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講理
鬆香居的包廂環境清幽,敞開的古樸木質窗棱,引入了外麵橙黃的銀杏與江景為天然景觀,清雅恬適。
室內清淡的茶香彌漫在空氣裏,恬淡清新。
這位陸老板真是個會享受的人。
這是薛羽對他的第一印象。
“請坐。”陸卓衍身材高挑,給人壓迫感很強。
薛羽其實不矮,身高有一八零,但在陸卓衍一八七的身高麵前,還是矮了一截,尤其這位陸老板還有外貌和氣質優勢。
薛羽直覺自己連氣場都弱了大半。
很自然的,他收斂了在緣生公司裏的獨/裁老板做派,對陸卓衍的安排表現出順從的態度。
他按著陸卓衍抬手指引的方向坐下,麵前是一方寬闊且厚實的長桌,木桌的表層被打磨得光滑,觸感溫潤,一看就是用的上等木料。
陸老板旁邊那個一直沒說話的男人,他看見棠月進屋時,眼中一喜,朝著她揮手,“棠小姐,我們又見麵了。”
棠月記得對方是陸卓衍的朋友,叫許皓。
朝他點點頭,算作打招呼,和薛羽一道拉開椅子坐下。
陸卓衍在他們對麵坐下,隨意地拿起個水壺去接水,燒水,之後又取過兩盒茶罐。
薛羽瞧著陸卓衍雖然看著有些散漫隨性,但這種隨性是建立在自信與底氣的基礎上的。
一顰一笑間,宴客主人姿態盡顯。
他明白今天這頓飯,消費了多少錢,都與他無關。
“這手法真靚,想不到陸老板是個茶道中人。”薛羽試圖吹吹陸老板的彩虹屁。
噗嗤一聲。
剛剛一進門就和棠月揮手打招呼的那個叫許皓的男人笑出了聲。
不動如山的陸卓衍隻是懶懶地撩起眼皮,輕飄飄地看他一眼。
許皓縮了下頭,轉過頭去找棠月說話,“陸老板是挺懂,茶的。”
這麽個斷句,棠月自然聽明白了許皓的調侃。
薛羽瞬間也察覺到自己失言,試圖從別的地方找補,“這是大紅袍吧,聞著真香。”
陸卓衍神色淡淡的,挑起嘴角,“普洱熟茶。”
說著,指節輕輕一推,兩罐茶滑到薛羽麵前,“我這兒隻有熟普洱和福鼎白茶。”
他說話時,一雙桃花眼從薛羽身上淡淡撩過,收回視線時,隨意掃視一眼,目光在棠月身上停留了一秒,薛羽還沒選好茶,他卻不容置喙地做下決定,“熟普洱養胃。”
“聽陸老板的,陸老板挺懂養生啊。”薛羽慶幸陸卓衍終於接話了,不然讓他一個人叨叨,也怪累的。
雖然他是個自來熟吧,但陸卓衍這種公子哥向來眼高於頂,眼睛往天上看的,不願意搭理你的時候,你話題再多,也無濟於事。
如今看來,陸卓衍大概就是話少,不愛笑。
人倒是不難相處。
薛羽鬆了一口氣。
有了這件事打頭陣,包廂裏的氛圍隨之輕鬆起來,尤其許皓加入聊天之後。
薛羽和許皓聊著天,兩人從醫院聊到殯葬,無話不談。
轉頭卻看見棠月抬手去拿眼前玻璃罐裏的小零食,剛想扯扯她袖子,讓她有點眼力見兒。
誰知,陸卓衍單手勾起一個玻璃罐的蓋子,將玻璃罐推到棠月麵前。
棠月抬起頭看他。
他拖腔拖調地答,“陳皮。”
溫杯結束,陸卓衍開始投茶,倒去醒茶的第一道水,餘光裏棠月盯著陳皮有些猶豫。
陸卓衍無聲冷哼,慢條斯理的把第二遍潤茶的水倒去。
他的過程慢悠悠的,帶著一種難以模仿的氣定神閑。
兩道茶水倒完後,他拿起旁邊的水壺,將沸水倒入紫砂壺裏衝泡,冷白的手背映入大家的眼簾。
薛羽瞧見了他手背上兩道傷痕,“哎呀,陸老板的手怎麽了,看著像小動物抓的。”
“這個呀。”
許皓和薛羽同時望向他,許皓老早就注意到他手上那兩道口子了,見陸卓衍沒當個事,也就沒問,男人嘛,身上哪兒能沒點疤。
隻有棠月抿著唇沒說話。
陸卓衍吊人胃口的本事,許皓是資深受害者,卻還是會被他勾起好奇心。
主要是陸卓衍這人吧,即便是不帶朋友濾鏡,純粹以同性的角度去看。
陸混球也是個吸引人的男人。
他用濾網過濾,紫砂壺分杯,白玉盞中碧綠茶水散發出幽幽茶香,“小野貓抓的。”
說完,就那麽慢悠悠地笑,不疾不徐地補充,“很醜的小野貓。”
‘很醜’二字念得稍重,卻很真誠,讓人深信那貓在貓界也是奇醜可居的存在。
棠月張了張嘴,很想為元寶辯解兩句,元寶作為一隻藍貓,真的不醜,挺漂亮的。
但這個混蛋,算準了她不可能表現出跟他認識,故意挑釁。
