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他是太子啊!◎
烏雲低垂的天空下, 雪覆黃瓦,交錯相連的紅牆甬道上,腳步聲雜亂轟響。
殷皇後這一路沒有任何遮掩, 看熱鬧心切,鳳車儀仗都沒叫了,帶著浩浩****的一群宮人,一徑快步不停腳地從正陽宮去往東宮, 留得不少宮女內侍麵麵相覷。
這番動靜,也在頃刻間就傳遍了後宮各殿。
靜儀雍容的各宮娘娘們聽聞之後,無不失態。
東宮夫妻對打?太子妃……還把太子給廢了??
開玩笑的吧,老天爺,什麽驚天大笑話!這裏是皇宮,又不是山氹裏的土匪窩子, 你們倆是儲君儲妃, 又不是土匪頭子,這些事兒幹得不合適吧?
娘娘們個個覺得匪夷所思,這簡直就是離譜他娘給離譜開門兒, 離譜到家了。
太子妃, 薑百誼, 她是瘋了麽?!
薑百誼有沒有瘋不知道,齊淑妃倒是真正的被傷瘋了, 也被氣瘋了。沈雲西才被殷皇後拖到東宮大門, 齊淑妃尖利的哭叫聲就刺破了耳膜。
那陡然叫起來的一聲極尖極響,含著不能承受的悲戚,而後也極快地垮軟了下去。就像是鼓足勁兒起了高調子, 音到頂峰, 人突然沒氣兒了。
殷皇後聽樂了。
她站在東宮的匾牌下, 勉力正容肅色,理了理微亂的紅色金縷絲繡飛鳳的宮裝,又扭過頭,給兒媳婦抿了抿跑得有些散的頭發,正好發釵。
確定儀容妥當了,她才努力壓著飛揚起來的眼角,克製住眉梢上的喜色,急切又悲傷地走進了東宮去。
沈雲西也繃住臉,跟了上去。
東宮富麗堂皇的繼德堂內室中,寂無人聲,誰也沒敢發出什麽動靜來,隻有穿著素藍大擺宮裙的齊淑妃倒在黃花梨木椅上,兩手緊力地捂住心口,呼吸急喘。
她麵白如雪,氣若遊絲,渾身抖戰著,眼睛直往上翻,從沈雲西這個角度望過去,那眼縫兒裏隻看得見一片眼白。
齊淑妃的身邊兩個宮婢皆都失色惶急,一個忙著給她順氣,一個忙著拿藥懟她鼻息。
而另一邊太醫院的太醫們朝著齊淑妃跪了一地,殷皇後一進內裏去,諸人又調轉頭來,往這邊行禮。
殷皇後道了聲免禮,清了清嗓子,哀愁地扶了扶額角,歎聲說:“情況如何了,本宮聽到消息,急忙忙就趕過來了,太子可有大礙,太子妃現又在何處啊?”
在齊家人出事兒後,已經晉升為院使的蔣院判,應聲站了出來,他一身緋紅官袍,起身走了兩步,又一個砰咚跪下,痛聲高呼:“臣等無能,無力回天。太子殿下實在傷得重,根處斷了,也碎了。”
殷皇後差點就笑出聲來了,她將這輩子所有難過的事都想了一遍,才艱難地露出一個驚痛的表情來,快步走向床榻,鳳袍揚起風來:“老天,怎會如此,太子,可憐的域兒啊!”
皇後這一發話,諸太醫們盡都收肩埋頭,一臉沉痛。
室內宮人也跪在兩側,抹淚低泣,在表麵上為太子逝去的根基表達沉重的悲哀。
沒辦法,為君分憂,太子都這樣了,他們不哭不行啊。
沈雲西:“……”不知道的還以為太子已經掛了呢。不過,太子說不定還真情願自己掛了。
雖心內腹誹,但為了隨眾合群,沈雲西也不得不嚴肅的抿唇皺眉。
她那違心硬拗出來的小模樣,白臨花白姑姑見了險沒忍住笑出來,為了不叫自己破功,白姑姑悄遞給她一方幹淨的帕子。
沈雲西的帕子落在正陽宮了,見白姑姑給來,她便接了,遮了大半張臉,嗅著帕子上那股清淡的甜杏香,尋找太子妃薑百誼的人影。
殷皇後在床榻前,對著奄奄一息,臉麵青紫昏死不醒的太子做了一番“母子情深”。
也忙問起肇事者:“太子妃呢,太子妃現在何處啊?”
