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講理
“放鬆, 好好配合我,很快就結束了。”
這是拔智齒之前,陸淮對棠月的開場白, 他始終彎著眼睛,讓人不自覺對他充滿信賴。
“如果疼得難以忍受,舉手, 我會停下。”
“嗯。”棠月躺上牙椅,有一瞬間覺得她淪為了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當聽見陸醫生敲碎利多卡因溶液瓶時, 棠月手腳冰涼。
“張嘴。”
棠月仰起下巴,張開嘴, 閉著眼睛, 感官刺激無限放大,感受到七號麻醉針刺破她的牙齦肉,擔心她反抗, 旁邊的小護士拉著她的手, 出聲安撫,“疼一下就過去了。”
但是棠月討厭被陌生人觸碰, 身體微微僵硬, 利多卡因注射完,聽見陸淮說, “小琪, 你別拉著她, 你拉她,她看起來更緊張了。”
小護士有些吃驚, “怎麽會,之前的患者都要死命拽著我, 才不害怕。”
陸淮操作著拔牙工具,溫和的說,“因人而異,小棠月看著不喜歡被人觸碰。”
被第一次見麵的人察覺了,棠月挺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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診室外。
陸卓衍靠在椅子上,手肘撐著椅子扶手,支著下巴,眼眸低垂,辨不清情緒。
放在腿上的手機,屏幕不停閃爍,成堆工作消息裏夾雜著許皓的信息。
有點煩,不想回。
現在的陸卓衍在旁人眼裏,清冷孤傲,渾身散發出厭世感。
不就是拔智齒,多小一件事。
棠月不怕疼,這有什麽的。
陸卓衍這麽想著,胸口卻泛起一陣酸酸澀澀。
無聲地歎了口氣,輕嗤,“麻煩精。”
電話在腿上震了震,陸卓衍冷眉耷眼地瞥了一眼聯係人,是許皓,微信刷屏不夠,電話追來了。
懶得接。
陸卓衍的大腦中樞這麽傳達的指令,卻不自覺地拿起手機,按下接聽。
剛一接通,隔著電流傳來許皓急不可耐地連環問句。
“……陸小花!!”
陸卓衍嗯了一聲,靠著椅背,抬眸盯著診室緊閉的大門,“……耗子。”
許皓:“啊?”
陸卓衍:“你這是問我女朋友,還是查戶口呢。”
許皓:“次奧,我當然要問清楚姑娘姓誰名誰,芳齡幾許,家住何處呀,不然你稀裏糊塗把自己送出去了……”
電子屏幕上,就診患者仍舊是棠月,候診區人來人往,偶爾有患者捂著臉、皺著眉從診室裏走出來,直觀能感受到對方的疼痛。
他側了側頭,漫不經心地回,“我除了有倆臭錢,還有什麽可送的。”
“……”許皓無語,“陸小花,你要不要臉!我被你裝到了!”
“嗚嗚,我也想說出‘除了有倆臭錢,一無所有’。”
“你是不是跟弟妹吵架了?怎麽感覺你情緒不好。”
“還行,心平氣和,平心靜氣,還能懟你。”陸卓衍低下頭,捏著棠月的包包帶子,發現包包的皮不知在什麽地方刮蹭了一條道,露出一角豁口。
摳門精,包包壞了也舍不得買一個新的。
許皓:“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這麽多年兄弟,你放什麽屁我不知道?”
“改天帶她出來跟咱們哥們兒幾個吃頓飯,你要是不好意思,單獨跟我吃也行,不喊那幾個。”
陸卓衍慢悠悠地從兜裏拿出顆梅子糖,買了還沒放進她的包包裏。
溫雨推薦的新品,說是青梅的味道,會讓人想起青澀的初戀。
“過一陣吧,她這會兒在拔智齒,最近什麽也不能吃。”
“啊?”許皓震驚,“你陪著呢?”
