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赴宴

次日下午的課是講評中庸章句,裴璟最怕的便是這個。一開始還正襟危坐仔細聽老師授課,過了一會便覺的四下茫然如聽天書。這本書本就晦澀難懂,偏生講課的還是最古板無趣的王博士,一邊念著書本一邊捋自己蓄著的長胡,搖頭晃腦樂在其中。王老頭兒授課屬於自行領悟派,照著書本幹念也不做解釋,抑揚頓挫反反複複地念,念懂幾個算幾個。

裴璟努力半晌仍是不知所雲,隻覺得這讀書聲猶如催眠,眼神逐漸開始渙散,腰也越發佝僂,馬上要伏到書案上。

一旁的魏勉見他這般,不由覺得好笑,偷偷拿毛筆的後端戳他的腰,一邊戳一邊小聲說:“醒醒,怎麽就聽得要睡著了。”

被魏勉一戳,裴璟打個激靈,立馬直起背佯裝認真跟讀的樣子,沒一會兒就又開始眯眼似要入睡,魏勉便又來戳他。

往複循環,樂此不疲。

終於待到國子監裏鳴鍾下課,王博士興趣盎然又生生拖了小半個時辰,這才放眾人下了課。

“這王老頭兒回回都要拖課,好容易盼到旬假,偏拖這樣久。”裴璟和魏勉提著書匣,往國子監正門走去。

他們下學晚了會,正好錯過了高峰期。

待出了門外,零星站著幾個小廝等著自家的小主子出來。他倆剛一踏出大門,魏府的仆人便眼尖的看到了魏勉,趕忙來迎他。魏勉同裴璟告別,走向自己的馬車。

裴璟便一人站在門口伸長了脖子看,往日下學他家旺安一下便能尋到他,怎麽今日不見了蹤影。

正尋著人,見陸廣謙李銘津倆人一同過來。

“裴璟,別找了,我已讓平固隨著你家小廝一同去裴府了,都已交代好了。現下我們直接去明月樓便是了。”陸廣謙邊走邊對裴璟道。

裴璟應了聲,坐上馬車隨著兩人去了明月樓。

下了馬車,裴璟不自覺長舒一口氣,仨人臉對著臉坐在馬車裏。縱是有李銘津一路上不停的找話,對著完全不認識的陸廣謙裴璟還是覺得不自在,對方又愛在他講話的時候直盯著他瞅。毫不避諱的眼神讓人無法忽視,裴璟是看他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一路上很是難熬。

陸廣謙明顯是這裏的常客,剛進了明月樓遍有主事的迎上來,極為熱切的把他們向包廂裏領。

裴璟是第一次來這明月樓,便四處打量,心裏暗忖,不愧是京城裏數一數二的酒樓,裝飾的清雅高貴很是上乘,怪不得達官貴人愛往這邊來。

待侍從挑開包廂的簾子,裴璟往裏看到已有三人到了,正在一側的雅閣懶散坐著,看到他們進來,其中一人嬉笑到:“廣謙兄怎麽來的這般晚,可讓我們這些人好等,一會兒非狠狠宰你才是。”

“原是能早到的,結果裴璟這節課是那王淳老頭兒上,硬是拖了快半個時辰,這才遲了些。”陸廣謙說到,又側了側身子露出身後藏著的裴璟,向眾人介紹到“這是裴璟,吏部驗封司裴主事家的公子,我們崇誌堂的師弟,也是銘津的舍友。”

裴璟待陸廣謙說完便向眾人規規矩矩地拜了拜“裴璟見過各位師兄”,一板一眼得看起來很是乖巧。

陸廣謙又轉頭向著裴璟介紹那仨人,圓臉的是左副都禦使的嫡長子王相然,高個子的是戶部右侍郎家的公子魏馳潛,瘦一點便是太傅嫡孫左秉文。

“怪不得廣謙來晚了呢,原是等著小美人呢。”王相然上下細細地打量著裴璟,嘖嘖道:“瞧這裴小公子長得便是女娘也趕不上,你家可有年齡近似的姊妹,和你長得可相像?”

