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講理
出差的時間還沒定下來, 棠月並不著急。
導盲犬和主人待在一起的時間，不過就這幾天了，死別的時間每分每秒都在流逝。
“棠小姐怎麽會從事寵物殯葬這一行, 哎喲，小姑娘跟屍體打交道，不害怕嗎？”上午一條英短貓預約了入殮, 英短主人在國外出差，得知家裏貓咪去世，在網上下了單, 讓自己母親把貓咪送過來。
客戶的母親是個50多歲的阿姨，一看見棠月兩眼一亮, 在棠月自我介紹後, 眼睛瞬間暗淡下去，透露出失望，棠月結束工作, 交給關景善後, 這個阿姨可能在休息室有些無聊，拉著棠月聊個不停。
棠月喝了一口溫水, 平平靜靜, “還好。”
“活人比屍體可怕。”
聞言，阿姨一愣, 卻見棠月神色並無異常, “你們這些小姑娘, 這是不信因果報應，才能說得輕巧。”
棠月：“我信。”
現在棠月很困, 昨晚沒睡好，加上一早上的工作, 現在有點昏昏欲睡，所以格外好脾氣，對客戶難得耐心。
阿姨眼珠一轉，“小棠啊，不介意我這麽喊你吧。”
棠月：“不介意。”
“工作這麽多，你看你年輕漂亮，脾氣也好，怎麽不換個工作，女孩子們，有個穩定的工作，將來嫁人，才能家庭和諧。”阿姨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勸說著。
“這樣的麽。”棠月沒聽清，敷衍道。
阿姨卻以為她鬆動，再接再厲，“是啊，你想想啊，哪個女孩子不結婚，找個品貌德行好的老公，男主外女主內，再生兩個孩子，把小家庭經營得和和美美，男人家庭無憂，軍心穩固，才能拚好事業，女人照顧好家裏老人孩子，生活有滋有味，這女人啊，一輩子的幸福就在這裏。”
“哦，所以結婚的目的就是讓女人成為男人的附庸，男人可以在事業上麵拚盡全力，做出成績，女人的成就在家庭與孩子之間，等男人事業成功時，你是賢內助還是上不得台麵的下堂妻，全在男人的一念之間。”
棠月輕描淡寫地說著，手裏拿著手機，正在看關景早上發給她的視頻，是上次她和陸卓衍在地鐵上製服那個猥瑣男的視頻，網上吵了幾天架，官方下場分析這些事情。
阿姨微微一愣，擔心把人說退了，轉了個話題，“小棠是哪裏人呀，聽口音不像是桐城本地人。”
棠月簡單瀏覽了一下，隨便刷了幾條評論，鎖了手機屏幕。
“慈山的。”
當時陸卓衍就發現有人在偷拍了吧，所以才立刻把衣服扔過來蓋住了她的臉。
不然現在網上應該就把她的信息扒出來了。
想想早上一到公司，同事羅蓉椅子滑到她旁邊，“小棠，網上那個視頻裏教訓猥瑣男的女孩是你吧。”
棠月那會兒在看客戶資料，抽空看她一眼，“什麽視頻？”
羅蓉一臉狐疑，“你不知道？”
棠月老實搖搖頭。
而後被薛羽通知開會打斷了，開會結束時，連關景都問了她同樣的問題。
她要去處理英短，隻讓關景把視頻先發給她。
也不知道陸卓衍知道這個視頻嗎。
同事們僅憑借她那天穿的衣服，背著的包包，身高身形特征，以及她那天早上請了半天假，就把事件女主鎖定在她身上。
別的同行不清楚，他們公司裏，同事都是正規殯葬專業出來的，隻有薛羽和她是法醫專業出身。
和死物打交道久了，直覺銳利。
“小棠，看你年紀輕，大學是不是才畢業呀？哪個大學的？”阿姨開始查戶口。
棠月看了她一眼，如實相告，她在觀察這個阿姨，預判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那還有新的擇業空間，我跟你說，換個穩定的工作很重要，我有個侄子啊，雖然不像我兒子是國外一流大學畢業的，但也很好，家世不差的……”
棠月預判失誤，她以為阿姨是要給她介紹工作，然後從中獲取中介費，但話題拐到了吹噓她侄子和兒子的上麵。
