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蒼天啊◎
呂小姐是聰明人, 聽沈雲西要請關阿玉,再往話本子裏的各處隱喻一對,就知道齊家一府是這次的主角。
昨天下午, 呂小姐送走了關阿玉,又巧衛芩就在府裏,便幹脆組了局,約了五六姐妹到家裏來, 趕著空兒一起將那話本子先睹為快。
諸姐妹們這一看,是又憐又氣。
憐是可憐那關阿玉,所托非人,好好的女兒家,嫁人成了賣身進火坑,被關在那府裏, 就跟被趕進欄裏的騾子, 任人打罵不說,還得死皮勞累的幹活兒。
大家都是姑娘家,年歲也差不大了, 她們家裏頭近來暗裏也都在慢慢地相看, 開始說親了, 關阿玉於她們很有代入感,可不就憐愛同情起來。
氣是氣那齊家不做人, 別的人家看兒媳婦不順眼, 最多也就口頭上擺派頭,說教兩句,他們倒好, 直接把兒媳婦當成牲畜磋磨。
看看話本子裏寫的, 叫兒媳婦拉磨子挑擔子、洗碗洗衣伺候人, 甚至連倒夜香都得幹,須得七八個下人分工幹的活兒,關阿玉一個人包攬,連軸轉,你他麽的居然還不給月錢,說人家吃白飯!
你怎麽不上天??
就這,齊家老老少少上上下下的,竟也沒一個人覺得不妥不對的。
足以見得,姓齊的那一府俱是冷硬無情的鐵石心腸。多狠毒的一窩子啊!
呂小姐等人略一細想,火騰地就上來了。
這什麽人家啊!
猥劣不堪,不仁不義,沒臉沒皮,太子母家就這種玩意兒,淑妃和太子不會也是一脈相承吧?
一瞬間東宮皇子妃都沒有吸引力,不香了。
姐妹團的大家都很火大,她們心裏其實已經信了這話本子裏所寫,畢竟蘇夫人的前幾本書,每一本無一例外地都得到了應證。
但她們是嚴謹的人,還是得先去探探實情,於是傍晚散夥兒的時候,約好了第二日上齊府串門兒去。
齊家在京裏屬於挺尷尬的那一掛,是太子親族,卻又沒實權高官,也不是安國公府這類有底蘊的勳貴。
在各方交際裏,屬於可以看在太子麵兒上給個麵子,但又不需要太給麵子的那一類。
是以當齊大夫人得知以呂小姐為首的一排高官貴族小姐上門,稱要拜訪她的時候,還以為是關阿玉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呂家帶人打上門兒來。
齊大夫人驚得都打了個哆嗦,她有心想把人拒之門外,但這些人又著實不好全得罪了,隻能極其勉強又周全小心地,把她們都請進了門。
一見到呂小姐,齊大夫人忙就叫人奉茶致歉:“我家那二兒媳婦是個沒法沒天的,她不懂禮數,在家裏頭我也管不住她。呂姑娘你是不知道,我和你推心置腹地說這番話,我是真拿她沒辦法,她要做了什麽冒犯姑娘你的事,你隻管教訓,也就當幫我管教她了,我絕無二話。”
齊大夫人腆著一張敦厚的臉,語氣誠懇。
要不是呂小姐昨天見過關阿玉,還真就被她給唬住了。
這樣的才嚇人呢,佛麵蛇心。
呂小姐皮笑肉不笑地說:“沒有的事,您從哪兒聽說的,我和關夫人並沒有什麽不和的仇怨啊。”
齊大夫人臉一僵,“原來是誤會,你看我,想差了。”她又厲聲喚下人:“阿玉人呢,她怎麽回事,也不看看現在都什麽鍾點兒了,還在**賴著,快叫她過來迎見貴客!”
被叫住的婆子隱晦地看了看四下閑坐的小姐們,忙回說:“太太,昨兒二少夫人出府後,就沒再回來。”
接二連三地被打臉,齊大夫人臉皮子更僵了,她幹笑了兩聲,問詢般地看向呂小姐。
呂施兩手一攤,裝出驚訝的神色:“昨兒我與關夫人說了兩句話,就讓她走了,她沒回來嗎?”
齊大夫人啪地一拍桌幾,嗨了一聲,氣道:“在家裏頭敢上房揭瓦,出個門都敢夜不歸宿,呂姑娘你看看,你就說這樣的兒媳婦,我怎麽管得住!”
