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不講理
桐城理工的巷子, 路麵狹窄,隻容得下三人並排通過。
深冬街頭,風聲變成了猛獸, 呼嘯而過,悶燥的呼吸,一聲接著一聲, 聲聲可聞。
棠月剛剛被踢中膝蓋,麻得有些站不穩,單手扶著牆, 指甲摳緊了牆體,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跡, 吐出的話音冷得掉冰渣。
“我報警了。”
聽見報警, 捂著褲/襠打滾的男人胡言亂語,“臭女表子,我們這裏頭有個精神病, 誰給精神病判刑!”
另一男子吼道, “閉嘴!”
精神病?
棠月腦子裏閃過一瞬清明,好似抓住了什麽, 最近接觸到的精神病, 是望興園小區投毒事件?
站著的瘦男人目光貪婪地打量著棠月,露出猥瑣又不懷好意的笑, 抬起腿想效仿剛剛那一踢, 將她徹底打服。
讓她為攻擊他兄弟命/根/子的事情付出代價, 再拖到巷子裏,直接輪了。
他就不信這女人受了侮辱敢報警, 報警也不怕,毀了她的名節便是。
女人嘛, 名節最重要,失了名節的女人,網友也是罵女人不該深夜出門,穿衣不成體統。
誰會罵男人管不住下/麵的二兩賤/肉。
棠月把鑰匙尖銳那頭握在手裏,片刻不敢分心。
隻要那個男人敢過來,她就會毫不留情地把鑰匙尖捅進他的眼球裏。
虞文升曾經這麽威脅過她無數次,她早已學會,人的身體上到底什麽地方最為脆弱,最能給對方造成強烈的心理壓力,何況她無懼生死。
男人不知她在打什麽主意,看準她的腿,踢來。
砰!
兩相撞擊,棠月竭力躲避,卻還是被踢彎了腿,男女體力懸殊,男人極快來抓她手腕,趁著她承受身體之痛時,控製她。
金屬鑰匙緊貼著男人的眼角劃過,棠月帶著血性的狠戾,不受半分威脅。
男人下意識捂著眼睛,大聲罵人。
手裏的鑰匙被打掉,在地上砸出一聲響,原本躺在地上的男人,捂著下半身,站起來想協助同伴,棠月忍耐著腿上的巨痛,以指為武器,攻擊對方的眼睛。
趕來協助的男□□頭劈來,棠月身體一震,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本能地抬手護住腦袋。
呼啦!
勁風襲來,拳頭並未落到身上,隻聽男人哀嚎一聲,橫飛出去,後背摔出牆壁,砸出一聲悶響。
冷冽的風猶在吹,陸卓衍沒有絲毫停頓,反手扣住與棠月糾纏在一起的男人,像是地獄來的活閻王,拎著對方的領口,冷漠一扯,幾十公斤的成年男人,轟然倒地。
仰躺在地上,尖聲哭嚎,“啊啊——”
陸卓衍腳踩著他的胸口,寸寸碾壓,滿臉戾氣地照著他的臉,重重錘下。
嗜血的野獸,滿目通紅,拳頭帶風,呼呼作響。
在空氣沉悶的巷子裏,回聲震**。
理智上棠月應該喊他住手,再打下去要出事。
但她無法控製自己想戳瞎對方眼睛的衝動,撿起地上的鑰匙,緊握在手裏,目光恨恨地盯著地上的男人,不知透過男人麵目可憎的臉,看見了誰的模樣。
“他打你哪兒了?”陸卓衍一字一句地問,聲音裏不帶任何情緒。
