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這一次,她要和他結束得幹幹淨淨。
天光微亮, 一縷晨曦衝開薄霧,在鉛灰色的色塊中鍍上唯一的色彩。
昨晚結束之後還是霍聿深抱著她去衛生間清洗的,她累的連手臂都抬不起來, 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才過去不到幾個小時,饒念睡得並不安穩,以至於枕邊人稍有動靜時,她就已經完全清醒了。
房間裏光線昏暗, 衣料摩擦的窸窣聲響起。
**,饒念看著他匆忙換了一件黑色風衣,隻見男人側臉線條緊繃,薄唇緊抿,像是出了什麽要緊事。
她裹著被子從**坐起來,嗓子還有些啞, 輕輕出聲。
“是出什麽事了嗎?”
沒想到把她吵醒了, 男人的身形頓了下。
霍聿深一麵係著腕表,一麵走過來低聲答。
“沒有,隻是公司有些事情需要我過去處理。”
他頓了頓, 又接著道:“如果你醒了之後我還沒回來, 收拾好以後就叫蒲川送你。”
饒念裹著被子, 白皙的肩膀暴露在空氣中,頸上斑駁的痕跡一覽無餘。
聽見他的話, 她什麽也沒說, 隻是一雙眸子安靜地望著他,眼底藏著一抹不易察覺的黯然。
被她這樣望著,即便在昏暗的環境裏, 仿佛一切晦暗也變得無所遁形。
霍聿深隻覺得喉間湧上一抹澀意, 胸口泛起鈍痛, 卻隻能竭力隱忍著。
饒念看著黑暗裏,他俯下身,下一刻,呼吸就被掠奪,滾燙的氣息不由分說地侵襲而來。
昨晚的記憶再次擠入腦海,一瞬間仿佛又回到了昨晚,薄汗淋漓,欲海浮沉的時刻。
所有繾綣廝磨都還曆曆在目。
她的眼睫微微翕動著,感覺到他是用多重的力道在她的唇上碾磨,連舌根都有些隱隱發麻,他卻還是不肯鬆開她,勾纏著,吻得昏天黑地。
她看見他喉結處滾動的線條,抬起睫時,又撞進他漆黑晦暗的眸中。
他的吻中,似有不舍,複雜又矛盾。
這算是最後的告別嗎?
饒念不知道。
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才終於舍得從那處柔軟上離開,嗓音低沉喑啞。
“等我。”
饒念的心口狠狠一跳,緊接著,就看著他從麵前離開。
“霍...”
她下意識想要伸手拉出他,可衣角卻堪堪擦過指尖,失之交臂。
饒念怔然片刻,最後隻能目視著他的背影在房間門口消失,徒勞地放下手。
霍聿深沒有太多時間耽擱,隻能強迫自己快速離開房間。
出了房門,男人剛剛眼底的柔和已經徹底褪去。
蒲川也整裝待發地等在門口,拿著平板上的定位追蹤係統給他看,一臉嚴峻。
“霍董,卓警官的位置已經查到了。”
“他的手機信號定位在關機前最後一次出現是在這裏,一家地下娛樂場所。是祁檀前年收購的會所之一。”
蒲川擔憂出聲:“卓警官應該是想要拿到一些違法經營的證據才鋌而走險,結果不慎被祁檀的人發現了。那裏的生意還涉及灰色地帶,卓警官身份敏感,現在恐怕沒辦法報警,我們....”
男人的臉色依舊冷淡平靜,轉身朝電梯走去,黑色衣角在空氣中劃出冷然的弧度。
“我去。”
卓舜生死未卜,現在被祁檀挾持著,隻是為了逼他出現。
如果這趟霍聿深不去,卓舜性命攸關。
他的腳步頓了頓,回頭深望了一眼身後緊閉的房門,冷硬的喉結線條微微滑動了下。
“你留在這,保護好她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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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後,天光徹底大亮。
饒念再次醒來時,心裏反而異常平靜。
她把該整理的東西都整理好,打開套房的門時,果然見蒲川等在走廊裏。
他的神色比往常還要嚴肅幾分:“饒小姐,霍董吩咐我送您。”
話音落下,饒念的指尖不自覺握緊了門把手。
片刻,她才回:“好。”
她沒有問去哪,又或者說,根本沒必要問了,她已經提前知曉了答案。
上了車之後,饒念安靜地坐在後座。
沒過多一會兒,放在一旁的手機鈴聲便急促響起,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她眼睫微動,抬手接起。
聽見電話那頭的聲音,果不其然,是祁檀打來的電話。
如果饒念猜測的沒錯,錄音筆是他交給謝霄的。
電話那頭,祁檀的聲音有些洋洋得意:“很失望吧,是不是覺得打我那一巴掌有些可惜,其實他比我更可恨,對不對?”
