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不講理
23萬一平的香樟園小區, 依山傍水,風水先生說這地方福澤深厚,有錢人信奉這個。
再加上周圍配套設施齊全, 商業區,學區,地鐵線路, 一應俱全。
此處深受桐城老牌富人青睞,開盤就銷售一空。
棠月坐在長椅上,仰著頭, 靠著公交站牌,凝視著寸土寸金的香樟園二區。
視線裏, 被深藍色鐵皮圍起來的施工現場, 站在腳手架上麵的工人在鋪鋼筋,下麵的工人在攪拌水泥,井然有序地忙碌著。
這是她第二次單獨來這裏, 運氣不好, 始終沒有再遇見那個小女孩,但她確信對方的活動範圍, 肯定是在這裏。
拿出手機, 撥動了蘭希的電話。
嘟聲響了一次,電話接通。
速度快得像是早就知道她一定會打電話來。
隔著電流聲, 蘭希的聲音溫柔, “棠月。”
“你考慮好了?”
棠月百無聊賴, 聲音冷淡慣了,“你想要棠阿婆那套房子, 是因為瓦蘭巷要拆遷了吧。”
聞言,蘭希並不否認, “對,那套房子本就不屬於棠阿婆,隻是暫時借給她住。”
誰知棠月嗤笑一聲,“證據呢。”
蘭希有備而來,“我自然是有。”
棠月冷靜道,“真偽呢?”
差一點被激怒的蘭希極快冷靜下來,“棠月,你原本不姓棠,也不姓虞,甚至都不姓傅,你本該姓陸,陸家那麽有錢,你隻要認祖歸宗,有的是資本,何必抱著這麽個房子不放。”
“你都喊我棠月了,那我自然是姓棠,對吧,蘭希。”棠月四兩撥千斤。
蘭希:“你不用和我咬文嚼字,你為什麽姓棠,心裏沒點兒數?”
“你為什麽當不了體製內的法醫,這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如果沒有把虞文升送進監獄,你至於過不了政審?”
“是啊,我為什麽姓棠呢?”棠月重複著這句話,輕輕笑起來,笑聲怨毒似鬼魅,令蘭希覺得不適,忍不住勸誡,“你就是因為做事太過心狠手辣,所以他們才都不要你。”
“我算是你的長輩,勸你一句……”
話還沒說完,就被棠月打斷,“虞蘭希,你說得不對。”
蘭希微微一愣,試圖辯駁,卻聽棠月平靜地陳述,“棠阿婆要我,她給我姓名,給我飯吃,給我學上,這不是有人要我麽?”
“我這輩子隻會跟著棠阿婆姓棠。”
“你們虞家人,傅家人,死在路邊,都不關我事。”
“你!”蘭希氣得咬牙,話鋒一轉,“怎麽,連傅小鯉你也不管了?”
周圍排隊等車的路人來來往往,棠月不甚在意,“他是個成年人,能管好自己。”
“別再打房子的主意,這套房子屬於早年的小產權房屋,年代久遠,辦不下來房產證,別說賠償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多。”
她刻意停頓兩秒,無情宣判,“即便賠一塊錢,虞家人想要?”
“我丟到許願池裏喂王八,也不給你。”
“你還不知道吧,傅小鯉去了鳳泉監獄見虞文升。”蘭希怒目圓睜,捏斷了手裏的口紅,諷刺道,“真是感天動地的姐弟情,你不敢去,他替你去。”
“棠月,你不覺得自己是個害人精?”
“傅小鯉原本有大好的前程,他該站在維也納金色大廳那樣的地方演奏,而不是現在這樣,在一個破交響樂團當個三流小提琴手!”
“你和傅昂結婚了,是作為後媽操心他,還是作為別的什麽?”棠月被蘭希的邏輯逗樂了,隨即真的笑了起來,笑完忽然意識到什麽,麵色一沉,“我從甜城回來那天晚上,你和傅小鯉在一起?”
蘭希得逞一笑,“對,我們整晚都在一起。”
“怎麽?心疼你的寶貝弟弟了?”
