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糖餅
(現下她卻告訴自己,她是陘州人?)
尹公公小心翼翼地收攏緊聖旨, 雙手交至宋禕手中,眸光掠過滿眸驚詫的宋絮清,道:“宋姑娘, 明日清晨會有宮車來接姑娘入宮麵見各宮娘娘, 太後娘娘也想見見姑娘。”
宋絮清仍是有點愕然,並不確定是否有聽錯, 頷首應是。
尹公公眼眸上下丈量須臾眼前的姑娘, 恰如柔嘉貴妃在太後娘娘跟前所言那般,朝氣稚嫩之餘卻不失柔情,單論這張臉也說得上是京中翹楚, 也不怪太子殿下會對其一見傾心,翌日就入宮求娶她。
不過昨天夜裏,皇上來長信宮坐了許久, 聖旨上封號倒是換了個, 這侯府嫡女所嫁的皇子也成了瑞王殿下。
來時尹公公心中就泛著嘀咕, 也不知這侯府長女是何等姿容,能令兩位皇子傾心於其, 此刻一見也覺得是該如此,莫不說這張容顏,單是這驚詫間尤不失端莊的一舉一動, 也是當得上瑞王妃的。
送走尹公公後,宋絮清步履淩亂地走上前,顫著指尖往前伸著,想要確定是否沒有聽錯, 可又怕真的聽錯了, 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饒是經曆過沙場大風大浪的宋禕, 也不知要如何形容當下的心情。
宋禕也算得上是近臣, 不說是他就連祀天閣閣主李奉也覺得皇帝對太子殿下更為重視,可現下這個結果,倒是讓他心中有了疑問,眼前所見的是否就是真實的。
“你沒有聽錯。”徐氏抓住女兒顫抖的指尖,鬆懈的輕笑聲自唇瓣溢出,“這賜婚對象變成了瑞王!”
宋絮清楞楞地看著徐氏,好一會兒後,一滴清淚倏地滑落至下頜,滴落在地麵上發出‘啪噠’的聲響,喜極而泣地反握著她的手,怔然出聲:“娘親,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真的不是太子妃,而是瑞王妃!?
“怎麽會是做夢。”徐氏牽著她的指尖,徑直地往宋禕的方向劃去,指著已經攤開的聖旨上最後的字眼,“看到沒有,皇上親手書寫的,瑞王妃。”
宋絮清眨了眨眼眸,愣是又看了好幾眼,不管是從哪個角度看去都是瑞王妃三個字,提在嗓子眼處的心倏地掉落下來,砸得她胸口悶悶疼。
不過這抹痛和以往的痛不同,痛得讓她禁不住笑出聲來。
“人多眼雜,進去再說吧。”
許久未語的宋禕說道。
宋絮清擋著眼眸頷首,和徐氏挽著手走進去了。
徐氏今日心情大好,才走進院中就對張嬤嬤說給各院下人賞三個月的月錢,張嬤嬤臉上一喜,領了命隨即去找管事的談論去了。
宋禕屏退了伺候在廳中的眾人,單手撐著圓桌,道:“你和瑞王,究竟是怎樣個情況。”
“合作關係。”宋絮清知道他擔心,抿了口茶水後不疾不徐地說:“爹你大可放心,我和瑞王殿下已經商討過這件事,我和他的這樁婚事算是協議,日後他若有了心儀的姑娘,我會及時地離開不會叨擾到他,也會和那位姑娘解釋清楚,不會讓人誤會,不過這件事是我欠下他極大的人情,怕是這輩子也還不清了。”
宋禕聽著覺得有那麽點怪異,在他的印象之中,瑞王殿下可不是什麽好說話的人,看似溫文爾雅但若真遇到事,也能狠狠地將那人的皮扒下一層來。
現下看女兒鬆懈下來的神色,與聖旨未來前的神情可謂是全然不同,可以看得出她是信任瑞王的。
宋禕沉吟須臾,道:“日後我來和瑞王殿下談。”
他並非傻子,自是知道裴翊琛求娶自家姑娘用得是什麽心,那麽瑞王殿下呢,是否也是抱有此意。
宋絮清見父親久久不語,看得出他很是擔憂,但有些事情就是爛在心中也是不能和他們說的,不過她也不曾想到皇帝會改變想法,莫不是裴牧曜的那身傷起了作用。
想到他的傷,宋絮清抿了抿唇,福身和雙親說了聲後就回了院中。
整座府邸都洋溢著歡喜的氣息,蹲身修剪花草的下人們也都在討論著賜婚的事情,見宋絮清走過都止住了聲,福身時瞥見她眉間的憂思,下人們麵麵相覷,還以為是這樁婚事如何了。
暖玉閣的歡喜要比外邊還要濃烈許多,尤是畫屏和采桃都知道自家小姐算得上是得償所願,指示下人清掃時的嗓音都冒著喜悅。
宋絮清走進院中,環視一圈,叫來在池塘邊邊上的采桃,喚道:“采桃,你去找找我的創傷膏都在何處,一並取出來給我。”
采桃愣了下,匆匆跑來睨了眼沉默不語的茗玥,問:“姑娘是傷到哪兒了嗎?”