內中宮人還沒作答,角落裏被宮人拘押住的薑百誼,忙的一力掙開上前來,跪倒在殷皇後腳邊,抱著肚子大聲說:“母後!母後救命,淑妃娘娘她要殺了我和孩兒呢!”
她右臉紅腫,左臉上刻了三兩道抓痕,衫垂帶褪,發髻散亂,金蓮並蒂玲瓏步搖纏繞在頭發上歪掛著,像鬥敗的雞冠,甚為狼狽,也不知是齊淑妃的手筆,還是和太子夫妻打架的時候弄出來的。總歸是十分的可憐樣。
殷皇後本就是來看笑話兼攪混水的,聽見薑百誼這話,立時立起兩眉來,一麵叫人將其攙扶起來,一麵不認同地對齊淑妃說:“你這狠心肝兒的,太子就剩太子妃肚子裏這麽一根苗兒了,你還要作弄,你是真要太子斷根絕種不成?!你還是不是親娘了?”
齊淑妃:“……”
齊淑妃當下就聽不得“斷根”這倆字兒,口中發出哀呼的悲鳴。
她本是已經說不出來話來了的,可聽到殷皇後這一段,愣是憑著一股氣勁兒,硬咬牙挺正了身,一個打挺猛地直直站了起來,指著那薑百誼獰然尖聲叫道:“她就是罪魁禍首,我今日非就要殺了她,為我兒報仇!小賤人,你這無惡不造的禍害!”
說罷,便隻身撲了過來,一副惡狼般狠態。
薑百誼摟著裙子就躲跑起來:“我冤枉,實在冤枉!是太子發瘋,非要打我,我為了護住孩兒,才失手為之!母後明鑒,母後救我!”
殷皇後其實一手就能把齊淑妃提溜起來,但她偏不摻和,直往邊兒上躲,隻叫宮人:“快快,還不快把人都拉住了!你們真要看著太子絕嗣不成!”
絕嗣二字,更刺激到齊淑妃了。
她本就是憑一股氣勁兒撐著,被殷皇後又一戳,打了一下擺子,氣兒直接泄了,栽了下去,半天都沒再爬起來。
鬧騰的人被迫消停了。殷皇後尋處坐下,一邊讓人去請慶明帝,一邊問起薑百誼等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薑百誼當然不可能說是自己的錯,她隻道一切都是意外,是太子先發的瘋。
然而沈雲西在和她接觸的時候,看到的真相卻和她自說的很不一樣。
卻原來自那日薑百誼得了紋兒一番提點後,左思右想的不大安心。
太子和淑妃她已經得罪了,要她再去曲意討好,那是決計不可能的。且就算她去討好,人家也不一定會領情。
看沈雲西就知道了,對一起長大你儂我儂的表妹尚且如此,對她這個天天埋汰他的半路妻子,能有得了好?
況且元域看起來真的很沒有盼頭,很不像當皇帝的料。
可當不了皇帝,作為太子就是個立得明晃晃的靶子,也沒好日子過。
左右都很為難。所以隻能另辟蹊徑。
薑百誼很有幾分小聰明。別瞧她尋常一副趾高氣昂的,像個廢物大小姐,實際上腦子動起來也是很靈光的。
是以,在薑丞相的壽宴上,聽到裕和郡主的話,她再一摸自己肚子,當時就靈光一閃,腦筋轉得飛快。
裕和郡主的日子確實逍遙自在,她為什麽不能也做“裕和郡主”,做個高位上的富貴閑人呢。這不是很好嗎?
可太子畢竟是太子,她弄不死,也不敢弄死。
哎,當再一次望向裕和郡主時,她突然又想到了。裕和郡主的那個丈夫恍惚聽人說過,是被施了宮刑的吧?
老天,這不就是現成的法子嗎!元域要是廢了,那她肚子裏的這一個豈不就是金疙瘩了?還是他元域以後都得依靠的金疙瘩!
