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不講理
福兮巷的公益進入尾聲, 小區物業對緣生寵物殯葬抓到虐貓人的事情非常滿意。
業主們希望低調處理這件事,和物業達成一致,物業公司經理和薛羽溝通一番, 隔天就給廣告策劃團隊派下任務,將緣生的廣告插個隊,幾天後, 巨幅廣告宣傳將掛到公交站牌的廣告位。
好消息讓薛羽整個人紅光滿麵,大手一揮,喜滋滋地宣布, “這次公益宣傳效果遠超預期,都是大家的功勞!”
至於虐貓人的事情, 薛羽和棠月去了一趟物業交代一些事情, 正巧遇見虐貓人的媽媽來物業公司大鬧。
女人約莫四十歲,長發用個束發夾子鬆鬆垮垮地綁在腦後,膚色蠟黃, 皮膚幹涸, 眼底有著黑眼圈,布滿紅血絲地眼睛瞪著物業公司經理。
身上還穿著家居服, 腳上趿著拖鞋, 明顯是剛得知消息就從家裏趕來。
看見柳望時,女人一下子撲在他身上, 像是護犢子的母雞, 任誰要傷害雞崽, 便會和誰魚死網破。
辦公室裏,氣氛劍拔弩張, 僵持不下。
物業公司和女人溝通無果,女人破壞力驚人, 將辦公室摔得一團亂。
物業公司肯定不會輕易讓他們離開,在混亂中額頭受傷的經理直接報了警,“誰也跑不了!”
女人卻滿臉慈愛地看著柳望,一會兒哭著道歉,“兒子,你受傷了,疼不疼,是媽媽沒有照顧好你。”
過了一會兒又搖著柳望的肩膀,有些歇斯底裏,“你為什麽要做這種事情?被爸爸知道了,爸爸會生氣的!”
而柳望全程表情麻木,對母親的態度司空見慣。
在聽見母親說,“爸爸不要我們了怎麽辦?”的時候,柳望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蒼白的臉色因生氣而發紅,“那就不要啊!”
“你這是什麽態度,媽媽是在擔心你,你為什麽不理解媽媽?”母親仍在哭泣。
一直沉默圍觀的棠月突然站出來,“你們先出去,我和他們聊聊。”
讓她一個人麵對這對情緒不穩定,甚至可能做出傷害別人行為的母子,薛羽著實不放心,“小棠,你別對逞強,萬一受傷,不是鬧著玩的。”
棠月很堅持,“沒事。”
其實有時候薛羽也拿執拗的棠月的沒辦法,除了是朋友,也是合夥人,現在棠月還是陸老板的女朋友,於情於理,他都不能讓棠月獨自麵對危險。
但又勸不聽,好在小關主動站出來要陪棠月一起,多個人多份力,薛羽才和物業公司經理關上門,站在門口等裏麵談。
柳望就是虐貓人,也就是那個男學生,知道真相的時候,關景很難接受,因為男學生真的看起來很愛貓,給她分享貓咪的養育守則特別認真。
他們還有相似的經曆,家裏父母都不讓養,因此還有共同話題。
但對棠月來說,從在巷口看見那三隻貓,她就懷疑上了柳望,但沒有證據,加上可能是誤判。
就一天的功夫,來旺進了醫院,三隻貓死了兩隻。
現在想起來,棠月有些自責,如果她能早點提出懷疑,或許事情會變得不一樣,但她沒有預知能力,也無法僅靠些微的懷疑就指責他人。
柳望抬眸望來,那雙眼睛真的非常純粹幹淨,關景還是無法與虐貓人聯係到一起。
“小棠姐想問我什麽?”柳望問。
“你想說什麽,我聽。”棠月這麽說著,拉了把椅子坐在旁邊,冷靜地回視他。
過了一會兒,在柳望安撫完母親後,他才慢慢地說,“我媽媽精神不太好。”
“嗯。”棠月應聲,表示自己在聽。
“不問問是為什麽麽?”柳望仰頭看著她。
“無非就是天生的,後天收到刺激,受到刺激又分為精神刺激和物理傷害。”棠月冰冷地吐出這句話。
柳望笑了笑,眼睛彎彎的,很乖,“小棠姐,你很懂啊。”
“嗯,我經曆過後者。”棠月淡漠地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但柳望瞬間聽懂了,微微愣住,隨即笑了起來,“難怪我總覺得你一開始就不信我,我很討人喜歡,溫雨姐姐和關姐姐就很信任我。”
“嗯,所以你理所當然地騙她們。”棠月冷笑一聲,目光冷戾。
