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廳堂正門上掛了擋風氈簾, 簾前又立著山水浮雲的四時屏風,屋裏很暖和,薑茹的氣色比剛進來時要好上了許多, 再襯上堅定的神態,其實比以前在行宮見時更有活氣。
在沈雲西出神的時候,她又開了口:“我深知錢財身外之物,入不了王妃的眼, 可縱觀我這半生,一無所有,到此刻也隻這一點承諾拿得出手了。”她很多禮,再三的拜了又拜。
薑茹知道自己這一出有點“空手套白狼”的意思,但她沒得法子了,隻能賭一賭。
此行上門來, 不單隻是為報複薑家, 她也是想給自己的未來搏一條好活路。數年屈己待人,無人念她的好,沒人愛她, 她就更得為自身考慮。
太子被廢是國之大事, 早昭告天下了。薑茹身在宮外, 不曉得內中具體原由,但她和元域好歹做了兩年夫妻, 那人私底下的性子有多惡劣, 她比誰都清楚,被廢之後指不定如何發瘋。
萬一薑百誼受不住了,薑丞相薑夫人心疼寶貝女兒, 待人一鬧, 十有八\九又得換她進去受罪。
她比不得薑百誼, 這一去說不得就九死一生了。
若真到那個時候,麵對薑家,她毫無還手之力,可她不想死,所以她得先下手為強。
頭一個就是先揭開他們的遮羞布。
她在行宮夜宴前就和薑百誼互換了,對這位洵王妃以及洵王不太了解,可薑家一直在太子門下,哪怕太子被廢了,兩條綁在一起的大船,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分解開的。
再加上太子和洵王妃從前的那一段往事,洵王府和薑家這個太子姻親關係不說水火不容,但肯定算不上多融洽。
洵王妃的話本子又恰好相當出名。
長念卻慮,無論怎麽看,找上洵王府都是她目前最好的選擇:“妾敢以性命擔保,所言句句屬實。”
“雖然冒昧,但還是懇請王妃成全。”她再度啟聲。
沈雲西話本子早寫好了,也問過衛邵,沒有什麽大的問題。而今薑茹主動提出出書,又許以重利,她沒有理由拒絕。
不過她還是佯裝思考了半晌,而後才說:“單以你的一麵之詞,不好盡信,我得查查,過幾日再給你回複。”
薑茹聽著有戲,忙又是作揖,二人又說了些話,她才告辭離去。薑家的人正到處找她,薑茹一出門就小心地遮上了帷帽,而後自往北城暫住的地方去了。
門庭外雪聲澌澌,沈雲西也踩著積雪回了院子裏。她暫時失了繼續堆雪人的興致,又恰正是午時,廚房送了飯食來,沈雲西入了門就先用飯了。
今天吃的是豆花瀆魚,魚肉鮮嫩,豆花軟滑,入口味道香辣,正適合冬天。除此之外還有一道糖醋荷藕,一碟去火的蝦籽冬筍,葷素相和。
吃東西的時間就不想事兒了,沈雲西放空腦子,專心吃了一頓飯,才坐到書案邊,手肘抵在桌上,兩手托著臉,看著昨天才送來的書鋪賬冊,正經地思考起話本子事業的發展來。
最近書鋪的生意不太景氣。
她的話本子的購買對象主要還是集中在京中的官貴之家,畢竟書中內容的主體就是他們周圍的人。
可圈子就這麽大,還得靠她與人接觸才能觸發,哪有那麽多熱鬧天天年年都有得寫的。
就好比這段時間。
衛智春之事暫且消停了,隱射他的話本子熱度過去了,她又沒有新的故事,書鋪就門庭冷落了,進項就大大的少了。
當然她不缺錢,但那些都不算是她的,隻有這個才是她自己做出來的營生,她還是很在意的。
薑茹主動找上門,並主動將薑家子女互換向她托盤而出,請她寫書,讓沈雲西生出了靈感。
薑茹的這番行動,不就跟現代找記者報社登報一樣嗎?