這屬於棠月不太能理解的範圍，在阿姨那句“你覺得我侄子怎麽樣，要不要加個微信，你們年輕人可以增進了解”說出後，棠月慢慢回過味來。
這個阿姨以為她入行不久，還能調轉就業方向，所以給她介紹對象？
棠月抿了口茶，神色懨懨，“抱歉，我是不婚主義，沒想過和人靠著一張結婚證捆綁一輩子。”
“啊？”阿姨震驚地打量著棠月，片刻又不以為意，“你們這些個年輕小孩，成天就喊著不婚，趕潮流，過兩年都著急結婚，你家長肯定催，到時候社會也會催。”
“不會有人催我。”棠月笑著說，“我媽媽和阿婆都死了。”
話題觸及他人傷痛，阿姨訕訕一笑，“不好意思啊，阿姨不知道，沒關係，爸爸一般疼女兒，你跟你爸……”
話還沒說完，棠月偏頭看著她，什麽也沒說，阿姨差點閃了舌頭，不會爸爸也死了吧？
好在關景那邊的工作介紹，喊阿姨過去，阿姨鬆了口氣，徹底打消了要給棠月介紹對象的想法，父母雙亡，代表著沒什麽財產，工作也不夠穩定。
棠月慢慢喝完一杯茶，同事羅蓉聽完了他們的對話，探出頭來問，“小棠，我也很好奇，你這麽漂亮，為什麽選這個行業，嚴重縮小了結婚對象的選擇範圍，而且你可是桐城理工法醫學專業畢業的，桐理的法醫專業多難考呀！再怎麽說，你也該進去法醫係統啊。”
“同樣是處理屍體，殯葬和法醫，在普通人眼裏，地位完全不同的。”
“我想親自解剖一個人的屍體。”棠月慢慢地說，似呢喃，“但我當不了法醫。”
羅蓉雲裏霧裏，從以前就覺得棠月雖然專業能力過硬，但日常生活過得很潦草，得過且過。
沒想到竟然意外的有些單純，誰會說這種“親自解剖一個人的屍體”的話。
酷確實酷，但卻有些中二，像個小孩子。
-
“老板，真的不是你麽？”溫雨陪陸卓衍到三樓例行檢查，林醫生這麽一本正經的人，也拿著小視頻問他。
之前陸芷桃把視頻發給他看過，他倒不是很在意，麵不改色地否認，“不是。”
林醫生失望，“我看那個女孩，還以為是棠月，揍人的帥哥以為你老板你呢。”
陸卓衍倒是很想承認，但棠月那個狗脾氣，要他在外麵和她保持正常的社交關係，不能給未來的生活造成困擾。
狗屁未來的生活，連分開後都打算好了，隻當這是場露水姻緣。
“你跟棠月聯係還挺多。”陸卓衍自己沒意識到，他這話說得莫名有些酸。
其他人沒注意到，但溫雨是誰，新月寵物醫院第一秘書，老板一個眼神，就要揣摩半天的人，瞬間敏感察覺到陸卓衍的語氣，不禁抬頭多看了老板一眼，心思百轉千回，難道說，老板外麵的狗？
“溫雨，你把資料發下去。”
無人應答，陸卓衍皺眉，又喊了一聲“溫雨”。
溫雨回過神，連忙應聲，接過資料，“好的，老板。”
她小心睨著老板神色，這一看不要緊，再看，才發現老板的嘴唇微微破了一點皮，不像是幹燥起皮，像是被咬破的。
很離譜。
所以這麽激烈的嗎？
陸卓衍拿著手機，長腿交疊而坐，臉上一本正經，像是在考慮什麽公司決策一類的大事，然而單手在手機上敲下的文字卻是。
【陸卓衍：棠小姐，今天食堂有番茄牛腩，椒鹽雞翅，鹽水鴨，雪菜燒黃魚，兩個站，來不來。】
工作狂，一分鍾了，還不回。
陸卓衍皺眉。
同事正為選址將定高興不已，溫雨拉過對方，“老板情緒不太好，你晚點再去。”
話音剛落，同事背後一涼，“謝謝溫雨姐，下午請你喝奶茶。”
“嚇死，我可不想再被斃方案了。”
地鐵視頻的事情，兩個當事人都否認了。
緣生寵物殯葬和新月寵物醫院的員工們，失去了談資，不再特別關注這件事。
然而，在重點高中就讀的陸芷桃格外關注，因為視頻的男主角是她三哥呀。
況且周圍都沒人知道，隻有她一個人掌握真相，這種感覺特別爽。
她就像是巡邏的獵犬，時不時就要去評論區巡視一圈，看看網上還像不像之前那樣有人罵她三哥三嫂。
有的話，切換著小號和人對罵。
可謂是盡職盡責。
陸芷桃的父母在她小時候，出國留學了三年。
