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歲暮天寒,隆冬臘月,夜間一場鵝毛雪讓外頭都透出銀白。
薑皎正準備穿過寧府的花園,才邁出腿,便聽見不遠處傳來一些異動。
在如今這冬日間,外頭凍得人哪哪都是僵的,竟還有人不怕凍的在外麵。
薑皎心中困惑,卻並未有一定想要探著究竟的勁。
左不過是府中的婢女又或是小廝在這躲懶,今日是舅母的生辰,若是為這發脾氣可就不值當。
畢竟身上的銀狐大氅可是前些時日才做,沾上泥土就不好。
薑皎提起裙下擺準備離開,不想方才那處的聲音倒是逐漸不對起來。
她登時麵上通紅一片,若是說方才是不經意到這,那麽現在倒是聽一耳朵的豔事。
特有女兒家甜膩的腔調從那處傳來,縱使是在外頭,也並未有一分一毫的掩飾,反而更加愈演愈烈起來。
甚至聲響,更加像是男女歡/愉之時的嗓音。
薑皎捂住自己的心口,跳的厲害。
身後烏發的垂擺能看出她此刻的情緒來。
今日可是舅母的生辰,她倒是要瞧瞧究竟是何處當值的人竟敢如此大膽。
緊接著,更加不堪的聲音從那處傳來。
男子粗.喘的聲音逐漸變大,這對野鴛鴦也漸漸的愈發不知收斂起來。
薑皎腳步頓在原處。
眾多**/穢/不堪的語調朝她卷來,薑皎白皙清透的麵容上也落滿紅暈
狐裘貼在她脖頸的地方頗有些燥熱,使她不得不抬起手。
一片的燥熱讓她再也不願在此處耗費時間。
待她知曉是那兩人,定要狠狠責罰一番。
秋眸中帶著稍許火氣,腳下步伐都快些。
不想花園甚少有人過來,一下踩在積雪之上,讓她腳底抹滑,隻一瞬,就踩在旁邊的殘枝上。
美人兒這會兒全是不敢置信,她堂堂丞相嫡女,做什麽事情都未曾失手過,今日竟然敗在殘枝上。
如此晃動下,發髻之上的碧璽掛珠長簪也未曾如她所料掉在地上。
“哐”的清脆一聲過後。
薑皎的第一反應就是去看花叢。
不想還沒等她先開口,就聽見“小廝”狂妄道:“何人在那處?”
這聲調,似乎有些耳熟。
可她怎會記得一個小廝的聲音。
薑皎柳眉緊蹙,麵上的詫然也盡數消散不見。
剩餘的隻有驕橫,“本姑娘倒是要瞧瞧,你究竟是何處的小廝,竟在府上如此的放肆。”
說著她抬腿走過去,不想還未過曲橋,就看見妹妹薑釀慌慌張張的抱著剩餘未穿上的衣衫從假山處跑出。
見到薑皎,薑釀麵上酡紅瞬間消散的幹淨,唯餘蒼白。
嘴唇囁動,嘴型是在說著“姐姐”。
薑皎惟有震驚,怎會是薑釀,花叢中還有一人是誰?
腦海中的彎還沒轉過來,就見一男子怒目圓睜的出來,大聲斥責說:“本世子不是讓你快些走,你還在這處......”
話沒說完,就聽見怒火中燒的男子道:“薑皎?”
薑皎將目光放在他身上,隻一刹,身形微微晃動。
她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上月還同她提親的侯府世子崔端,今日就和她的妹妹有著私情。
“你們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出這般私通之事。”
薑皎何曾被這般下過臉麵,身子一轉欲離開。
卻沒留神,腳下一滑,薑皎身子不受控的朝後倒去。
天旋地轉的一片後,她眼前一黑,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
“姑娘,姑娘。”
蔻梢拿著帕子將薑皎額上的汗珠盡數拭去。
薑皎清瘦麵上全是惱怒,蔻梢見著頗有些心疼。
下一刻,薑皎猛然間從**坐起。
眉眼含水,清波流盼間那抹暗色才散去。
她定下心神,四處環繞,瞧見她臥房之中熟悉的簾帳。
以及床側她再為熟悉不過的婢女。
但,方才她不是還在舅舅家的府宅之上。
怎得下一刻,又到自個的房中。
剛才的畫麵好似還在眼前沒有散去。
薑皎一把扣住想要幫她拭汗蔻梢的手腕,往日嬌柔鶯啼的嗓音今個啞的不成樣子。
蔻梢一驚,將溫涼的帕子貼近薑皎的麵容,拭去鬢邊水漬。
“姑娘可有不適?不若奴婢先請個大夫來,今日的宴會先幫姑娘推掉?”
