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講理
陰沉沉的天空毫無征兆地飄起細雪, 月鹽湖湖麵靜悄悄地鋪了一層銀白。
布魯盡職盡責地趴在臥室門口,不許元寶撓門,元寶抖動著胡須, 尾巴高高翹起,抬起爪子,呼啦一撓, 給布魯撓出個大花臉,布魯委委屈屈地嗚咽著。
棠月聽見聲音,本就淺眠, 這下更是醒了過來,想出去看看怎麽回事, 身體卻懶懶的一動也不想動。
又倦又困。
骨裂的程度並不算太嚴重, 但晚上睡覺的時候,還是會被疼醒。
幫陸卓衍弄出來兩次,有沒有消耗光他的精力不好說, 但她是真的累了, 尤其是手很酸,就像是進了工作間, 連續工作了24小時。
情/欲消耗體力。
不僅要幫他, 還要忍耐他的撩撥,和他接吻, 緊緊擁抱在一起, 大概還是最近身體狀態不行, 這點程度就累了。
抬手推了推禁錮著她腰的胳膊,小聲哄, “陸卓衍,鬆開。”
話音剛落, 男人反倒是又錮緊了一分,下巴埋在她的頸窩,沉沉地睡著了。
呼出的熱氣全部灑在棠月脖頸的皮膚上,癢得睡不著,不知道元寶和布魯達成了什麽友好協商,動靜漸小。
困意來襲,漸漸睡去,半夢半醒間,棠月被輕輕放下。
察覺到陸卓衍坐起身,掀開被子下床,彎下腰,撿起地上的衣服,隨手搭在椅子上,又撈起一條鉛灰色睡褲,鬆鬆垮垮地套在腰間,走向房門。
大門打開,陸卓衍伸手撈起元寶,換得元寶喵嗚著抗議,揉著元寶的腦袋,“行了,別吵姐姐睡覺。”
說著,領著一貓一狗去了另間臥室,薄情寡義地把元寶丟進貓窩,幹脆利落地關了門,世界清靜了。
棠月要睡著時,膝蓋上傳來冰冰涼涼的感覺,將她從睡眠中剝離。
心神微**。
原來之前夢裏感覺緩解疼痛的冰涼,竟然是陸卓衍半夜用毛巾包了冰袋,坐在床尾,耷拉著眼皮給她冷敷。
說不上來是什麽感覺,心間有一點久旱逢甘霖的意味。
活了小半輩子,對她好的人,一隻手就數得完了。
等到陸卓衍給她冰敷完,重新躺回**,棠月翻了個身,主動抱著他的腰。
“沒睡啊?”陸卓衍其實也困,指節勾起她散落的頭發,撩到耳後,“睡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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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那邊來了消息,接連審訊,加上多方排查,終於確認,跟蹤棠月和林醫生的為同一夥人。
而且事情鬧大了。
之前在望興園小區投毒的袁闊,最初確實是想毒死與他有衝突的那家人的狗,卻意外毒死了小區裏多戶人家的狗。
前不久,有家長報警,稱自家小孩在學校食物中毒,要求警方徹查幼兒園。
小孩被搶救回來,就是誰也不曾想到,這起事件與袁闊扯上關係。
經過排查,幼兒園裏並未爆出其他小孩食物中毒的情況,警方反而在監控裏查到了小孩的活動軌跡,小孩接近過袁闊投毒的監控盲區。
走出監控盲區之前,小孩手裏拿著個麵包,麵包滾落,小孩追著去撿,重新回到監控區的時候,監控裏沒有麵包了。
任誰都以為小孩肯定不會吃掉在地上的麵包。
然而,具目擊者稱,那小孩不僅把麵包撿回來,還分了一半給流浪貓,一人一貓就這麽吃掉了。
貓死了,小孩進了ICU。
所幸小孩中毒的檢測報告還在,和新月醫院出具的袁闊投毒的成分一比對,證據確鑿。
袁闊投毒的事情,惡劣性質升級。
消息傳到袁家父母耳朵裏,猶如晴天霹靂。
尚且來不及消化,就被小孩父母帶著親戚找上門,兩家大打出手,都進了局子。
自此袁家在望興園小區的業主群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名聲臭得像下水道裏的老鼠,人人喊打,成為教育小孩的反麵教材。
且不說袁闊在小區投毒,已經觸犯刑法,危害公共安全未造成嚴重後果,會被處以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如今加上這個小孩還在ICU裏,具體是十年以上,還是無期徒刑,都看這個小孩的情況。
袁家父母發了瘋,怒氣轉移,想起上次在醫院裏碰上的林醫生和棠月。
知道林醫生是出具檢測報告的醫生,至於棠月,明顯就是幫凶,袁家人仗著袁父有一張精神病鑒定,無法無天,決定要她們好看。
