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盯著若影若現的屏風多看幾眼,聽見屏風那端傳來的絲絲聲響,薑皎才將皓白手交疊在一處,“殿下安好。”

“嗯。”沈隨硯頷首,嗓音壓得沉冷,“二姑娘可有何事尋本王。”

一提及此,薑皎莫名有不少的緊張所在。

帶有淡粉的指尖攪著方帕,平日之中從不輕易示弱的她,今的在沈隨硯麵前頗有些不安的情緒在。

手朝衣袖之中摸去,在廣袖之中,放著她繡好的荷包。

其實這一荷包是當時訂下婚約後,她便著手開始繡的。

現如今崔端並未有那個好福氣,給沈隨硯也是個十分不錯的選擇。

隔著屏風,她瞧不清沈隨硯的麵容。

卻能看到透著光亮時,他棱角分明的麵容,側臉之上灑著光影,晦暗不明。

薑皎的心倏地停滯一分。

隔著屏風,這要如何送。

方才進來之時,她倒是沒有看見屏風。

若是早早就察覺到,她定然已經讓榴萼與蔻梢將屏風給搬出去。

倒也不是不矜持,隻是如今的局麵,若是她再不好好同沈隨硯說,到時真嫁給崔端,還指不定要出什麽幺蛾子。

薑皎美眸流轉光影,帶有憤憤之情。

鼻尖挺翹,姣好容顏如白玉羊脂無暇透亮。

她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帶有蔻丹的手將袖中的荷包給遞出。

“上回宮宴之上,我見到殿下,隻覺心中久久難以平複。當日夜間,殿下屢屢入我夢中,同我糾纏,我思慮良久,也隻想到此法見殿下一麵,今日是想告訴殿下,我心悅殿下,還請殿下收下荷包。”

這番話若是放在尋常,薑皎斷斷不會說。

若被旁人聽去,就會名聲掃地。

但現在,薑皎已經顧不得旁的事情。

她隻想讓夢中之事趕緊實現,好擺脫崔氏侯府的婚約。

方才與沈隨硯說的話,句句屬實。

兩人確實是在夢中糾纏,隻是糾纏的是什麽事情,她並未說出來。

如今心悅他也是真,隻是想請他幫忙的心悅,算不得假。

薑皎緊張的貝齒咬著朱唇,等著那端沈隨硯的回複。

隻是許久,她等的手都酸了,也不見沈隨硯說一句話。

薑皎的柳眉蹙起,麵上全是困惑。

難不成,五殿下當真如傳聞之中那樣,不近女色,有斷袖之癖。

可是先前,他分明還誇了自個不是。

看他的模樣,也不大像是有斷袖之癖的樣子。

廂房之中許久都未曾有人說話。

樓下有商販叫賣的聲響傳來,屋中隻留有錯金璃獸香爐灑著徐徐煙,為房中增添生機,不致死寂。

沈隨硯的輪椅朝前靠近些,他雖然坐著,卻仍有玉樹臨風的姿態。

一身玄色衣袍襯他身軀凜凜,發上玉冠罩著一層幽幽光澤。

狹長眸子隔著屏風,也使人心悸。

在薑皎快要撐不住時,沈隨硯開口,“二姑娘不必如此客氣。”

隻說這些?

薑皎瞬間不敢置信。

適來她說那番話,連她自個都有被酸到,怎得到沈隨硯這處,這剩下如此一句。

看來他真是個木頭。

不,比木頭還硬,是塊石頭。

可不想才腹誹完,就聽見沈隨硯繼續道:“我同二姑娘素來不曾謀麵,宮宴那日唐突,不承想,倒是讓二姑娘不得安枕。”

不知可否是薑皎的錯覺,在他冷又沉的音調之中,卻夾著幾分的笑意。

她忙道:“不是何大事,殿下如此,倒是讓小女過意不去。”

沈隨硯思忖,手抵著額頭,另一隻修長的手在輪椅上輕叩,“我聽聞,薑家姑娘與崔氏侯府尚有婚約所在,不知可是薑家的哪位姑娘。”

來了來了,可終於說到點子之上。

她生平頭一次,覺得屏風竟是如此無用的物什。

一會兒不管她作何神態,豈不是沈隨硯都瞧不見。

生來守禮又能怎樣,還不是被人欺辱。

思及此,薑皎的淚珠倒是真情流落下來。

抽噎的聲音傳入沈隨硯的耳中,他敲著輪椅的手,倏地停下。

狹長黑眸中滿是銳利,薄唇抿在一處,透出不悅來。

“同崔氏侯府有婚約那人,確實是我,隻是前些時日的光景殿下也瞧見,我實在是不知,要如何辦才好。如今尚且知曉自個的心意,就不願同殿下錯過。”

越說,薑皎的淚越少。

如今一位美人在沈隨硯的跟前,哭的梨花帶雨好生可憐,但願沈隨硯這顆石頭做的心,終是軟和一些。

果然,聽完她的一番訴苦,沈隨硯沉聲道:“二姑娘所言,我已知曉,今日之事我省得,二姑娘不必憂慮。”

“牽扯甚廣,我尚且需些時日。”

薑皎喜悅不放在麵上,又將手中荷包朝前送些,“荷包......”