陸卓衍保持一個姿勢坐久了,身體有些僵硬,動了動肩膀,嗯了一聲,“陪著。”
“不會吧!”許皓倒吸一口涼氣,“陸小花,你該不會跟電視劇裏那種在產房門口等待老婆生孩子的丈夫一樣吧?”
“嗯?”陸卓衍又掃了一眼電子屏幕,神色寡淡。
手撐在腿上,指腹摩挲著暗紅色糖紙,塑料糖紙發出窸窣聲響。
許皓不緊不慢地分析,“剛剛聽你語氣跟個喪狗似的,結合你這會兒在候診區等人吧,忽然在想,要真有那麽一天,你老婆在裏麵生孩子,你不得哭啊。”
“不過你放心,到時候兄弟呢,肯定陪你。”
“許皓,你大爺。”陸卓衍輕嗤,掐了電話。
隔了幾秒,許皓又打電話過來,診室的移動門打開,出來個小護士,“陸卓衍是哪位?”
陸卓衍又掐了電話,站起來,“我。”
小護士瞧見他,露出驚豔的表情,陸卓衍從小習慣了別人稱讚他的外表,誇讚他的學習。
因為習慣,所以無動於衷。
小護士說:“陸醫生喊你進來。”
陸卓衍拿著手機,單手操作回複許皓“有事兒”,鎖了屏幕,進了診室。
拔完牙的棠月,坐在牙椅上,陸淮正在和她說話。
那個老男人摘了口罩,笑得很溫柔,“未來一周,注意休息,不要熬夜,別咬硬物,這幾天先喝粥,海鮮暫時別吃,嘴裏的棉花含住,一個小時後吐出來,麻醉藥過了覺得疼,止疼藥兩個小時吃一次……”
抬頭看見陸卓衍,“正好,你這幾天好好照顧她,該注意什麽,我微信發你。”
“嗯,我知道。”陸卓衍家人從事醫療行業的不少,他雖不是醫生,但他開寵物醫院的,加上自小耳濡目染,怎麽會不懂。
陸卓衍站在棠月身後,攬著她的肩膀,扶著她起身,棠月很不自在,想掙脫。
卻被陸卓衍瞪了一眼,“別亂動,麻藥勁兒還沒過。”
其實棠月想說,她隻是局部麻醉,並不是做了什麽大手術。
陸淮饒有興味地盯著陸卓衍,覺得很新奇,看見他肩膀上挎著的包包,吃驚這個混球竟然淪為給女朋友背包包的男人了。
調侃道,“這包,挺襯你。”
豈料,陸卓衍指節勾了勾包包帶子,抬起下巴頦兒,留給陸淮一個流暢鋒利的下頜線,“確實。”
陸淮:“……”克製住了去家族群裏揭露陸混球有女朋友的事情。
拔完結束後需要在休息室裏觀察半個小時。
棠月因為麻醉還沒過去,整個人像霜打茄子,蔫了吧唧的,沒精打采得很。
她坐著,陸卓衍呈個單膝跪地的姿勢蹲在她麵前,從她包裏拿出包濕紙巾,抽出張幹淨紙,拿著濕紙巾擦了擦她嘴角的血跡,毫無道理地罵陸淮,“技術真差,流這麽多血。”
棠月舌頭發麻,嘴裏咬著棉花,實在沒法兒給陸淮辯解其技術真不錯。
擦幹淨了唇瓣和嘴角皮膚上麵淺淺的血跡,陸卓衍坐到旁邊,知道她說話困難,也不跟她瞎聊,惹她說話。
伸長胳膊搭在棠月身後的靠背上,掌心扣著她的腦袋,壓在自己肩膀上。
一開始棠月挺抗拒,她不習慣跟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這麽親近,雖然根本沒人會注意到休息室的角落位置。
溫暖幹燥的掌心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棠月耳朵尖發熱,閉上眼睛裝死,放鬆身體,偷偷撿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他,好在沒被他發現。
