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話同你講◎晚上的時候,文童到聽雪堂傳話,“公爺今晚有事要忙,睡在書齋,少夫人不必等他。”

他總有忙不完的事,早晚要睡書齋的,隻是沒想到連三天都堅持不了,上一世他好歹堅持了五日。

曲箏輕輕一笑,點頭,“麻煩你特地跑這一趟,我知道了。”

曲箏有吃夜宵的習慣,繡杏和織桃正在布置吃食,鮮果蜜餞肉脯擺了滿滿一桌,文童眼睛耷拉著,亮晶晶的眼珠子依依不舍的離開桌麵,彎腰鞠躬,“那小的先告退了。”

十二三歲半大不小的少年,正是眼饞嘴也饞的時候,曲箏喊他,“你先等等。”

而後吩咐織桃,“包兩份牛肉幹來。”

繡杏聽了不樂意,她清楚的記得,昨日迎轎的時候,姑爺身邊和她吵架的小廝就是眼前這人,他當時說話多難聽呀,姑娘還要給他包牛肉幹!

感受到繡杏憤恨的目光,文童有點不好意思,連連擺手,“不...少夫人,不用了。”

曲箏溫聲,“拿著吧,不必推辭。”文童還是個孩子呢,心不壞,就是情緒有點衝動,是謝衍身邊難得的性情中人。

上一世偶有幫她做事也算殷勤。

這邊,文童回到書齋,抱著兩大包牛肉幹坐在廊簷下發呆,文情路過見到,蹙眉,“你不去公爺房裏伺候,在這裝什麽呆鵝。”

若在平時文童早和他鬥嘴了,今日卻一反常態,悶悶道,“你說少夫人是不是跟我們想象的不一樣,我看她很好相處的樣子,我今天隻是去傳個話,就給了兩包牛肉幹。”

文情輕嗤,“兩包牛肉幹就把你收買了?”

文童把懷裏的牛肉幹舉起來,“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牛肉幹,一包椒鹽,一包原味,這麽大兩包呀,夠我細細嚼半年了。”

牛肉多金貴,府裏的主子一年也吃不了幾頓呢。

刺完還補了一句,“你身邊有這麽大方的人麽!”

曲箏倒不知道自己的舉動竟在望北書齋引起了一場小爭執,天一抹黑,她就沐浴更衣,準備睡了。

繡杏見她又往碧紗櫥走,忙阻止,“我這裏冷,姑娘還是回大床睡吧。”

曲箏掀開床帳,徑直躺了進去,道:“給我加床厚被子吧。”

繡杏無奈,去高櫃中抱下一床蠶絲紫錦被,輕輕蓋在曲箏身上,隻是一轉身,卻忍不住紅了眼圈。

她家姑娘那麽美,求婚的江南才俊不知凡幾,如今背井離鄉,嫁到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卻被丈夫冷待,獨守空房,老爺和夫人知道了不知得多傷心。

呼出一口濁氣,她彎下腰,輕道,“姑爺是不是還在生氣,要不我去跟他解釋,昨天您在花轎裏睡著了?”

曲箏閉上眼睛,聲音緩緩的,“不用了。”

這傻丫頭哪裏知道,迎轎那點小摩擦,在她和謝衍的恩怨裏,不值一提。

*

望北書齋,謝衍對麵坐著一個老者,須眉皆白,仙風道骨。

“飛卿,你又贏了。”落下最後一顆棋子,老者捋捋胡須,淡淡而笑。

謝衍拱手,“謝老師承讓。”

“話不能這麽說,一年前為師就贏不過你了。”宮北先生神情輕鬆,絲毫沒有手下敗將的懊惱。

文童進來撤下棋盤,換上茶具,謝衍親手斟了一杯,恭恭敬敬的遞給老師。

宮北先生伸手接過,品了一口,慢悠悠道,“聽說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那位皇帝舅舅對你有頗多照拂。”

謝衍點頭,淡淡道,“點為狀元,還賜了婚。”

宮北先生若有所思道,“看來他和蕭太後的對峙又加劇了,但不管他目的何在,過了十年又重新同你親近,都傳遞出一個信號,當年那件事他可能已經釋懷,皇家尚無子嗣,而你又是他親外甥,未來能走到哪裏,沒人敢想。”

謝衍冷冷,“那件事還輪不到他釋懷。”

宮北先生看了他一眼,道:“在這個時代,權利至上就能顛倒黑白,你若想讓黑是黑,白是白,得先走到那個位置。”

謝衍頷首,一雙眼睛卻幽深如夜裏的深海,瞧著平靜,底下卻不知暗藏著怎樣的洶湧。

正在這時,文情進來,“稟公爺,聽雪堂傳話,陛下又賜了新婚賀禮,請您過去領賞。”

謝衍微微皺眉,“昨日不是賜過了麽?”