“他就是無法抗拒我,我勾勾手指,他就乖乖躺上我的床,你能怎麽樣?”
棠月腦子裏錯亂片刻,快速整理情緒,咬了咬嘴唇,冷聲警告,“虞蘭希,你和傅昂愛怎麽折騰,隨你們。”
擲地有聲,“但是——”
“離我弟弟遠點!”
“你們敢再利用他,虞文升的下場,就是你們的下場!”
蘭希氣血上湧,“這會兒承認他是你弟弟了,咱們走著瞧,棠月。”
掛了電話,棠月在原地坐了半個小時,拿出手機,打開之前收到的瓦蘭巷居委會發來的短信,通知她拆遷的事情。
瓦蘭深處,帶著她無數回憶的房子,終於是保不住了。
燥熱的夏夜,蟲鳴陣陣,敞開的院門口,白織燈下繞了一圈飛蛾,棠阿婆佝僂著身體,鼻梁上架著副老花眼鏡,眼鏡腿兒曾經摔過,她舍不得買新的,用紅色的毛線纏了一圈又一圈固定,笑著對她說,“月月,你看,阿婆手巧吧,纏纏就能用,犯不上花錢。”
“阿婆本事大著哩,供得了你媽媽和阿姨上學,現在照樣能供你上學,你比她們強,咱們月月到時候要去大學!”
她就那麽坐在小凳上,縫製一個又一個手工,每一個手工都寄托著她對棠月上大學的希望。
棠月下了晚自習回家時,總能看見這樣的棠阿婆。
有時候棠阿婆等久了,見她遲遲不歸,會搖著手電筒,穿越漆黑的巷子,走到巷口尋她。
在這世上,並非隻有血緣關係才能將人聯係起來。
棠阿婆從虞家帶走棠月,把她當作親孫女養著。
後來棠阿婆不在了,棠月把無家可歸的陸卓衍帶回了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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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卓衍靠著椅背,手上拿著助理發來的資料慢慢翻閱,是關於瓦蘭巷拆遷的事情。
思緒突然飄遠,想起他孤立無援那天,知道父母車禍並非意外,外公不同意他回桐城。
獨自站在喧鬧的人群中央,茫然四顧,入眼的依舊是陌生的慈山市,萬家燈火,茫茫街道。
心慌不已。
每一口呼吸都伴隨著揪心的疼。
不知遊**了多久,隻記得那天的月亮是銀灰色,漆黑的小巷裏隻有一隙光,若有似無地纏繞著他的手腕。
順著光的指引,走到瓦蘭深處,光的那頭,棠月站在院門口,麵若寒霜。
目光交匯,她摒棄了所有的乖巧,露出本真的模樣,冷漠地彎了彎嘴角,“陸少爺,您可真是個麻煩精。”
說完,決絕轉身,冷酷關上院門,刻意製造出哐當扣鎖的聲響。
很無情。
但陸卓衍的心卻像泡在溫水裏,脹得快要溢出來。
他確信,棠月在等他回家。
即便是翻牆,他也回到了瓦蘭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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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蘭巷處在慈山市核心地段,周圍有慶陽中學這樣的知名學府,毗鄰老牌富人區花楹路,中央商務區和商業區都在那裏。
那麽大塊地皮,過去拆不起,也沒有一家房地產商能全部吃下。
政府一直擱置,前幾年才將其分為四個板塊,逐漸掛售。
綠日集團拿下兩塊,商圈擴容拆了一塊,現在輪到棠阿婆所在的區域。
棠阿婆的房子屬於70年代的老街門麵,麵積有72平,拆遷基礎費用加上補償獎勵,評估單價為3.35萬一平。
另外除了貨幣補償,還將在慈山近郊東渝賠償還建房。
那邊現在看起來不過就是慈山近郊不起眼的小地方。
但是,陸卓衍查過東渝最新的市政規劃——
已經動工在建慈山高鐵東站,地鐵9號線,慈山理工大學以及另外幾所大學的分校,包括慶陽中學的分校,都將建在東渝,未來東渝的房價會再度升值。
除了拆遷的第一筆費用,後續還有二次財富暴擊。
林林總總算下來,除卻到手的賠償款200多萬,再加上一套房子。
