑。

低沉嗓音如沙礫般低笑一聲,“我從前說,二姑娘名滿上京,這話並不是假的。”

薑皎耳根瞬間紅了。

情話不是沒有聽過。

及笄那年,上京有學子專門寫詩誇讚她,那其中的話,比沈隨硯要說的含蓄,可當時她隻有嫌惡。

如今,連直白誇她的話都不曾有,薑皎胸腔之中卻跳動的厲害。

她逃也逃似的走出月老殿,不知是懷著何等的心思。

隻讓榴萼她們將東西都收拾好便走。

回去的路上,她手中一直摸著那枚羊脂白玉。

如今玉的成色一年不如一年,沈隨硯的這塊羊脂白玉看上去已有多年。

但水頭極好,也未有旁的痕跡。

她耳根處仍在泛紅,將小窗推開,外頭的冷風灌進來才覺著好些。

馬車中的百蘊香倒是能讓她凝心,雖耳根處的紅暈消散,但心中的那股異樣卻並沒有。

閉上眼眸,就是沈隨硯的模樣。

雖陰鷙卻並不駭人,狹長眸子隻是掃到人,就帶有心驚。

薑皎將玉收回袖中,壓下不明思緒。

太陽落日前,薑皎回到府上。

周氏本是著人來請她去用飯,但薑皎實在怕她現在還未平複下的模樣會惹她們懷疑。

推脫隻說:今個太累,還是不去前廳,隻在房中用就好。

周氏聽了也不勉強,讓人將飯菜單獨裝一小份送至靈曲院。

晚風寒涼,沒在浴桶中泡得太久薑皎就起身。

身著妃色寢衣,躺在床榻之上。

外頭明月皎皎,剛過的十五月亮還圓著。

屋中地龍徐徐出著熱氣,薑皎在雪紗輕薄麵料之上翻來覆去,也未曾睡著。

不知是太過燥熱還是怎得,她竟出了一頭的細汗。

低聲喊道:“蔻梢。”

外麵守夜的蔻梢連忙掀開簾帳進來,見姑娘一頭的汗漬,連用帕子拭去,“姑娘怎得了?”

蔻梢緩緩坐在床邊小榻上,將帕子壓在薑皎手背之上。

薄紗掀開,露出外頭的皎皎明月。

有微風輕拂,帶動簾帳微動。

薑皎悶聲道:“我有些,想娘親了。”

許是她少有提及先夫人,蔻梢愣怔片刻。

而後才說:“說不準,先夫人正在天上看著姑娘。”

薑皎任由蔻梢幫她墊上軟枕,手下意識摸上羊脂白玉,“聽府中的媽媽說,之前母親生我時,也是這麽個月夜。”

蔻梢幫薑皎掖下被角,“是呢,當時竟還有無數螢火蟲飛進房中,夫人才給姑娘取了這樣一個乳名。好像,還是一句詩化用而來。”

想了許久都未曾記起,薑皎輕點蔻梢的額頭,“是驚鵲棲未定,飛螢卷簾中。”

蔻梢吐下舌,沒說話。

薑皎抱膝坐著,碎發貼著她麵龐,襯她容色皎潔,不可染指。

“若娘親在,就不會有薑釀的事了,就算是有,娘親也會幫我解決好。”

聲音不似尋常婉柔,還帶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難受。

蔻梢斟酌著開口,“如今大娘子待姑娘,也是極好的,若是將此事告訴大娘子,說不準大娘子也會幫著姑娘。”

薑皎搖頭,烏發輕輕擺動,“大娘子畢竟是薑釀的親生母親,再如何,我也是比不上薑釀的。”

許是薑皎頭一次有這樣低沉的時候,蔻梢也不知該說什麽。

良久,薑皎吐出一口濁氣來,“罷了,不說這些,我困了。”

蔻梢連幫薑皎拿走小枕,服侍她睡下。

薄紗又落回原處,薑皎揉下酸澀的眼睛,將心底思緒通通都吞進腹中。

她在睡前,終究還是沒將手中的羊脂白玉給放下。

有這般念頭的時候,薑皎自個也沒想到。

但終是,握緊它入睡,才更加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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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麵幾日過得平淡,薑皎沒將兩位手帕交叫來府上,隻在信中同她們說這事。

那日夜間的神態,好似沒有出現過。

薑皎又恢複往昔,喜歡逛鋪子,買些好看的物什。

上次周氏覺著府中有邪祟所在,便請道士前來做法。

家中的孩子都在,薑皎也不例外。

薑釀在花園的角落處,臉色蒼白。

薑皎眉心輕蹙,不明她這番模樣是為何。

道士口中念叨著聽不懂的咒術,手中拿著符紙在不斷朝空中上揚。

隨後,他拿過一個窄口白瓷瓶,將瓶中柳枝抽出,朝火盆中輕點一下。

登時,火苗燎起,薑皎下意識後退一步。

下一刻時,隻見他複又將手中的符紙扔進火盆。

閉眼掐指一算,將拂塵一甩,衝著周氏行禮,“大娘子,可問西邊院中住著的是誰。”

周氏眉心緊皺,下意識看向薑釀。

薑釀登時麵上更加蒼白,隻能由婢女扶著才可以站穩。

周氏沒開口,薑皎也覺著奇怪。

不知道士究竟作何,或是知曉些什麽?

下一秒,道士對周氏說:“西邊院中,邪祟不寧,方至家宅不寧,該除。”

周氏追問的緊,“可否細說?”

道士摸下胡須,“情誼濃厚,卻仍有被人利用之嫌。若是如此,家宅不安,父母兄妹都不安。”

薑皎唇顫動一下,心中猛然一顫。

薑釀則麵如死灰地看向周氏。

這刻,花園中的空氣好似凝固起來。

周氏緩緩轉頭,看向薑釀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