沈隨硯揉下眉心,語氣中透著少有好性子,“我收下。”

薑皎秋眸流光,水色瀲灩,惹人憐惜。

黃鶯似的楚楚可憐聲調道:“多謝殿下。”

說著,她正欲繞過屏風朝沈隨硯那邊走去,但被他製止,“二姑娘先一步出去吧,將荷包放在桌上便好。”

聽見這話,薑皎也不大好意思當麵將東西給沈隨硯,隻得放在案幾上。

踏出門那刻,薑皎回頭,餘光看見沈隨硯斜飛英挺的健美,以及他那棱角分明輪廓。

待到門關上,沈隨硯繞過屏風到另一邊。

桌上鴛鴦穿花錦緞荷包繡的豔麗,沈隨硯修長手指將荷包拿起。

思量許久方才薑皎的話,最後終是無奈一笑,將荷包放入袖中。

薑皎出了廂房,榴萼與蔻梢就迎上來。

她搖搖頭,隨意挑了幾件首飾後就上馬車。

回到馬車之上,她唇邊透著淡淡笑意。

不張揚,卻奪目。

榴萼與蔻梢對視一眼就知此事已成。

榴萼將檀木盒都一一放好,看薑皎撥動腕間纏絲金鐲,“姑娘可是同五殿下說定了?”

薑皎點頭,心情大好。

“他都收下本姑娘的荷包,自是錯不了,想來五殿下不懂情愛,是個呆子,不同我多說些什麽,隻是怕我多慮罷了。”

榴萼鬆下一口氣,“如此,姑娘也就可以安心。”

薑皎在心中回一句:誰說不是呢。

今日的事情,並無一外人知曉,都隻以為薑皎是去雲珮閣選了首飾。

回到府上,薑皎見府中不似從前那般熱鬧,狀似不經意的問上一句,“今日可有誰在府邸之上。”

一旁修剪花枝的婢子連聲說:“老爺出門上早朝此刻還未歸,大公子一早就出門,三姑娘在二姑娘您離開後不久也出了門......”

婢女話還沒說完,薑皎就轉身看向婢女。

身上大氅劃出一個圈來,彰顯此刻薑皎的情緒。

兩道柳眉似春山,薄唇點胭脂,“你說薑釀,在我離開後不久就離開了?”

婢女一時心驚,“是,三姑娘說要去上香祈福,至今還未歸。”

薑皎點頭,“我曉得,你下去吧。”

說完,她對一旁的蔻梢使出一個眼色。

蔻梢挽著婢女道:“妹妹頭上的釵環當真是不錯的......”

先一步回房,榴萼伺候薑皎更衣。

她一邊更衣,一邊問,“偏生就有如此湊巧的事,我前腳剛走,薑釀後腳就出府,隻是府中人都說她去禮佛,想來也不是假的,她也不會大膽到這般地步吧。”

榴萼幫薑皎換好衣裳,小心將薑皎的烏墨長發好生理順,“姑娘別擔心,一會兒蔻梢回來,就能知曉。”

屋中婢女將點心與茶水端上來,薑皎皓白手腕無意識撥動著香爐。

越想腦子中越亂,怎得偏生讓她遇見這件事情。

不消一刻,蔻梢就從外頭回來。

薑皎從木凳上起來,語調焦急,“怎樣,可有問到些什麽。”

蔻梢點頭,“姑娘放心,方才那位小婢女說,昨日晚間,三姑娘也去到大娘子的房中,說近來心神恍惚,這才想去禮佛,應當不是因為什麽旁的事。”

薑皎放心下來,打著鏤空雕銀香爐中的香撰。

薑釀應當是不敢拿這些事情來玩笑,不是出去見崔端就好。

眼看著離問名不遠,定然要抓緊些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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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時日薑皎沒有出門,薑釀倒也是本分。

知曉薑釀沒有出去或與崔端獨自相見,薑皎的心中也放心下不少來。

石青還是沒能給薑皎一個準信,但終歸最近的日子不算是太過於難熬,薑皎也不甚在意。

但不想,幾日後,宮中竟傳出一個消息來。

“什麽?”