宋絮清搖頭,“不是,取來給我就是。”
采桃摸不著頭腦地頷了頷首,又跑去暖玉閣廂房取創傷膏。
前些日子宋臨蕭送來的箱子中,也有不少的西涼特製的創傷膏,宋絮清也命畫屏一並去取來。
她幼時活潑好動了些,是以暖玉閣內別的不多,就是創傷膏都有數十種,還有西涼的數十種創傷藥,擺在茶幾上時甚是壯觀。
宋絮清盤腿坐在軟塌上,細細地盤查不同創傷膏的療效用途,對鞭傷有那麽點療效的都裝進了錦盒中。
直到錦盒都裝不下了,她才收了手,“茗玥。”
垂頭守在門口的茗玥應聲,走進來還采桃出去外頭守著,采桃離開時還不忘合上臥閣的門。
宋絮清整理了下錦盒中的藥膏,合上蓋子後遞給茗玥:“現下應該有不少雙眼睛盯著侯府和王府,我不便過去,你把這些藥膏都交給祈安或者澤川,讓他們去問問太醫,若是能用就是最好的。”
說著她將盒子放在茗玥手中,茗玥沒想到錦盒有那麽重,接手時差點兒失手將錦盒砸在地上。
茗玥抱緊錦盒推開門,恰好撞見豔著張臉提著裙擺衝來的雲光郡主,她側了側身:“郡主。”
宋絮清聞言,捏著葡萄的動作微頓側眸循聲望去。
“宋絮清!”雲光那雙水汪汪的眸子中閃爍著亮光,“你怎麽不聲不響就成為瑞王妃了!”
宋絮清拎過茶壺,取來新的茶盞不緊不慢地往茶盞中注入茶水,她撲過來的那刹那將茶盞往前一遞:“喝口茶再說。”
雲光差點兒就要撞上那杯茶,緊忙停下腳步。
不過她並未飲茶,而是接過茶盞放下,牽住宋絮清的手腕拉著她往外去,“你都不知道我們聽聞這個消息時有多震驚,尚書堂下學那一瞬間我們馬不停蹄地過來,就是為了這第一手消息,哪能喝口茶再說!”
宋絮清被她拉得跌跌撞撞的,跟在後邊的丫鬟眼神緊緊地跟在她身上,生怕摔著了。
好不容易跟上雲光的步伐,她才來得及問:“我們?誰?”
下一瞬都不用雲光回話,宋絮清就知道這個‘我們’指的是誰。
傅琬和陶懷夕兩位小姑娘麵色紅潤的踱步於侯府門口,時不時地往裏看來,就好像兩隻出生不久嗷嗷待哺的稚鳥,等待著雌鳥給她們帶來吃食。
陶懷夕瞧見雲光恰似兔子那般竄出來,身後還跟著個跌跌撞撞喘著氣的宋絮清,扯了扯傅琬的手心小跑上前。
宋絮清已經許久未有如此劇烈之舉,倏地被拉扯著跑了百丈,停下時急促地喘息著,斷斷續續地問:“你們怎麽都來了。”
“當然是來看看我們的瑞王妃!”雲光神色曖昧地撞了撞宋絮清,“你還沒說話呢,怎麽不聲不響的就成為瑞王妃了。”
收到聖旨至今不過個把時辰,遠在國子監上學的雲光等人都聽聞了消息,宋絮清想過這個消息會傳得極快,但沒想到如此迅速。
傅琬神情尤為激動,一連三問:“被賜婚是什麽感覺?預計何時成婚?成婚後你還是徽瀾公主的伴讀嗎?”
“應該不再是伴讀了吧?”陶懷夕柔聲細語道。
相比其他二人,陶懷夕明顯要沉靜些許,但也僅僅是些許而已。
宋絮清頷了頷首,抬眸睨見好友們的神情,不由得笑了笑,“你們問題這麽多,我得先回答誰的呀?”
