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受傷
(我不喜歡你有事瞞著我)
晦暗幽深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著衰落的院落, 陽光洋洋灑灑地落下,穿過層層疊疊的枝幹印在發黃的落葉上,衰敗的落葉閃爍著最後的光澤。
再往深處望上些許, 甚至可以看到院中央的池塘, 池塘中的水早已變得渾濁不清,飄落的葉子和花瓣隨波逐流尋不到歸處。
饒是如此, 也都能看出尹府是何等的繁盛, 如今卻落得‘鬧鬼’的田地。
宋絮清想起顧沁寧提及尹府時眸中的落寞,再親眼目睹現下的光景,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 麵上卻不顯露。
她抿了抿唇,故作驚訝地看向顧娘子,“怎會鬧鬼?”
“尹府是一夜之間被山匪滅了滿門, 是以城中百姓多言, 怕是蒙冤赴死的尹府眾人徘徊於此, 不願罷休。”顧娘子語調輕柔,娓娓道來地講述著, 眸光掃過賀夫人稍顯不悅的神情,她頓了頓,笑道:“要我說別人都不怕, 就我是怕的,這兒恰好對著尹府院子,時辰稍晚些許我都不敢開窗。”
宋絮清察覺到她飄動的眼眸,隨即淡淡地睨了眼賀夫人, 若有所思地搖晃著琉璃瓶中的**, “莫說是你, 就是我也是害怕的。”
淡黃色**上下搖晃著, 點綴在琉璃瓶上的水珠緩緩地滑落下來,就像是飄至牆垣處的落葉,有留戀有不情願,但依舊無法抵擋住本就存在的規矩。
顧娘子不講話後,閣院中也靜了下來,隻剩下香料砸落在桌麵上發出的點點聲響。
宋絮清指腹不緊不慢地摩挲著琉璃瓶,光滑的琉璃瓶折射著她的眼眸,眸中閃過些許複雜的思緒。
她看似把玩著琉璃瓶,實則是在觀察著顧娘子,心知她知道的實在是太多,且時不時接話的衝動就像是想要故意將此事透露給她那般。
宋絮清眼角餘光瞥了眼茗玥,不動聲色地負著右手,指尖在她的掌心中滑過,後不慌不忙地收回了手。
“姑娘,您聞聞此香是否合您的心意。”
恰如夕陽餘暉奪目的烈紅色**出現在宋絮清眼前,但也僅僅有一小點。
她掃了眼那雙期冀的眼眸,端著碟盤揮了揮,清淡冷冽的梅花香氣循著風**入她的心中,不似色彩那般奪目也不黯然失色。
宋絮清指尖滑過碟盤中的花露,道:“顧娘子好手藝,這香味我甚是喜歡。”
“姑娘喜歡就好。”顧娘子笑意吟吟地說著,收回了精致小巧的碟盤,“這道花露本就有底露在,隻需往其中調配上點點香料即可,姑娘明日便可遣丫鬟過來取。”
宋絮清頷了頷首,給了茗玥一個眼神,“顧娘子如此心靈手巧,倒不知是何許人也,這手藝就是進了京中也是極為受歡迎的。”
“姑娘說笑了。”顧娘子用清水淨著指尖,用幹帕細細地擦拭著指縫中的水珠,道:“我是株洲人,前幾年來的陘州,陘州的時節還在我能接受之內,若是再北上,怕是吃不消。”
“倒是巧,不日後我也要往株洲去。”宋絮清嘴角微微揚起,話是對著顧娘子說的,眼尾餘光卻是落在賀夫人身上。
“那夫人可要去試試株洲城西的好味館,那兒的吃食可是株洲一絕。”賀夫人笑著接話道。
“賀夫人也知?”宋絮清驚訝地看向她,“難不成賀夫人也是株洲人士?”