難怪蘭希動了心思。
虞家的條件不太好,曾經梁舒餘和傅昂在一起,傅昂有大男子主義,讓二嬸做出了犧牲工作的妥協,除了在家教幾個學生跳跳舞,再也沒時間重返事業。
陸卓衍相信蘭希和傅昂在一起這些年,恐怕也沒有自己的事業,家裏的財政大權在傅昂手裏。
僅憑當年那筆錢,很容易陷入坐吃山空的境地。
陸卓衍抬手揉了揉肩膀,放下手邊的工作,腦子裏還在思考,看上棠阿婆那套房子的人恐怕不止蘭希。
虞家人怕是都想分一杯羹,尤其是虞文升。
雖然他沒見過虞文升,但從棠月對他潛在的憤恨與恐懼來說,是個麻煩的人。
他得提前做好準備,防患於未然。
就在這時,手機響起,陸卓衍拿過來一看,微微愣住,是許久不曾聯係過的江警官,上一次聯係還是送棠月回苑西路。
按下接聽,陸卓衍收斂了幾分慣常的散漫,“江警官。”
江警官那邊像是在吃飯,他聽見了鐵勺碰到碗壁,囫圇吞咽的聲音“小陸啊,皇天不負有心人,有眉目了……”
聽見這句話,陸卓衍下意識攥緊了手機,交通肇事的追訴期隻有十年,他隻剩下不到兩年。
所有人都認定父母死於意外,但他不信,從親眼看見那車爆炸,火光吞噬了他父母那天開始,他就不信。
但是,他當年才剛剛滿16歲,仍舊是需要監護人的年紀,什麽也做不了,卻不代表他會放棄這件事。
“……對,有人匿名提供了一份通話錄音,當時我們不是查到你父親與歸屬地為慈山的某個公用電話的記錄嗎。”
“錄音內容說什麽?”陸卓衍放慢呼吸,生怕錯漏了什麽細節。
江警官低聲道,“準確來說,錄音裏是你父母的對話。”
“你媽媽說‘傅霆,搏一次,撞上去,總有一線生機’,你爸爸說‘阿衍還小’……”
陸卓衍手扶著額頭,眼前出現一片火光,那烈火肆意蔓延,點燃他的衣角,皮膚灼燙,下意識抖了抖身體,不悲不喜,聲音像是飄在靈魂上空,怎麽也踩不到地麵,“謝謝你,江警官。”
掛了電話,手指在棠月的電話上麵猶豫片刻,撥了過去。
「您所撥動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
她在給誰打電話?
工作電話麽?
傅小鯉是她弟弟,陸卓衍想到這件事,幾乎不見地鬆了一口氣。
手搭在後頸,盯著落地窗外,不知過了多久,手機鈴聲響起,他愣了愣,思緒回籠,是棠月。
“你給我打電話了?”棠月問道。
“棠小姐,晚上有時間麽?”陸卓衍視線轉回室內,盯著桌上的皮卡丘保溫杯,蜂蜜柚子茶喝完了,溫雨泡的咖啡不想喝。
“得看活動結束的時間。”
“什麽活動?”她的聲音明明很平靜,很淡,卻像是鎮定劑一般,抑製了他的煩躁。
“薛羽接了個公益性質的活動,針對流浪貓狗的免費殯葬,我也跟著出來了。”棠月抿了抿唇,說得半真半假。
她確實跟著薛羽出來了,卻借口察看附近小區的流浪貓狗,跑到香樟園小區。
“活動結束我去接你,就當陪我。”陸卓衍垂下眸子,眼神幽冷,清瘦指間轉著一支筆,看著有些暴戾,語氣卻又帶著慣有的散漫與慵懶。
想拒絕的話被棠月咽了回去,“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陸卓衍情緒好像不對勁,“不用來接我,你告訴我地址,我下班了直接過來。”
“好。”
陸卓衍站起身,拿上外套,手機和車鑰匙揣進兜裏,走出辦公室,跟溫雨說了一聲,直接下班去了車庫。
車子一路開回西山楓林的家,打開衣帽間,拿出自己的運動服,還有旁邊一套女士運動裝。
下班前,棠月回了一趟公司拿東西,然後才去坐地鐵,看著地址在新月寵物醫院對麵,想著陸卓衍身上肌理清晰的腹肌,就是在健身房裏揮汗如雨,練出來的吧。
乘坐電梯到六樓,健身房很大,各類健身器材上麵都有人在鍛煉,棠月環顧四周,準備給陸卓衍打個電話問問他在哪兒。
忽然聽見一陣喧鬧,轉了轉眸子,望去,是從不遠處的拳擊台傳來的。
想了一下,她慢慢走過去。
工作人員看見她,過來詢問,“小姐第一次來我們健身房啊,需要我為你做引導麽?”
