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按照計劃, 蘇賦安等人在齋孤節後從清河出發,在入秋時就能抵達江南道界內。
但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臨走前,蘇賦安收到了從晏家傳來的消息, 蘭姬失蹤了。
對於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蘇賦安對她的態度雖不似對寶嫣那樣親密,卻也沒虧待過她, 隻是對蘭姬,他始終親近不起來。
她那個姨娘, 不是蘇賦安有意要說父親妾室的閑話。
而是他們見多了養在後宅的姬妾, 月氏這個姨娘就很古怪, 她和那些認命了的妾室不大一樣。
她倒也很安分地待在父親的後宅, 可是她不像其他人那樣,會使庶出子女討好嫡出, 或是驅使蘭姬邀寵。
她看他們這些嫡出的眼神,就好像與他們沒什麽不同。
甚至有一回,蘇賦安從外邊回來在小路上與這對母女偶遇, 姨娘並沒有發現他為了避讓她們, 等候在一旁。
他聽見她訓蘭姬,“你叫誰大兄?他們可配不上做你的兄長。”
他身邊的親隨臉色都變了, 想不到藏於後宅的姬妾敢這樣對嫡係口出狂言,蘇賦安則以為, 是父親的妾室不滿他們偏愛寶嫣, 才有意這麽說的。
自此以後蘭姬也不親近他們, 反倒將精力都放在與寶嫣的爭風吃醋上。
針對父親的妾室,出謀劃策, 讓蘭姬做了寶嫣的陪媵這事,他們雖然無法理解蘭姬明明有更好的出路, 為什麽妾室不讓她嫁給母親相看好的正經人家,做個正室主母。
卻也沒有真正責怪過她,人都是想往高處爬的,認知眼界都有不同。
她覺得小門小戶的主母不好,更喜歡高門大戶的奢靡排場,人之常情,無可厚非。
都是蘇家的子女,他們也做不到真正批判她哪點不好,隻是感情上,會不由自主地更偏向吃虧了的寶嫣一些。
明眼的都知道,她做陪媵是去給阿妹添堵的,攀富貴沒有錯,可若是傷害到自家姐妹就不好說了。
是以,從路上到晏家,蘇賦安對蘭姬並沒有過分關注,隻求她安安分分,缺什麽給什麽,滿足她的條件就好了。
但是不知怎麽回事,一個齋孤節過後,她竟然不見了。
“阿嫣,蘭姬身邊的婢女呢,可在?叫她一同過來問話,遊神那天夜裏,她不是還跟晏家的女眷打過交道嗎。”
急匆匆下,蘇賦安不得不暫且擱置離開的計劃,來到晏家。
他開始沒看出寶嫣神色上的異樣,因為事關蘭姬失蹤的事,即使寶嫣表現得再失魂落魄,麵色憂鬱,蘇賦安都下意識地當她是在為庶姐不見的事而擔憂緊張。
寶嫣小臉瞧著幾分憔悴,像是昨夜沒有歇息好。
但她額頭和臉頰,不知為何受了點傷,黑黑濕潤的眼珠,似有難言之隱又不想被他知道的樣子凝望著他,“阿嫣,你的傷怎麽回事……”
“大兄。”
寶嫣抬手,欲蓋彌彰地擋住臉頰、額頭,很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不小心,昨夜不等房內點燈,從榻上摔下來了。”
小觀在她身後低著頭,手指十分糾結地揪在一起。
女郎為什麽就是不願告訴大郎君她受委屈了呢,要是主家也在清河就好了,好歹女郎受了委屈,還能給有人撐腰。
現如今,等大郎君他們一走,就更沒有人管女郎了。
寶嫣:“不礙事的大兄,不疼,擦了點藥,等過段時日就好……”
寶嫣避開蘇賦安的視線,不想讓兄長老是關注自己的傷口,轉移話題道:“蘭姬阿姐的婢女,和她一樣都不見了。問過她們房裏伺候的人,說是昨夜見過她的,都未曾發現什麽異常。現下隻能猜測,她是不是被歹人捉走了。”
“報官了嗎?”
蘇賦安擰著眉毛,順著寶嫣的話問:“派人去尋了沒有,可有什麽消息?”