聯合之前去過醫院那幾個流氓親戚,跟蹤了兩人一段時間。
摸清了她們的出行規律,那一晚總算是逮到機會,要狠狠教訓她們。
鄧清和帶著助理趕到警局,代表棠月和林醫生,提出對袁父的精神病進行司法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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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卓衍在藍禾堂定了位置,請鄧清和吃飯,和他聊聊具體情況。
棠月也有事情想請教鄧清和,遂和陸卓衍一同前往。
“我感覺那個袁父不像有精神病。”鄧清和的助理是個心直口快的年輕人。
話音一落,鄧清和輕飄飄看他一眼。
年輕人登時閉了嘴,意識到自己多話,不應該對當事人說太多類似於“感覺”這種不嚴謹的用詞。
誰知,陸卓衍靠著椅背,單手支著下巴,另隻手捏著茶杯,指腹摩挲著杯口,嘴角掛著嘲諷的笑,“我也覺得不像。”
語氣慵懶,卻帶著極為明顯的狠勁兒。
明顯不想讓對方好過。
助理看著老板,縮了縮脖子,覺得這位當事人很不好惹,說多錯多,不敢再多話,悶頭老實吃飯。
一道來吃飯的還有許皓,這人慣會活躍氣氛,嘻嘻哈哈將話題帶過。
倒是鄧清和的話帶了點試探,“目前除了袁闊,他父母以及相幹親戚都逃不了罪責,就看怎麽個處罰力度了。”
“從重吧。”陸卓衍拿起盤子裏整顆蘋果,撿了把水果刀,慢條斯理地削皮,雲淡風輕地道出底線。
登時,鄧清和心裏有了底,老奸巨猾地笑,“我盡力而為。”
很快,果皮分離,蘋果被切成小塊,陸卓衍勾了把水果叉丟盤子裏,指節推了推盤子。
切好的水果就到了棠月麵前,聊天的人不免多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棠月。
桌上除了鄧清和他們幾個,沒人知道棠月和陸卓衍的關係,以及棠月是這次的原告之一。
棠月聽懂了他們的試探和交底,之前也上網搜過一些鄧清和的曆史官司,是個很厲害的律師。
要是當年就能認識鄧清和這樣的律師,或許針對虞文升的判決會有所不同。
和鄧清和一起來的還有個方律師,剛出完庭,遇到鄧清和,就跟著過來蹭口飯吃。
和許皓一樣都是擅長活躍氣氛的類型,與一板一眼的鄧清和不太一樣,喋喋不休地講述著之前遇到的官司。
“……人家就走在大街上,那男的隨機犯罪,手段極其殘忍,我當事人雖然撿回了一條命,卻造成了嚴重殘疾,下半輩子都要躺**過,可那男的家裏有錢,請的律師有點來頭,我們唇槍舌戰了挺久,一審二審,最終我還是給當事人爭取到了無期徒刑的判決……”
“贏了官司雖然過癮,但隻要想到我當事人的慘狀,就覺得這王八犢子死刑都不為過,我當事人才19歲,人生剛剛起步的小女孩,都不認識那男的,真的是飛來橫禍。”方律師唏噓不已。
其他人也紛紛惋惜,開始講述別的案件。
隻方律師悶頭喝了口酒,似乎對這件事耿耿於懷。
一直沉默的棠月忽然開口,“素不相識,可以討得回公道,有了張結婚證,反倒什麽也做不了。”
聞言,方律師微微一愣,“啊?”
陸卓衍停下和鄧清和的交流,偏頭看向棠月。
握著筷子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總是冷靜又帶著審視的眼睛裏,壓抑著某種驚濤駭浪的情緒。
眨眼睛,又消散得幹幹淨淨。
她的音量不大,好幾個律師都聽見了,鄧清和和許皓都偏頭朝她看來。
突然之間,鄧清和覺得這個女孩有點意思,隱藏在冷漠的表麵下,有一顆熱血的靈魂。
他在這個圈子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怎麽可能聽不懂她的詰問。
飯局結束後,眾人分別,許皓跑來找陸卓衍嘻嘻哈哈扯皮,“走,帶上棠棠去我家裏,你有段時間沒來,姥姥還挺想你。”
陸卓衍按了按棠月的肩膀,下巴頦兒揚了揚,“問她。”
許皓被酸出一身雞皮疙瘩,現在找陸小花竟然還要報備。
“棠棠,怎麽說,去不去,我姥姥會做你們慈山的酥餅。”
聽見酥餅,棠月點點頭,“好。”
於是,許皓鑽進陸卓衍的車,副駕有主,他體會了一把後座的待遇。
陸卓衍啟動車輛,車子駛入主幹道,匯入川流不息的車流。
許皓接了個工作電話,察覺到車裏沉默的氣氛,小情侶都不說話,“棠棠,你吃飯的時候怎麽會問那個問題?”