有小姐聽得不痛快,嗤了聲。
呂施幽幽地說:“關夫人說不定是有什麽事耽誤了,或者是遇上麻煩也不一定,昨天關夫人過我家來,夫人你沒叫下人與她一道嗎?怎麽既不知道她沒回來,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齊大夫人噎住,關阿玉在家裏慣來就沒下人伺候的,她根本就沒想起叫人跟著她。
不過,齊大夫人暗想,要真出事了,倒也好,立椋不肯休了她,直接喪妻,也算是殊途同歸了。
沒了關阿玉,她立椋大可以再娶個好的,她家立椋是人中龍鳳,非池中物,就在座的這些太傅尚書大夫家的小姐們,也是完全稱得上的。
她內裏百般心計,以一種隱秘的挑剔目光在呂小姐等人身上挑挑揀揀的掠過,麵上卻是做出急切的模樣,給仆從下令:“唉,呂小姐說得很是,別不是出什麽事了吧。快!快叫人出去找找!”
就齊大夫人這一番惺惺作態,看得呂小姐在心裏直翻白眼兒。
她實在不耐再虛與委蛇了,便說:“幹坐著也是無趣,不知道能不能去園子裏逛逛?”
齊大夫人已然把這群小姐當兒媳預備役,當然滿口應好,一頭吩咐備茶水點心,一頭拉著弟妹齊二夫人一起,引她們到園子裏遊耍。
呂小姐可不是真為玩耍來的,到了園子裏,指使幾個姐妹纏住了齊家人,自己和另幾個一溜身兒,按話本子寫的,鑽進了花園子後頭的小院兒裏。
一進那院裏,果見一個大磨盤,磨子上還有昨天沒磨完的豆子豆渣,黏在石盤上,發出了淡淡的酸味兒。
這便有了衛芩那中氣十足的大叫:“哎呀,你們看,還真有個石磨嘞!這就是那個專門叫他們兒媳婦拉的磨子吧!”
衛芩一喊,和齊大夫人二夫人假意交談的諸位小姐盡數湧了過去,待看清了那磨子,皆都扭頭去睨齊家夫人,張張芙玉般嬌俏清豔的容顏上無不是怒浮於麵。
“蘇夫人的話本子果然是真的。有的人,麵上看不出來,藏得好,原是蜂目豺聲,內裏頭也是惡鬼做的心腸!”
“齊夫人,你們這府上可堪是龍潭虎穴,神仙來你家做兒媳,都得被剮下一層皮吧!”
“關夫人也太不走運了,攤上一家子豺狼虎豹。”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你家的兒子是寶貝,見不得人要,那就把他擱佛龕上供著,別拉下來禍害人。當你家寶貝兒子是天王老子呢,還選起妃來了,挑這挑那的,什麽東西!”
衛芩冷哼,她可不像姐妹們那麽文明,直接衝著齊家兩位夫人一仰頭,罵說:“刁橫的老虔婆。”
秦蘭月也喜歡給兒媳婦立規矩,也沒見這樣的!
齊大夫人:“……”
齊大夫人和齊二夫人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不要臉的說一句也是長輩,卻被一群年輕小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罵了個狗血淋頭,她二人登時紫漲了臉皮,喘著粗氣直打擺子。
她們是太子的舅母,何時受過這樣當麵的羞辱?!
關阿玉!那小賤人,她在外頭都胡說八道了些什麽!
“我們走,在他們這府裏頭多待一刻,指不定把我們也留下來拉磨子呢!”
有人招呼了一聲。
“家風不正,德行不修,齊院使作為太醫院之首,醫者仁心,卻能對家中孫媳的死活視而不見,由你們磋磨,指不定哪一天給咱們這些府裏頭看病的時候,對著我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呢。可要命咯。”
呂小姐走在最後,雙手環肩,聲音涼涼,卻引得其他小姐一陣後怕。
“可不是嗎,對自家人都如此,對外人又能周全到哪裏去!”