“你方才,說什麽?”薑皎垂眸,緊盯著蔻梢。
蔻梢見薑皎糊塗的連時日都分不清,心頭倏地一驚。
老老實實先將薑皎的話給回道:“是您舅母喻大娘子的生辰,姑娘忘了?昨日雲珮閣還送來上回您挑的首飾,莫不是忘了?”
薑皎登時心中困惑,緩緩起身,烏黑如瀑的長發落在腰間,軟銀輕羅鵝黃的寢衣外被蔻梢搭上一件孔雀氅。
坐在紫檀嵌螺鈿的圓凳前,看著鏡中自個。
還是她自個的樣貌,沒錯。
桌上放著的,也是昨日雲珮閣送來的首飾,隻是其中一隻,倒像是夢中那隻發簪。
她拿起一看,背後還有刻著“皎”字的暗紋。
登時,她將發簪扔回托盤中。
嘟囔一句,“夢竟如此地真實,但也不過是個夢罷了。”
蔻梢原本還想問句姑娘說的什麽,榴萼就端著銅盆從外間進來。
一室風雪被隔絕在外,屋中火燭映照,襯得她容色晶瑩如玉。
榴萼半蹲在薑皎的身側,將她雪白柔荑放進銅盆中,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道:“方才大娘子還托人來傳話,說今日是姑娘舅母的生辰,請姑娘緊著些時間,一同過去用早飯。”
薑皎側頭,手無意識撥動兩下。
榴萼看清楚薑皎眼下的烏青,還未詢問,便聽見自家一向是最開懷不過的姑娘重重歎口氣。
榴萼忍不住笑著,“姑娘還是頭回這麽歎氣。”
薑皎忍不住努嘴,“做了噩夢,醒來便隻覺不快。”
榴萼將她手擦淨,又換上一隻手放入玫瑰純露中,“姑娘也說是噩夢,今日是您舅母生辰,這些不痛快的隻當未曾存在。”
隻一瞬,薑皎又抬眼看向銅鏡中的自個。
是了,她如此貌美,夢中之事怎會發生。
一切收拾妥帖,榴萼從端幾將浸過香的銀狐大氅拿起。
薑皎看見,眉心跳動一下,終是將想說的話咽回去。
站在鏡前看著自個,便連進來做灑掃的仆婦婢女都忍不住多看兩眼,眼眸中全都驚豔的模樣。
薑皎瞧見,帶著這份好心情出門。
等到前廳,一家子的人都已經到了,隻留薑皎的位置還空著。
父親薑翃乃是當朝丞相,在官場上一絲不苟,回家也是如此,但隻對一人有例外。
下一刻,坐在薑翃身側的薑釀忍不住說話,“姐姐來得這般遲,倒是讓全家都等著。”
薑皎按捺住想要開口的衝動,果然桌上有一瞬沉靜,自家兄長與周大娘子同時開口,“住嘴。”
薑皎的心情登時又好起來不少。
薑翃瞧見這番模樣,輕咳一聲,“螢螢下次莫讓長輩等得太久,況且釀釀隻是小姑娘,懂些什麽。”
沒理會父親所說的話,薑皎在周大娘子的身邊坐下。
瞧見薑皎的模樣,周大娘子親手布菜放進薑皎麵前的盤中。
薑皎眉眼一彎,乖順吃掉。
周大娘子心底歎口氣,她並非是薑皎的生身母親,先大娘子產下薑皎體弱後離開,半年後又迎她進門。
她自知繼母難當,且還未出閣時家中人便有多番教誨。
所以她對薑皎兄妹素來親厚,從不做苛責那等下檔次的事。
隻可惜她生的女兒是個糊塗的,偏生與她姐姐過不去。
想到這,周大娘子又朝薑皎的碗中放至她愛吃的小菜。
但薑皎胃口卻不大好。
也不知是否是被夢中場景惡心到還是怎得,皓白手腕在碗中撥動許久,真正送入口中的卻少之又少。
用完早飯,一家人便要各自出門。
周氏先去馬車之上,薑釀隨著在後麵。
兄長放慢腳步對薑皎道:“今日軍中還有事情,我便不一同去,你替我像舅母問好。”
