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前世◎上京的冬天,冷風像刀子,直往骨頭縫裏鑽。

曲箏頂著風走,靜靜聽婢女繡杏抱怨,“明明姑娘才是國公府的正頭夫人,不過離府半年,就讓一個外人占了正房,我們有事找姑爺,還要先過她那道門!”

曲箏怕冷,一張小臉藏在貂絨圍脖裏,睫毛壓的很低,刻意不去想繡杏口中的“她”。

繡杏還在忿忿不平,“全天下都沒有這樣歪的道理,姑娘待會見了姑爺,怎麽都要爭個理。”

曲箏睫毛微扇,沒有接話。

轉過幾道連廊,就來到榮在堂。

榮在堂是鎮國公府每一任國公爺和夫人住的地方,曲箏嫁進來的時候,謝衍以追思亡母為由,讓她暫住東邊的聽雪堂,這一住就是五年。

正妻住副院,她以前不在乎,現在卻不敢在乎。

曲箏頓足,看一眼榮在堂軒闊的大門,轉腳拐了道,“走角門。”

角門?那可是供府裏粗使奴婢走的地方,堂堂少夫人和下人走一道門,繡杏氣的直跺腳。

到了一扇黑黢黢的矮門前,曲箏從袖中取出一包銀子給繡杏,示意她,“拿去打點。”

繡杏看看銀子,又看看自家小姐,心裏委屈,一伸手拿過錢袋,不情不願的走去敲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張圓墩的大臉先露出來。

“是桂媽媽!”繡杏聲音裏帶著一絲驚喜,指著桂媽媽給曲箏看。

曲箏點點頭,桂媽媽算是老熟人,之前在後廚做事,繡杏常拿錢請她做一些采買,事後的好處沒少給,有了這層關係,今天應該能見到謝衍吧。

想到這個名字曲箏心裏一揪。

當年她第一麵看上謝衍,第二麵就大膽許了芳心,最後又如願嫁進國公府,一切看似很順利,哪知夫妻五年,如今卻連見他一麵都難。

半年前,傳當年曲箏的父親為了讓她嫁進國公府,送走了謝衍的青梅竹馬陸秋雲,曲箏還沒來得及確認這件事是真是假,謝衍就雷厲風行的將陸秋雲從邊關接回來,同時又派人把她送去郊外的別院,一句解釋沒有。

突然的冷待,曲箏心裏有許多委屈,隻是這件事於理,父親可能有錯,於情,或許她真的無意間成了插足者,她沒有勇氣找謝衍說理。

住在別院挺好,眼不見心不傷,否則天天看著新人笑,苦的還是自己。

誰知,前兩天她得到消息,朝廷不知為何竟要清繳曲家的財產,父親還被關進了詔獄,她慌忙連夜趕回,想找謝衍問個清楚。

他是皇帝最信任的輔國公,肯定知道曲家為何突遭橫禍。

去謝衍的書齋必須經過榮在堂,回府後曲箏才知道,如今陸秋雲住在裏麵,謝衍抽調了半府的侍衛,把榮在堂圍得鐵桶一般,誰也進不去。

就連她這個國公夫人也要得到陸秋雲的允許才行。

角門“嘭”的關門聲把曲箏從失神中拉回來,隻見繡杏漲著臉走回來,衝她搖頭,“他們說,陸姑娘在裏麵靜養,別說人,連隻蒼蠅都別想飛進去。”

這就是謝衍對陸秋雲的偏護麽?饒是曲箏早有心理準備,猛一聽仍不免怔忪半晌,而後才低低的問,“銀子使了麽?”

一提這個繡杏就來氣,“使了,誰知那桂媽媽平日是個見錢眼開的,今日卻一反常態,如何都不肯要,門子裏的人瞧見了,還說我們曲家的銀子都是髒錢,臭錢!”

繡杏心裏還是不平衡,“當年姑爺還沒有發勢,府裏窮的叮當響,若不是曲家的銀子,整個國公府恐怕都要被債主搬空,後來一府的吃穿用度,哪樣不是姑娘拿嫁妝補貼,也沒見誰嫌髒嫌臭的,如今曲家落難,一個個的倒想撇的幹淨。”

曲箏的目光一沉,曲家世代行商,做成江南首富靠的就是百年清譽,父親更是誠信守法,掙得從來都是清清白白的銀子,他們憑什麽朝曲家潑髒水。

她必須早點查明真相,還父親清白。

思及此,她不想耽擱,轉身朝右走,“去西角門試試。”

走了幾步,繡杏卻沒跟上來,哽聲叫她,“姑娘!”