陸卓衍指節勾起她耳邊一縷發絲,替她別到耳後,視線一瞥,恰巧看見了她耳朵上的紅暈,提了提嘴角。
隨即像個得到新奇玩具的少年,不由分說地捏上她的耳垂,柔軟到想咬一口的觸感,令他愛不釋手,細細摩挲。
太癢了。
棠月原本閉目養神,實在有些受不了,拍了拍他的腿。
“怎麽了?”陸卓衍聲音慵懶,明知故問。
她拿出手機打字,完了遞給他看“癢,別捏了”。
“哦。”陸卓衍不懷好意地挑起一邊眉梢,“棠月,你好嬌氣。”
棠月又說不了話,板著張臉,反駁不了,隻能瞪他一眼,不甘示弱地伸手去捏了下他的耳朵。
陸卓衍:“……”
女朋友報複心好重。
棠月頭腦昏沉,卻睡不著。
陸卓衍右胳膊攬著她,左手處理工作消息比較慢,想了想,“棠月,幫個忙唄。”
棠月仰起頭,看他一眼,讓他直說。
接收到訊息的陸卓衍,把手機交給棠月,“我都給你當抱枕了,你幫我回複消息。”
棠月點了下頭,接過他的手機。
陸卓衍圈著她的肩膀,瞅著聊天界麵,“回複馮念周一把報價做好,回複陸淮那個老男人嗯……”
陸淮到底多大年紀,會被陸卓衍說成是老男人,棠月看不大出來,覺得對方最多27、8歲。
他放低聲音,嗓音低沉,帶著慣有的慵懶,一本正經地在她耳邊說著話。
棠月心跳如鼓,不該答應幫他回複。
屏幕上閃過“耗子是個乖寶寶”的名字,陸卓衍卻沒說回複什麽,棠月抬起頭,察覺陸卓衍頭挨著她的頭,兩人就像湊在一起說悄悄話。
“你們說什麽悄悄話呢。”陸淮正好出來拿東西,順便告訴棠月時間到了,可以先回家休息。
棠月推開陸卓衍,陸卓衍皺了皺眉,搭著棠月肩膀的手沒鬆開,語氣淡漠,“可以走了?”
陸淮:被我打擾了和女朋友的你儂我儂,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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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別陸淮,兩人離開醫院,陸卓衍載著棠月回家,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感覺棠月有些鬼鬼祟祟的,像是有事瞞著他。
回到家裏,棠月不能吃東西,隻能坐在餐桌對麵,眼巴巴地望著陸卓衍吃午飯。
她不能吃,陸卓衍也沒什麽心情做飯,隨便煮了碗麵,坐在她對麵,讓她陪著吃飯。
殊不知這對棠月來說有多煎熬,平時不重口腹之欲的人,現在不能吃東西,反而覺得什麽都想吃。
尤其陸卓衍廚藝還特別好,一手執勺,另隻手卷著麵條,雖吃得慢騰騰的,卻有滋有味。
惹得棠月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碗。
陸卓衍自然察覺了這一點。
混球之所以為混球,就是偶爾像貓咪一樣,不會他人死活的犯賤。
故意拿筷子卷著麵,伸到她麵前,語氣**,“湯底用的昨晚煲了三個小時的大骨湯。”
棠月:“……”
她這會兒嘴巴都張不開。
該死的混蛋!