風聲掠過,時間仿佛被按下暫停鍵,棠月握著鑰匙的手顫抖卻堅毅,震顫在靈魂深處的暴戾因子被喚回。
放下鑰匙,她冷著一張臉,平淡地陳述,“膝蓋。”
“小腿。”
“左臉……”
她每說一個,陸卓衍的拳頭就筆直狠戾落在對方身上那一處,拳拳到骨,沉悶的拳響裹挾著風聲。
讓人不寒而栗。
棠月好像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看見血跡從男人的臉上流下,不停哭嚎著求饒。
身邊的同伴見狀,想跑,陸卓衍幹脆利落地站起身,緩緩朝著同伴走去。
昏暗的小巷裏,橙黃路燈下偶有幾隻飛蟲,撲棱著翅膀。
梧桐樹的影子投射在路邊,影影綽綽。
像是黑夜的惡鬼。
陸卓衍森森地瞥同伴一眼。
夜行猛獸以閃電般迅猛的速度,抬腿一踢。
男人顫抖著雙膝節節後退,雙手作揖,顫聲求饒,“別打了,別打了……”
然而,啪地一聲,被踢中腹部的男人應聲倒地,仰麵躺在地上,雙手**。
嗚哩嗚哩的警報聲響徹天際,結束了巷子裏陸卓衍碾壓式的殘虐輸出。
那兩人逃無可逃,陸卓衍走到棠月身邊,棠月想說沒事,卻被他不由分說的橫抱起身。
突然騰空,棠月微微一愣。
“抱著我。”陸卓衍柔聲道。
全然不像是剛剛那個出手狠辣的男人。
“嗯。”棠月難得聽話,乖乖伸手攀上他的脖頸,想告訴他不太疼,出口的話卻是,“腳很疼。”
“嗯。”陸卓衍輕聲應。
“手很疼。”
“嗯。”
“臉很疼。”
“全身都很疼。”
“嗯。”陸卓衍耐心且溫柔,“棠月,不怕了。”
在棠月短暫的一生裏,隻有兩個人對她說過這句話。
雨天,她蜷縮著身體,躲在橋洞裏,虞文升的拳頭就像是鋼鐵一般,打在她身上,骨頭都像是要裂開了。
捱過打的地方一抽一抽的疼,但她不敢回家。
疼痛得不到緩解的每分,每秒,都無比漫長。
漫長到像是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棠阿婆撐著傘,打著手電筒,呼喊著她的名字,找了她半宿。
找到她的時候,雨停了,月光亮堂堂地灑在河麵,被風卷起層層漣漪。
棠阿婆蹲在她麵前,拉著她冰涼的、顫抖的手,笑容和藹,“婆婆在,不怕了。”
枯槁的手,帶著溫暖,暖得讓人委屈,讓人想要義無反顧地相信希望。
棠月很輕很淡地嗯了一聲,不知在安慰過去的自己,還是安撫陸卓衍,“我不怕了。”
“不怕了。”
-
警察帶走了兩人,棠月和陸卓衍跟著去警局做筆錄。
在此期間,陸卓衍接到一通電話,來自林醫生的男朋友,“陸老板,小林今晚被堵了,我們一開始以為就是遇到了流氓,在警局做筆錄才知道,跟望興園小區投毒的事情有關……”
“……我知道了,你把她送去陸家的醫院。”陸卓衍安排好林醫生的男朋友,給陸淮打了通電話。
正在吃燒烤的牙醫陸淮先生看見他的電話,還來不及調侃兩句,就聽見他語氣凝重交代的事情,沉聲回答,“行,我安排,你把人送過來,我們做驗傷報告。”
“後續呢?”陸淮追問,“如果對方真的是精神病,你準備怎麽辦?”