裴璟也分不清這話裏帶沒帶著調笑之意,隻想著或許這人格外自來熟,拿他活絡氣氛,他若像個榆木一般怕是讓其餘幾人不快,便回道:“可是不巧了,我嫡姐已嫁人兩年多了,庶妹今年也才五歲。”

“快別拿我們璟哥兒打趣了,本來就麵皮薄,這麽鬧他下次不肯同我們出來了,小心廣謙兄收拾你。”李銘津出來活躍氣氛:“快,都到席上坐著,今日的菜提前了幾日便定下了,很是難得,我們廣謙兄可是下了血本。”

眾人便往席間走去。

還有下次嗎,為什麽還要叫我,好端端的怎麽就想起來喊我,我這麽討人喜歡了嗎,裴璟心裏納罕。

陸廣謙他們都是京城有臉麵的公子哥,主事的早就有眼色的在包廂外安排了不少侍者候著,生怕怠慢了惹得少爺們不快。

隨著李銘津一聲吩咐,侍者們便端著各色樣式的菜肴魚貫而入。

裴璟瞧著這些不常見的菜品,沒出息的咂了咂嘴,眼睛裏放出光來。

一旁陸廣謙的看在眼裏,嘴角微勾,泛起一抹促狹的笑意,原以為是個不好拿捏的,沒想到是個老實又沒開過眼界的,心道隻需拿些好東西砸暈了,再多哄一哄便可以收為己用。

裴璟不知道自己就是單純的喜歡吃東西,在陸廣謙眼裏就成了沒見識。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勃然大怒,在心裏翻來覆去地罵他個一千零八遍的。

一頓飯吃的倒是也熱鬧,李銘津同王相然他們都十分熟悉,幾個人插科打諢慣了,互相拿對方逗悶灌酒,席間也沒冷落了裴璟,時常喊他評理,裴璟便也沒開始那麽拘束,隨著說幾句話,笑起來眼睛眯著像是月牙兒。

陸廣謙看到裴璟笑便心癢癢,手裏端著酒盅,身子向裴璟那邊靠過去“璟哥兒怎麽隻顧著笑也不喝酒,快同我飲一杯。”邊說著手也不安分的攬上一旁人的肩。

裴璟感覺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隻當陸廣謙同他哥倆好,端起酒盅碰了碰便一飲而盡。

“謝行止最近要回來了”左翼說到。

“又不是什麽大事,臨近升學考,他平日裏再忙也要回來考試的。雖說謝行止直升率性堂也是理所應當,但他這人最是假正經,生怕落人口舌,這段時間肯定要在國子監裏呆的時間多些。”陸廣謙接上話,語氣裏頗有酸意。

因著前天剛幫裴璟解了圍,裴璟對謝行止很有好感,覺得這人溫柔又講理。之前他在薛正宏授課的時候,見眾人表現誇張便微微吐槽幾句,但其實對他本人是毫無意見的。乍一聽到陸廣謙這般評價謝行止,有些咂舌,不由得斜了陸廣謙一眼。

裴璟飲了酒,酒氣上湧,廂房內又熱,眼下飛起薄紅。他生的一雙含情的狐狸眼,睫毛長又密,嘴唇紅潤潤的泛著水光。

陸廣謙看著裴璟這幅樣子,不由得氣血上湧,繼續說道:“謝行止這人,大家都誇他端方正直,我看倒也不是,隻怕是做給別人看的樣子。後年開春還要參加科考,他家已有潑天的富貴,卻不肯同大家一般捐官來做,這可讓別人怎麽活。”

裴璟覺得屋內一時間酸氣衝天,又醉意上湧,便借著出恭的由頭讓侍從帶著他去後院透透氣。

陸廣謙見裴璟出了包廂,心下一轉,過了一會兒便也跟了去。

現在已是初秋院裏很是涼快,裴璟微微站定,風吹著便覺得散了幾分酒意,正打算回去,卻見陸廣謙走了過來:“好啊你,跑到這邊躲懶來了。”

“隻是酒飲的急了些有些上頭,出來散散正準備回去呢”裴璟淡淡道“走嗎?”

“急什麽,我們在這一起躲一會兒再回去,他們忒會灌酒,我這會兒子也覺得也上頭。”陸廣謙逮住了人,必然不肯這麽輕易回去。

“那日你同銘津打招呼,我也在旁邊,看到你便覺得很是親近,仿佛我們天生就該認識似的。”陸廣謙覺得此時氛圍正好,花前月下,美人微醺正醉眼朦朧的看他,不由得心猿意馬,直起腰板躊躇滿誌又道“後來又得知你我父親又同在吏部,可見我倆當真是天定的緣份,裴璟你便同我親近些,有什麽事情我必會幫襯著你。”

陸廣謙一番話說的柔情蜜意,又怕過於直接失了矜持說得隱晦。

所以,裴璟沒聽懂,茫然的眨了眨眼,隻覺得這人好生奇怪,衝著自己講一些不明就裏的話。

“好好想想吧,不著急,過幾日我再問你。”陸廣謙心知這事不能逼得緊,表明了態度也要留些日子待人想清楚“走吧,一道回去。”渾然不知自己媚眼拋給了瞎子看,那邊的裴璟還是一頭霧水。

兩人回去後,半晌花架後麵走出了一個人,銀白色的袍子在月下泛出瑩瑩的光,是謝行止。

“有趣。”

謝行止將剛才發生的事看了個分明,打開白玉扇子慢慢搖著,向自己的包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