薑皎抱著兄長的手臂撒嬌,“螢螢知道啦,但哥哥可要給螢螢買最好的首飾才成。”
下一刻,兄長的話還沒說出口,後頭的薑翃先嚴肅出聲,“像什麽樣子。”
薑皎聽後一陣酸澀,安靜行禮後才朝馬車上走去。
習慣了不是,有什麽可難過的。
難受不過幾息之間,上了馬車後,不知是周氏同薑釀說過什麽,一路都十分的安靜。
馬車一路到了寧府的門前停下。
寧家如今的掌家人哪是當朝的太尉,薑皎的母親是太尉府的獨女,家中一直是疼惜的,不想卻還是虧空身子,早逝而亡。
馬車才停在寧府的門前,就有小廝上前來將轎凳給放好,殷切的衝著裏頭道:“周大娘子與表姑娘到了,我們家大娘子正念叨著。”
周氏盈笑說:“是我們不好,來的晚些,讓你家大娘子久等。”
其實周氏心中門清,哪是來接她的。
她衝著薑皎拍拍手,“今日是你舅母的壽辰,你們也許久未曾見麵,你便先進去,我是最愛你舅母府上的梅花,今日也想飽飽眼福,你替我向你舅母問好。”
薑皎乖巧笑著,挽上周氏的手臂,皓白如玉的手腕上赤金纏絲手鐲從衣袖中落下,“多謝母親。”
薑釀在旁邊又是一陣輕嗤。
薑皎腳步未停,隨著小廝的步伐直接離開。
周氏警告的看著薑釀,“今後若是再對你姐姐如此,以後便不必隨我出門,你隻在府中祠堂待著就好。”
薑釀剛想反駁,但周氏眼神掃過來,帶著警告,隻得唯喏點頭。
下一瞬,不知她餘光瞧見什麽,憤恨神情一掃而空,隻剩下喜悅。
在無人看見的暗處,薑釀衝著自個的婢女打了一個手勢。
薑皎一路由著婢子帶至明間,今日宴席的主人喻氏坐在廳中等候多時。
聽見外頭細碎的步伐,由著身邊的媽媽將她給扶起,快步走至門口的地方。
剛一出去,就撞見薑皎進來。
薑皎恬聲問安,“許久不見舅母,便是覺著院中的任何景色倒是不如舅母的半分。”
仆婦婢女聽見,都忍不住掩唇笑著。
喻氏點著薑皎的額頭,“一段時間未見螢螢,倒是嘴愈發甜起來了,今日是舅母生辰你才會來,若不是此,怕是這太尉府的門螢螢都瞧不上。”
薑皎連連賠罪,“是螢螢不好,隻是前些時日著實忙碌些。”
一聽這事,喻氏將薑皎拉至軟榻上坐下,“崔侯爺是個不錯的,崔端雖不經常露麵,卻也聽聞是個極為妥當的人,螢螢可是想嫁的。”
薑皎頓了一瞬,想到昨夜的夢,沒直接回答,“還隻在納吉的階段,舅母怎得知曉?”
可這話在喻氏聽起來就有些害羞的意味在其中,她用帕子掩唇一笑,“你同舅母還客氣什麽,前些時日侯府去你家提親,雖說外頭不知曉究竟是同誰,但你嫡母早就已經派人送信給我。”
薑皎這才放心不少,她還以為,這事早已傳開,好在崔侯府是個懂分寸的。
兩人說著閑話,外頭的婢女來請,“大娘子,外頭都已經準備好,老爺與少爺都已經在外間招呼著賓客,請大娘子也出去招呼女眷。”
薑皎隨著喻氏起身,兩人一並朝外頭去。
一路穿過拱門,才到前頭賓客設宴之處。
薑皎與喻氏一並站在一起,多位夫人瞧見都前來客套說話。
“許久未見二姑娘,今日一見真是出落得水靈。”
“二姑娘的容顏,哪怕放在上京都是一等一的。”
“二姑娘身上的銀狐氅可是宮中才有的,想來定是薑公子受了賞,便給了自家的妹妹。”
薑皎一貫聽多這些話,後頭倒是覺得有些無聊。
昨夜的困頓現出來。
借著轉身的功夫,她用帕子掩唇打個哈欠
榴萼貼心問,“姑娘可是倦了,要不去歇息片刻?”