曲箏應聲回頭,看到她快哭出來,“姑娘,老爺的事,還是別指望姑爺了,他...他不會幫忙的。”

曲箏疑惑,“為什麽?”

雖說因為陸秋雲的緣故,謝衍有怨,可他們畢竟夫妻一場,嶽父遭此劫難,他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繡杏咬緊下唇,臉憋得通紅,“姑娘別問了,反正姑爺是不會見您的。”

曲箏心裏一緊,目光鋒利,“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麽?”

繡杏知道瞞不住,淚水一下子湧出來,“桂媽媽剛才悄悄和我說,曲老爺是姑爺親手抓的,她還說,公爺這是在替陸秋雲報仇呢!”

說完她立刻抬頭看曲箏,生怕她承受不住打擊。

曲箏愣住,臉白的像紙,眼珠子怔怔的,仿佛不會轉動。

原來謝衍這麽介意父親當年送走陸秋雲。

原來他對陸秋雲用情之深已到了這種地步。

曲箏承認,父親寵她,是有可能在這種事上犯錯的,所以謝衍接陸秋雲入府,她不哭不鬧,甚至郊外的莊子,她也沒抱怨一聲就去了。她以為念在五年中,他們也曾有過一段溫情的夫妻生活,他至少能網開一麵,沒料到他竟親手把父親送進天牢。

不至於此——曲箏眼圈發熱,他對曲家,對父親不至於此!

她要當麵問他,這一切是不是真的!

曲箏突然轉身,大踏步朝正門走去,待繡杏回過神,她已經站在榮在堂前,對著守門侍衛淡淡一聲,“開門。”

自有公府夫人逼人的淩厲。

守門侍衛被唬了一跳,臉色犯難,“回少夫人,陸姑娘在裏麵,公爺吩咐,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曲箏冷笑了一下,“若是我非要進去呢?”

侍衛按下腰間的配劍,背竭力挺直,腳跟卻不自覺向後退了半步,“那卑職就...”“就什麽?”劍拔弩張之時,侍衛長吳常帶著一隊人走過來,嗬斥,“你還想對少夫人動手不成!”

那守衛慌忙跪下,“卑職不敢。”

吳常橫了他一眼,走向曲箏,雙手抱拳,一躬身,“卑職見過少夫人。”

吳常統管整個國公府的侍衛,平時隻聽謝衍一個人的調遣,曲箏直視著他,問,“吳常,你也要來攔我麽?”

吳常慌忙搖頭,“少夫人誤會了,卑職攔誰也不會攔您。”

語畢,他轉向眾人,豎眉:“你們都給我記住了,我們雖然奉命守護榮在堂,可是主子永遠隻有小公爺和少夫人。若有那背信忘義的為難少夫人,我吳常第一個攆他滾蛋。”

五年前國公府欠債,還不上錢,走投無路的謝家人不僅斷了府衛的糧餉,還準備把他們當奴役賣掉換銀子,若不是少夫人進府,拿出私銀發糧餉,他們這群人還不知道在哪裏吃苦力。

主子們之間的事他管不了,可是少夫人的恩情卻永遠不會忘,她想去的地方,別說榮在堂,就是皇帝老子的金鑾殿,他也會劈路。

門口的守衛聽了吳常的話,又羞又愧,忙不跌拉開大門。

吳常彎下腰,一伸手,“少夫人,請。”

曲箏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你若因此受罰,我自會替你做主。”

吳常腰又向下彎,“少夫人隻管去,卑職的事不必費心。”他低著頭,直到那片搖曳的裙裾在視線消失,才起身,對著那道身影暗暗的歎了一口氣。

小公爺,這又是何苦。

*

曲箏目不斜視的穿過榮在堂的院子,徑直拐進謝衍的書齋。

書齋那邊的人顯然已經接到消息,曲箏走到簷下,謝衍的貼身長隨文情已經在門前等著,抱拳一揖後,就開口阻攔,“少夫人請回,小公爺今日不在府內。”

曲箏冷冷看著他,“這裏距榮在堂不過一牆之隔,公爺不在,你卻留在內宅,不怕汙了陸姑娘的清譽?”