關景臉色難看,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辦公室裏沉默著,柳望用手拍著他母親的後背,安撫著她,“我跟你說個故事吧,小棠姐。”
“在外人眼裏我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爸爸挺能賺錢,媽媽在家當全職主婦伺候一家老小,但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其實也是職業女性,我爸現在的公司就是當年和媽媽一起白手起家。”
“但是後來,我爺爺身體不好,來了我家,加上為了不讓我輸在起跑線上,我爸媽小學就給我報了很多興趣班,我媽媽被爸爸勸回來照顧家庭。”
“曾經叱吒風雲的女人,回到家裏成天圍著三尺灶台,柴米油鹽,沒了經濟來源後,不得不伸手找老公要錢。”
“但老公的錢越來越難要不說,甚至開始嫌棄她臉上長出皺紋,法令紋變深,身材走樣,罵她身上有油煙味兒,不修邊幅,公司年會都帶不出門。”
“五年級的時候吧,我半夜起**廁所,聽見沒關嚴的門內傳來我爸媽的爭吵。”
“我媽媽近乎歇斯底裏地質問爸爸,‘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我哪兒對不起你,對不起這個家?你做人要講良心!’,而我爸爸呢,壓著聲音讓我媽媽小點兒聲,不能把老人孩子吵醒。”
“他們越吵動靜越大,我當時很害怕,想推開門去拉開他們,然而當我把手放在門把手上麵時,我看見爸爸揪起媽媽的頭發,往牆上狠狠一撞,兩巴掌甩在媽媽臉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爸爸也罵媽媽,‘你他媽在家裏屁事不幹,成天花著老子的錢,還管起老子的事情了,我每天工作那麽累,偶爾放鬆一次怎麽了?誰家男人不去嫖?也沒見人家老婆說什麽,怎麽?你能耐點兒?還對我吆五喝六?”
“我還是衝進去了,因為媽媽額頭流血了,但是爸爸看見我更生氣了,罵著媽媽沒有教好我,我和媽媽抱在一起哭的時候,我看見爺爺奶奶隔著房門冷冷地望著我們,沒有人幫我媽媽,也沒人幫我。”
“但那隻是一個開始,家暴隻有零次,和無數次……”
“最嚴重的那次,我媽媽被打傷了腦子,有時候她很正常,有時候又不太正常,我外婆他們早就去世了,媽媽隻有我,可是我也很痛苦,我反抗不了我爸爸。”
“我媽媽變得易怒,時時刻刻要掌握我的動態,我知道,她病了,所以我很聽話,可是我也會承受不了。”
“小時候她喜歡帶著我喂流浪貓,因為爸爸不喜歡,所以我不能養,那天我撿到一隻流浪貓,偷偷地養著,可是……”
“還是被爸爸發現了。”
“初二放學回家的時候,餐桌上有一道新菜,我很喜歡吃,爸爸難得高興,對著我和媽媽笑,還給我夾菜,‘多吃點’,那晚我吃了很多。”
“然後,我藏著吃的偷偷去喂我的小貓,我爸爸笑著說,‘聽小貓在叫’,我沒聽明白,爸爸又說‘傻兒子,小貓被你吃進肚子裏,它在你肚子裏叫’……”
關景的眼睛盯著柳望,一眨不眨,手指微微顫抖。
棠月垂眸,看不清眼神,“後來呢?”
柳望舔了舔嘴皮,繼續說,“後來,我就可以聽見貓叫了,周圍很多很多貓叫,我也總能看見小貓出現在各個角落,晚上做夢,小貓會從我肚子裏爬出來。”
“可是,沒人信我。”
“等你回過神,周圍的貓都死了,是麽?”棠月的聲音很冷。
很久之後,柳望才點點頭,“嗯,它們都死了。”
警察來了,帶走了柳望,柳望的母親跟著一起去了警察局。
天空忽然下起了小雪,紛紛揚揚,在地上鋪了一層白。
關景澀聲開口,“小棠姐,柳望他好可憐。”
棠月伸手,接了幾朵雪花,雪花遇到掌心熱度,融化成一小滴水,順著掌心紋路蜿蜒,“小關,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一帆風順,站在他的角度,他生病了,精神壓力大,需要發泄,虐殺那些貓是他發泄的途徑。”
“可是,那些貓,憑什麽呀?”
