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雪山玫瑰

夜幕低垂, 車窗外的霓虹無聲閃爍著,車內靜謐一片。

饒念眼睫微顫,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這個問題。

像?不像?

他在意的真的是這個嗎?

還是因為看到她身邊出現了其他男人, 占有欲在作祟。

她原本以為自己再麵對霍聿深的時候能做到平靜,可現在胸口細密尖銳的痛感都在提醒她,她不能,她沒辦法做到忘記他的欺騙, 忘記他別有圖謀的接近。

她不能心軟,也不能忘記之前的一切。

車子停穩後,饒念深吸一口氣,低下頭,不自覺握緊了方向盤。

“至少他不會騙我。”

紀琛不會騙她,可他會。

這句話落下後, 空氣頃刻之間變得靜默, 某種壓抑的氣息暗暗湧動著。

霍聿深側過眸,深邃的視線注視著她的側臉,長發垂落下來, 遮擋住她此刻的神情, 卻讓人覺得心口隱隱作痛。

他的喉結無聲滾動著, 剛想要開口時,車窗卻忽然被人從外麵輕敲了兩聲。

為了不被人注意, 饒念還特意把車開進了地下停車場。

饒念回過神來, 這才看到窗外站著的是明窈。

明窈出聲,瞬間打破車內冰封一般的氣氛:“哥,饒念姐?”

饒念覺得自己好像突然被解救了, 立刻打開車門逃離那片寂靜。

她強迫自己收斂起混亂的思緒, 狀若無事地對明窈說:“你哥喝醉了, 明窈你送他上去吧。”

明窈懵了下,下意識忘另一側看去:“喝醉了?”

這時,霍聿深也自己推開車門下了車。

明窈看著麵前滿眼清明的男人,他哪裏像是醉了的樣子?

但她卻還是默默地走過去攙扶:“哦...好。”

“那饒念姐,你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嗯。”

饒念沒有任何留戀地轉身上車,像是完全察覺不到身後那道始終追隨著的視線,發動車火離開。

停車場裏,霍聿深一直注視著車尾燈消失在轉角,才終於收回了目光。

片刻,霍明窈半攙扶著他上了樓,一直到了頂樓套房裏。

把人扶到沙發上,明窈轉身去中島台給他泡蜂蜜水。

客廳隻有一盞落地燈靜靜亮著,他端坐在沙發上,沉默地注視著落地窗外的車水馬龍,霓虹映照他的輪廓半明半暗,讓人難以看透他此刻的情緒。

周圍縈繞的氣息是壓抑的,明窈端著水杯走回到沙發旁,看著男人沉默深邃的側臉,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是霍明窈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到他這樣,沉默而屹立,像一座山,也像一座腐朽的墳墓。

這樣落寞的霍聿深,好像已經丟失了一切。

明窈頓了頓,無奈開口:“蒲川說你這幾天應酬的時候一直喝酒,喝多了傷胃。歲數也不小了,還不知道照顧好自己。”

見他一言不發,像是半個字都聽不進去似的,明窈越說越氣,直接把杯子塞進他手裏。

“而且你就算把自己喝死,饒念姐就會原諒你嗎?”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男人的動作頓住。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緩和下來:“哥,我都知道了。”

明窈知道她沒資格責怪霍聿深,因為這些年的仇恨,始終都是霍聿深一個人背負著,沒有讓她沾染過分毫,包括他和祁檀這些年無休止的爭鬥。

最後究竟會怎樣收場,她也無法想象。

她慢聲又道:“哥,這件事你做的不對。不管怎麽樣,這些都跟饒念姐沒關係,她是無辜的。”

霍聿深接過她遞過來的水,仰頭喝下一口,喉結滑動了下。

“我知道。”

所以,都是他的錯。

終於聽見他出聲,明窈又氣又無奈,還是忍不住為饒念抱不平:“如果我是饒念姐,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說著說著,她又忍不住長歎一口氣,“她最近應該都不想見到你,哥,這幾天你還是先別出現在饒念姐麵前了。等她氣消了些,你再去好好認錯。”