“你現在應該已經對他恨之入骨了,他那麽接近你,都隻是為了你的血,因為你能救祁文皓的兒子,他能拿到證據。他對你根本就沒有真心。”
“我調查過你在醫院的就診記錄,你有先天性的輕微貧血症,並不適合捐獻。如果冒險捐獻後,遇到什麽意外也說不準,這是在拿你的健康作賭注。除了祁文皓補償給你的錢,你得不到任何好處。他不會把你當成親生女兒,你隻是救他寶貝兒子的血庫。”
“饒念,醒醒吧。不管是你血緣上的親生父親,還是霍聿深,他們都隻想利用你達成自己的目的。你又何必再想著他們?”
他的聲音邪惡如惡魔,又帶著強烈的蠱惑。
“饒念,和我聯手,我能保證你安全地回到港城。你的身體不會受到任何傷害。我還能幫你報複那些想要利用傷害你的人,不好嗎?”
下一刻,未等他話音落下,電話裏忙音皺起。
饒念把電話掛斷了。
她果決地把手機關機,丟在了車座椅上,仿佛沒有收到絲毫影響,隻是接了一通騷擾來電而已。
扭頭看向車窗外,隻見前方看起來越來越偏僻,逐漸駛入郊區,四周都是空曠的平原地麵,似乎是朝著機場的方向去的。
饒念終於察覺到異常,急忙出聲問:“我們現在要去哪裏?”
蒲川一邊注視著前後左右的路況,一邊認真回答。
“饒小姐,我現在護送您回國。私人飛機已經準備好了,您到了就起飛。”
話音落下,饒念的腦中頓時轟的一聲,一時間沒有聽懂他的話。
她滿臉錯愕:“你說什麽?回國?”
難道不是要把她送到祁文皓那裏嗎?
“是,霍董他....”
還沒等蒲川的話說完,輪胎摩擦地麵的急刹聲突然響起,刺耳尖銳的聲音劃破空氣,幾輛黑車不知道從哪個方向鑽了出來,橫在了馬路當中。
蒲川反應飛快地踩下刹車,饒念的身體也瞬間失去平衡向前猛然傾去,又被安全帶緊緊勒住,那陣束縛感讓她的臉瞬間失去了血色。
看見外麵的情景,蒲川臉色頓時沉下來,意識到了危險。
“饒小姐,您稍等,我下去看看。”
下車之後,幾輛黑色的保姆車橫在馬路中央,其中一輛的車門被打開。
率先下車的男人體型瘦削,一身淺灰色西裝,走到了馬路中央,與蒲川對視上。
男人看了一眼車後排的饒念,語氣頗為意味深長地開口:“蒲助理,不知道霍董是臨時反悔了嗎?明明已經約定好,怎麽送饒念小姐到了這種荒郊野嶺的地方?”
蒲川麵不改色地答:“我隻是奉命行事,霍董吩咐過,今天不管如何,都必須讓饒小姐平安離開這裏。如果做不到,我恐怕就要卸任了。”
男人挑了挑眉,顯然對蒲川的答案並不滿意。
“祁董事長隻是想見見親生女兒而已,霍董想阻攔可以,是想要以什麽身份阻攔父女團聚,難道不該問問當事人的意見嗎?”
說畢,男人又環視了一圈後方,慢條斯理道:“霍董為人謹慎,怕我們傷害饒念小姐,還帶了這麽多人來。這裏畢竟不是國內,可鬧出太大的動靜,驚動了大使館,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隻會讓其他人坐收漁翁之利。”
聽見他的話,蒲川臉色微變,意識到自己帶來的人應該已經被祁文皓的人截停了。
說罷,男人提高了音量,繞過蒲川看向車後排的人道:“饒念小姐,我是您的親生父親祁文皓董事長的私人秘書,董事長特意吩咐,讓我來接您父女團聚。”
過一會兒,車上傳來窸窣的聲響,有人開了車門。
蒲川循聲回頭,看見饒念主動從車上下來,朝著他們的方向走過來。
他急忙出聲,想讓饒念先回到車上:“饒小姐....”