薑百誼心思百轉,卻悶不吭聲。她有了主意,但暫時還沒下定決心,那畢竟是太子,也不是說弄就能隨便弄的。
她猶豫的很,於是也沒跟薑丞相薑夫人兩口子通氣,打了一肚子的算盤,自回宮中去了。
本來她是打算再觀望觀望,後頭再說。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就在今天薑百誼又和元域吵起來了。
本來近日就孕吐心煩,難受得不行,在元域又向上回那樣衝她踹凳子發火的時候,薑百誼也火從心頭起。
她是來做太子妃享受的,不是來做受氣鬼的,這狗太子簡直就是她幸福路上的絆腳石!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薑百誼惡向膽邊生,衝上去就和元域拉扯起來。
元域也不知是顧及她肚子裏的孩子,還是顧忌薑丞相和薑夫人,沒敢使多大的力氣,然而薑百誼可半點兒沒客氣,趁元域不注意,高提起一腳,用了她畢生用過的最大的力氣,轟的一下,狠狠地對著元域的下三路死踹了下去。
“……”
當是時,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元域半弓著身,額上青筋爆起,臉又青又紫又紅,鼓瞪著兩隻眼,痛得連叫都叫不出來。
一時間,仿佛空氣裏都是令人窒息的痛。
元域當場昏死了過去。
一同暈過去的還有受到大驚嚇的、可憐的宮女紋兒。
沈雲西:“……”
這個薑百誼,她真的很勇。
殷皇後見沈雲西愣愣發呆,忙叫她到身邊來坐,“怎麽了?”
沈雲西隻搖了搖頭,沒有對東宮的事多摻言。殷皇後顯然也不想管,讓蔣院使給太子妃診了脈後,就一邊看戲,一邊等慶明帝來。
剛下朝的慶明帝,聽到宮人傳話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哈?我兒子被人廢了?
被叫去的薑丞相也以為自己耳朵聾了,啊?我女兒把人廢了?
君臣兩人麵麵相覷,還是薑丞相最先反應過來,驚然撲通跪下:“陛下……這,這?請陛下明察,我那女兒柔弱不能自理,絕不可能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來,其中必有蹊蹺誤會!”
慶明帝額角直跳:“先去看看再說罷。”
慶明帝和薑丞相一起到了東宮。
殷皇後和沈雲西齊齊擦了擦唇邊的糕點屑,起身問禮。殷皇後將了解到的一切都告訴了二人,又點了點根本沒有淚的眼角,說道:“具體是怎麽回事,還得等太子醒來,可憐見的,夫妻之間有什麽是不能解決的,非要動起手來,鬧到這種地步。也不知太子承不承受得住這個消息。”
“殷若華,你少在那裏貓哭耗子假慈悲!”齊淑妃無力癱坐在椅榻上,她唯一的兒子的後半生已經毀了,她已經是沒有指望了,大為崩潰的齊淑妃,哪還管得上什麽上下尊卑。
殷皇後也不氣,她能理解一個母親的心情:“淑妃你節哀順變吧……你也別慌,太子妃肚子裏還有一個呢,隻要好好養著,太子是不會斷根的。”
斷根……又是斷根。
她不說還好,她這一說齊淑妃又撐不住了:“……嗚嗚嗚。陛下!你要給域兒作主啊,陛下……”
齊淑妃軟力跌到地上,手撐著膝行到慶明帝身邊,抱著他的大腿:“薑百誼那小賤人分明就是故意的,她下了好大的力啊,域兒整個兒都廢了!陛下……陛下!”
她哭得撕心裂肺,涕泗交下,聞者淚流。
薑丞相一見,這可不行,也跪地直呼陛下,為女兒辯駁。
慶明帝一個頭兩個大。
就在這時,沈雲西聽見一聲粗重痛苦的呼吸,眾人齊齊轉眼,太子元域醒了。
元域怔怔望著帳頂,許久都沒回過神,他其實在慶明帝和薑丞相進門的時候就恢複知覺了,他們的對話,和身下鑽心入骨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一個事實。
他作為男人的那玩意兒廢了!
他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娶妻娶賢,他費心費力將沈朝朝送到衛邵身邊,就是想送他一個不賢的妻,以期禍亂對手後方,卻沒想到,人家和和美美,過得漂亮,反倒是他禍起後房。
薑百誼!她怎麽敢!
他是太子啊!
可如今太子太子,子變成監了!
他堂堂太子,成太監了!
“啊……啊!”元域不敢置信地猙獰嚎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