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對晏子淵來說, 寶嫣可以不貞,但她不能不忠。
她須得知道,誰才是她的夫婿, 而旁人不過是用以讓她懷上子嗣的工具。
她若控製不住自己, 對姘夫心生不該生的心思,豈不是沒將他這個夫婿放在眼裏。
婦不尊夫, 就是大忌。
他喊了一聲“夫人”,寶嫣望著陸道蓮, 微微泛熱的心底驟然涼了一瞬, 她才清醒過來, 後知後覺地想起, 眼神應當不能與陸道蓮太纏綿。
她剛剛,很明顯嗎?是否有被晏子淵瞧見?
寶嫣就如在外邊玩, 被丈夫喚回家的婦人,她抱著小貓兒乖乖退回到一旁。
晏子淵走上前,在她身旁站定, 環住寶嫣的腰身, 很恭敬地邀請陸道蓮:“兄長可要進屋坐坐,我讓夫人親自煮一壺茶, 我們兄弟二人聊聊閑話也好。”
寶嫣被晏子淵的動靜驚訝到,腰上那隻手除了讓她詫異不適, 別無其他感覺。
但是她又不能掙紮, 因為身旁的是她丈夫, 他們名正言順,無論晏子淵做什麽都是夫妻分內事。
她下意識看向陸道蓮, 這個掩飾不住高貴姿態的出家人,竟連她的腰都沒看一眼, 甚至目光都不在寶嫣身上。
而是對著晏子淵道:“正好,我也有事找你。”
“去把暖閣的屋子空出來。”
晏子淵對著寶嫣指揮,“還有茶,煮好了再送過來。夫人,聽見了嗎?”
陸道蓮這時終於將眼神放到她這來了,隻是沒有方才的一絲調忄青意味,甚是冷漠玩味。
那張很會含吻人的嘴也輕抿著,微微笑,卻令人感受不到半分善意。
寶嫣當真看不懂他。
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他難道不應該對她滿是憐惜嗎?
“夫人。”
發現她在出神,晏子淵又開口念了句。
寶嫣這才回過神,黯然地垂下眼眸,答應道:“知道了,夫君。”
晏子淵讓她親自煮茶,寶嫣隻有將陸道蓮送的貓兒遞給婢女,然後再正屋烹好再給他們送去。
寶嫣身姿嫋嫋,廣袖削肩,一把細腰剛從他們眼前離開。
晏子淵瞬間變了臉色,質問陸道蓮:“怎麽,兄長想還俗了嗎?”
“你在氣急敗壞?”
陸道蓮反問,他神態堪稱輕鬆:“還是在發瘋。”
晏子淵冷笑:“方才,你以為我什麽都沒瞧見?”他將懷疑兩人暗生情愫的事說出來。
“我那新婦看你,兩眼發直泛春,別說你不知那是什麽意思。”
有句話叫旁觀者清。晏子淵確信自己沒看錯。
但是陸道蓮說:“那我確實不知。”
他幾乎是沒有停頓,甚至在聽到晏子淵的話後,表現得有一絲驚訝,不知道是在做戲,還是當真那麽想。
陸道蓮:“就算知道,又與我何幹。”
晏子淵眼皮一跳,朝著他身後的方向望去。
不知什麽時候,寶嫣去而複返,麵色慘白地站在台階上,冷酷地說出那番不負責任的話的陸道蓮微微側首,朝她看過來。
他眉眼都沒變一下,也看不到一絲慌亂和不忍,就好像真的跟他沒有幹係一樣。
很安靜淡漠地盯著寶嫣問:“少夫人是落下什麽東西了嗎?”