可話未說完,就聽見饒念平靜打斷。
“我跟他走。”
蒲川一怔,看著她一如既往柔和的側顏,平靜而堅定,沒有片刻遲疑。
像是早已知曉了一切,知道總會有這一刻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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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大約行駛了將近一個多小時才抵達,饒念被那男人送到了一家高級私人療養院裏。
她被帶到一間房間裏,推開門,就看見一個年逾半百的老人坐在紅木椅上。
他的鬢角依然斑白,眉眼看起來和善,可細看卻能看出些被歲月磨礪後藏匿起來的狠戾。
讓饒念不想承認的是,她的某處五官的確和眼前的人異常相似。
他的手裏還握著一串佛珠,渾濁卻銳利的眼睛打量著她,最後稍稍露出些許柔和,真的仿佛像是慈父看著女兒的神色。
“你長得很像你母親。”
“她已經過世了,我調查到了她葬在哪裏,有空的話,你可以去看看她。”
麵對親生父親就在眼前,饒念沉默不語,心裏沒有絲毫的激動或者是其他,她隻覺得眼前的人虛偽至極,讓她想笑。
她不回應,祁文皓便自顧自地繼續道:“我愧對你母親,所以大概是老天對我的懲罰,我有很多年都沒能有自己的孩子。”
說著,他頓了頓,按下某處遙控,原本牆壁上的鏡子一麵磨砂玻璃突然變化成了透明的,清晰地倒映出來隔壁病房的景象。
無數台儀器擺放在病床周圍,管子連接著**躺著的瘦弱身體,男孩帶著氧氣麵罩,身形消瘦得好像隻剩一具骨架。
祁文皓隻是看著這幅景象,頓覺心痛:“他是你的弟弟,名字叫祁睿宸,今年剛滿六歲。先天性血液病,讓他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更瘦小。其他的孩子可以肆無忌憚玩耍的年紀,他隻能躺在那裏,連快跑幾步都很困難。”
饒念的眼睫微動,忽而出聲:“可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她直白地接著道:“不管是你,還是他,對我來說都隻是陌生人而已。”
話音落下,祁文皓的表情一沉,大概是沒想到她會如此冷漠。
本來事實也就是如此,對饒念而言,什麽血緣關係,都隻是虛無縹緲的一層薄紗而已,她也不需要被所謂的血緣裹挾,當然,她也沒有那麽大義,會想去用自己的健康去救一個陌生人。
她此刻會坐在這裏,隻有一個原因。
顯然,祁文皓也深知這點,於是盯著她,沉沉出聲:“那霍聿深呢?”
話音一落,就見饒念神色微滯。
知道了她的軟肋在哪裏,祁文皓瞬間化局勢為主動,緩慢開口:“你應該已經猜到大半了,今天你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他。”
“據我所知,他很寵愛你。”
他頓了頓,回憶起了曾經過往,“那年祁檀對霍聿深和他母親下手,我留下了他進出的監控錄像,還有他在倉庫取出汽油的證據,足夠給他定罪。”
饒念的指尖無聲攥緊,澄澈的眼眸緊緊盯著他,終於忍不住出聲質問:“既然你當時就知道,為什麽不阻止?”
卻沒想到,被老人慢聲反問道:“我為什麽要阻止?”
饒念一愣。
靜默片刻,卻見他慢慢轉動著手中那串佛珠,不知是不是在懺悔前半生犯下的罪孽。
“祁檀從小因為成長環境而心理扭曲,他深深憎恨霍聿深母子,所以哪怕我阻攔了一次,他還會對他們下手無數次,我攔不住。所以霍聿深當時能夠活下來,是僥幸。”
聞言,饒念心裏狠狠一跳,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冷寒。
原來比起眼前的男人,她剛剛的那點冷漠,隻能算是皮毛。
祁文皓止住了這個話題,渾濁的眼睛看向她。
“他們霍家之間的爭鬥,我不想參與,我隻關心一件事,就是你,念念。”
究竟關心在意的是她,還是想要她的骨髓血。
饒念的指尖摩挲過合同,紙頁鋒利的一角很快劃破肌膚,冒出一小顆血珠。
她輕輕把那粒血珠擦去,感受那陣細密的刺痛感,忽然輕聲開口。
“如果我簽字,你會把他想要的東西給他嗎?”