他做了不可饒恕的事,又怎麽能奢求她原諒。

霍聿深低聲應:“嗯。”

-

饒念把紀琛的車送回到了公司樓下,叫了全霏出來喝酒。

等全霏趕到時,就見到饒念一個人坐在酒吧角落裏,麵前已經空了一排酒瓶。

昏暗的環境裏,全霏看到她的眼睛紅了,緊接著就聽見她輕聲道。

“我剛剛見到霍聿深了。”

不出意外,全霏也猜測到了。

她忍不住輕歎一口氣,在饒念身邊坐下。

“然後呢?那你現在對他,還有感覺嗎?”

酒精在胃部翻湧,讓她覺得難受,可又比不上心髒傳來的痛楚,好像今晚見到他的那一瞬間,本來以為已經在痊愈的傷口忽而又被撕裂開,沒有一點模糊。

饒念的視線有些迷離,茫然地盯著某一處出神。

恨嗎?其實她真的有些分辨不清現在對他究竟是什麽樣的感覺。

這幾天裏,她睡不著的時候總是忍不住反複去想,她是不是應該去恨他。

可為什麽,她又覺得,好像誰都沒有錯。

如果換成她來麵對這些,背負著這樣沉重的仇恨,大概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可她又無法說服自己忘記他的欺騙。

饒念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個怪圈裏,好像心髒有一處位置很疼,卻又不知道該怎麽完全割舍。

看著她傷神的模樣,全霏心疼不已,連忙又道:“念念,要不算了吧,你就當從來沒認識過他,也不要去救你那個便宜弟弟了,你現在就是在委屈你自己。”

眼底醉意一片,饒念卻依然緩慢而堅定地搖頭:“不...”

她要幫他,無論如何,她都會讓祁文皓拿出那份證據。

如果她不這樣做,他就無法為那些去世多年的人報仇。

她是為了成全他。

等到一個月期限到了,他背負了二十年的仇恨就能畫上句點。

到那個時候,她就再也不欠他什麽,也會逼迫自己忘記所有發生過的一切,和他有關的一切。

她不會再回頭。

-

饒念這幾天和紀琛一起出差了,和省博物館的這次展覽合作,兩邊都付出了極大的精力。

辦展的地點也不在港城附近,饒念連續一周都呆在外地,監督著展覽現場的布置進度。

紀琛也跟著一起,兩人一同共事了快小半個月,關係也熟稔了不少。

中午,饒念把其中一個展區的最後細節布置好,就準備和其他同事一起出去吃午飯。

出門的時候,紀琛剛好把車開了過來,停在了門口。

同事們都一窩蜂上了後排,饒念隻能坐到副駕駛上。

她正回頭係安全帶,就忽然聽見一旁的紀琛開口道:“等等。”

她動作一頓,緊接著就感覺到男人靠了過來,那陣木質調的香氣襲來,讓饒念條件反射地緊繃起身體,他伸出手到她發間,半秒後,不知道摘了什麽東西下去。

他的身體退後,饒念才微微鬆下一口氣。

看著她緊張的模樣,紀琛微笑道:“剛剛頭發上沾了一點泡沫屑。”

饒念心想是自己太緊張了,也笑了笑:“謝謝紀總。”

“不客氣。”

與此同時,出口停車場不遠處,一輛低調的黑車裏,將對麵車內發生的情景盡收眼底。

黎承祈看著眼前俊男靚女的親昵場景,忍不住出聲輕嘲身旁的人:“你特意繞了快上百公裏的路,就是為了看這一幕?霍董事長,我都快瞧不起你了。”

“而且人家當初有未婚夫的時候也沒見你這麽束手束腳過,現在就隻敢在旁邊偷偷看?”