文情失神了一下,麵色尷尬,“少夫人不信可以,請不要牽涉他人。”

曲箏不想和他爭辯,直接道,“你告訴公爺,今日是十五,我知道他一定回府,我今天來,不為別的,隻問他一件事。”

文情無奈,轉身進屋,不一會兒又出來,謹慎的關好門後,走過來,低聲道,“小公爺說,少夫人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吧。”

曲箏還沒說話,繡杏肺先氣炸了,跳出來指著文情的鼻子罵,“夫人平時真是白對你好了,公爺這麽說,你就這麽傳?就不能勸兩句?夫人都親自來了,站在門外說話算怎麽回事?”

文情麵帶愧色,“少夫人,我...”曲箏緩緩調整了一下吐息,把繡杏拉回身後,眼睛定定看著書齋的窗戶,“好,那就請你幫我問問公爺,我父親是不是他抓的?”

文情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終是沒開口,一轉身,進了屋內。

很快文情再次出來,“小公爺說,曲老爺的事,罪證確鑿,理應抓進詔獄,聽候審理。”

他承認了!

曲箏眼前一黑,腳站不穩,一把抓住繡杏的衣袖,緊緊攥成一團。

原來桂媽媽說的對,謝衍真的抓了父親為陸秋雲報仇,難道陸秋雲在邊關受苦,父親也要受同樣的代價?

不,代價更大,詔獄可是殺人不吐骨頭的地方,父親一介商人,怎麽受得了裏麵的折磨。

繡杏見曲箏手指攥緊,袖子幾乎被抓破,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走,“姑娘,咱回家,咱不求他了。”

她聽不下去,這麽多年,姑娘整顆心都在姑爺那,曲家炊金饌玉養出來的富貴花,又是學縫衣,又是學煮飯,最後卻被芥草一樣丟到別院,如今還要聽這樣無情的話,叫她怎麽受得了?

曲箏的腳站在原地沒動,慢慢掙脫繡杏的手,而後緩緩跪在雪地上。

文情霎時膝蓋一軟,繡杏幾乎同時跟著跪下,撲過去抱住她,淚如雨下,“姑娘,不要。”

曲箏麵向書齋緊閉的窗戶——謝衍總在那扇窗後坐著辦公——抬高聲音喊道,“公爺,我知道你聽得到,父親所作所為,全是為我,理應我來承擔所有的過錯。現在我就把正妻的位置讓給她,你放了我父親可好?”

窗內久久沒有回應。

繡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文情咬緊牙關,雙拳攥緊,半晌轉身進了室內。

曲箏跪著,等裏麵的答複,時間被拉的很漫長,漫長到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雪粒一點一點在膝下化成冰水,又滲入骨縫。

良久文情走出來,步子邁的很重,低著頭,不敢看曲箏的眼睛,“少夫人,您還是先回去吧。”

曲箏抬眼,目光堅銳,幾乎是命令的口吻,“他說了什麽?”

文情低著頭停了一會,才抬起,用謝衍的語氣說——“本來就不屬於你的東西,如何讓?”

所有人都不敢出聲,世界仿佛停了片刻,曲箏腦中一片空白,過了很久,繡杏的哭泣,文情的呼喊,還有周遭窸窸窣窣的聲音才慢慢傳進耳中。

曲箏頹然坐在地上,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置身在望北書齋四四方方的院子裏,周遭的建築張牙舞爪的向她逼來,顯得那麽可怕。

繡杏猛抹一把臉上的淚水,指著文情,“你說,怎麽就不屬於了,難道我家姑娘不是你們國公府名正言順抬進來的?還是說你們...你們當年就是惦記曲家的銀子,如今為了一個外人,說出這樣的話!”

“外人?”文情麵沉如水,“陸姑娘自小和公爺一起長大,她住在國公府的時間可比你長多了,還有,你知不知道一個小姑娘,被你們送去邊關,過的是什麽日子?”

繡杏還要和他吵,突然發現曲箏不知何時離開了,再一回頭,隻見她已走進後廚,嘭的一聲把門從裏麵鎖上,任誰敲門都不開。

廚房裏,曲箏望著汩汩冒熱氣的灶頭,耳朵終於清淨。

她怔怔的坐了半晌,還是不敢相信,原來謝衍從未把她當做妻子。

五年的夫妻,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

怪不得外人都說,他娶她,不過是迫於謝家族人的壓力。

怪不得他每月隻十五才進她的院子,天一亮就毫不留戀的離開,無論夜裏多貪。

怪不得他一接回陸秋雲,就把她送去遠遠的莊子,半年都不看一眼。

原來他一直恨她。

恨她拆散了他和青梅竹馬的姻緣。

她以為自己把正妻之位還回去就能贖罪,原來在他心裏,這個位置根本就不屬於她,她沒有資格“還”。

所以,無論陸秋雲去邊關和父親到底有沒有關係,他都會遷怒她身邊的人。

要怎麽做才能平複他的怒氣,放了父親?