她這麽說著,雲光就知道她心情極好,想必對這道賜婚聖旨是滿意的,上前挽過她的手道:“不急,今日我們都有空,咱們去皖庭軒慢慢聊。”
聞言,宋絮清看向嘴角盈盈揚起的陶懷夕。
陶懷夕似是知道她想問什麽般,頷首道:“前些日子課業成績父親覺得還算入眼,是以今日和父親告了假他也同意了,是有空的。”
把玩著她掌心的傅琬張了張嘴,即將說出口的話在撇見宋絮清倏時沉下的眼神時,咽回了心中。
昭庭司內若說謝子衿是首名,陶懷夕便是僅次於她的第二名,更不提入尚書堂後參加國子監的首次測驗也是甲等中等的成績,這樣的成績在陶太傅眼中都不過是能夠入眼,其餘人的成績豈不是可以當場扔出國子監了?
不過這些話傅琬也隻敢在心裏腹誹,斷斷是不敢說出口的。
陶懷夕既然也有空閑,幾人就擠在兩駕馬車上去皖庭軒。
近傍晚時分,皖庭軒門庭若市,門口的馬廄中停放著約莫七八匹馬,另一處還停著幾駕馬車。
皖庭軒是以前宋絮清和雲光常來的地方,時隔多日再來這兒,倒是令宋絮清想起茗玥不久前和她說過的話,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皖庭軒,竟然斡旋著不同派係的探子,也是新奇。
宋絮清微微仰起首,有意無意地撇眸打量著停靠在側的馬車,其中有兩駕馬車並未刻有府上印記,本該刻印的地方現下空空如也,若不是新入手的馬車,那便是貴人所用的。
早在去侯府前,雲光就命侍衛來此預定了隔間,是以幾人到了門口時,就有小廝領著她們上去。
預定的隔間在最裏邊的位置,姑且還算是個好說話的地方。
小廝們將茶水糕點水果等樣式上齊之後,揮開珠簾退了出去,也不忘在珠簾後落下層帳幔,隔去了外界的視線。
等小廝做完這一切離去後宋絮清堪堪收回視線,視線一收回就撞見好友們聚精會神的神色,傅琬手中捧著把香瓜子,雲光捏著最為喜愛的糕點,就連陶懷夕也端著盞梅花清茶,炯炯有神地盯著她看。
宋絮清失笑,“你們想問什麽,問吧。”
傅琬:“我聽聞是那位去禦前求娶的你,為何會變成瑞王妃?”
雲光:“聖旨下後,瑞王殿下可來過侯府?”
陶懷夕:“有說你們是何時成親嗎?”
她說完後傅琬還準備問,宋絮清將手中的白玉糕塞入她的口中,道:“禦上的心思我並不懂,他還沒有來過侯府,並未說何時成親。”
“啊?”傅琬咬了口白玉糕,捏在手中不解地歪著頭,道:“不應該盡早定下婚期嘛,我看別人家姑娘成親,定親到成婚,滿打滿算可要用上五個月的時間,王爺身份尊貴,你們莫不是要花上小半年的時間?”
“明日我要入宮一趟,那時便知道了。”宋絮清指尖摩挲著茶盞上的花紋,聞著杯盞中淡淡的梅花香,抿了口茶水潤喉,問:“你們又是如何得知這個消息的?”
“你要說這個,說起來也是奇怪。”雲光放下糕點,取過帕子擦淨指尖上的碎屑,道:“我們那時正在上琴韻課,不知是哪兒來的小廝,竟然在堂外大肆討論起了此事,樂府先生走出去時,那兩個小廝已然不見了蹤跡。”
“就好像是刻意告訴我們的。”陶懷夕補充道。
聞言,宋絮清眉眼蹙了蹙,“可是宮中太監?”
“不像。”傅琬道:“若是宮中太監,皇子公主們的宮人應當聽過那聲音,聽她們說,徽瀾公主問起時,都說很是耳生。”
宋絮清看向傅琬:“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昭庭司和國子監就算是相鄰,尚書堂和崇苑殿隔得可有千丈,小廝的聲音斷然無法傳到崇苑殿。
傅琬怔了下,意識到有些不對勁,“我和她們不一樣,是聽崇苑殿清掃的丫鬟們討論才知道的。”
宋絮清眉頭深深地擰在一起,又抿了口茶,思忖著。
要是裴牧曜放出的消息,他事前必然會和自己提起,或是通過茗玥將消息傳給她,可此時他尚在府中養傷,那又是誰……
將此事透露給尚書堂和崇苑殿的眾人,又有何意?
三人見宋絮清眸光沉沉,也意識到此事非同小可,思索著是否曾在何處聽聞過那兩個聲音,然而想了半天都沒有個頭緒。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事,指不定就是知道了消息,驚訝之餘討論的?”