棠月原本低著頭沒出聲,在和關景聊虐貓人的事情,又發現了一處垃圾堆,裏麵有很多被肢解的貓咪屍體。
陸卓衍靠在椅背上,腿微微敞開,豎著耳朵也想聽聽棠月怎麽說,跟他的猜測是不是能吻合。
“沒什麽。”棠月這麽說著。
在許皓要開口追問時,又聽她說,“我有個朋友。”
你最好是真有個朋友。
陸卓衍是真沒想到她會用這種方式開口,單手把持著方向盤,另隻手卷了卷衛衣袖子,折到手肘,露出清瘦小臂,漫不經心地問,“什麽朋友?”
棠月瞥他一眼,“我朋友的爸爸家暴,打死她媽媽,加上別的犯罪,數罪並罰,判了十年。”
許皓微微一愣,“這應該是過去的判決了吧?家暴致死的話現在不能這麽判。”
陸卓衍心底歎口氣,棠月果然在生氣,為了她的養母棠蘭生氣。
棠蘭的一條命,隻囚困了虞文升十年。
甚至這十年,還是建立在虞文升別的罪責加在一起,數罪並罰的結果。
所以她才會突兀地問出那句“有了張結婚證,反倒是什麽也做不了”。
陸卓衍沉默著,腦子跟翻書似的,回憶起種種新聞內容,像是家暴,除非是社會輿論影響嚴重的殘忍殺妻案,不然丈夫是很難被判決死刑或者無期徒刑,最多也就是十來年的牢獄生活,再加上獄中表現良好,保外就醫等等,幾年就能出獄。
但隻要受害者和施暴者沒有結婚證,沒有情感糾葛,不靠輿論,照樣能從重處罰。
棠月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麵過多糾結,反而順著許皓的話說了幾句。
但陸卓衍知道,她隻是在裝。
到了許皓家,姥姥不知道陸卓衍要過來,大門打開,就聽許皓嚷嚷開了,“姥姥,酥餅呢。”
姥姥擦著手從廚房裏出來,“馬上就能吃……”
看見陸卓衍,驚喜極了,“哎喲,阿衍,你好久不來了。”
陸卓衍兩手空空,笑得特別不要臉,“姥姥,我什麽都沒帶,來家裏搬吃的了。”
逗得老太太哈哈大笑,眼尖看見他身後的女孩,眼睛都瞪圓了,“這姑娘哪家的呀,真俊!”
陸卓衍掌心蹭了蹭棠月的後腦勺,“姥姥,我家的。”
“喊人,棠月。”
“哦。”棠月盡量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溫和,跟著陸卓衍的稱呼,低聲喊,“姥姥。”
“啊?阿衍的女朋友,喔唷,瞧瞧水靈的呢!”老太太滿臉喜悅,拉著棠月的手,招呼她進屋裏坐。
從第一眼看見老太太,棠月就覺得親切,她太多年沒有跟長輩接觸過了。
在沙發坐下時,忍不住悄悄嗅了嗅老太太身上的味道,那種獨屬於和藹大方的老太太味道。
跟棠阿婆的有一點像。
懷念的感覺讓棠月鼻酸,又擔心被發現,和老太太隨意聊天時,陸卓衍話不算多,就聽老太太絮叨他很久沒來,說著要給他做什麽好吃的,讓他帶回家吃。
到這時,棠月才知道,原來她吃過幾次老太太做的菜,還以為是陸卓衍打包的外賣。
“姥姥,你的鍋。”許皓斜靠著牆,笑嗬嗬地嗑瓜子,看著老太太。
棠月看著他手裏的瓜子,許皓:“嗑瓜子,有滋有味。”
剛這麽說完,棠月的左手被握起,抬頭看著陸卓衍,卻見掌心多了一小把瓜子仁。
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剝的。
許皓震驚地看著這一幕,酸了吧唧的,“陸小花,你變了,你愛棠棠,不愛我了,你隻給棠棠剝瓜子,不給皓皓剝。”
一句話,讓陸卓衍和棠月都愣住了。
棠月低下頭,在想,陸卓衍是愛她的麽?
而陸卓衍沉默地剝著瓜子殼,在想,棠月還是不愛他的吧。
畢竟六年前,和六年後,他們之間從未說過愛,就連喜歡也不曾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