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坐在南謹帝下首的眾位大臣,不敢有太大的反應,也都隻是小聲與自個身旁的人說話。

薑皎全都聽的真真切切:

“五皇子許久未曾露麵,不想看上去身子比從前更差一些。”

“何止啊,聽聞早已是油盡燈枯,隻是聖上一直不喜這位皇子,才並未大張旗鼓的請太醫來診治。”

“如此說來,五皇子倒也是命苦。”

“嗐,這種話,今日說說也就罷了,日後可莫要多說。”

薑皎將他們的話聽的真真的,一個字不差。

她從前,似乎是見過五皇子的。

隻是他久病纏身,雙腿聽聞也廢了,翻不起什麽風浪,自然而然也就淡忘。

今日一見,果真是如他們所說,整個人都透著一股陰惻惻的感覺來。

薑皎看著一旁正安靜用著水果的兄長,扯動一下他的衣袖,“兄長可知曉,五皇子為何不得聖上的歡心,若是不得聖上的心,便也能封為親王。”

薑宴淡掃薑皎麵上,“親生父子之間,也會有虧欠所在,你一姑娘家,往後莫要議論這些。”

薑皎這回聽明白,五皇子的身子早就已經不行,如今給再多,也隻是補償。

她在無人看見的地方暗中壓下秋眸中的憐惜。

五皇子生的著實不錯,隻是命太短。

命太短?

她想起要找的男子,這五皇子倒很是符合。

莫非?

她在腦海中拚命回憶夢中男子的長相,隻可惜,當日的記憶朦朧且模糊,唯一還讓她記得的,便是那雙淡漠的黑眸。

方才五皇子的眼眸......

薑皎酒醒了大半,忍不住朝五皇子那邊看去。

雖知不合規矩,可現下,答案似乎便是就在眼前。

她同五皇子處於大殿的兩端,任她眼睛都看的酸澀,也隻能瞧見朦朦朧朧的人影。

美目流轉,還帶著失落。

烏發在瑩白指尖不住纏繞,尾端顫巍巍地晃動,彰顯她此刻的心緒。

若是有法子能看見便更好。

她心急不已,眼神看的更為迫切

不知太過炙熱的目光是否攪擾到沈隨硯,隔著極遠的距離,他鋒銳的黑眸毫不猶豫的捕捉到薑皎所在的地方。

隻一眼,卻使得薑皎胸腔之中的跳動都慢了半分。

她忙端起酒盞,送至唇邊。

怎會被他發現,兩人間隔得如此之遠,憑何他能一眼就瞧見,可她卻什麽都看不清楚。

而且,竟還被他察覺。

可說不準,隻是她的錯覺呢。

薑皎清秀臉蛋上有透著幾分劫後餘生的感覺來。

是了,說不準,隻是她自個的錯覺。

沈隨硯見她玉手端起酒盞,麵頰上先是露出慌張而後又出現矜嬌,沒忍住地勾起唇角。

隻可惜,這一切薑皎都沒有看見。

她心中還是想著要好好看清楚沈隨硯的臉才行,說不準,他便是那人。

沒成想,很快,這個時機便到來。

歌舞進行到第三首時,大殿中眾人都開始更為放肆些。

上首的帝後二人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沈隨硯讓內侍將他推至下方,眉眼淡漠,嗓音又低又沉,似是醇香酒中浸潤,“兒臣身子不適,先一步告退,今日打攪父皇母後,還請父皇母後見諒。”

南謹帝依舊是不鹹不淡的看著沈隨硯,瞧見他的麵容,眸中閃過一絲的厭惡。

皇後連忙出來打著圓場,“你如今身子不大好,今日能來便是有心,快回去歇著吧。”

沈隨硯坐在輪椅之上,由內侍推著出去。

在經過薑皎跟前時,他一身玄色衣裳顯得他更為清瘦,容顏白皙,卻不失剛強,渾身都透著拒人千裏的冷漠,唯有腰間白玉盈盈生輝。

薑皎見沈隨硯離開,知曉機會已經到來,同身邊周氏道:“母親,我先去更衣,稍後來。”

周氏衝著她身後的婢女道:“照顧你家小姐,若是不熟悉路,尋位小宮女帶路也好。”

薑皎依順點頭,出了大殿。

不久後,崔端與薑釀也一前一後的走出大殿,朝著薑皎的反方向走去。

薑皎帶著榴萼與蔻梢,在四處尋些什麽。

榴萼有些不解,“姑娘不說想要更衣,這是在找些什麽?”