“並不是。”賀夫人手中捏著幾縷香料,不疾不徐地□□著,“未出閣前曾雖雙親取過一趟株洲,至今都記得那兒的好味館,聽聞夫人喜好美食,這才給您推薦。”
言語間並未掩飾曾打聽過宋絮清的事情。
宋絮清落下擦拭著指尖的帕子,嫣然一笑:“你倒是了解我。”
賀夫人笑了笑,也不愕然反道說:“常年聽聞夫人活潑動人,就是進入國子監後都不落後於男子,此等美言自然是傳入了陘州,老爺還常對知橋言要多學學您,不要整日拘在家中。”
“原是以前就聽說過我的名字。”宋絮清落在側邊的指尖有一下每一下地點著長桌腿,視線落在賀知橋的身上,自走進視線起,賀知橋就尤為安靜,安靜地讓人會忽略她的存在,“賀姑娘有自己的脾性,若所有人都是同一性子,得多麽無趣。”
聞言,賀知橋微微掀起眼眸,平靜地望著她。
宋絮清在她的眼神中讀出了些許道謝的意味,不多時,她又垂下了眼眸,靜靜地挑選著香料。
賀夫人見狀失笑道:“這孩子就是太過於安靜沉悶了,我們才想著她能活潑些許,多認識些好友能夠四處走走。”
宋絮清笑著‘嗯’了聲,了解為人父母的擔憂,但這也不是她能夠插手的事情,也不多嘴。
等賀知橋選完香料時時辰已然不早,凝香院樓下的人影愈發地多,熱鬧不已,現下的烈陽比起來時還要火辣上幾分,照在人身上跟架在火把上烤並無兩樣,是以茗玥還是提前尋來了馬夫,命他駕著馬車前來。
宋絮清佇立在凝香院門口,等著不遠處的馬車駛來,她視線掃過尹府院落,那兒門前空****的,與十丈開外的凝香院形成了鮮明對比。
餘光睨見賀知橋的視線,她神色自若地收回眼眸,道:“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日後若是到陘州再和賀夫人賀姑娘閑話。”
賀夫人聽她這麽說,愣了愣,還以為還能再陪她走上一會兒,沒想到她現下就要回府,連忙取出袖中的請柬,雙手遞出:“明日府中會舉行荷花宴,若王妃在陘州無趣,可來府中坐上一會兒。”
“嗯。”宋絮清並沒有駁了她的好意,給了個眼神給茗玥,命她收下請柬,“我明日若是無事,自然會去府上走走。”
話音落下時,馬蹄踩踏地麵的聲響漸漸消失,車輪滾過磚塊停到宋絮清跟前。
宋絮清點頭示意了下,踩著馬凳上了車輿。
正當她鑽入車輿的時候,就聽到輕輕柔柔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她側過眸。
“母親不要再勸我交朋友了,我是有朋友的,隻不過是她不在了而已。”
賀知橋毫無波瀾的眼眸凝著她,話倒是和賀夫人說的。
落寞的語氣聽得宋絮清不自覺地渾身一顫,當即就明白了她指的是誰,抿了抿唇,當作沒有聽到般鑽入輿中坐下。
指尖稍稍勾起遮擋著窗欞的帳幔,看向了無人經過的那條街道,宋絮清深深地歎了口氣,她並未猜到顧沁寧為何會將此事告知她,是想要她的幫助,還是不想她誤會……
若要說幫助,她這世不在東宮,能幫的實際上並不多,若是不想她誤會,又是怕她誤會什麽?
宋絮清思來想去都理不清顧沁寧心中的想法,直到回到了院落中,也摸不清用意,可不管怎樣,這道回憶實在是太沉重了,沉重的她一個局外之人都難以接受。
陘州並無宋絮清認識之人,裴牧曜又要夜間才能歸來,現下日頭正曬著,她也不出府,就尋了個陰涼處翻閱書冊。
等她再回過神來時,已是傍晚時分。
昏暗的黃昏照在書冊中,看得人眼睛生疼。
宋絮清合上書冊,指節輕柔地揉著眼眸,望向端著花蜜茶走來的茗玥,問道:“他們還未回來?”
“是的。”茗玥頷首,小心翼翼地將沏好的茶盞遞給宋絮清,“祈安清晨說的是,王爺會在日落後回來。”
“那你去讓廚房提前備好晚膳,他回來後你們端上即可。”宋絮清小口小口地呷著茶水,浸濕幹燥的喉嚨,“已是日落時分,怕是沒一會兒就要回來了。”
茗玥點頭,揮手傳來個小丫鬟,命她去傳話廚房。
宋絮清落下茶盞,伸了道懶腰,笑道:“叫人去把水放好,我沐浴後再用膳。”
可直到她沐浴出來,裴牧曜都未曾回府。
望著圓桌上一道又一道精美的膳食,廚房的婢子來來往往端去加熱著,宋絮清眉頭微微皺起,“祈安可說今日出府為了何事?”
