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像是上了癮。
倫敦市中心, 一家高級法餐廳內。
莉絲是中英混血,叔叔是英國皇室的王子,身份非比尋常。
這是她第一次參加相親, 但對麵坐著的男人給她的感覺卻是像參加一場嚴謹的商業會談,不帶絲毫感情。
又或者說是因為男惹身上自帶著的壓迫感太強,以至於飯桌上的氣氛有些許壓抑。
前菜過後,莉絲就已經明顯感覺到, 對麵坐著的人對她並沒有任何興趣,出現在此也隻是為了應付家中。
不過男人的紳士禮節仍是極好,哪怕他不情願出現在此,卻依然挑不出半分失禮或錯處。
她忍不住有些失望,因為霍聿深實在是一個從各方麵都是頂尖條件的聯姻對象,錯過實在可惜。
這時, 她的視線不由自主被某一處吸引過去, 落在他的手腕上。
是一條有些簡陋,甚至能稱得上廉價的編織手環。
那並不像會出現在他手腕上的物件,與他貴重的身份極不相符。
像是女孩才會送的。
莉絲從小在國外長大, 對男女之間的交往格外直白。
於是她毫不避諱地主動問:“霍先生已經有鍾意的對象了, 對嗎?”
男人同樣坦然回答:“是。”
她用有些蹩腳的中文一語道破:“可她的家世大概並不足以和霍先生匹配。所以您的父親才不同意, 否則,今天我們也不會在這裏見麵。”
“對。”
他嗓音低醇, “但今天過後, 我不會再順從他的意思,出席類似的場合。是最後一次。”
莉絲微微一怔,金色的瞳孔裏流露出訝然。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打算為她對抗你的家族嗎?”
在她的觀念中, 他們這樣的人, 生來就已經失去了自由選擇愛情的權利, 必須與父母或家族企業的利益為先。
對麵的男人沒有回答,他垂下眸,看著腕間那條手環,眉眼不自覺變得柔和。
在從前的三十年時間裏,霍聿深其實沒有過多考慮過結婚這件事,他被仇恨裹挾著向前,在漫無目的的茫茫黑夜裏行走,見不到一絲光亮。
即便是真的需要婚姻這種關係,大概也就會是像現在這樣,和一個未曾謀麵的人定下婚約,像是參與了另一種形式的生意場上的契約,無關感情,隻談利益。
他是傀儡,是隻想著複仇的機器,也不該有任何其他多餘的情感。
等到他贖完了罪,他會用自己的方式結束這段孤寂冰冷的生命。
未來難測,所以他從沒有過多思考過以後會如何。
但如果現在,讓他去想象以後活下去的日子裏,身旁會始終有一個人與他互相取暖。
那麽這個人選,除了她,誰都不可能。
霍聿深僅用了半小時結束這場會麵,離開餐廳時,外麵等待著的侍者將西裝外套遞上去。
蒲川正在接電話,見到男人出來,連忙迎上去遞過手機。
“霍董,是Sandy的電話。”
電話那頭,Sandy焦急的聲音傳過來:“霍董,我們剛剛好像看見了祁檀總的車,就在饒小姐進去的咖啡館對麵。”
“還有就是,剛才有保鏢看到,祁檀總好像被饒小姐在大街上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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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後排車上,女秘書Jane擔憂地看著祁檀臉上腫起的紅痕,沒有想到饒念竟然會如此大膽,竟然二話不說就扇了祁檀一巴掌。
“檀總,您的傷要不要先去醫院處理一下?這個女人實在是...”
祁檀擺了擺手,接過她手裏的手帕擦拭手指,剛才的陰鷙戾氣此刻已經被盡數隱藏了回去,又恢複成了人前斯文有禮的狀態。
“無妨。檢測報告拿到了嗎?”
剛剛派人裝作搶劫拿到了饒念的指紋,Jane將文件包裏的資料取出來遞給他,恭敬道:“檀總,DNA檢測報告出來了,完全匹配,她的確是祁董事長的親生女兒。如果她同意捐贈骨髓,祁董事長的小兒子應該就能有救了。”
聞言,祁檀了然地輕笑一聲,將擦完手指的手帕扔到一旁。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她頓了頓,猶豫著說:“可她現在是霍聿深的人,對我們很不利....”