老人斬釘截鐵:“會。”
周圍氣氛沉寂下來,祁文皓的視線深深凝視著她,不容置喙地補充。
“一個月後,等捐獻流程結束,我向你保證,他會如願以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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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霍聿深按照定位顯示的位置抵達了那家地下娛樂會所,他本以為會在這裏見到祁檀,可到了之後,卻隻有卓舜自己被綁在空**的會所裏,傷痕累累,卻沒有危及性命,像是在對他挑釁。
把人送到救護車上,周圍車笛聲交織嘈雜,他的手機陡然響起。
霍聿深沉著臉接起電話,果然聽見那道熟悉的聲音從對麵傳來。
他似乎早有預料,含著笑悠然開口:“看來在你的心裏,比起那個女人,你還是更想報仇。”
“她現在已經知道你是為什麽接近他了,霍聿深,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棋子也可能會變成刺死你的刀。”
祁檀的聲音帶著笑意,卻又陰鷙得讓人不寒而栗。
“當初我能親手在你麵前殺了你母親,現在,我也能讓那個女人在你麵前死去。”
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卻仿佛輕而易舉地將二十年的淒厲場景重現在他眼前,最後一句話又頓時撕開了他所有的理智。
洶湧而來的恨意幾乎快要將他吞噬,讓他的眼底也變得猩紅。
而他的聲音卻聽不出任何異樣,依舊平靜得毫無波瀾。
“在那之前,死的人會是你。”
祁檀又大笑兩聲,似乎頗為期待,他會怎麽來殺他。
“好啊,那我等著你,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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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後,還沒等忙音響起,另一通急促的來電擠進來。
蒲川焦急地在對麵開口:“霍董,饒小姐跟著祁文皓董事長的人走了,我沒能攔住,隻能跟在車後...”
他臉色一沉,言簡意賅:“位置發給我。”
霍聿深已經很久沒有自己開過車,隻是潛意識告訴他,他必須用最快的速度趕到。
腳下的油門被踩到底,可前往那裏的路上,他卻隱約感覺到心口的鈍痛正在加劇,仿佛在無聲地昭示著,他正在失去什麽。
天色陰沉,天空中烏雲密布,沉悶得讓人頓感壓抑。
偌大的療養院中空空****,看不見一輛車。
霍聿深趕到時,門口卻隻剩下蒲川一人。
他還是晚了一步。
眼見男人快步走來,周圍的空氣也被沾染上了極強的壓迫感,輪廓冷硬淩厲,不見平日裏的四平八穩。
“她在哪?”
蒲川隻能極力頂著那陣威壓,艱難地開口回答:“饒小姐她...已經走了。”
話音落下,他的手背陡然收緊。
視線下移,霍聿深看清了他手裏拿著的文件,捐獻同意書的最後一頁,娟秀的字跡已然清晰在目。
她已經簽了字。
“祁董事長已經派人將饒小姐送回港城了,移植的日期是一個月後。”
蒲川把手中的東西遞給他,“霍董,這是饒小姐走之前,讓我轉交給您的。”
是那枚戒指,還有那條手串,全都被她摘了下來,留在了這裏。
戒指上仿佛還沾染著她的溫度,他呼吸微屏,無意識地收緊了掌心,感受到堅硬的鑽石刺痛皮肉的觸感,昨晚她依偎在他懷中的溫熱仿佛還殘存著,心髒此刻像是被生生撕裂開的痛感。
她甚至連再見他一麵都不想。
“還有之前欠您的那八千萬,她會盡快想辦法還清,分批打到公司賬戶上。”
“饒小姐最後還讓我轉告您一句話。”
蒲川頓了頓,“她說,她不欠您什麽了。”
話落的瞬間,男人手背繃緊,眼底一片猩紅,每一個字仿佛都在蠶食他最後的冷靜和理智。
他曾經用性命救過她一次,所以她用這份簽了字的捐獻書還他。
其他和他有關的一切,也都被她一並留在了這裏,一樣沒有帶走。
這一次,她要和他結束得幹幹淨淨。
作者有話說:
久等了,真的真的很抱歉大家,這章發紅包,昨天搬家+飛機,累得不行半夜才不小心睡著了,沒來得及在評論區講,實在對不起對不起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