拉扯到家裏的頂梁柱老太爺齊院使,這就是把小事往大了說了,齊大夫人和齊二夫人紫了的臉頓時又轉變得煞白。
吃瓜姐妹團氣憤地排著隊離開,走時,正好撞見在太醫院值完夜班兒回來的齊立椋,迎麵對著走來。
走在第一個的小姐:“是他吧,關夫人的丈夫。”
第二位一斜眼:“就是他,慫包貨。”
第三位走過冷笑:“沒用的東西。”
“他娘的寶貝。”
“……”
不愛讀書的衛五妹罵人也很簡潔直接:“畜生才對!”看著妻子受罪受難,他倒吃得好睡得好,是個人都做不到他這樣的。
呂小姐深表認同,真要論起來,這個男人才是關夫人的苦難之源。齊大夫人等人完全就是這個男人附帶過來的枷鎖。畢竟和關夫人成親的是他。
齊立椋才踏進家門,就被京裏那群高貴的小姐們挨個兒指鼻子罵,哪還繃得住臉,他腮幫子凸漲了一瞬,臉紅筋暴地快步尋到齊大夫人:“娘,這是怎麽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還問我,還不是你娶回來的那好媳婦兒!”齊大夫人被氣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捂著臉又氣又哭,“你看看她,你看看她,她打心裏就不待我這個婆婆,不待見咱們家。我們家也沒怎麽著她,她就在外麵胡口亂說來汙蔑我們呐。人家專程上門來,給她出氣來的,逮著我和你嬸子糟踐得麵子裏子都沒了!”
齊立椋倒吸一口氣,見他娘兩眼上翻都快暈過去,忙問:“阿玉她人呢?”
“鬼曉得她去哪兒,她昨夜壓根兒就沒回來,來人來人!給我出去找,全都給我出去找,把那小蹄子給我找回來!”
待人回來,看她收拾不死她!
齊大夫人原想叫關阿玉死在外麵才好,而今她一口惡氣咽不下去,氣湧如山,一時間便將全府的下人都派了出去。誓要把關阿玉捉回來。
她又回想起呂小姐她們口中的話本子,表情更扭曲起來。
這半年,沈雲西的話本子是京裏的流行物。齊大夫人當然也看過,看別人家的笑話,有意思得很。
她可萬萬沒想到自己家也有上話本子,成為京城頭條的一天!
好個關阿玉,定是上回雲蒼寺那事,在馬車上和那沈雲西搭上眼兒了!
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去,去書鋪把那話本子給我買回來!”
可惜齊大夫人沒能如願,呂小姐屬於走內部通道搶先看的,印書須得時間,書鋪還沒開始售賣。
齊家這邊一邊盯著書鋪,一邊到處尋找關阿玉的蹤跡,而國公府這裏頭則迎來了皇後親臨。
雲上院。
沈雲西和關阿玉向殷皇後做禮。
殷皇後形容憔悴,與上次在雲蒼寺見時相比,恍如一下子被抽了氣神,再瞧眼下青黑,應是一夜沒睡。
她一身青色的常服,垮著肩頭坐在床邊,盯著**的衛邵,眼裏直冒淚。
殷皇後用大宮女白臨花遞過來的繡杏花手帕擦了擦臉,目光離了衛邵,她便一收麵色,淩厲的視線直射向沈雲西和關阿玉,隻是聲音裏還有幾分殘留的哭音:“你說她就是紅藥宮的宮主?”
沈雲西分毫不懼皇後的威嚴,沉著地應是:“是,隻是她失了憶,很多事都不記得了。”
紅藥宮一直找不到人,也聯係不上,若是失憶了,倒也說得過去,合情合理。
但是……萬一是假的呢?
殷皇後心中煎熬。
行事果決的皇後,在涉及兒子的時候,什麽事都猶疑不決。
還是大宮女白臨花站出來,輕聲指出利害:“娘娘,總得試一試,試了還有一線生機。公子可等不得了。”
殷皇後淚又落了下來,她哭著點頭,扶著白臨花站起來,走到一側背過身去,沉聲道:“準了。”
關阿玉突然見得皇後,心慌無措得很,沈雲西握了握她的手,安撫她:“沒事,你大膽去治,便是治不了也怪不到你身上,宮裏的禦醫也沒法子呢。”
關阿玉這才深吸了口氣,帶上沈雲西叫人給她準備的銀針等物,走上前去。
大夫治病不好打擾,沈雲西安靜地站在一側,目不轉睛地盯著衛邵發呆。
她總喜歡這樣出神。大多時候她頭腦裏都是放空的,心平氣靜地想些有的沒的,但這會兒她心卻砰砰地跳得凶,心思全落在那邊,根本想不起別的。
白臨花看了看沈雲西,悄聲給殷皇後耳語幾句,殷皇後也久久地瞧了她一眼。
房裏很安寂,所有人的眼都凝聚在關阿玉的手上。
關阿玉一捏銀針,先才的慌亂全散得無影無蹤,她心無旁騖,一根根銀針紮得又快又穩。
也不知道過多久,沈雲西瞅著衛邵整個人都被紮成針包了,關阿玉又一針一陣的取了下來。
直到喉下那一針拔出,**的人突然一個猛顫,口中不斷地溢出黑紅的血來。
沈雲西手上緊住了帕子,關阿玉還在床邊沒動,待吐血止住了,她又把早就準備好的藥盡數給灌了進去。
灌了沒多久,又開始吐。來來回回數趟。看得沈雲西眼都累,關阿玉才終於起身笑說了一句:“順利順利,順順利利!求生意誌很強嘛,再給他灌兩天,再清一波毒,人差不多就能醒了。”
沈雲西綻開笑:“真的?”