慕聽凝拉著薑皎,阮桃急得扯住薑皎的手腕。

“五皇子要選皇子妃?這事是聖上說的,五殿下就自個答允了?”

慕聽凝讓薑皎先坐下,“你先坐下,喝口茶別急。”

薑皎心急不已,如今哪還有什麽心思喝茶,滿心都在聽到的消息之上。

分明前些時日,五殿下不是還收下她的荷包,為何這麽快就傳出要選皇子妃的消息來。

若當真如此,她該怎麽辦才好?

薑皎秋眸中蓄滿水汽,朱唇微撇,我見猶憐。

阮桃急得拿帕子幫薑皎拭淚,慕聽凝也歎口氣,“那日你傳信給我時,我雖覺得有些不大靠譜,但想到五殿下既然答應,應當不會有太大的變數。”

“隻是今日下早朝後,父親才回府上,我就聽父親與母親說,聖上要為五殿下選皇子妃,並未說人選,我就知曉不大對勁,趕忙叫上阮桃妹妹一並前來。”

薑皎點頭,麵容上都黯淡許多,少了不少的光彩。

“五殿下說他知曉此事,卻又答允選皇子妃,豈不是在變相拒絕我。”

一向聰慧的慕聽凝也沉著臉,不知該說些什麽。

薑皎有些發冷,想起近在眼前問名的日子,又想起花叢之中崔端與薑釀二人歡好的聲響,登時隻覺一陣的反胃。

榴萼與蔻梢,忙將薑皎給扶住。

阮桃伸出的手又怯生生收回,她用軟糯的聲音道:“此事都隻是我們聽說來的,說不準,五殿下他自個並不如此想。”

薑皎的手無意識捏緊茶盞,不解的看向阮桃。

阮桃捏著帕子的手放在胸口處,“我的意思是,姐姐最好,當麵同五殿下問個明白。”

阮桃的話才說出來,慕聽凝也點點頭。

“是了。今日我隻是聽父親這般說,如此想來,種種都未曾有五殿下自個的意願,雖說五殿下並未直接拒絕聖上,可說不準,是因他不好拒絕,拂了聖上顏麵,此事,還是要當麵問五殿下才好。”

薑皎握住帕子將麵上的淚珠給擦掉,她用堅定的聲音道:“說的是,定要當麵問清楚才行。”

雖說五殿下住在定宣王府,可若薑皎獨自前去,想來會招到不少人的非議。

自經過崔端一事,她現下做事都已經萬分小心。

一直都沒找到機會的她,當真是做到夜不安枕,食不下咽。

她看著日子一天天近起來,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

不想,許是上天垂憐她這般的美人,怕她憂思過度,這一機會不久之後就到來。

一家人在用飯,今日飯桌上相當熱鬧。

今日學堂放旬假,幾位弟弟妹妹都在,薑皎卻不太有精神。

往常看到薑皎,弟弟妹妹都要上去好一番說話,但今日卻不敢。

六弟咬著筷子同七妹說:“今日二姐姐,為何精神不濟。”

七妹搖頭,小小眼眸中滿是困惑,“我也不知,難不成是同三姐拌嘴了?”

兩個孩童不懂,薑皎眸中的光亮都少不少。

看著桌上的菜肴,更是沒有胃口。

薑釀一眼就看出薑皎的不對勁,頗有些刻薄的說:“二姐姐今日是怎得,莫不是弟弟妹妹回家來,而姐姐覺得吵鬧,連飯都用的不香。”

薑皎本就在氣頭之上,先前忍了許久,今日實在不願忍下去。

可還沒說話,年長些的五哥先開口,“三姐姐這話錯了,分明是二姐姐瞧見我們回來,這才想將好的留給我們。”

五公子的話一出,薑釀瞬間被下了麵子。

薑皎自是開心的,多天的鬱氣今日都散去不少。

坐在上首的薑翃嗬斥道:“小孩子懂些什麽,若是往後放旬假還是如此,你們都在學堂住著最好。”

薑釀一聽,唇角揚起,看向薑皎的眸中都帶著得意。

薑皎看她一眼,隻告訴自個先忍著。

等她見到沈隨硯,便是解決她與崔端事的時候了。

不過這一切,薑釀都不知曉。

幾個弟弟妹妹被父親訓斥,也不敢再多說。

後麵的丫鬟媽媽上前照顧著自個的小主子。

榴萼從外間進來,眼神看到薑皎的位置。

又仔細瞧瞧,如今桌上都在安靜用飯,薑釀在同老爺說胡,她這才上前,湊近薑皎的耳邊道:

“姑娘,明日五殿下,要去城外的林清寺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