“沒,沒有……”
女娘開口的聲音透出一絲傷心和虛弱。
“隻是來問問,兄,兄長……要不要留下來用午食……”
寶嫣沒離開太遠,就聽下人來報,說是莊子裏送來了孝敬她的山中野物,一些肉和野果,問她要怎麽處理。
寶嫣便想到了送了她一隻貓的陸道蓮,他既然要留下和晏子淵喝茶談事,那麽也應該不會那麽快離開。
此時已經隅中,該用午食了。
想著為了感謝,以及分享野物,於是過來問問,他們的意思。
沒成想,好心辦壞事,弄巧成拙了。
晏子淵和陸道蓮的話,剛剛好叫她聽個一清二楚,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
看來下回還是不能再爛好心了。
寶嫣我見猶憐,故作不在意地朝他們笑了笑,掩蓋不住地低落道:“是我不好,打擾到二位了。”
她不再看一眼陸道蓮,倒是任由他們二人盯著自己,形容狼狽地快速離開。
這回真就沒再回來。
第二次闖了禍事的陸道蓮與自個兒弟弟對視,他麵無表情,晏子淵得逞樣,抬手恭維道:“輕易叫一個女娘心如死灰,還是兄長厲害,阿弟當真自愧不如。”
他免不了得意地笑,陸道蓮淡淡問:“是嗎。”
晏子淵再朝他看去時,陸道蓮的眼神無風無浪,純粹的黑,幽深而靜默,晏子淵想到了後山之中的沼澤地。
瞧著無害,卻藏滿殺機。
午食,寶嫣並未與他們一起享用。
她推脫天熱,胃口不佳閉門不出,暖閣裏的茶水她開始還去送過一次,後來就換了鬆氏去了。
陸道蓮的神色平平,沒有受絲毫影響,斯文地將夥房準備的野果肉片吃得幹幹淨淨,擦了下嘴,等不到人來便走了。
和他一比,晏子淵瞧著也沒胃口多了。
他開始回味過來,這人是沒有心的,新婦傷心難過,代表差點栽在他身上,這豈不是說明她對自己的不忠。
新婦若是不在意,他才應該高興才對。
而不是得意,有人令她難過了,看似兩敗俱傷,實際上真正受損的隻有他和寶嫣而已。
他這位兄長,才是真正的贏家。
“女郎,這隻貓兒該叫什麽?可要給它取個名兒?”
在看通體雪白的狸奴時,寶嫣心中並沒有泛起絲毫漣漪,但這等天生博人寵愛的小獸,還是很可愛的。
就像她再次聽見那兩兄弟背後談論她,她還是沒想將這等寵物扔掉,或是還回去。
也許還是有考慮過這麽做的,但會顯得她太刻意了。
就仿佛十分在意那個人的話一樣,寶嫣有了上回的經驗,學會了改正,有了進步,沒有將自己弄得可憐兮兮。
免得鬆氏和小觀又為其擔心,寶嫣披著薄衫,手裏攥著寫給家裏的家書一角,等待墨幹。
一邊輕吹,一邊瞥著在小觀手裏不大安分的貓兒,想了想:“就叫不思。”
“不思?”
不思不想,不憶不念,小觀遲疑地問:“會不會,太嚴重了?”
聽著頗有決絕的味道,婢女不敢細問,又怕惹了寶嫣傷懷。
“好像是太正經了。”
寶嫣思索了片刻,改口道:“那還是改叫貓兒吧,不取名兒了。”
她秀眉微微蹙,一句不經意的話,態度卻很認真。
寶嫣揮揮手:“你帶它先出去玩會兒,我還有事要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小觀攜著貓兒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貓兒吃魚,小觀帶它忙裏偷閑,在園子附近的小池塘裏捉魚,一道烏雲般的陰影籠罩過來。
她嚇了一跳,朝上看去,剛要叫人,就被堵住了嘴。
寶嫣等人走後,像是終於撐不住了,獨自趴在案頭傷神,耳邊不斷回想那天陸道蓮刻薄寡情的話。
“與我何幹”仿佛住在了她腦子裏。
沒一個好東西,這便是郎子嗎,什麽冷心冷肺之人。
虧她還覺著,兄長走後,他能給自己送貓,是為了借機看望自己,原來還是她一廂情願了。
寶嫣重新抬起身,低頭打量自己纖細如昔,沒有一絲變化的腰腹,當下決定隻要立即懷上,她便與這等不可高攀之人撇清幹係。
井水不犯河水。
“來人。”寶嫣不再陷入自怨自艾中,她懷疑自己這麽久了,沒有顯懷的跡象,是不是自身體虛。
於是準備喊人去請大夫過來,為她把把脈,開些方子,盡早養好身體。
可是小觀不知帶著貓兒跑哪去了,她喊了好幾遍,人都不見。
直到她起身親自去找時,她背後的窗被人敲響了,然後在沒看到任何一道人影的情況下,一塊綁著東西的石頭落在了她的桌案上。
打開一看,一行陌生的字跡出現在眼前:你的婢女和貓兒在我手上,想要拿你自個兒來贖。
有道是見字如麵,字如其人。
雖無落款,寶嫣還是頃刻間猜出這麽霸道寫這一行字的人是誰。
他又來招她了。
還拿身邊親近的婢女來威脅她。
白日青天下,對著窗,寶嫣嬌嫩白皙的麵龐一陣白一陣紅。
她不想去,小觀又在他手上。
她去了,又不想受製於人,再讓自己沒臉沒皮地受委屈。
左思右想,目光放在了櫃子,一道鬆氏平日幹活,遺漏在那的某物的影子上。
燒雪園冷寂,風景卻出奇地好。
可眼下,望著座椅上,扶著貓兒皮毛與家主肖似的高冷僧人,小觀渾身如結了冰,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她發現了,不眴大師,在他們跟前和在她女郎個跟前,是不一樣的。
以前她還沒感覺,如今就是被她盯上,都有種隨時會被分屍的錯覺。
也或許是,從前對方的目光都凝聚在女郎麵上,不曾被關注到,才感覺不出其中差異。
陸道蓮:“聽說她給它取了名字。叫什麽?”