心下暗自吐槽,陸卓衍挺小心眼,還記著仇。
“小野貓抓的,你打狂犬疫苗沒?”薛羽天天跟寵物接觸,提起這些,完全打開了話匣子。
陸卓衍將白玉盞推到薛羽和棠月麵前,手肘擱在桌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上麵,腳踝貼著膝蓋,很有幾分大開大合的優雅,“貓給我留下創傷就跑了,打疫苗的錢沒人報銷。”
棠月抬起頭,淡淡地看他一眼——睜眼說瞎話的男人,明明說了,費用她承擔。
薛羽安慰,“哎呀,這些小野貓傷人,確實沒辦法,隻能自認倒黴。”
陸卓衍沒看棠月一眼,掌心從上往下一揮,“請。”
“陸老板泡茶很有一手,你們今天算是趕上了。”許皓不指望陸卓衍給他倒茶,自顧自地去續杯。
棠月擠出一抹微笑,拿起其中一隻白玉盞,杯壁隱隱發燙,熱度自指尖擴散,她淡淡抿了一口滾燙的茶水。
聽見那人輕笑一聲,“這家陳皮不錯,配茶吃,回甘香甜。”
這麽說著,棠月借機放下杯子,從玻璃罐裏撚了塊陳皮,放入口中。
陳皮裹著一層薄薄的糖霜,入口的最初感受就是那層甜蜜,接著抿一口茶,味道確實如陸卓衍所說,回甘香甜。
飯前喝了陸老板的茶,幾人熟絡許多,不再像剛剛那麽拘謹。
薛羽對陸卓衍的印象很好,這跟他之前接觸過的所有飯局都不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陸卓衍是個年輕人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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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棠月來飯局應酬,薛羽是有過擔憂的。
他是在研二那年認識的棠月,那年棠月大二,是個清清瘦瘦的小姑娘,來師父那兒兼職抬屍。
當時他隻覺得匪夷所思,殯儀館有一個特殊的職業,抬屍人,字麵意思。
抬屍人的工作不複雜,是個力氣活,另外再加上不怕鬼神,抬抬屍體去火化,除了兼職的費用,這種一般家屬還會給紅包。
是個不錯的肥差。
但對普通人來說,沒什麽人願意接觸這一行,影視劇裏的鬼神,民間的怪力亂神之說,甚至是一些民俗文化影響,都覺得和屍體沾邊的事情晦氣。
即便報酬不錯,也沒什麽人會願意來當抬屍人。
有一些缺錢缺得緊的,會偶爾來兼職。
棠月那會兒看著挺像缺錢那一類,她在師父那兒幹了一年,之後又跟去了師父開的寵物殯葬公司。
寵物殯葬在當年屬於特別冷門的行業,他研究生畢業,找不到工作,跑到師父公司過渡,沒想到時間久了,竟然真把這件事當成自己的事業在做。
可惜師父不擅經營,緣生公司一直自負盈虧。
薛羽沒辦法,咬著牙從一個宅男,變得跟個房地產銷售似的,天天跑各大寵物醫院,拉下臉皮求合作。
棠月很漂亮,薛羽當時對她確實有點利用的意思。
因此當時一些飯局,他總是會找點借口,讓棠月一起去。
棠月那張臉,往那兒一坐,不需要說什麽,能給他撐撐場子,接著就是看他發揮了。
這種場合,漂亮小姑娘難免會被言語挑逗,薛羽那時自認為很保護棠月了。
但凡是都有意外。
他們遇到一場飯局,合作對象是個有六家寵物醫院的老男人。
要是能拿下合作,他們公司的日子能好過一點。
所以在吃飯時,他明明看見了那個老男人故意離棠月越坐越近,言語越界地挑逗棠月,卻選擇視而不見。
他其實對棠月是放心的,因為棠月跟他見過的年輕小姑娘不一樣,她身上有一種不符合年齡的冷靜與克製。
應對這種場合,她沒有懼怕,隻是克製。
雖然覺得對不住棠月,但隻要想著成功在即,薛羽就覺得這點事情不算什麽。
然而,他不夠了解棠月。
那個老男人第一次對棠月動手動腳時,棠月淡漠地喊了他一聲,“師兄。”
他裝作沒聽見。
那是他最後悔的事情,如果能回到過去,他一定會用更好的方式去處理,不該去忽視棠月。
棠月,這個不過二十出頭的小姑娘,拿起桌上的兩杯紅酒,給那個老男人潑了個天女散花。