祁檀不以為意:“是又怎樣,今天我出現在這裏,她現在心裏應該已經起疑了。”
雖然上來就挨了她一巴掌,但告訴她霍聿深去相親的事,就已經夠在她心底埋下猜忌懷疑的種子。
他側眸看向一旁的女人,“如果她知道,霍聿深從一開始,就是因為知道她的身世而接近她,你覺得,她還願意用自己的生命安全來幫霍聿深嗎?”
Jane頓時不知該如何答,緊接著又聽到他含笑著問。
“Jane,如果是你,你知道一個男人從接近你開始就是為了算計你,你會怎麽辦?”
這個問題問得女人怔了下,隨即認真思考起這種可能,最後認真答。
“會恨他。”
Jane頓了頓,又實話實說地補充道:“如果是我,我還會報複他。”
聽到滿意的答案,祁檀頗為愉悅地輕笑了聲。
“你們女人最喜歡感情用事,愛有多深,恨就會有多深。我很期待她知道一切之後會做出什麽。”
他接過女人手裏的備用眼鏡,慢條斯理地重新帶好。
“有人和我們站在一個陣營裏,這不是很好嗎?”
Jane連忙低下頭,恍然大悟:“您說得對。”
“如果她能為我們所用,祁文皓救子心切,我能得到的隻會比現在更多。到時候,不管是霍家,還是祁氏,都隻是我的囊中之物而已。”
祁檀唇角慢慢勾起一點弧度,“她是個聰明的女人,我剛剛跟她說的那些話,雖然沒有挑明,但她心裏應該已經有了猜測。她會自己想辦法知道真相,隻需要我在合適的時候幫她一下。”
“那您就把寶都壓在她身上了嗎?”
“用她對付霍聿深,足夠了。”
祁檀往後靠在椅背上,語調意味深長:“一個月之前,霍聿深消失的那些天,就是因為受了槍傷。還是他為了救這個女人才重傷昏迷不醒好幾天。雖然他做這些有可能是博取她的信任,可也未免太過冒險。”
聞言,Jane若有所思地點頭:“的確,霍董不像是那種會不顧一切的人...”
“這麽多年,能找到霍聿深的弱點,是多難的一件事。”
祁檀看向窗外疾馳而過的風景,眼底升起一抹難以抑製的瘋狂和興奮。
“做局之人如果自己也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愛上自己的棋子,這出戲不就變得更精彩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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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約克。
三個半小時左右的車程,饒念抵達了英國的另一座小城。
之前郵件裏看見的抱月瓶顯然是祁檀為了見她設下的陷阱,下午原本的工作計劃泡湯了,饒念索性跑到了另一座城市。
全霏和鄔娜之前說想要這裏的網紅紀念品,饒念就讓保鏢開車送她來了,順道散散心。
夕陽的餘暉籠罩了這座小城,雪花融化後的石板微微潮濕著,高聳的城堡隨處可見,處處充斥著複古濃厚的英倫氣息,像是不小心邁入了中世紀。
饒念在巷子口買了一杯網紅黃油啤酒,悠哉悠哉地喝了一口。
她強迫自己不再去多想祁檀說的那些話,就算是逃避,她也想多逃避一會兒。
包括霍聿深瞞著她去相親,她也不想去質問他。
從一開始她就明白,他不會娶她,因為他不隻是霍聿深,他的父親不可能會同意他們在一起。
所以她一直在努力說服自己,做好心理準備,因為說不準哪天,他們就會分開。
饒念垂下眼,壓抑著心底的澀意,才注意到杯中的奶油不知道什麽時候蹭到了手指,黏黏的不太舒服。
她隻好從包裏翻找著紙巾,一不小心,脖子上還沒係好的圍巾順著滑落了下去。
手裏都拿著東西,饒念有些艱難地騰出一隻手,試圖彎腰去撿。
這時,卻迎麵走來一個人,先她一步蹲下來。
視線裏,她看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撿起圍巾。
看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這裏,饒念的眼裏不自覺流瀉出驚喜:“你怎麽來了?”
霍聿深微微俯下身,幫她把圍巾重新係好,眼睫垂下來,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小處陰影。
“事情辦完了,答應了下午陪你。”
“哦....”
聽到他說辦完了事情,饒念剛剛的驚喜瞬間褪了下去。
又聽見他漫不經心地開口:“剛才見到他了?”
饒念知道他說的人是誰,也沒有打算隱瞞,澄澈的杏眸回望著他的目光,坦坦****地答。
“見到了啊,那個混蛋。”
說完,她又像是撒嬌似的,朝他伸出剛剛打人的那隻手掌給他看:“我打了他一巴掌,打得我手都痛了。”
白嫩的掌心現在還通紅一片。霍聿深看著看著,唇角忍不住勾起一道弧度。
他知道答案,卻又明知故問:“為什麽打他?”
