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也配肖想明月?◎

“府裏曾有過一片紫玉蘭的, 怪好看的,”衛芩聽到他們的話聲,過來搭了個茬兒, 一路上兄嫂們各說各的,早把她忘到腦後了,都沒人理的,她無聊得厲害, 聽見有自己可吱聲的,立馬挪了過來,“但後來你那表姐過門兒沒多久,叫人連根鏟了。原來是三哥你娘種的?”

衛邵卻說:“倒也不是,並非母親特意種的,府裏一直就有紫玉蘭的。”

衛芩伸手往發間摸了摸, 咕噥了句, “這樣啊。”她又反問沈雲西,“你怎知三哥他娘喜歡那花兒的,我都不知道!”

歲夫人去得太早了, 她去世都是十幾年前了, 人估計也不太愛交際, 府裏府外隻知道有這麽個人,對其印象卻都接近於無。

她父親先後娶了三房夫人, 歲夫人夾在中間, 又沒活多久,實在平平無奇。

沈雲西踩了踩地麵青磚上的葉子,對五姑娘那點兒小脾氣視而不見, 徐徐緩緩地說道:“母親給我托夢了, 我見著她了。”

她這話自然是哄衛芩的, 但細想她一進山門,異能就發力了,說不定還真有可能是歲夫人在天顯靈呢。

衛邵眉梢一動。他知她說的是假話。

人家說什麽她就信什麽的衛五發出沒見識的驚聲:“真的?你做了夢第二天起來都不會忘的嗎?歲夫人長什麽樣,你還記得?”

沈雲西:“當然,母親很漂亮,比你三哥還好看。”

衛芩便瞅她三哥,羨慕地摸摸自己的臉,“那得是天仙下凡吧。”

她三哥雖是個病秧子,但那長相已經是不得了了,歲夫人比這還離譜,那不就是仙女了唄,美若天仙的人那麽多,怎麽就不能多加她一個。

被誇好看的衛三哥隻是將手伸給身邊人,兩人牽攜著跟上在石台邊等立的兄嫂幾人,時或低語兩句,挨湊得極近,正如尋常恩愛夫妻般親昵非常。

虯枝盤曲的老柏樹下,一個麵相普通的年輕女子,和知客僧說話,眼角的餘光瞄在那處,見人走遠了,才雙手合十向僧人告辭,也如尋常香客一般,提著籃子狀若無意地往裏去。

不遠處的鍾樓上也有一個男人看見了這卿卿我我的一幕,他臉色陰沉地捏斷了手中的折扇,反手砸在身後的青銅大鍾上,鍾身響起一陣嗡顫。

山間起了風,大殿裏隱隱傳來的木魚誦經聲,合著舍利塔簷上銅鑄的鍾鈴叮當作響,傳入耳中。沈雲西發現越往深處走,衛邵就與她越離得近,說話的時候雙目溫溫脈脈,合著她的手就沒鬆開過,既是如玉公子又是至情丈夫,吸引力直接翻倍再上升一個度。

原二夫人帕子往唇上一掩,悄聲和衛二爺說:“你看看我們三弟,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越看你越磕磣。”

衛二爺無奈地道:“誰站他麵前不磕磣。咱不能和他比。而且,你以前明明說在你心裏,我是最英俊的,你現在倒嫌我了。”

原二夫人帕子摔他臉上:“……你不會還真信了吧,衛芩都不會信這傻話。”

衛芩支過來,“我怎麽了?”

她一搭腔,引得大夫人衛大爺幾個都笑了起來,沈雲西也舒了舒眉。

在馬車上說好了要親近些,做給歲夫人看,沈雲西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盡順著他不說,還能反過來在他咳嗽的時候安靜地撫撫背,幫忙拭一拭額角的冷汗等。

兩人就這麽伴著過了法會廣場,先與大夫人他們在大雄寶殿拈香拜佛後,然後才轉去往生殿燒香。

沈雲西跟著拜禮點香,合手闔眼,跪在蒲團上聽誦經文。

梵音深遠,佛香沉心,倒也不難熬。

而一直跟著他們的年輕女子則是轉道去了觀音殿後的禪房。

這處禪院和別處顯然不一般,四麵八方都被圍護了起來,玄帽黑衣的侍衛挎刀候立,守衛森嚴。

女子彎著身進到內室,恭敬地向上首做禮,將先時所見告稟。

跽坐在幾案前的殷皇後一身青白色的素服,單螺髻上隻別了兩支祥雲玉釵,容飾極簡,淡服淺妝,但卻完全壓不住光彩出眾的麵相,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的溫婉端嫻,反而有一種別樣的威厲鋒芒。

“裕和家的女兒不是與元域有首尾嗎?”她將書卷甩在案上,站起身來。

跟蹤的女子說道:“奴婢是萬不敢胡言的,殿下與她確實行為近密。”

殷皇後緊了緊眉,冷聲道:“怪了,當初要死要活的,如今倒又好起來了。”

大宮女白臨花笑說:“娘娘,咱們殿下又不比太子差,年輕男女夫妻相處久了,沈姑娘見到了殿下的好,轉心回意是再正常不過的了,也不是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啊。汪與海不是也說了嗎,當初大夫下毒,還是沈姑娘第一個覺出不對的,有了契機,後頭的也就順理成章了。”

“我是怕她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白臨花道:“殿下心裏應是有數的。”

殷皇後:“就怕當局者迷。”