陸卓衍握緊棠月的手,棠月感受到他手背的顫動,忍著疼痛,安撫他。
感受到她的擔憂,他反過來摩挲棠月的手指,冷笑一聲,“許皓在忙別的案子,直接找他老板,讓他老板接這個案子。”
“真的精神病,就送他去秀山精神病中心,假的精神病,就送他去監獄裏蹲著。”
秀山精神病中心,裏麵都是些犯過事的精神病患者,會對他們采取強製醫療措施,這輩子就呆在裏麵了。
良久之後,陸淮歎了口氣,“你給我安排的工作挺多啊,我真的隻是個牙醫。”
“謝了,二哥。”陸卓衍抬手,摸了下棠月紅腫的嘴角。
看著都疼,棠月卻像是無知無覺,“學拳擊還挺好,你以後教我吧。”
“好。”
做筆錄時,棠月登記了自己的財物損失,手機,超市購物的小票,一支口紅。
顯然是一絲一毫的經濟損失都要找對方索賠。
從警局出來已經淩晨,女警陪同棠月去陸家的醫院驗傷。
車裏,女警安慰了幾句棠月,又說,“照現在來看,對方應該是跟蹤你有段時間了,今天見你落單,才下手,我們會全力抓捕嫌疑人……”
“嗯。”棠月有些犯困,想靠著陸卓衍的肩膀眯一下,一動作卻扯動了膝彎的疼痛。
見陸卓衍單手拿著手機在發消息,她沒有打擾,暗自揉了揉腿。
陸卓衍在微信上給許皓發消息說了今天的事情,讓許皓安排明天和他老板見麵談。
今晚發生的事情,許皓同樣惱怒,大罵那一家子純煞筆,想告訴陸卓衍案子交給他。
卻沒想到陸卓衍要找他老板親自上陣,許皓老板多年不接這種小案子,他準備提前跟老板談談。
顯然陸卓衍這回是真的動怒,許皓從以前就知道他這哥們兒的心性有多堅毅。
認定了一件事,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比如陸卓衍相信他父母的車禍不是意外,就蟄伏著,默默調查,從未放棄這個案子。
逝者已矣,對於生者來說,但凡有一點疑惑,就會全力以赴追查到底。
如今這件事,要動用到許皓老板這種級別的律師。
他是來真的,許皓猜想陸卓衍不會接受任何庭外調解,目標隻有讓對方坐牢。
作為朋友,許皓覺得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陸卓衍身邊,支持他。
就像是過去陸卓衍支持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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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家醫院,急診室燈火通明,醫生護士進進出出,忙忙碌碌。
陸淮等候許久,看見陸卓衍橫抱著棠月走進來,微微一愣。
觀棠月臉上的傷,眉心閃過擔憂,“林醫生先去驗傷了,馬上輪到棠月。”
“我把我老同學陳舒舒喊過來了。”
不多久,林醫生被男朋友攙扶著走出來,看見陸卓衍他們上前打招呼,卻被陸卓衍抱著棠月的樣子,驚得瞪大了雙眼。
但眼下又不是聊八卦的時候,把前幾次感覺有人跟蹤的事情,以及晚上的遇襲都說了一遍。
林醫生當時跑得快,逃到了夜市,才免過一劫,報警後,也隻抓到一個人,另一個人在逃。
棠月想了一下,“我記得那對夫妻來醫院鬧的時候帶了四個人,我在警局看清了,來堵我的其中一個,是自稱有精神病的丈夫,還有個是四人之一。”
這時,護士出來喊棠月進去做檢查,陸卓衍還想跟著,棠月單腳跳到地上,“你扶我進去就行。”
知道她不好意思,陸卓衍不勉強她,圈著她的胳膊將她攙進辦公室。
辦公室內,和陳舒舒醫生打了個招呼,做檢查時,醫生讓陸卓衍先出去。
他不放心。
陳舒舒自然是看在眼裏,揶揄道,“小陸,交給我有什麽不放心的。”
雖然是自家醫院的醫生,但這裏是分院,分院的醫生除了極少數,大部份都沒見過陸卓衍,不知道這位是醫院的股東之一。
“麻煩你輕點,她怕疼。”陸卓衍關上門,坐在門口的休息區等待,聽女警官問林醫生遇襲的細節。
陸淮遞給他一瓶水,“別擔心了,這家分院三叔不常來,我喊陳舒舒來,自然也會幫你暫時隱瞞三叔。”
“嗯。”陸卓衍接過水,單手擰開瓶蓋,仰起頭,灌下幾口,後怕的感覺像藤蔓,攀爬上心頭。
要是今晚棠月出什麽事情,他會瘋到想殺人。
棠月除了臉上明顯的傷,身上的傷屬腿上最為嚴重,被踢時,膝蓋摔傷,導致輕微骨裂,以及臉上被揍時,引起輕微腦震**。
為了防止局部血腫,移位,醫生給她打了石膏。
陳舒舒醫生把陸卓衍喊進來,猶豫後,笑著問,“陸少爺,我需要和你交代一些飲食注意事項嗎?”