“王爺的事情,奴婢無從得知。”茗玥敏銳地察覺到自家姑娘無意間流露出來的焦躁,安撫道:“王爺身邊有不少暗衛跟隨著,許是事情還未辦完才回來了晚了些,姑娘莫要擔心。”
宋絮清聞言神色鬆了鬆,可不知為何,心中還是有些許的不安。
轉念一想又覺得茗玥的話有道理,就算裴牧曜自顧不暇,那也還有祈安澤川等人在身側守著,自然不會有事情發生,心中敲擊的擂鼓漸漸地落回了實處。
可是等啊等啊,等到了亥時三刻都未瞧見裴牧曜的身影,就連口信都沒有來過一個。
望著桌上早已冰涼的膳食,宋絮清倏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
誰知走出廳堂時,恰好撞上迎麵而來的祈安,祈安眼疾手快地側了側身,“王妃。”
宋絮清神情淩厲地掃過他,確定未在他身上瞧見任何不對勁之處,往他身後的方向看了看,並未見到其他身影,才問:“你家王爺呢?”
“王爺和澤川還在察看,怕王妃擔心,遣屬下回來跟您報個平安。”
祈安微微喘息,可見他回來的多麽匆忙。
宋絮清心稍稍安了些許,但也覺得奇怪,“你們是去做了什麽,為何要耗費如此長的時間。”
聞言,祈安眼眸掃過伺候在側的眾人,壓低聲音道:“王爺在尹府中發現了暗道,此暗道通往港口,是以被纏住了身廢了些許功夫。”
宋絮清眉眼皺了皺,斟酌了須臾,揮了揮手讓祈安下去,“你回他身邊護著,有何需要我的地方,切記遣人來報。”
祈安領了命,又匆匆忙忙離去。
凝視著他的背影,宋絮清微微抿唇,對茗玥道:“你隨我跟上去看看,看他是去了哪兒。”
“姑娘。”茗玥驚訝地抬眸,瞧見她眸中的憂思,心中微凜。
宋絮清垂頭凝著祈安適才半跪著的地麵,神色一摒,命人取來燭火,昏暗的燭火照亮了地麵,凝固在板磚上的兩滴血珠狠狠地刺著她的眼眸。
她深吸了口氣,隨即起身往外走,茗玥連忙跟上。
說來也是奇怪,平日中就算是腳步落地無聲之人跟在祈安的身後,他也能夠驚銳地察覺到,此刻宋絮清跟在他的身後,倒是不見他回頭過一次,步履匆匆地出了府。
走過院落前頭的牆垣時,腳步一拐,倒是往院落的後邊去了,宋絮清踮著腳尖連忙跟上,撐手扶著牆垣探頭望去,隻見祈安一個箭步躍身,翻過了牆垣入了府。
宋絮清:“……”
她睨了眼茗玥,也在茗玥眼中看到了驚詫。
宋絮清深深地歎了口氣,轉身回了府中,腳步沉沉地往主院的斜側方院落走去,那兒是另一處的院子,並無他人居住。
還未走近院子,兩人便瞧見本該黑暗無聲的閣樓窗欞,閃過點點燭火,還有些許腳步聲在書屋院落響起。
守在門口的祈安瞧見宋絮清時,倏地瞪大了眼眸,正要通傳之際茗玥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宋絮清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他退下。
祈安神情糾結地看著她,但也不過一會兒,便讓了路。
宋絮清站在門口,耳側回**著透過門扉縫隙傳來的談話聲,還有剪子落在棉布上發出的哢嚓哢嚓的響聲,絲絲縷縷的蒼術氣味落在她的鼻尖。
“王爺,您稍微忍忍,我現下為您擦拭傷口,這箭傷並不算深,隻是您怕是要有些時日不能挪動右臂,否則要費上更多的時日才能夠痊愈。”
“嗯。”裴牧曜淡淡道,沉默幾息,他又道:“祈安可回來了?”
“回來的,適才屬下聽到了他的聲音。”澤川擰眉回答著,“王妃並未起疑心。”
裴牧曜頷了頷首,“那便……”
“啪!”
門扉揮開叩在牆壁上惹出的聲響截斷了屋內的對話。
望著背光而站的宋絮清,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裴牧曜眉梢微微蹙了蹙,不自覺地站起身。
見他起身,擦拭著傷口的胡大夫被嚇了一跳,哎哎哎了幾聲都沒有叫回裴牧曜,這時隻聽到身後傳來一道不冷不熱的語氣,“你坐下。”
跟前的人腳步停頓須臾,又坐回了原位。
宋絮清眼眸閃了閃,走近後才瞧清他手臂上的傷口,就算是無意間掠過一眼,都能夠看出這道傷口極深,足以見到箭刃刺得有多麽的重。
她啞了啞聲,望著裴牧曜眸中的擔憂,一時半會兒連話也不知道該怎麽說。
是痛罵他故意隱瞞受傷的事情,還是罵他過分小瞧了她的膽子,還是該說他太過於照顧自己的情緒。
繁雜的思緒落在心頭,最終還是化作兩個字:“疼嗎?”