後排,男人收回視線,不再看那副刺眼的場景,不再看她對其他男人巧笑嫣然的模樣。

他如此艱難地忍耐著,那陣名為嫉妒的情緒,折磨得他快要發狂。

也在竭力忍耐著,不出現在她的麵前。

霍聿深垂下眼,藏起眼底的晦澀,嗓音喑啞異常。

“她不想見到我。”

黎承祈並不知道這些天發生的事,隻是不以為然地往車座椅上一靠,語調散漫:“女人鬧點小脾氣不是很正常的事兒,我環球旅行玩得好好的,硬是被你叫去瑞士當苦力。”

霍聿深的要求實在少見。

要他找一處雪山,還是要能種玫瑰花的雪山。

不如直接讓他去天上摘星星,都比這個容易實現。

這不是有錢就能辦到的,黎承祈為了這事兒前後在瑞士折騰了快半個月,總算艱難地和政府交涉下來。

“現在雪山的事都辦好了,政府那邊的批文手續下來了,同意咱們折騰。隻是看目前這情形,人家身邊也不缺人獻殷勤,這份禮物你還送得出去麽?”

黎承祈越說越來勁,覺得霍聿深這人陷入愛情之後簡直是不可理喻。

“想給人浪漫你砸錢找人弄不就完了,你還非要自己爬上去一趟?那座雪山上千米,攀岩是極限運動,你多少年沒玩過了,本身風險就很高,現在又是冬天,萬一倒黴遇上雪崩,你這條命還要不要了.....”

沒想到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雲淡風輕地打斷:“我自己會小心。”

知道自己是勸不住了,黎承祈咬著牙關蹦出幾個字。

“那就祝你有命去,有命回。”

-

又過了幾天,中午在休息室裏,饒念剛一進去,就看見一大堆人正圍坐在懸掛著的電視機前,不知道在興致勃勃地討論著什麽。

很快就有同事招呼著饒念:“饒念,你快來看。”

“快看,這個上午都在熱搜上爆了,據說現在推特上也都是,都登上國際新聞了,好多外國媒體都在報道,外網都轉瘋了。”

“瑞士的一座雪山,聽說是被哪個世界級的富豪買下來了,有錢人買海島買礦山的不少,倒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買雪山的。”

“聽說還被重新命名了呢,叫卡戎山,是為了拿來種玫瑰用。”

有人倒吸一口涼氣:“不是吧?有錢也不是這麽造的...這也太奢侈了點。”

“卡戎山?是什麽意思?有什麽很特別的含義?”

聽見這幾個字,饒念動作一僵,下意識轉過頭看向電視屏幕。

電視上播放著的是無人機航拍出來的畫麵,巍峨的雪山白皚皚一片,山頂星星點點的紅色,像極了雪地裏綻開的幾朵紅梅,事實上卻是一片玫瑰花叢。

的確是史無前例的景象,風雪交加肆虐,紅白相間的色彩交映,莫名讓這副景象看起來震撼而淒美,極致的浪漫主義,嬌衿的玫瑰在現實狂風暴雪的摧殘下,卻在白雪皚皚中艱難屹立著。

饒念的心跳霎時間漏了一拍,忽而聯想到了什麽,讓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有人定睛一看,頓時睜大了眼,乍舌驚訝道:“這玫瑰花...是親手種上去的吧?是一朵朵埋在雪地裏的?怎麽做到的?”

“我就說,雪山哪能種的活玫瑰花。得有人爬到山頂,才能做出這種效果吧。但這能堅持多久啊?”

“估計就幾個小時吧,雪一大就都吹走了。有錢人表白的方式都是這樣的嗎?太奢侈了吧。為了用玫瑰花表白,還特意買了座山?”

饒念怔怔地看著電視機屏幕上的畫麵,一時間怔然得無法回過神來,同樣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玫瑰無法在這樣極端的環境裏存活,隻能將根葉徒勞地埋進雪地裏,做到此刻的曇花一現的美麗。

布滿玫瑰的卡戎山,有些像荒蕪人煙的星球上,違背了自然法則,毫無緣由地開出了好多朵玫瑰花。

而這一切,隻是因為她當時的一句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