棠月視線盯著拳台,“不用,我找人。”
話音剛落,就聽見年輕女孩雀躍的聲音,“帥哥,你能教教我打拳擊嗎?”
男人聲音很冷淡,語氣又懶又拽,還有點不耐煩,“不能。”
“你技術這麽好,得收費吧,多少錢一節課?”女孩猶不放棄。
棠月看向那個被女孩們包圍在拳擊台上的男人,陸卓衍先生。
他坐在拳台上,曲起條腿踩著拳台邊沿,另條腿隨意支棱著,頭朝後仰,烏黑發間綁了根滾了圈白邊的深藍色發帶,頭發濕漉漉的,身上的黑色運動T恤胸前濕了一片,肌肉形狀清晰可辨,蘊含著力量。
確實太有料了。
視線相撞,陸卓衍擰著眉,單手把玩著拳擊手套,散漫地睇了眼棠月,不給她冷眼旁觀的機會。
不吃醋的女朋友得懲罰。
“寶貝,她找我報課時,我要不要接?”
搭訕陸卓衍的女孩,轉過頭來,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看見了神色冷淡的棠月。
女孩和同伴眼神交流,“女朋友?”
同伴搖搖頭,也不確信。
棠月走到陸卓衍旁邊,抬起手,在女孩們吃驚的表情裏,捏上陸卓衍的耳朵,“陸先生挺會賺錢嘛,兼職業務拓展到健身房了。”
“隔行如隔山,我哪兒懂健身房。”陸卓衍從善如流地解釋。
卻給人一種沒皮沒臉的無賴感。
“你有女朋友了啊?”女孩憋了半天,還是問出口,死也要死個甘心。
陸卓衍站起身,陰影自然地籠罩著棠月,沒有牽手,沒有肢體接觸,但是其中的占有欲卻是再明顯不過。
“嗯,我女朋友。”
看著女孩們悻悻離開,棠月望了望周圍肌肉發達的**私教,問,“私教不知道多少錢一節課。”
陸卓衍自然注意到她的視線,強行掰正她的臉,“800一節課,貴死了。”
棠月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打死不買。”
陸卓衍彎腰,手撐著膝蓋,視線與她持平,“男朋友教你,免費。”
“我沒帶衣服,準備過來接你而已。”棠月直言。
陸卓衍睨她一眼,“我帶了。”
說著推著她去更衣室,從裏麵拿出個袋子遞給她,“去換。”
棠月接過來,打開袋子看了一眼,白色和藍色撞色運動衫,運動短褲,運動鞋,運動內衣,一應俱全。
“都洗過,放心穿。”
換上運動裝的時候,棠月挺吃驚,運動內衣的尺寸剛剛好。
陸卓衍斜倚著牆,單手拿著手機發消息,見她出來,另隻手敲了敲她的額頭,“還是太瘦。”
“你……”棠月遲疑,想問他什麽時候買的。
陸卓衍彎腰,湊到她耳邊,聲音裏帶著鉤子,“咬過,當然知道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