那三年，她被陸笙笙接過去養在身邊，她從小就喜歡長得漂亮還會給她糖吃的三哥，還為此說過胡話，當著一大家人的麵說，將來長大要嫁給三哥當老婆。
被大人們笑話說他們不可能結婚，陸芷桃不信這個邪，偏偏陸卓衍小大人似的告訴她，“我們是有血緣關係的兄妹，近親不能結婚。”
說完還一本正經的苦惱，“我真是個禍害，竟然讓親妹妹愛上我。”
這段往事是陸芷桃的黑曆史。
在陸家，誰提，她就跟誰拚命。
這會兒她又偷偷刷熱搜，這一刷還真給她刷到新的罵人的號，正準備切小號罵回去，仔細一看，卻發現對方不是在罵人，而且長篇小作文。
「視頻裏的女主，雖然隻露了一秒的側臉照，但我對著以前的照片辨認了好幾次，像是我同學。」
「要是我同學的話，她打人沒什麽稀奇的，她有點不正常的，上學的時候也打人，明明是她害得人家高考失利，還好意思動手打人。我覺得不一定是那個男的有問題，她就沒問題嗎？說不定是她勾引的吧，不然別人為什麽摸她，不摸別人？」
下麵已經有人回複了。
「層主的受害者有罪論玩得真溜！希望你被人摸大腿的時候，好好反思為什麽摸你。」
這條評論沒有引起什麽水花，陸芷桃拿不準要不要回複。
“陸芷桃，手機這麽好玩嗎？”講台上，老師怒指陸芷桃。
給她嚇得一個激靈，趕緊藏好手機，跟老師賣乖道歉，這個月不能再被請家長了，那條消息被陸芷桃拋諸腦後。
-
【棠月：不吃了，昨晚睡太少，中午補覺。】
回複完這句，棠月把手機放到一邊，安排下午把貓咪骨灰做成飾品的事情。
手機一直沒有再響，棠月伸手點了下屏幕，陸卓衍沒回，是生氣了，還是吃飯去了？
緣生公司沒有單位食堂，中午下班，同事們要麽結伴去外麵吃飯，要麽點了外賣在辦公室裏吃。
薛羽肯定是在辦公室裏吃泡麵，今天是泡椒牛肉味兒，棠月的工位離薛羽的辦公室特別近，能聞到點味道。
她拿出個抱枕，準備趴在辦公桌上對付著睡一下。
剛要睡著，電話響起，閉著眼睛，按下接聽，“您好，緣生寵物殯葬。”
“棠月，下來停車場。”
陸卓衍的聲音讓她整個清醒了，什麽情況，他跑過來了？
棠月在位置上坐了一會兒，想了想，拿自己的杯子去茶水間泡了杯蜂蜜柚子茶，這才坐電梯去了車庫。
她在車庫裏找了半天，沒看見熟悉的車，直到一輛車按了下喇叭。
短促的喇叭聲令棠月轉回頭，身後的一輛路虎車窗上歪著個腦袋，男人的下巴頦兒埋進手肘，清瘦食指勾了勾，“過來。”
男妖精。
坐進車裏，棠月薄薄的眼皮耷拉著，“你來幹嘛？”
陸卓衍沒理她，從後車座拿出一個紙袋，放在她的腿上。
紙袋底端溫熱，棠月垂下頭看，陸卓衍就著她的腿，從紙袋裏拿出幾個打包好的飯盒。
陸卓衍：“喂豬。”
棠月：“……你這麽說話我沒法接。”
陸卓衍絲毫不受影響，“給你展示一下我們醫院食堂的富足。”
飯盒裏的香味勾引饞蟲，棠月餓，卻也困，手裏被陸卓衍塞了把勺子，“我們食堂請了個新廚師，現在還在試用期，發什麽呆，快點品嚐，給我反饋，要不好吃，試用期一過，卷鋪蓋走人。”
“野蠻的資本家。”棠月勺了口番茄牛腩拌飯，送入口中。
陸卓衍黑心無良，“我花那麽多錢雇來的廚師，不就是給我醫院上上下下那麽多人做飯吃的？做飯好吃是職業素養，做飯不好吃，當什麽廚師，我又不是幹慈善的，不養閑人。”
牛肉燉了很久，米飯充分吸收了肉汁，配以番茄的清甜，棠月偏頭笑了下，“好吃。”
“你那味覺都失靈幾十年了，問你有什麽用。”陸卓衍誠心氣人，伸手過去，指腹在她唇角抹了下，“看你吃飯真難受，髒得跟你那貓似的。”
“哦，嫌我還擦。”棠月又吃了一口米飯，和和氣氣地說，“是為了吃我豆腐麽？”
“……”陸卓衍氣定神閑，“是啊，那棠小姐賞個臉，給我吃豆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