她不假思索地答:“他該打,早就該打他了。”
饒念當時根本沒想那麽多,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念頭。
原來他就是祁檀。
是害得霍聿深痛苦了這麽多年的罪魁禍首。
那時候怒從心頭來,她想沒想,一個巴掌就扇了下去,這還是饒念平生第一次打人。
如果沒有人維護他,那就由她來。
思及此,饒念垂下眼睫,忍不住小聲嘀咕道:“他自己送上門來的,也不能怪我打他。”
聽見她的話,心底壓抑著的情緒不斷作祟,霍聿深眸色深下來,一言不發地盯著她的臉。
下一刻,他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裏落下一個輕柔至極的吻,像是雪花落下的觸感。
大概是因為他的動作太過溫柔,讓她感覺到被他吻過的位置泛起細細密密的癢意,忍不住顫栗起來。
饒念努力遏製著自己的心跳,抿了抿唇角,還是忍不住戳破了此刻溫情。
她的語氣裏是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酸澀:“霍董不是應該在忙著相親嗎?”
聞言,霍聿深垂下眼看著她,並沒有意外,目光依舊晦暗。
“你知道了?”
饒念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心底的難以言喻的酸澀,垂眸出聲:“如果你以後想結婚了,我不會死纏爛打的,我們好聚好...”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就被他用唇封存住了言語,堵住了她沒說完的話。
顯然,他並不想聽她說這些。
饒念下意識想要去推他的胸膛,卻又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牢牢扣住。
空曠的巷子裏,隻有不遠處的車笛聲傳過來,還有幾乎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聲。
措不及防間,舌尖探進她的齒關,她的唇齒間還有剛剛喝完黃油啤酒的奶油味道,香甜可口的氣息,讓他不禁吻得更深,從每一處貪婪地汲取她的呼吸。
饒念無法抵抗,最後隻能妥協地承受著他的深吻。
霍聿深抵著她的鼻尖,氣息微亂,眼眸中似墜著深海般凝視著她。
指腹用曖昧的力道輕拭過她的唇瓣,看著她唇上覆著的薄薄一層瀲灩水光。
他低聲開口:“不是說要做我的卡戎嗎?想怎麽散?”
空中的雪不知何時飄了起來,絲絲涼意落進頸中。
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饒念的呼吸也跟著亂了,心尖止不住一顫,腦中的思緒複雜又混亂。
霍聿深的語氣鄭重無比,漆眸底藏匿著複雜的情緒。
“我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
聽到他這樣說,她的眼眶忍不住有些泛酸,知道他也是身不由己,她沒法狠下心怪他。
可饒念還是委屈,她不知道,他派那麽多人跟著她,到底是為了不讓她知道他去和別人相親了,還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又或者是因為其他什麽她不知道的內情。
還有為什麽,他之前整整一個月都不聯係她。
饒念其實隱隱能感覺得到,他還有事情瞞著她。
但她不想從別人口中聽到任何真相,她也不會輕易相信別人的話,她隻想聽他親口告訴她。
巷子裏的紀念品店也在這時開門了,清脆悅耳的風鈴聲響起,門口已經有遊客排起了長隊。
饒念回過神來,被風鈴聲吸引著回頭,見已經有人在排隊了,她整理好複雜的心情,忙轉頭對男人道:“你先回車上等我吧,我自己去排隊就好。”
卻沒想到下一刻就聽見霍聿深低聲說:“我陪你。”
排隊無疑是浪費時間的舉動,尤其是對他這種每分每秒都在用時間賺錢的商人,時間比金錢還貴重。
饒念心念微動,一時間,心底剛剛的委屈難言被衝散了些。
抬起眼時,就看見身旁的人將手中的傘朝她的方向微微傾斜,晶瑩的雪花落在他寬闊的肩上,很快融化成剔透的水珠。