他的嗓音是冷的,不似曾經聽過的那般輕淡帶點不懷好意的玩味。
那是女郎才有的待遇。
小觀回答晚了片刻,就被看了一眼。
那雙眼珠子,黑得像是能攝人魂,小觀快嚇傻了,她肩膀被人扳了下,是慶峰。
他催促提醒:“大人問你話,還不快說。”
小觀結結巴巴:“取,取了,女郎說叫‘不思’,後來又,又改了。”
“改成什麽了?”
“不,不叫‘不思’,說是,不取了,還是叫貓兒。”
話音剛落,膽戰心驚的小觀,不過偷瞄那位大人一眼,心跳便仿佛要衝出胸膛了。
笑,笑了。
他怎麽還笑了?
明明說了讓女郎那麽傷心的話,他怎麽還笑得出?
慶峰眼疾手快將人扯到一旁,瞪著小觀問:“ 你家女郎,哭過沒有,為我家大人,咳,有沒有和你們提過他。是恨還是怨?”
還不快說,師叔笑得越歡可不代表心情越好。
小觀呆了下,是恨是怨,這兩者又有何區別。
可是這屋子裏的人,都盯著她,等一個回應,小觀哭著道:“沒有,女郎……人好好的。”
好到,是叫她和阿母都詫異的程度。
原以為女郎很是難過,可是除了那天胃口不佳,吃得少了些,後來就和平時一樣了。
就是比往常,在房裏一個人待的時間久了些。
小觀湊過去瞧的時候,寶嫣都是在寫家書,發現她以後,就不讓她看了,會打發她先去忙別的。
“大,大人,該說的奴婢已說完了,可能放奴婢走?”
小觀:“再不回去,女郎身邊無人伺候,她也會擔心的。”
座椅上的高大郎君瞳色晦暗,一片深黑,直接越過她對下屬吩咐:“帶她下去,等蘇氏女來了,再放她走。”
那天發生和晏子淵的對話後,陸道蓮就知道定然又惹新婦不開懷了。
他怎會不知道她去而複返,就在背後不遠處。
他那些話,其實也並非是無心的。
晏子淵說新婦對他兩眼發直,眼裏泛春,他試探試探。
說出口的話宛若潑出去的水,收不回。
傷害已然造成,不管是不是有心無意之舉,陸道蓮都暫且不想逼得新婦怨憎遠離他。
唯有事後予以她些許補償。
隻是蘇氏女閉門不出,二門不邁,像隻縮頭烏龜,事後竟然沒來找他質問算賬。
陸道蓮便想出挾持她婢女的法子,讓她自投羅網。
一隻貓兒,是他送的,她怕是不會有多重視在意。
但婢女可是情同姐妹的。
蘇氏女不能不來。
估摸著她應當還不知道貼身侍候的人不見了,陸道蓮差人去給毫不知情的寶嫣傳遞消息,並且囑咐:“把她家書一並拿來。”
慶峰一頭霧水,家書有什麽好看的?
師叔已經到了對那新婦事無巨細,連這點東西都有摸透的程度了嗎。
寶嫣前腳剛走,她房內的寫好就收進匣子裏的家書,被人悄無聲息地偷梁換柱了。
也就是她後腳剛到令她熟悉且抗拒的燒雪園。
夾帶著一腔擔憂怨氣,秀美小臉繃緊,纖細五指捏成掌心的寶嫣剛在屋外站定。
裏頭的陸道蓮也正好一目十行的翻看完一匣子家書。
也是字如其人。
字跡秀麗端正。
如果不是滿匣紙張,十有八-九都寫著:禿驢大烏龜,多行不義必自斃。
真要讓人以為,是什麽惹人熱淚盈眶,思念滿懷的家書了。
寶嫣在外頭嬌聲喊:“我來了。”
家書在屋內飛滿天,一張接一張落地,陸道蓮在椅子上穩坐不動:“你進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