白臨花熟諳殷皇後的心思,知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與二殿下相關的事上總是千思萬慮,便也不再勸了,隻說:“一會兒二殿下就該過來了,您和他好好說說。”

二人話語才休,門外頭就響起說話聲了,白臨花一笑:“才說呢,這就到了。”

還不待她出去相迎,殷皇後就已迫不及待箭步而出,親自打開了房門,她站在門檻內,望著外頭比她還高的青年,頓地紅了眼。

在滿院下人麵前,殷皇後還端著儀態,待關了房門,抱著許久不見的兒子,淚水便滾了下來,峨峨氣勢盡散,隻餘一腔又酸又喜的慈母心懷。

衛邵幫母親拭去眼淚,又低聲寬慰,扶著殷皇後在椅子上坐下,他看著親母眼角微起的細褶,和滾滾直落的淚水,心裏也頗不是滋味兒,“母後每每見兒子都要哭上一回,叫您傷心如此,我是百死難贖。”

“又在胡說,什麽死不死的,呸呸呸!”殷皇後顧不得哭了,連忙呸了幾口,抓住他的手,凝著他蒼白的麵容,心疼不已,“邵兒,已經有眉目了,淩穹他們兩口子傳了信來,域外雖不得解,但聽人說江湖上這一代的紅藥宮宮主是個千百年都難得的鬼醫奇才,妙手回春,活死人肉白骨都不在話下,隻要找到她,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說到這個,殷皇後又氣:“你說她一個宮主,好好待在紅藥穀給人治病不就成了,非要亂跑,跑得人影子都不見,淩穹說滿江湖的人都在找她!”

衛邵欲要給滿心期待的母親打個預防:“也許已經……”

“不會!”殷皇後忙打斷他後頭不吉利的話,“淩穹說人還活著,隻是不知道跑哪裏去了!你別操這個心,萬事有淩穹他們呢。”

“淩叔他們這十幾年為我在外奔波,實在是辛苦。”衛邵想起來去如風的刀客,說道。

“他們快活著呢!”殷皇後不認同,“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兩口子在外頭才自在。”

衛邵笑:“母後說得是。”

說完他身上的毒,殷皇後又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問起沈雲西,“你和她怎麽回事?”

衛邵囅然而笑,完全不避諱她的視線,正聲說道:“母後,她很好,我若能活,隻盼與她白頭偕老,我若去了,母後就幫我替她另尋個好人家吧。她嫁給我,本也是她委屈了。”

他這樣直言生死,殷皇後喉頭哽咽,厲著眉頭喝道:“妄想!你要是敢丟下老娘先去了,老娘就做個惡婆婆,磋磨不死她!”

殷皇後口上發凶,但衛邵卻知,她隻是說來唬他的,便扶著她笑說:“那可不成,夫人性子雖不張揚,但也是個怪厲害的,您凶她,她得和您打起來。”

殷皇後聽罷,怪道:“說是淑雅的才女,怎麽和傳聞的不一樣?”

衛邵笑言:“傳言當不得真。”

殷皇後眉頭一鬆。

之後母子二人又互相聞起近日如何,睡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之類話,直到大宮女白臨花低語時辰不早該起駕回宮了,方才休下。

殷皇後依依不舍,衛邵撩起衣擺,跪地向母作別,懇辭道:“母後萬望保重身體。”被殷皇後拉著起身後,又向白臨花做了個揖:“母後夜裏總是睡得不好,有勞姑姑照看。”

白臨花忙避開,直說不敢。

禪房木門打開,衛邵退了出去。

他風儀光明,典則俊雅,殷皇後與有榮焉,歎道:“幸芳那幾年把他教養得很好。”便是她親自來,她也不敢說一定能把兒子教成這般模樣。

白臨花笑說:“可不,那氣度和歲夫人真是一個模樣刻出來的。真有幾分仙人之姿呢。”

“聽姑姑的話,那歲夫人是天仙下來的了。”

在衛邵走後進來收拾茶碗的內侍,找到說話的機會,可語聲落下,卻見殷皇後久久不語,內侍這才驚覺失言,不由忐忑後悔起來。

他惶惶不安,不料,殷皇後卻並無他想象中的不悅,反而睇著手中的茶碗,目光變得悠遠。

她回想起什麽似的,慢悠悠地吐出字句來,“眾裏嫣然通一顧,人間顏色如塵土,可不就是天仙嗎。見過她的人,有幾個能留得住自己的魂兒。幸芳姿貌絕世,亦有林下風致,與其相交,我亦失神,何況旁人呢。”

殷皇後的反應叫內侍對越加好奇,脫口而出,“既有如此美人,那安國公也收不了風流性子嗎,見過天仙般的人物,旁的人竟也還入得了他的眼?”

殷皇後睨向他:“安國公,衛智春?他?”

她不屑地嗤道:“入他的眼?他的眼是什麽貴物,還入不得了?”陰溝裏的臭蟲,也配肖想明月,明月注定是要掛在天上的!

提到安國公,殷皇後相當不悅,內侍不敢再言,在白姑姑的指令下冷汗淋漓地退了出去。

這邊殷皇後鳳駕回宮。

衛邵轉道去尋沈雲西他們,沈雲西此時正在另一邊的禪房吃素齋。有人敲響了房門,竹珍將門拉開,表情微變。

沈雲西舀了一勺豆腐,慢悠悠地吃了,問說:“怎麽了,是誰?”

一個麵相陰柔的中年太監越過竹珍,垂手道:“太子殿下請夫人往後山敘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