自然是不用,陸家人多少都有點最基礎的醫療知識,陸卓衍嗓音很淡,“不用。”
“行,那就不用,有什麽問題,你打電話找我,或者找你二哥。”陳舒舒把兩盒塗抹臉上傷口的藥膏遞給他。
陸卓衍收好,再次將棠月抱起,“別動,醫生說了你最近要減少活動,先養養。”
麵對那麽多雙眼睛,棠月有些不自在,“你能不能別顛來顛去,我頭暈。”
“你頭暈是因為腦震**,棠月。”嘴上這麽說,陸卓衍仍然放緩了腳步,穩穩將她抱住。
從醫院回來是陸淮開車,瞥了眼後座,“卓衍,你知道怎麽照顧人嗎?”
陸卓衍從後視鏡裏看他一眼,“不懂的話二哥要代勞麽?”
陸淮:“……”
棠月扯了扯陸卓衍的袖子,壓低聲音,“你能不能別欺負人了。”
陸卓衍從嗓子裏擠出聲音,“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
陸淮:拜托,人姑娘跟你才是外人。
車一路開到西山楓林,陸淮沒多想,“你們早點休息,下午三點之前別找我,不然我會猝死。”
陸卓衍看他一眼,想道聲謝,陸淮看他那德行難受,招招手,“可別說謝了,你說這字兒挺嚇人。”
棠月彎了彎眼睛,“謝謝陸醫生。”
女孩的笑容讓陸淮多看了她兩眼,早前見麵時,挺冷淡一姑娘,笑起來還挺乖,正想回她一個笑容,卻見陸卓衍眼刀飛來。
“……”
他這個堂弟醋勁兒挺大。
陸卓衍刷卡上樓,再次回到這套房子,棠月說出了心中疑惑,“陸卓衍,你家裝修泡了水哦。”
將她放在沙發上,陸卓衍抬手摸了摸脖子,假眉三道地瞥她一眼,“對,挺慘,現在都沒找到裝修公司。”
骨裂的疼痛襲來,棠月疼得一哆嗦,“哦,你好慘哦。”
陸卓衍彎腰,伸手抬起她的腳,第二次給她脫掉鞋子,拿起個靠枕墊在她腰後。
沒皮沒臉地說,“好在女朋友心疼我,收留我和布魯,不然我們就要流浪街頭了。”
棠月給薛羽發完請假兩天的消息,按滅手機放在沙發上,“你舅舅都把你攆出去了,你還留著這裏的房卡,他對你也不是那麽差嘛。”
“要是你聽話去相親,說不定他能把這房子直接過戶給你。”
“……”
陸卓衍為了不碰到她的腿,拉了把椅子坐在她麵前,指節蹭了蹭她臉頰的灰塵,“是啊,要是我把自己包裝成一個禮物,送到那些集團千金**,他豈止過戶一套房子給我。”
棠月來了興趣,“還送你什麽?”
陸卓衍捏著藥膏,聚精會神地翻看上麵的使用說明,“還能送我什麽,送我錢唄。”
挑眉一笑,欠扁得很,“可我缺錢?”
“我啊,生來富貴。”
“懂嗎,棠小姐。”
說話時,還捏了下她的鼻尖。
棠月:“是是是,陸先生可貴了。”
陸卓衍:“金貴的我,現在伺候棠小姐沐浴更衣。”
“……”
棠月拍了拍他的胳膊,“我自己來就行。”
陸卓衍瞪著她,“我得檢查你,身上還有哪兒受傷。”
不知是不是棠月想多了,‘身上’倆字被他念得有些繾綣,她忽地紅了臉,垂眸,視線落在地板上,看著跑來跑去的掃地機器人,小聲推拒,“不用了。”
頓了頓,陸卓衍明白棠月想歪了,湊上去,下巴擱在她的頸窩,呼吸灑在她的耳廓。
棠月耳朵根發癢。
就聽他拖長了尾調,輕輕慢慢,“棠小姐把我想成禽獸了,趁你病來欺負你。”
說話就說話,偏偏收了笑,在她頸側親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