她的名聲已經打出去了,她話本子的事業,完全可以趁此機會多開辟一條業務,接人家投稿,材料不就源源不斷了嗎,她這邊隻需要負責素材審核不就好了。正好還能降低別人對她有特殊能力的懷疑。
沈雲西越想越對,眼中一亮。她好聰明啊。點頭。小小自得了一下。
想通了這一茬,沈雲西接下來連著幾天都心情極好。
高興過後,她可算是想起了忘了許久的堆雪人兒計劃。
這天下午衛邵一入院門,就見她披著件紅鬥篷,頭戴兜帽,彎著身壘雪球,在她左手邊,還立了一排足有七八個高矮不一的大小雪人兒。
衛邵上前去,把人拎了起來,捏住她凍得紅透的手,落入掌心裏,“玩起興致來,手都不要了。”
沈雲西呼出一口白氣來,手上回暖的感覺讓她不由彎了彎眼,略略踮起腳,“你今天回來得好早。”
衛邵抱住她,替她攏了攏臉頰邊堆著絨毛的兜帽,開玩笑地說:“還好我回來得早,我要再晚些回來,我的朝朝都要凍成雪人了。我到時候再又到哪裏找人去才好。”
他嗓音溫潤,像是冬天裏的春天的風,聽起來很舒服,沈雲西仰起臉來,她沒吭聲兒,許久,才慢吞吞地笑了一下。
衛邵看她凍得臉都有點呆了,也是忍笑不住,將人攔腰抱起來,歎氣道:“看看,都凍成什麽樣了。”
沈雲西先時玩兒在興頭上,還沒覺得,這會兒後知後覺,是有點兒冷了。房內的暖熱氣一湧上來,身上都好似一層起了水霧,籠著人,濕浸浸的。
衛邵叫竹珍荷珠進來,幫她換了身兒衣裳,自己也脫了外氅,替上月白的常服。
沈雲西被荷珠硬塞了一碗驅寒薑湯,脫了鞋去榻上,挨在衛邵旁邊看他翻閱公文。
看了小半刻鍾,發現盡是些她看不懂的東西,她又打個哈欠,讓竹珍另搬了個小幾來放上,重新提筆謄抄話本子,並另加了一段前言,寫清楚了薑茹親上門來找她寫書的事。
當然還是都用的化名,隻是化得都不怎麽走心,直接就是薑大薑二薑老爺薑太太,這類看起來很籠統,但是實際上指向很明確的稱呼。
抄寫到一半,沈雲西突然就停住了,她看看書上的情節,下意識地又去看了看衛邵,筆頭抵著下巴,沉思了半晌。
冬日天暗得早,點著燈用了晚膳,飯後小憩過後,沈雲西就去做洗漱了。她從浴房出來,在炭爐將濕噠噠的長發擦得半幹。
她隻穿了一身雪白的裏衣,白衣烏發,雪膚紅唇,秀眸惺忪,時不時回目望過來,右眼的眼尾自然而然向上揚了去,目波流轉過來,含著點水光。
衛邵本是坐在**看書的,當下就合扔了,在她過來時,攬腰入懷,吻著將人放在了軟被上。
“有心事是不是?”呼吸深深交纏過後,直把人欺得有些迷糊了,他方一手支在她臉側,一手端住她的下巴,低聲道:“一晚上沒和我說話了,吃飯的時候都走神呢。在想什麽?”
沈雲西腦子迷亂的唔了聲,輕喘了幾口氣,偏過臉,眼角在他手腕邊擦了一下,矢口否認:“沒有想什麽。”
衛邵不信,他如她素常那般,抵挨著臉蹭了兩下,柔下語聲:“是不是我哪裏惹你生氣了?”
“沒有。”沈雲西搖頭,手指捏住他的衣襟,然而說完話卻見朦朧燭光下,他微皺起了眉頭,側身坐了起來。
她不解。
衛邵將她也提溜了起來。
他正容亢色,清雋的臉上有點嚴肅,沈雲西不自覺地也坐得端正了,睜大眼靜看著他。
衛邵與她捋順了淩亂的長發,又動作輕緩給她合上微開衣衫,沉眉與她四目相對須臾,才正色地喚了她一聲:“朝朝。”
沈雲西在他的目光下鼓了鼓臉,吸了吸氣,終於還是動了,撥開帳子下床,把寫好的話本子拿了過來。
她跪坐在細繡蘭草的軟被上,翻開書,指給他看。
衛邵接過,便見那書上寫的是薑太太多年不孕,抵不住壓力給薑老爺納妾的情節。
衛邵沒反應過來:“是因為這個?”合著是為別人家的事出神?
沈雲西撚了撚衣角,點了一下頭,又搖了一下頭,最後說道:“以後像這樣,我可以給你納妾,但是我也要納夫,我們要公平,不能和薑太太他們一樣。”
衛邵聽著話先是怔了怔,接著一回神,都給氣笑了。這半天原都想這些東西去了。他捏住她的下巴尖兒,冷笑道:“你給我納妾,你還要給自己納夫,我看你是在做夢!腦子不開竅的木頭,你氣死我算了!”
他氣不過,轉手扯住她的臉,往兩邊揪了兩下,又往中間懟了回來。
沈雲西被掐住了臉,唔唔的不好說話,伸手也要反擊回去,可惜還沒摸到人,身子就被推到了軟**,熟悉的氣息便徑直鋪天蓋地的壓了下來。
夜間風吹雪動。
聽著裏外交疊的聲響,沈雲西咬著唇,茫然地睜著雙目,幾近失了魂兒。
..
第二天沈雲西窩在被子裏,沒能起身來,如從前一般將書本丟給荷珠叫她尋個時候送去書鋪,又讓季六月使人去給薑茹通氣傳信後,她就沒再理會了,趴在被窩裏補覺。
薑茹一接到消息,望著西城丞相府的方向,浮出冷色,舉步出了客棧,徑自去了薑家。
這一次她不止要拿回原本屬於她的,不屬於她的,她也都要。
她的父母姨娘教會了她一個道理,那就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