關阿玉點頭:“當然!”
她語聲堅定,沈雲西立時就信了,殷皇後雖聽的高興,卻還是大呼道:“快快,叫蔣太醫來!”
守候在外的蔣院判連忙趕進屋中,看著那浸濕了半張床的血汙一驚,搭手診脈片刻,先是不敢置信地仰了仰頭,繼而大喜地衝皇後拜道:“娘娘,這毒壓住了!公子脈象見好啊。”
殷皇後撐著的一股氣大鬆,雙腿一軟撲到床前,人喜得差點倒下來,她緩緩哭笑了半晌,話都說不出來。
過了許久,殷皇後才對著關阿玉直道謝,又叫人賞禮。關阿玉出去寫方子熬藥,帶著禮物歡歡喜喜地回了合玉居。
沈雲西則被留了下來。
她還是立在落地罩旁邊,不聲不響地看著殷皇後親自絞了帕子,給衛邵擦臉上的血跡。她輕柔而仔細,讓沈雲西想起上回給她塗藥的裕和郡主。
看來殷皇後和歲夫人交情真的很深 ,這顯然是把衛邵當自己兒子對待了。
在沈雲西愣神時。
殷皇後放下了帕子,親自走到跟前來拉住她,問道:“是叫朝朝吧,我記得裕和是這麽叫你的。”
沈雲西飛快抬了抬眼簾,嗯了聲。
“好好好,朝朝,多虧了你,多虧你找到了神醫,要不然……”殷皇後紅著眼笑,口上謝了又謝。直到最後才戀戀不舍地對她道:“我不能在外久留,邵兒就勞你照看了,有什麽問題,或有什麽需要的,你就跟季六他們說,叫他們傳信來。”
沈雲西不曉得該說什麽,便又點頭。
殷皇後喜笑顏開地回宮去了。沈雲西在雲上院看著下人換床單褥子。等屋裏清理幹淨了,季五年幾個皆退了出去。
沈雲西雙手往衛邵臉上貼了貼,透過掌心傳來的熱度讓她唇角微微上揚。
她在雲上院這邊吃了個中飯,才轉回合玉居去找關阿玉。
還沒走至院門,福花先急急忙忙地跑了來。
“做什麽跑得這麽急?”
福花喘了兩口氣,“小姐,齊家來人了,要接關夫人回去,關夫人不肯,說是要和離,在中堂鬧起來了。”
沈雲西立刻就轉了個彎兒,去往中堂。
她才走到外麵的石板路上,就見那一身金銀華服的齊大夫人猛地一伸手,關阿玉被她推得一拐腳,頭正重重磕在門框上,也不知磕到哪根弦兒了,當下人搖搖擺擺的,如喝醉了酒一般,在原地甩手蹬腳地直打轉兒。幸得荷珠就在旁邊,及時把人攙住了。
即便如此,沈雲西還是心下一驚,她的神醫!
衛邵人還沒醒呢,可別磕壞了!
上一次磕得記憶全無,這回再磕一下,要是把給衛邵治病的法子也給磕忘了可怎麽辦?
可惡!沈雲西鼓起臉,一徑凶氣騰騰地邁步上前,在所有人都還傻著的時候,她手揪住齊大夫人的衣襟往前頭一扯,一掰過她的頭,就往門框上撞,當場讓她也磕了一個回來。
齊大夫人被硬按頭,撞得頭昏眼花,人都懵了,直呼了一聲:“哎呦,老天!哪兒來的混……”
她這一聲還沒呼完,倒在荷珠懷裏的關阿玉先撕心裂肺地大喊起來:“蒼天啊,我全都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