她剛想搖頭,帶著霧氣的秋眸卻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小心避開人朝著後頭的花園去。
一瞬間,昨夜夢中的場景就全部浮現上來。
她一把抓住榴萼的手腕,轉身就要走。
但看眼旁邊的舅母,還有正站在這處的周氏,突然又停下腳步。
若是現在離席,不知會引得多少人討論。
倘若驚到宴席之上的人,昨夜夢中事成真,便是讓她也一並跟著丟臉。
對著身後的蔻梢道:“你在此處等著,若是有人要去尋我,便先一步去後頭九曲橋處的花園尋我。”
蔻梢雖不知發生什麽,但也是按照薑皎所說的點頭。
薑皎故作不小心一般地沒踩穩,但很快穩住身形來。
旁人都未曾瞧見這一幕,隻有一直在她身邊的喻氏道:“可是不慎跌了一跤,尋人看看可好?”
薑皎搖搖頭,笑眼彎彎。
隻是眉心輕蹙,讓人的心跟著揪起。
狀似虛弱道:“好似裙擺髒些,想來要去更衣才行。”
喻氏連忙召來府上婢女,“快帶表姑娘去更衣,多用些炭,別讓姑娘受涼。”
眾人的話語又轉到喻氏這位舅母如何對薑皎好上頭。
一旁站的周氏也一並誇了,才不算讓人落了麵子。
蔻梢如薑皎所言一直站在角落之處,雖不懂姑娘為何要這般,但聽著卻也總是沒錯的。
薑皎領著榴萼迅速朝九曲橋那邊走去。
她常來寧府,如何走早就已經知曉,不需人領路。
方才舅母派的丫鬟也已經被榴萼給打發走。
薑皎已經到九曲橋的另一端。
一路上銀裝素裹,花園中的奇花開了不少,但她卻沒有絲毫想要駐足觀賞。
深吸一口氣,將昨晚的事又想一遍。
若是記得沒錯,現如今這對奸夫□□已經在草叢中忘乎所以。
隻願夢中的一切都不會發生,隻是她的一場夢。
她朝九曲橋下的水麵看去,隻看見自個驚鴻豔影的容貌。
看向那端一眼,又壓低聲音問,“你說,本姑娘的容貌如何。”
榴萼愣神,但是很快就反應過來,“姑娘可是上京中的第一美人,有誰能同姑娘相較。”
是了,若是夢中之事發生,崔端可就是瞎了眼。
想想崔端的容貌。
薑釀若是看上崔端,也是她自個不長眼。
兩個瞎子湊在一起,還同她扯上幹係做什麽。
薑皎如此想著,心中氣順些。
但也依舊克製不了心中的那股火氣。
話是如此說,婚約要如何是好。
榴萼實在不明自家姑娘這是怎得,拉著她到這處便不說,還照著湖麵欣賞自個的美色。
難不成是府中的妝鏡姑娘不滿意了不成。
她小聲對薑皎道:“姑娘來這處,可是有事,外頭冷,姑娘仔細凍著。”
薑皎一聽這話,重重點頭。
她轉身麵向榴萼,鄭重叮囑道:“不管一會兒發生什麽,你都不許出聲,我們確認完就離開。”
榴萼見自家姑娘鮮少有這樣的神情出現,連忙應下,“姑娘放心。”
薑皎提著裙擺準備朝前走,又倏地想起發髻之中的簪子,取下後放進榴萼的手心中這才踏過九曲橋。
還未至花園處,便聽見花叢中不堪入耳的聲音。
登時間薑皎的麵色通紅,榴萼更是不敢相信的看向自家的姑娘。
原來她家姑娘,竟還有這般的愛好不成。
薑皎的心涼透半截,卻還想著,怕不是一場誤會,許是旁人。
但下一秒,就聽見男子喘著粗氣說:“釀釀當真是人間極品。”
而後便更是難舍難分的聲音。
薑皎瑩白指尖嵌入掌心半寸。
狗屁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