罪魁禍首陸某人摸了摸鼻尖,像是突然良心發現,長出了一毛錢的歉意,“忍著,等你好了,帶你吃飯。”
棠月說話時,嘴唇裂了點兒縫隙,“哦。”
等陸卓衍吃完飯,洗了碗,收拾完餐桌,不忘提醒棠月吃止疼藥,她這才回過神來,麻醉藥的勁兒快過了。
被監督著吃了顆止疼藥,棠月提出要回房間休息。
陸卓衍其實想讓她在客廳裏休息,這樣他加班工作的時候,還能看著她。
和棠月共處一室,不用說什麽話,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忙碌完,抬起頭,不經意一個對視,相視一笑,或在客廳裏依偎著看一場電影。
這種感覺讓陸卓衍覺得舒服。
但她嫌棄布魯和元寶鬧騰,堅持要回房間。
想到她才拔了智齒肯定不舒服,陸卓衍沒強求,待她關上門,把布魯和元寶帶到了自己房間裏,免得倆活寶在客廳裏跑來跑去,吵到棠月睡覺。
陸卓衍抱著筆記本電腦,靠坐在床頭,側眸看了眼牆壁,一牆之隔的某人睡著了嗎?
處理完工作,陸卓衍有些犯困,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不過才兩點鍾,查了查粥譜和煲湯食譜,準備晚上給她煲湯,熬粥。
隔壁的門輕輕打開,陸卓衍從電腦屏幕上抬起眸子,活動了一下腕骨,把電腦放到一邊,翻身下床,想出去看看她的情況。
卻聽見大門吱嘎一聲。
陸卓衍腳步微頓,默不作聲地打開房門。
棠月正扶著鞋櫃換鞋,黑色羽絨服放在手邊,身上穿著件寬鬆的黑色高領毛衣,下麵穿著條同色係A字裙,馬丁靴,貝斯琴盒垂放在鞋櫃上。
她化了妝。
“去哪兒啊,棠小姐。”陸卓衍斜倚著門框,布魯和元寶從他房間裏跑出來。
棠月的眼睛裏閃過一瞬慌亂,被陸卓衍捕捉到了,他環抱雙臂,悠哉悠哉地踱步過去。
在棠月猶豫著開口時,陸卓衍料想她要開始說謊,伸出手臂,手掌撐著鞋櫃,將棠月半禁錮在懷裏,阻斷她離開的去路。
另隻手握著門把手,輕輕巧巧地把大門一關,嘎達一聲,扣下反鎖。
男性荷爾蒙氣息將棠月籠罩著,棠月垂著頭,今天大腦運轉速度很慢。
陸卓衍維持這個姿勢,下巴若有似無地蹭了蹭她的耳朵尖,假眉三道地說,“風大,關上門暖和點兒。”
“你說呢,棠月。”
每個字咬得很輕,卻藏著點兒咬牙切齒的況味。
先斬後奏失敗,棠月自知無法隱瞞,平靜地直視他,“今晚樂隊有演出,我已經收了定金。”
陸卓衍手指一下一下地叩擊著鞋櫃櫃麵,眼神冰冷,嘴角含笑,慍怒之氣畢現。
“棠小姐,你是不是覺得我脾氣很好?”
棠月搖搖頭,冷靜地望著他。
陸卓衍笑容放大,桃花眼彎出的角度特別好看,隻是笑意不達眼底。
“那你是故意惹我生氣咯?”
邊說,邊抬起手,指腹落在棠月塗了口紅的唇瓣,輕輕一抹,指腹上沾染了口紅的顏色,他放到自己唇邊,伸出舌頭,舔了下,“如果我說,今天你哪兒也不許去,老實給我在家待著。”
“你會怎麽做?”
重逢以來,棠月其實沒見過陸卓衍生氣,他大多數時候都處於一種遊刃有餘,又漫不經心的狀態裏。
這樣的假麵,讓棠月忘記了陸卓衍生氣的模樣。
一顆心在胸腔裏撲通撲通狂跳,沒來由的緊張。
但是棠月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遇強則強,不然也不會總是和陸卓衍針尖對麥芒。
棠月堅定地點頭,頭剛點下,腰上一緊,雙腳騰空。
她落入了一個溫暖又堅硬的懷抱裏,陸卓衍撩起眼皮,湊近她的耳朵,冷聲道。
“你,想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