文情道,“聽說昨日送禮的內監回宮後在陛下麵前誇了少夫人,陛下高興賜了一道好姻緣,今日又命人送了石榴紅百子床帳和鴛鴦戲水宮錦寢衣。”

謝衍突然想到二伯昨日來找他,說他的夫人成親前對謝家百般討好,成親後就棄如敝履,嫁給他不過是想借著國公府的關係攀上宮裏,昨日她就給宮裏來的公公送了一大包銀子。

他當時一笑置之,沒想到這麽快就被二伯言中了。

“讓少夫人收下賀禮即可,我這裏還有事。”他並不關心她有什麽目的,老師好不容易來一趟,他不想被這些無聊小事打攪。

文情剛要出去回話,宮北先生卻開了口,“飛卿,如此不妥,皇帝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機會扮演好舅舅,你可不能拂了他的麵子。”

謝衍臉上浮現一絲厭煩。

片刻之後,他來到聽雪堂,腳剛踏進明廳,就見曲箏坐在主位上陪來的方公公說話,許是說得稱心,方公公笑的見牙不見眼。

見他進來,方才一臉明媚的小娘子收起臉上的笑意,微垂了眼睫。

方公公見夫妻二人到齊了,忙令人把皇帝的賞賜呈上來,“陛下說,祝你們琴瑟和諧,早生貴子。”

謝衍依禮謝了恩,至於宮人捧著的賞賜,看都沒看一眼。

曲箏親自送公公出門,臨別前又讓繡杏捧了一小匣金裸子塞過去,“公公辛苦了,一點心意不成敬意,您路上喝茶。”

方公公哪裏見過這麽大方的人家,平時跑腿能得一吊錢就了不起了,懷裏抱著小匣子差點想磕頭,“少夫人太客氣了,奴才回去一定要在陛下麵前幫您美言幾句。”

曲家一向不吝打賞大人物身邊的跟班,曲箏不需經營人脈,但出手大方的習慣卻刻了骨子裏,倒是沒想到這些公公如此受寵若驚。

方公公千恩萬謝了一番才離開,見人終於走了,曲箏揉揉額角,轉身往廳裏走。

身子剛轉過來,就對上謝衍的目光,雖然隻是淡淡的瞥過來,卻能讓人冷到心口。

曲箏平靜的收回目光,垂睫,禮節性的福了福身子,轉身往內室走。

剛走了兩步,身後想起男人沁涼的聲音,“鎮國公府不是你曲家攀高枝的地方。”

曲箏轉身剛想辯解,卻隻看到一道孤冷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

謝衍走後,繡杏氣鼓鼓的走到曲箏麵前,“姑爺怎麽能那樣說曲家?”

就是普通的打賞下人而已,至於扣那麽大帽子麽?

曲箏知道謝衍這是恨屋及烏,默了片刻,平靜道:“他是禦史,對這方麵比較敏感吧。”

謝衍中狀元後,沒有像其他進士一樣選擇進入皇權的中心翰林院,而是去了禦史台。

北鄢的禦史台上可彈劾皇帝,下可監察官員百姓,正是這個原因,上一世他才能手握曲家的罪證,把父親送進詔獄。

可曲家自祖上起掙得都是清清白白的銀子,她實在不知到底是什麽樣的罪證能讓曲家幾乎家破人亡。

也不知,上一世,她走後,父親到底怎麽樣了。

啪嗒、啪嗒,淚水悄然落下。

繡杏見曲箏不停的往外流眼淚,瞬間慌了,“姑娘,姑娘,您快別哭了,姑爺也許隻是隨口一說,還有明天要回門,您若哭腫了眼睛,老爺和夫人看到了,肯定會擔心的呀。”

曲箏忙收起眼淚。

子夜,謝衍合上最後一卷書,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文情走進來問,“公爺今夜還宿在書齋?”

謝衍長眸微動,不置可否。

文童在旁邊理書,接話,“陛下今天剛賜了百子床帳和鴛鴦寢衣,公爺就不回去,傳出去不太好吧。”

謝衍眉心一蹙,起身,“回聽雪堂。”

秋風漸寒,夜涼如水,輕輕的就能呼出一團白氣。

文童在前麵打燈籠,凍得縮成一團猴,他偷瞄一眼身著單衣的公爺,見他高大的身姿依然挺的筆直,忍不住問了句,“公爺您不冷麽?”

謝衍瞥了他一眼,伸手接過燈籠,“先跑回去吧。”

文童想拒絕,可實在冷的厲害,“噯”了一聲就跑了。

謝衍手提一盞紅燈,推開聽雪堂院門,剛踏進去一隻腳,驀然抬頭,隻見院子當中亭亭立著一個纖薄的身姿,黑夜遮住了她的容顏,卻勾勒出一張嫋娜的剪影。

這副場景莫名熟悉,好像在夢裏出現過千百遍。

提著燈籠走近,昏黃的光暈照亮了對麵的人,是他新娶的娘子,一身輕紗軟絹長裙,發髻鬆鬆挽著,臉粉撲撲的,鼻尖凍出一點紅。

我見猶憐。

見他來到,小娘子落下眼睫,臻首一彎,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頸,屈膝福禮的樣子溫柔又恬靜。

隻是聲音和這天氣一樣脆冷:“公爺,我有話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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