薑皎一頭青絲盤珠翠,蔥白似的手指放在唇邊“噓”一聲。

星眸中閃爍著禦花園的燭火,襯得她容顏姣好。

“我懷疑,五皇子便是我夢中之人,但方才在大殿之上,看的並不真切,所以,我想再見見五皇子。”

蔻梢一臉不敢相信,榴萼則冷靜些許,“若五皇子是姑娘夢中之人,那便還好,可若不是,姑娘今日之事傳出去。”

薑皎滿目笑意,“放心,剛才來這處時我已經看過,此處是禦花園中最為隱蔽的地方,鮮少有人經過,就算是來,如此黑暗的環境,瞧不出我來。”

榴萼看見薑皎身上攢著金銀線的大氅,後頭的話沒能說出來。

姑娘你可不知,你身上的大氅隻需一絲的燭光,便可如在日光之下讓人瞧得真切。

很快,薑皎四處尋覓的人有了結果。

她瞧見沈隨硯由內侍推著在另一側的小路上走著,然才準備動身,就聽得幾分聲響。

這聲音。

薑皎美眸瞬間瞪大,美人兒麵上全然都是不敢置信。

眼前一黑,似是將要昏過去。

蔻梢和榴萼在旁摻扶著她,“姑娘冷靜些,或許不是。”

可這聲音,分明就像是在寧府花園之中,她聽進去的一耳朵。

崔端與薑釀是瘋了不成,在宮中竟也敢如此放肆。

能聽見他們身上的衣衫掉落在花叢之上,在這寒冬臘月,他們卻火熱的不行。

薑皎壓著氣聲,咬著下唇全是憤然,“我們輕些走,去找五皇子,別讓他們察覺。”

可不想,下一刻崔端那道喘著粗氣的聲音倏地道:“丞相有你這般女兒,當真是好福氣,讓本世子如此愛不釋手。”

薑釀輕笑,隨後就是更為劇烈的動作襲來。

薑皎本就瑩白的麵上登時變得慘白。

這二人,是當真不怕有人聽去。

若是可以,她真想現下就衝進去將二人分開,然而現在卻不行。

她感受著胸腔中的怒火,不斷告誡自個。

本姑娘人美心善,現下不同他們計較。

可不想,才睜開眼準備朝前走去時,沈隨硯突然之間出現在薑皎的跟前。

他眸色幽深,棱角分明,在昏暗環境之中,身上氣勢逐漸沉下來。

薑皎差點就要驚呼出聲。

方才,他可聽見什麽。

心底有無數道聲音閃過,薑皎沒有料到此刻的局麵竟會如此糟糕。

完了完了完了。

看見沈隨硯唇瓣微啟,薑皎先一步上前,用氣聲道:“您怎在此。”

隱約間,她瞧見沈隨硯眉心輕動。

薑皎不敢再對視下去,頗有些心虛地挪開眼。

雖然她確實強詞奪理些,可並不代表沈隨硯半分的錯處都沒有。

聽人牆角,可非君子作為。

顯然,沈隨硯也是被她一番話給氣笑。

他沉著眼眸,雖是坐著,可姿態卻帶有強硬,“二姑娘問我為何在此,可二姑娘自個,不也聽一耳朵的豔事。”

許是要印證沈隨硯所說,花叢中的野鴛鴦動靜更大幾分。

薑皎登時覺得麵上無光,隻恨禦花園中的燭火不能更暗一些。

可不想,她才一轉頭,就撞進沈隨硯暗沉的黑眸中。

這雙眼眸!

與夢中之人的漸漸重疊起來!

薑皎胸腔之中跳動得厲害,也顧不上其他。

現下當務之急,自是要先同沈隨硯說好話。

若是能確定,他就是那人,後頭再尋他也是不遲的。

可還未等她開口,就見沈隨硯自個推著輪椅準備離開。

他身邊沒有內侍也未有小廝服侍,今夜若讓他走了,保不齊明日薑家的姑娘名聲就都毀了。

薑皎二話未說,直接站在沈隨硯的麵前。

沈隨硯似是沒想到她竟如此大膽。

倒也沒有再繼續要走的動作,可也沒有想開口的感覺來。

因得花叢中兩人,薑皎隻得渾身愈發的熱起來。

兩個丫鬟盡職站在小路上,提防有人過來。

薑皎咬著下唇,心中萬分糾結。

她何時有過這般模樣,又何時如此膽怯過。

周遭似是再無旁人,她身前隻剩下沈隨硯帶著探究的目光,還有火星不住跳動,映在雪上之色。

燭火之下,她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勾人憐愛。

旁的一側是野鴛鴦,身前是可能幫她解圍成她夫婿之人。

薑皎愈發覺得不對起來。

想快些開口,但話卻卡在嗓子處,說不出口。

倏地,一道又低又冷的聲調傳入薑皎的耳畔。

不大,隻足夠讓她聽見。

“二姑娘想同我說什麽?”