男人今天穿了一身基礎款的黑色大衣,裏麵是白色的高領毛衣,不是西裝革履的正式,卻依然顯得貴氣十足。手裏撐著傘,替她擋住了頭上飄揚落下的雪花。
他身上的氣質太出眾,一時之間吸引了不少來自周圍的目光。
雪花紛紛揚揚,充滿英倫風的小巷裏,旁邊路過的人不禁回過頭,看著那兩道相諧的身影。
大約排了快四十分鍾的隊,饒念終於帶著霍聿深擠進了那家小店。
三麵牆上都滿滿當當地擺滿了陶瓷紀念品,每一件都有著不同的顏色塗鴉,琳琅滿目。
饒念彎著腰,認認真真地在幾排令人眼花繚亂的小鬼裏挑選著。
霍聿深則耐心地等在她身後,手裏端著她還沒喝完的黃油啤酒,深邃的目光始終跟隨注視著她的背影。
其中有一個是藍白色的潑墨塗鴉,星星點點的黃色顏料點綴,看起來就像縮小版的星空景象。
饒念挑好了幾個放進托盤,走到櫃台想要去結賬,身旁的男人卻已經先一步拿出卡來買單。
她頓時怔住,轉頭時,就看見他從大衣口袋裏拿出黑色的錢夾,修長白皙的手指夾著那張薄薄的黑卡遞過去。
他的手腕上還帶著她送的那條星象手環,明明與他矜貴端方的打扮不太相襯,可卻又奇異地融合在了一起。
饒念隻看過霍聿深站在金碧輝煌的宴會廳裏,高高在上,又或者是他坐在拍賣場的最後一排,運籌帷幄的模樣,唯獨沒有像現在這樣,站在與他格格不入,充滿市井氣息的路邊小店裏。
讓她有一種,她是真真切切地,在和他談戀愛的感覺。
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舌尖奶油的甜味尚未散去,甚至在心髒處蔓延開來,讓她的唇角也不自覺上翹。
正在結賬的黑人店員餘光瞥著二人,終於忍不住開口低聲對饒念說:“Your husband and you are perfectly matched for each other. ”
饒念聽到那個單詞,瞳孔都下意識放大了,耳根也瞬間熱起來。
就在她結結巴巴地想要出聲反駁時,卻被一旁的男人雲淡風輕地打斷。
“Thank you.”
一直到被霍聿深牽著走出店門外時,呼嘯吹來的風才讓饒念臉頰的溫度降下了幾分。
饒念想趕緊轉移注意力,別再去想剛剛他的話。
於是她主動從紙袋裏翻找出那個給男人買的,遞給他。
“喏,這個是給你的。”
看著她手裏拿著的陶瓷,霍聿深怔了一下,黑眸裏難得流露出一絲驚訝。
“給我的?”
“嗯,這個能許願的。可以許一個願望。”
霍聿深其實不太懂她們這些小女孩喜歡的東西,一個陶瓷製品,塗了些顏料就能被賦予實現願望的能力。
這樣看來,也不怪明窈平時總是說他古板,不懂浪漫。
緊接著,又聽見她充滿期待地問:“霍聿深,你有願望嗎?”
霍聿深抬眸看向她亮晶晶的眼,唇角忍不住勾了勾,並沒有打破她的美好幻想。
“有。”
饒念忍不住在心裏猜測他到底有什麽願望,會不會是想要把壞人繩之以法,為那些去世的人報仇。
可她又不能問出來,不能掀開他的傷疤。
空氣一時間沉靜下來,霍聿深凝望著她清澈的眼睛沉默不語,心口被某種不知名的情愫填滿。
當她知道一切的時候,不要恨他,這是他唯一的願望。
但他此刻不能說出來。
私下沉默著,兩人一時都沒有言語。
男人望著她的眸色晦暗難辨,饒念心念微動,似是察覺到了什麽。
不過,她很快又彎起眼睛,佯裝輕鬆地開口問:“不用錢能實現嗎?”
下一刻,饒念的後頸被扣住,輕如鵝毛點水般的吻落下來,透著些許不易被人察覺的小心翼翼。
雪花不經意間落在唇瓣間,沁透的涼意被體溫沾染,絲絲縷縷地蔓延開來,呼吸交織,仿佛有藤蔓順著蜿蜒而上,將心髒緊緊纏繞包裹住,繾綣至極。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吻她,有些失控,像是上了癮。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他的掌心慢慢從她的頸後離開,想要去觸碰她的發絲,在空中停頓了片刻,最後卻還是放了下來,指節因為隱忍而微微泛白。
而饒念對著一切恍然未覺,視野裏,她能看清他黑長的眼睫翕動著,還有滾動的喉結線條,微微起伏的胸膛。
片刻,她聽見他啞聲說:“實現了。”
作者有話說:
回光返照的甜,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