寶嫣點頭,又搖頭,“報了。夫君已經帶人親自去尋了,晌午之前,就曾傳過音訊回來,說是在城中暫時沒有發現蘭姬阿姐的身影。”
了解到情況,蘇賦安也決定動身去找了。
走之前,似是不放心寶嫣,蘇賦安腳已跨出去一步,又收回來,按住寶嫣瘦削的肩膀,蘇賦安告訴了寶嫣另一個消息:“阿嫣,晏家為阿翁牽橋搭線,如今上京那邊,已經有人傳話給他,有貴人期望得到蘇家的輔佐,阿耶帶上阿翁的書信和族裏其他人,一同上京複命去了。”
“聽聞聖上聖體欠安,不出一個月,天下怕是要變了。”
“你在晏家,好好呆著,萬一出事,以身士卒的也隻會是我們,你們女娘還可以得一席安寢之地。”
“若是無事,自然是好的,到時局勢太平,我們就在上京相聚。”
蘇賦安掌心溫熱有力,眼神熠熠生輝,他告訴寶嫣這個消息,是想讓她看起來開心些,畢竟他們蟄伏這麽多年,終於等來一個全力以赴的機會。
眼看日子要好過了,希望她別因為這些事,影響到了自己心情。
這真是寶嫣近來聽過最好聽的話,她勉強露出些許笑容,“我知道了大兄。”
“我去找人,你在家等我消息即可。”
蘇賦安放開她的肩膀,身影消失在堂屋內。
沒想到昨夜聽了一場錐心難聽的話,第二天又出了蘭姬失蹤的事,等蘇賦安一走,寶嫣墜落般朝身後的小觀依靠過去。
“女郎一早起來,就沒用過吃食……”
小觀擔憂地道:“糕點還在桌上,女郎可要嚐一些,填填肚子。”
寶嫣若無其事地搖頭:“我還不餓,喝些水就好。”
她是真沒什麽胃口,寶嫣喝了特意給她加了蜜的蜜水,因為餓不自知,雖然沒有胃口但是肚子也受不了了,一股熱流在腹中流淌,她連臉皮看著都白嫩紅潤不少。
“你說蘭姬阿姐,到底去哪了?”
寶嫣是知道蘭姬恨她的,但是昨夜被刺激得傷心流淚了半宿,是以白日聽見下人來報時,隻是怔了怔,便反應了過來。
她自己瞧不起自己是沒有用的,日子還是得照常過。
她得朝前看,而且蘭姬的事提醒了她,她還有一個家要掌。
婆母賢寧公主隻是暫時沒有為難她,可是都盯著她的,但凡她要是在管家事物上鬆懈分毫,亦或是做得不好。
後頭肯定還要挨訓,還有夫婿的側室竟然失蹤了,若是一時找不回來,查不出個所以然,寶嫣還會被責怪。
因為她做主母的,有責任管理後宅。
後宅的人丟了,就相當於她管家不利。
隻期望,蘭姬隻是自己走丟了,而不是真出了什麽事,遭遇了不測。
寶嫣坐下來,還未歇息片刻,一道人影由鬆氏引了進來。
灰衣的武僧不像是自己情願來這的,臭著臉,低著頭看地,“師叔讓我來問你,少夫人打算什麽時候去佛堂。是今日不想去了,還是今後都不想去?”
寶嫣對陸道蓮,有種打心裏招惹不起的忌憚。
她昨夜睡得渾渾噩噩,因為傷心得太麻木,後麵又來了蘭姬的意外,所以下意識將那些都遺忘掉。
包括去佛堂的約定。
這約定又不是她應下的,她憑什麽要去。
寶嫣悶不吭聲,慶峰也很為難。
說他作惡多端也好,殺人可以,讓他欺負一個弱女娘,他其實也不擅長這事。
但是師叔說,要是這趟他辦不好,或是沒將人請來,他就要被趕回上京去,上京一堆人在找他們蹤跡,去了就是自找麻煩。
慶峰冥思苦想,覺得還不如一拳頭將這新婦打暈直接帶走,獻給師叔算了。
“不許動粗。”沉聲的命令在耳畔回響。
慶峰重重歎了一聲。
寶嫣有時不懂,這個大漢既然為什麽不喜歡她,還要替陸道蓮為虎作倀。
他有什麽能耐,身旁走狗那麽多。
這個武僧是,晏子淵也是,通通都是他的爪牙。
她聽見慶峰歎氣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方才可一句話不吭,她都感覺到這武僧的不耐了,他怎麽還突然歎氣起來?
“我師叔想見你,你若是不去,他會茶不思飯不想。”
冷不丁聽見這種說法的寶嫣不可置信地抬頭,望著尷尬到摳著腦門的魁梧大漢。
陸道蓮想見她,是因為把她當玩-物。
玩了一次還不夠,還想日日玩。
可是說他會因為她茶不思飯不想?寶嫣真的要生怒了。
那些在昭玄寺,逮著機會接近師叔的貴女如何說來著?
慶峰:“少夫人國色天香,我師叔自從認識你,就對你念念不忘,夜裏孤枕難眠,日思夜想,要是哪天少見少夫人一麵,就要病倒了!”
寶嫣:“……”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慶峰:“我師叔想你想得慌,你可別把他一顆心,當玩意把著玩,不憐惜他——”
“知不知道……”
“你是唯一引我師叔破戒的女娘,從未有人讓他另眼相待過,你對他來說是不同的。”
“師叔頭一回對女娘這麽上心,純真郎君,你可不許玩弄他!”