薑皎正欲開口,卻突然想起什麽。

瞪大美眸不可思議的看向沈隨硯,“殿下如何認識我。”

沈隨硯眸中似有暗火流動,他聲音低沉,一字一句道:“二姑娘名滿上京,想來不會有人不識。”

薑皎的麵容登時紅透。

為何這話,從沈隨硯的口中說出,便與旁人所說不同。

分明,這話她聽得多了才是啊。

不僅如此,心底還尚未一分喜悅在,將她剛才要說的話全都衝散。

可終究,她還是未失了理智。

嗓若黃鶯,嬌柔婉轉,“原來殿下認識小女,今日......”

話都到了嘴邊,花叢那端的野鴛鴦已經好了,再沒有其他的聲音。

薑皎即刻又將朱唇合上,再不說半個字。

等到兩人徹底走後,這處偏僻花園才算是徹底的寂靜下來。

樹枝上雪掉落在地上,發出簌簌響聲。

沈隨硯一直沉默,等著薑皎說出後麵的話來。

沒有那道聲音,薑皎不知怎得,麵對沈隨硯時反而多些緊張。

她嗓音又嬌又柔,“今日之事,殿下可否當作從未發生過。”

沈隨硯抬起頭,朝她看去。

夜幕中彎月如鉤,銀月灑下幾分光,不偏不倚全都落在他一雙眼中。

“二姑娘所言......”

話到一半停頓最為磨人,可薑皎也隻能等著沈隨硯將後頭的話給說完。

“我應下。”

不知是何感受,方才緊繃的情緒突然間就在此刻消散掉。

沈隨硯的目光還在她身上掠奪,精瘦手腕已經摸上腰間白玉佩。

離得近借著光亮,薑皎才看清楚白玉佩的模樣。

當真時上好的玉料,透著水光,可卻無半分的雕刻在上頭。

薑皎還盯著他身上的玉佩,不想下一刻,玉佩就已經落到沈隨硯指腹上。

他將手臂朝前伸些,放在薑皎的跟前。

“以防二姑娘不信今日我所言,這塊玉佩二姑娘且拿著。”

語調不似他對聖上的冰冷沉鬱,隱隱露著溫熱的感覺來。

她咬著唇,這玉為何要給她?

隻是為個承諾,不說出去?

薑皎卻又想到其他的地方。

適才,殿下好似有誇自個名滿上京,莫不是,還有這些原因在其中。

她伸出手將玉佩小心接過,福身道,“多謝殿下。”

模樣活脫脫似兔子得到心愛的物什一樣。

沈隨硯隻不輕不重地“嗯”一聲,轉身就離開。

豔事,與薑皎為何在此,他都沒問。

榴萼與蔻梢見沈隨硯離開,這才到薑皎的身邊來。

看見薑皎手中的玉佩,二人都有些不解,“五皇子殿下,這是何意,莫不是想以此做些什麽?”

薑皎看著玉佩,又看著沈隨硯遠去的地方,嘟囔一句,“想必隻是因本姑娘在上京中頗複盛名的緣故吧。”

榴萼與蔻梢同時笑起來,將薑皎的大氅係的更緊一些。

回到宴席上,薑釀還未歸來,周氏隨口問句,“怎得去了這麽久。”

薑皎邊說著,就見著薑釀從外頭進來,“冬日衣裳厚些,這才久了點。”

周氏摸上她手背,“一會兒就回。”

薑釀也在周氏的身邊坐下,周身上下滿是甜膩的香氣。

鬢發微鬆,滿臉酡紅,身上衣衫若是細看,還能瞧見有些不齊整。

薑皎沒眼看的挪開視線,如此膽大,當真是怕別人看不出不成。

崔端不知去了何處,他二人可真是令人作嘔。

-

到房中。

蔻梢與榴萼伺候著薑皎起浴睡下。

平坦小腹上滑過一滴水珠,從她纖腰與酥腿落下。

淡粉寢衣穿在身上,潑墨般烏發垂在身後。

濃濃燭光,薑皎把玩著一顆夜明珠。

霧月砂遮住外頭光亮,薑皎趴在枕上打個哈欠。

不知不覺間睡著。

不想,又進入一夢中。

是與上次相同的夢。

隻是,男子俊逸麵容顯露,不偏不倚的與沈隨硯麵龐重疊。

眼底盡是戾氣。

可麵對薑皎時,卻是少有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