是要她付出比陸秋雲更傷更痛的代價麽?

曲箏眼眶越來越熱,淚水無聲的跌落,模糊的視線中,隻剩爐膛裏熊熊燃燒的火苗在跳動,飛舞。

混混沌沌,昏昏沉沉,沉浸在悲痛中出不來,不知過了多久,廚房門突然從外麵踹開,文情的怒吼傳進來,“少夫人,您快出來!”

接著就傳來繡杏沒出息的哭嚎,“姑娘,您不要做傻事啊。”

努力張開濕黏在一起的睫毛,曲箏才發現,廚房四周堆積的柴薪已燃成熊熊烈火,她在火舌之間,幾乎沒有退路,而門外謝衍正從遠處奔來,腳步雖然有點零落,身姿卻依然英挺的不像話。

當初,就是被他的外貌騙了。

那是她第一次離開江南,來到上京,看什麽都新鮮。太後的踏雪尋梅宴上,她在梅林徘徊穿梭,看見的每一朵紅梅都喜歡,人都散盡了才選到心儀的一枝,墊著腳去夠,卻怎麽都夠不著。

正著急,頭頂突然被一具高高的身形罩住,她朝後仰頭,正對上一張好看的臉,線條完美,五官優越,尤其半斂著的眼睛,清朗又深邃,仿佛被冰雪淬過。

他頭微微抬高,脖頸拉出修長的弧度,手越過她夠梅枝,清竹般挺拔的身子和她維持著一段君子距離,她絲毫沒有被侵犯的感覺,反倒是周遭的空氣變得越來越暖和。

手腕輕輕一轉,紅梅被折下,遞到她的手中。

而後,沒有多餘的話,他轉身離開,她傻傻的捧著梅枝,甚至忘了道謝。

遠遠的,聽到有人叫他飛卿。

飛卿,她慢慢念這兩個字,鎮國公府的小公爺,謝衍,謝飛卿。

她麵皮一紅,手裏的梅枝仿佛燙人。

曲箏現在更燙,她甚至聞到皮膚燒焦的味道,隻是不覺得疼,心裏甚至還有一絲解脫的快感。

望北書齋院內不知何時也種了許多梅花,一排排開出火紅的花朵,謝衍在其中飛速穿越,距她越來越近。

火舌模糊視線,她隻能衝著那片朦朧的身影,拚勁力氣喊出最後一句話:“謝衍,我欠你的,全部還清了。”

作者有話說:下本開《皇帝追妻日常(重生)》,求一個收藏黎雪禾無父無母,自小跟著姑母在宮裏長大,後來的姑母隨先帝與世長辭,留下三歲的皇子和妖妃的稱號。

沒有了姑母的庇佑,黎雪禾在宮裏萬事小心,隻希望伴著小表弟平安長大。

誰知,新帝登基,四境動**,“妖妃餘孽禍國”的言論不脛而走,太後震怒,要殺了姑母的兒子祭告神明。

黎雪禾走投無路,提了一個食盒走進皇帝的勤政殿。

就在皇帝推門而入的前一刻,她重生了。

前世有人在湯裏動了手腳,皇帝喝下後,同她荒唐一夜。

第二日醒來,龍顏大怒,將她鎖在禦書房夜夜磋磨。

她心力憔悴,終於在聽到表弟發配邊關的消息後,吐血而亡。

重生後,黎雪禾驚出一身的汗,幾乎在天子進門的同時,倒掉了那碗湯。

她不想重蹈覆轍。

後來,黎雪禾終於給小表弟找了太皇太後當靠山,她也可以安心的出宮嫁人了。

*

蕭景衍還是太子時,父皇因妖妃不理國事,母親因妖妃鬱鬱而終,他生平最恨狐媚之人。

偏妖妃帶進宮的侄女,和她一樣,長著一雙含情目,勾魂攝魄。

他自小就沒給過她好臉。

可是,當聽到她要出宮嫁人的消息,一向矜貴持重的天子眼睛裏透出偏執的占有欲。

1V1,雙潔,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