薛羽震驚看去時,棠月把手裏的杯子瀟灑一扔,在老男人沒回過神時,反手扇了對方一巴掌,一雙漂亮的眼睛,晦澀狠戾,“你該慶幸我潑的是酒。”
“下回。”
“潑你臉上的可能就是硫酸了。”
她說這話時,有一種決絕的冷厲,讓人深信她說到做到,即便是玉石俱焚。
後來,薛羽想說點什麽,棠月用她那雙冷淡地眼睛看著他,什麽也沒說。
那一刻,薛羽就知道,棠月她啊,一早就明白他心裏在打什麽主意,之所以願意配合他,是因為師父對她有恩,她不希望師父的公司垮下去,不然沒人能勉強她做任何事。
她身上那種看透生死的瘋,第一次讓薛羽害怕。
慶幸那天沒出什麽事情,不然真的不知道怎麽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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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應生進到包廂送餐,很快圓桌上擺滿了一道道充滿江南風味的菜肴。
“陸先生,您的菜齊了。”
“謝謝。”陸卓衍點點頭。
這人總是這般把“謝謝”之類的詞說得自然。
落座時,陸卓衍坐在主桌,左邊坐在他的左邊,薛羽自然時坐到了他的右側。
棠月安靜地坐在旁邊吃東西。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結束時,許皓再度審核過雙方的合同,遞給陸卓衍,隻見他拿起鋼筆,大筆一揮,寫下自己的名字。
遒勁有力的字體,彰顯著他的狂放不羈。
薛羽由衷誇讚,“陸老板的字寫得真好,看著練過書法呀。”
“他呀,從小練書法,國畫也是一絕,要不是跑慈山去了,保不齊就考個美院了。”許皓向來覺得有陸卓衍這個朋友特別有麵子,聽人誇他,就像自己臉上也有榮光一般。
主要是他從小接觸的人裏麵,隻有一個陸卓衍這麽優秀,書法、國畫這些都是小兒科,他真是厲害的是貝斯。
13歲的陸卓衍就已經扛著把貝斯參加比賽,捧回個金獎。
他外形這麽好,很多經紀公司都想簽他,但他父母不同意,他也沒興趣。
薛羽驚喜道,“陸老板竟然去過慈山市,我們小棠也是慈山人,是吧,小棠。”
棠月不想被帶入話題,淡淡揭過。
“這麽巧,我高中在慶陽中學念的,不知道棠小姐在哪兒念的。”陸卓衍臉上有些驚訝之色。
對於這位的裝模作樣,棠月不甘示弱,“那真巧,我也在慶陽中學念的高中。”
“你們竟然還是校友!在學校有沒有見過?”許皓看熱鬧不嫌事大,喜歡起哄。
棠月擺擺手,“沒有。”
陸卓衍不置可否,隻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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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先走了,陸老板,許先生,今天謝謝陸老板的盛情款待,改天我做東,再請你們吃飯。”薛羽心情特別好,人均三千六的一頓飯,不用他埋單,還順利簽下合同。
他朝著那兩個年輕帥氣的男人揮揮手告別。
走出不遠,棠月的手機響了一聲,她拿起來看,顯示是一條好友驗證。
對方的頭像是璀璨的星空,微信名透著一股“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綠林豪傑氣質。
——“初次見麵,我是陸卓衍。”
棠月回頭去看,陸卓衍斜倚著門框,沒站直,懶洋洋地抱著雙臂。
許皓不知道說了什麽話,把他逗笑了。
他抬起頭時,臉上的笑意尚未收住,視線與棠月在空中相撞。
明明他什麽也沒做,他們兩人都表現很正常,就跟陌生人第一次見麵一樣,完全沒有被人發現什麽不尋常的地方。
可棠月卻生出一瞬間的錯覺,仿佛他們回到了六年前暗渡陳倉的日子。
所以——
她拿起手機,把陸卓衍的好友申請給拒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