關景:“但是他和媽媽遭遇了那麽多,如果沒有家暴,他還會是個正常的小孩,也不會……”
“也不會虐殺一百多隻貓?”棠月續上她的話,意味不明地輕笑,“即便和他處於同一立場,也有人選擇其他的路,沒有路,也要趟出一條路來,不會去傷害無辜的生命。”
關景內心掙紮,想為柳望說兩句,又覺得貓很可憐,“小棠姐,凡事有因有果,錯誤的源頭始終還是他爸爸。”
這句話倒是得到了棠月的認同,“是啊,有因有果。”
“冤有頭債有主,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話,有點道理。”
所以我懂柳望的心思。
卻無法讚同他的所作所為。
易地而處,我也不會肆意欺淩弱小。
棠月在心底這麽回答著關景。
柳望和她就像是硬幣的兩麵,一切都是因為做出了不同的選擇。
柳望做出選擇的時候14歲,和她當年差不多大。
-
虐貓人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後續柳望會麵臨什麽,棠月也不知道,但廖家俊說會關注那孩子,有什麽動向會隨時和他們說。
薛羽和物業經理在外麵聽了個十成十,無言地抽了滿地煙頭,薛羽是個大嘴巴,當天就和廖家俊倒了個幹淨。
“周末我請客,把陸老板也喊上,一塊兒出來吃頓飯,咱們這一次都辛苦了。”薛羽大手一揮,定下了請客的事情。
棠月想推了,因為說好周末和陸卓衍在家裏窩著什麽也不幹,好好休息。
誰知道打電話問他,這人對這頓飯表現得挺積極,令棠月有些意外。
“反正吃飯是在晚上,白天還是我們自己的。”
“你倒是大方,我最近加班很累,年前不好招人,一堆貓屍要我處理,我要忙一陣。”
陸卓衍聽著棠月難得朝他抱怨,稀奇極了,“那要不我們不去了?”
“你都答應人家了,還不去,你怎麽這麽麻煩。”棠月哼了一聲。
“那咱們到底去不去?”陸卓衍背靠著椅子,逗弄她。
旁邊的許皓快被酸死了,他隻是過來給陸卓衍看發給博主的律師函,不是來被虐狗的。
“去啊,都定了,你真煩。”棠月沒耐心,又說了他一句。
“你對我多點兒耐心怎麽了?能少一斤肉嗎?”陸卓衍拿起皮卡丘保溫杯,單手擰開蓋子,放到嘴邊喝,才想起水早喝完了,又放回桌上。
棠月歎口氣,想說她幾乎把畢生耐心都奉獻給陰晴不定的陸大少爺了,到了嘴邊卻變成,“行,我努力試試。”
掛了電話,陸卓衍心情不錯,手指敲擊著桌麵。
卻聽許皓哼哼兩聲,不耐道,“放。”
側麵讓他有屁快放,許皓被氣得不行,想起正事,“我發了律師函之後,嚐試聯係這個博主,均沒有收到回信。”
“棠月太敏感了,我要是直接問她學委和那個女生的事情,會打草驚蛇,我想辦法從傅小鯉那兒試試。”陸卓衍站起身,拿了手機、車鑰匙還有大衣,“走的時候幫我帶上門,我去接女朋友下班了。”
許皓:“就你有女朋友!臭顯擺什麽!”
“你才交往過她一個,我可是交往過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個!”
陸卓衍握著門把手,“耗子,你非要把你暗戀的算上,就有點不要臉了。”
“何況,一個怎麽了?我從一而終。”
許皓:“……”
-
陸卓衍開車經過一家花店,想起什麽,停好車,撐著傘,直接走進花店。
在店員第二次偷瞄他時,陸卓衍挑好了花。
店員拿起花,幫他剪枝包裝,“先生送女朋友麽?”
“嗯。”陸卓衍掃碼付款。
“19朵白玫瑰,從一而終的愛情,先生很浪漫嘛。”店員用牛皮紙包裝好,遞給他。
陸卓衍淡淡嗯了一聲,走出花店,白玫瑰和細雪融在一起,分不清誰比誰更白。
棠月站在書店屋簷下躲雪,手背在身後。
等陸卓衍撐著傘下車去接她時。
她從背後拿出一朵玫瑰花,視線盯著街道,漫不經心地遞給他,“路上看見有人賣花,就買了一朵。”
嬌豔欲滴的紅玫瑰,讓陸卓衍愣住了。
不見他接花,棠月轉過頭,卻見他垂著眼皮,表情淡淡的,以為他不喜歡。
又聽他語帶嫌棄,“才一朵,棠小姐對男朋友好摳。”
第一次買花送人失敗,棠月垂下腦袋,耷拉著發熱的耳朵尖,凶巴巴地說,“就一朵,愛要不要。”
話音剛落,黑傘傾蓋而下,擋住外麵的世界,白茶淡香撲鼻而來,陸卓衍虎口鉗著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臉,吻了上來,一粒雪花融化在唇齒間。
我要玫瑰。
也要你。
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