裴牧曜搖了搖頭,像是怕她被嚇到般,溫聲道:“隻是小傷而已。”
“小傷而已?”宋絮清氣笑了,抬手想要戳了戳他的傷口外側但終是不忍,眨了眨稍微濕潤的眼眸,道:“你不應該瞞著我的。”
對上那道濕漉漉的眼眸,好似下一秒就要掉落下來,裴牧曜沉穩鎮定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他伸出左手擒住宋絮清的手腕,稍稍用了點力氣,將她拉到跟前。
宋絮清不想看他,垂眸凝著那處傷口,胡大夫正給傷口上著創藥。
擒著她手腕的掌心倏地一鬆,下一刻捏住了她的下頜,動作輕柔地將她的臉龐向左移。
宋絮清對上他滿是擔憂的眼眸,咬了咬唇,問:“為何會受傷?”
裴牧曜視線細細地打量著她,她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神情中大有一副他若是不說今日之事就不會結束的意思在。
對視沉默了須臾,等胡大夫捆好棉布,他揮了揮手。
門扉被再次合上時,裴牧曜拍了拍身側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又起身拎起茶壺給她倒了盞茶水。
宋絮清雙手緊捧著杯盞,眼眸不曾從他的身上挪開片刻。
裴牧曜拉過她的右手,將掌心捏在手中,撿了些話道:“聽聞尹府鬧鬼多時,我便帶著人去那兒查看了一番,發現不知何時起,尹府小院屋中有人挖了條密道,垂掛在牆上的壁畫就是暗道鑰匙,走了約莫個把時辰才走到了底,那兒是官家碼頭。”
宋絮清皺了皺眉,“裴翊琛挖的?”
裴牧曜搖了搖頭,抬起她的手就著手中的茶盞抿了口茶水,“是皇叔和他一同挖的。”
宋絮清垂眸怔忪地凝著茶盞,抿了抿唇,掀起眼皮,現在也不想深究這條密道挖了到底要做什麽,“那你的傷是怎麽來的?”
裴牧曜沉默。
那些話並沒有把她的思緒拉走,也沒有勾起她的好奇心。
良久,他垂頭低低地笑了聲,頓默少頃,道:“出暗道之時,不經意間被人刺傷了手臂,是我不小心了。”
“不對。”宋絮清搖著頭,並不信他的話,“不說你的警惕,單論以祈安和澤川的性子,就是他們倆喪了命也不會讓你受傷。”
可現在,隻有裴牧曜受了傷,祈安和澤川身上並沒有。
宋絮清適才很仔細地打量了他們二人,除了祈安手背被劃傷外,澤川身上並不傷處,且祈安手背那道傷,更像是被荊棘劃破手背後留下的傷痕,滴了幾滴血後已接近愈合的狀態。
她抿著唇,清澈的眼眸中蘊含著些許深沉,悶悶道:“你若是不想說,那便不說罷了。”
聞言,裴牧曜微微揚起的嘴角漸漸落下,沒了笑意。
知道她已經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隻不過還是想要從他口中聽到真相。
宋絮清並不知道具體靜了多久,可在她心中已經靜謐了將近有一刻鍾的時間,她眨了眨眼眸放下茶盞,左手抓著他的指尖,一指一指地掰離開手心,沉默地站起了身。
但就在她起身的瞬間,手腕再次被人擒住,稍稍一扯,將她扯入了懷中。
他的動作不急不緩,是以宋絮清也並未被嚇到,刻意地避開了他的傷處,坐在他懷中掀起眼眸靜靜地凝視著他,靜謐無雲的眼眸中夾雜著些許倔強。
四目相對間,裴牧曜垂下頭,額間抵著她的額間。
宋絮清輕輕地咬著下唇,側頭躲開了他的視線。
而後便聽到他低低地歎了口氣,道:“什麽都瞞不過你。”
宋絮清餘光睨著他,瞥見他眼眸中的無可奈何,拿她一點兒都沒有辦法的神情,嘴角不由得彎了彎。
彎起後才想起自己還在生氣,瞬間斂下了唇梢。
裴牧曜並未錯過這道轉瞬即逝的表情,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尖,“小狐狸。”
低啞陰沉的語調撓著宋絮清的耳垂,她輕咳了聲,道:“我不喜歡你有事瞞著我。”
親口說和自己猜到,這完全就是兩碼事。
裴牧曜喉間滾了一下‘嗯’了聲,停頓須臾,他道:“是我命祈安放的箭。”
作者有話說:
裴牧曜:小狐狸,很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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