這是胡說八道什麽?到底誰玩弄誰?
寶嫣真是聽夠了,剛才還氣色不佳的小臉瞬間紅潤起來,泥人也被激地蹭得立起身,“夠了,為了騙我過去,花言巧語一堆,無恥。”
說什麽日思夜想,什麽念念不忘。
真是羞辱她來的。
她去,她去還不成嗎?左右是舍了這具身子,求個平安,他若沒將她弄死,就是她福大命大,福氣還在後頭。
寶嫣帶著傷就去了。
她初始還想著,要不要掩人耳目,可是燒雪園那個地方,人少僻靜,即使被人撞見,她也可以說自己聽說那裏有間佛堂。
她是去虔心禮佛的。
然而行到佛堂門口,她腳步不由地慢下來,小觀也被慶峰給攔下了,二人大眼瞪小眼,爭論著道:“我師叔要和你女郎廝混,你進去擾他們做什麽。”
小觀被氣的差點驚聲尖叫:“光天化日下,說什麽廝混,天哪,你有沒有讀過聖賢書,我家女郎是來禮佛的。”
就是廝混,也不必這麽明目張膽。
這人到底懂不懂為自家大人考慮,“你不要到處汙蔑我家夫人清白,唔唔唔……”
寶嫣近鄉情怯般,扶著門,回頭望一眼。
小觀在那武僧跟前,如拎小雞似的,被堵上嘴拖走了,“……”
“怎麽還不進來。”
清冷低沉的聲線飄入寶嫣耳中,“小觀……”寶嫣呆呆地喊。
早已發現她來了,卻在外邊躊躇的陸道蓮一身白衣,不染纖塵,寬肩窄背挺拔俊秀出現在寶嫣身後。
寶嫣不知道是不是不敢回頭,揪緊了衣角:“他把我的小觀抓走了。”
她說得可憐兮兮,陸道蓮非常認真地俯視打臉眼前穿著素淨,卻不失嬌美的人影,看她今日毫無心思裝扮,隻簡單地插了幾支翠綠的素簪。
幾朵零星的似白非白,有點桃花粉的小花綴在烏黑的發絲上。
他不想承認,即使沒看到這張臉,就憑這個後腦勺,都抵得過千萬人中的驚鴻一瞥。
她為什麽不敢轉過頭來,是怕麵對自己?
怕他再說那些惹人傷心,難聽的話,覺得自己自取其辱了?
陸道蓮:“她沒事,慶峰不會拿她怎麽樣的。”
沒他命令,慶峰一般不會殺人。
陸道蓮伸手,搭上了寶嫣的肩膀,卻發現她不僅是擔心婢女,而且還畏懼他,像木頭一樣,不敢朝他靠過來。
陸道蓮:“為什麽不敢轉頭看我?”
他感覺到掌心下的人的肩膀,在細微地輕顫。
陸道蓮再次出聲誘哄,隻是這回的聲音,若有似無地放柔了些,“把頭轉過來,讓我看看你,蘇氏女。”
寶嫣緊張得渾身僵硬,脖頸僵硬,看她?有什麽好看的?
看她今日合不合他心意,適不適合他把玩嗎?
“小觀……”寶嫣這時候隻喃喃叫著婢女的名字,緩解即將麵對恐懼對象的壓力。
“你若不讓我看到你,我就吩咐慶峰,把你那情同姐妹的婢女,丟進後山湖裏,沉塘。”
陸道蓮淡淡威脅著,寶嫣心有餘悸地睜大雙眼,緩緩扭頭,無辜而嗔怨地看向那張豐神俊秀,絕倫無雙的臉,“你夠了沒有……”
他把她一個主母當玩意也就算了,連人命,都視如草芥。
陸道蓮目光追尋觀察著她神色上,是否殘留著對昨夜怨憤過的痕跡。
可惜無果,寶嫣現下隻有對他威脅她,又替那個婢女擔心的不滿,“我是來禮佛的,我那婢女說的有哪點不對?”
“非要光天化日下,弄得人盡皆知才行?”
寶嫣嬌聲委婉地控訴:“你要是老想著打打殺殺,不隨你心就威脅我,那我們就走著瞧……看你怎麽逼死我。”
未料真惹得她自暴自棄,動怒了。
盯著紅的似抹了口脂,飽滿豐潤的小嘴。
陸道蓮眸光深邃,按下**難耐,道:“好。我是佛,那你就是來禮我的。”
好什麽好?
寶嫣聽得目瞪口呆,他罪大惡極,敢冒犯真佛,他不怕遭天譴?
“既然是來禮我的,那就進去吧。”
他似一刻都不想耽誤,伸手將麵前柔弱無骨的小手拉住,輕輕一拽,就懷抱著她,半擁半帶地和寶嫣進了佛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