宋絮清聽著雲光的話,搖了搖頭:“尚書堂有規定,先生在內授課時,不論是誰都不能在外出聲打擾,違者杖五十。”
若真是被這道賜婚聖旨所驚詫到,又非當事人不至於忘乎所以。
聞言,三人都噤了聲。
然而左想右想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也就不再去想了。
宋絮清也不想打擾她們的興致,轉移話題道:“可還有想知道的,一並問完罷了。”
“有。”傅琬倏地舉起手,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幾圈,挪臀往宋絮清那邊擠了擠,小聲問道:“太子殿下去禦前求娶你的事情,你可知道?”
宋絮清頷首。
這事怕是整座京城都知道了。
傅琬皺眉,“他不是心悅顧沁寧,為何會求娶你?”頓了頓,眉頭皺得更深了,“莫不是在宮宴上移情別戀,往後心中不再有顧沁寧這一號人了?”
“不見得。”陶懷夕淡淡道,眸中閃過一絲精光,“我那日並未赴宴,但雙親歸來後我聽他們的意思,清兒身後的侯府,怕才是他看中的。”
她是用氣音說的,恰恰好好能令四人聽到。
傅琬聽完後渾身一顫,頓時道:“那還好你沒有嫁給他,若不然往後可怎麽過。”
“別的不說,單單是有心儀女子這一點,對我們來說是大忌,這年頭寵妾滅妻之事可還少,更何況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是心狠一點……”雲光噤聲頓了頓,抬手在頸間劃過,道:“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宋絮清眸色幽深地睨了眼雲光,抿了抿唇,這事雲光想得比她要清楚多了,她還是經曆了前世才悟出這件事來。
傅琬和陶懷夕也都聽懂了雲光話中的意思,凜神不語,生怕這樁婚事會落到自個頭上來。
見她們神色愣怔的表情,雲光也知道是說出口的話嚇到了她們,恰好聞到空氣中的飄香,探頭往下望了幾息,道:“外頭有人支攤賣餛飩,有不少人在排隊,味道應該不錯,可要去用上一碗?”
“好呀。”傅琬一聽說是熱氣騰騰的餛飩,頓時來了興趣,“去吧去吧。”
宋絮清笑了笑,和陶懷夕對視了一眼,隨著她們兩人下去了。
等她們到的時候,排在前頭的百姓也都領了餛飩離去了,還有少部分人在路邊的竹桌上用著,就算如此依舊有不少人在排隊。
宋絮清瞥見餛飩攤隔兩個攤子,還有人在攤糖餅賣,甜蜜的香味縈繞而來,“你們要吃糖餅嗎?我去那兒買幾個。”
“好呀好呀。”傅琬點頭。
宋絮清哧地笑出聲,“小饞貓。”
“不是小饞貓小時候也不會和你打架了。”傅琬道。
說著兩人都是一笑。
糖餅攤子離這兒不遠,也沒有幾人在排隊,宋絮清便一人過去了。
“老板,要四個糖餅。”
“老板,我這兒要兩個。”
兩道柔和的嗓音同時響起。
落在耳邊的嗓音有些耳熟,宋絮清側眸循聲看去,看到顧沁寧眸中的驚訝,似乎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她。
顧沁寧盈盈行了相見禮,“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宋姑娘,你也喜歡糖餅嗎?”
宋絮清頷首,視線掠過她身後的茗音,又落在她的臉上:“喜歡吃些甜的。”
“我也喜歡,不過我也就愛這道糖餅。”顧沁寧眸光一瞬不眨地凝著光滑的白色麵餅,道:“對我來說,是家鄉的味道。”
“家鄉的味道?”宋絮清挑眉,澄澈眼眸掃過已經攤好的六張糖餅,“糖餅是陘州特產。”
“嗯。”顧沁寧接過攤主遞來的糖餅,咬了一口,綿密的紅糖漿溢在口中,“不打擾姑娘,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說著不等宋絮清點頭,帶著丫鬟轉身離開了。
宋絮清眸光沉沉地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盈盈不可一握的身段柔情似水,不知她適才落下了何等驚人話語。
前世她後來自然是知道了顧沁寧的身世,並非是顧長風之妹而是孤女,也正是因此覺得她尤為可憐,處處都會多多關照她。
後來宋絮清也曾多嘴問過她,為何會選擇顧長風作為她在京中的親戚。
彼時顧沁寧告訴宋絮清,她是株洲人士,是以裴翊琛選擇了顧長風的身份,以此來掩蓋她孤女的身世。
現下她卻告訴自己,她是陘州人?
宋絮清漠然無聲,思忖許久後也覺得這事和自己已並無幹係,收回眼眸時掠見不遠處的裴翊琛。
他眸色幽深地望著自己。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