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窮光蛋小孩
荷花嬸子已經將一個房間收拾出來了,這裏原來是用來放東西的,裏麵有一張掉了漆的舊床,不怎麽好看,但還能睡。
進了屋子後,荷花立刻端來了燒好的熱水,還有毛巾。
小花和小草脫了外套上了床,荷花就在屋裏給冬樹擦身子。滾燙的毛巾擦過身子後,冬樹的哆嗦慢慢停下了。
然後,荷花又給他們端來了米湯,裏麵加了點驅寒的薑,還有打散的雞蛋。
加了薑的米湯自然不好喝,但冬樹立刻將它喝完了,小花和小草今天被嚇到了,一聲不吭,也全都喝了下去。
之後,冬樹上了床,和小花小草躺在一起,荷花嬸子用他們自己帶來的被子給他們蓋上,但她摸了摸,還是怕孩子們冷。
她於是又悄悄去了自己房間裏,將自己陪嫁來的一床新被給孩子們蓋上了。
姑奶坐在自己屋裏,微微眯著眼睛,心情極不愉快,她餘光看到兒媳婦跑來跑去,燒了熱水,拿了珍貴的雞蛋,甚至還取了新被。
姑奶徹底閉上眼睛,不看外麵了。
等到冬樹他們幾個睡著了,荷花才給他們關上門,回了房中,她看見婆婆閉著眼,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放著一把錢。
荷花小心翼翼走過去:“媽……”
姑奶臉上的皺紋很深,看上去不好相與,荷花剛結婚不到一年,一直都有些怕她。
“孩子……反正給錢了……”荷花輕聲說,想讓婆婆不要那麽不高興了。
但姑奶眼睛沒有睜開:“先等半個月吧。”
天再晚了一些之後,荷花的丈夫祥文回家了,他和妻子一樣老實巴交,聽了這事之後也沒什麽怨言。
“反正我和荷花還沒孩子呢。”祥文撓了撓頭:“總不能看著孩子們沒了活路。”
祥文當著自己娘的麵,敢於實話實說:“三個孩子確實不錯,三個人加起來才十幾歲,敢從大清山跑出來,還知道給我們帶禮物,人品不壞。”
姑奶瞥了兒子一眼:“怎麽的,這家裏隻有我一個壞人唄。”
她越說越生氣:“我要是不這麽強硬,當年你爹死了,我能把家裏的田和房子留下來?能帶你到蔚市?要不是你這個要錢不要臉的老娘,你能找到廠子裏的工作?能住上這樣的房子?”
荷花不敢說話,祥文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憨笑著哄娘:“我知道,都是娘好,娘才不是要錢不要臉。”
荷花慢慢尋摸出來味兒來,婆婆其實也不是那麽壞的人,她鼓起勇氣小聲說:“媽心善著呢。”
姑奶不願再理他們,剛好屋外有了敲門聲。
“這麽大雨,誰啊?”祥文自言自語,他跑出去開了門,看到了住在對麵的許老師。
許老師撐著傘,她的兒子手裏舉著一個藤編的筐。
“許老師,您來做什麽?”
許老師溫溫柔柔的:“這不是我兒子看到您家來了三個孩子嗎,鬧著要認識小朋友,我說今天晚了,他也堅持著要給小朋友送禮物。”
既然說是給冬樹他們的禮物,祥文就不好拒絕了。
他將藤筐帶回去,在卓上打開,便看到了裏麵放著的兩碗麵粉,幾個雞蛋,還有一小盒白糖。
姑奶看了一眼,沒說話。
門外又有了敲門聲……
冬樹這一晚睡得很香,她睡在小花和小草中間,兩個小身子暖烘烘地貼著她。柔軟的觸感,再加上終於到了目的地的安全感,讓她暫時獲得了平靜。
前些日子,她一直睡在車上,現在終於安安穩穩躺在了**,這是她這段時間睡得最好的一次。
他們三個都睡得沉沉,於是都沒聽到,姑奶家的大門過一會兒便會響起敲門聲。
胡同裏的鄰居送來了雞蛋、大米、麵……
胡同裏十戶人家,八戶都送來了東西,沒送來的那一戶家裏沒人。
他們都是差不多的家境,知道再養三個孩子是多大的難度,更何況,三個孩子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遠親。所以,他們敬佩能將三個孩子接進家門的姑奶。
姑奶強硬了一輩子的壞名聲,忽然有了鬆動的跡象。
祥文陪著荷花規整鄰居們送來的東西,他忽然笑起來:“媽,你看到了嗎?他們沒說,但他們都覺得你是大善人。”
姑奶罵罵咧咧地生氣:“這個大善人誰愛當就當!好名聲有什麽實惠的,給他們要不要啊!”
荷花不聲不響,聽著婆婆罵人。但罵完了之後,荷花就聽到婆婆叫她。
“荷花……”
姑奶遲疑著:“……明天給他們一人煮個雞蛋吧。”
姑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努力維持自己心狠手辣的人設:“倒不是心疼,就是今天淋了雨,不能死在咱們家裏。”
荷花應了聲:“哎,記住了媽。”
荷花收拾了好了東西往外走,又聽到她婆婆小聲說:“家裏還有點紅糖……”
冬樹這一晚睡得特別舒服,睡前的薑米湯和這一晚的舒適,驅趕走了她這段時間的疲憊。
她醒來後吸了吸鼻子,發現呼吸順暢,終於放了心,沒生病就好,姑奶本就不情願收留他們,要是生病了就更糟糕了。
小花和小草還在睡,她沒吵醒兩個孩子,而是自己悄悄下了床。
小花和小草一人抱著她一個胳膊,她頗為費勁,但總算起了身,穿了衣服到了屋外。院子裏沒人,荷花嬸子不知道做什麽去了,姑奶一個人在屋裏。
冬樹不聲不響,從牆角裏拿起掃帚,開始打掃院子。
她幹活細致,將角角落落都清理得幹幹淨淨。掃地時“沙沙”的聲音有節奏地響動,小花和小草慢慢也醒了過來。
他們也穿好衣服,出來給姐姐幫忙。
小花能彎腰幫姐姐撿地上的落葉,小草拄著拐杖,很難彎腰,他有些難受自己幫不上忙,轉頭看到了姑奶家的玻璃昨晚下雨濺上了泥土,於是拿了碎布幫忙擦玻璃。
姑奶在屋裏看得清清楚楚,屋裏沒人,她便不用再披著那層堅硬帶刺的殼。
“春玉啊,”她小聲說:“到底還是你命更苦。”
冬樹他們醒來時便很晚了,自然趕不上早飯。她看到灶台上有些吃的,但她沒動。好不容易到了午飯時,荷花和祥文都回來了。
姑奶熱了爐灶裏的飯菜,荷花又趕緊炒了兩個菜。
冬樹看著姑奶的眼色,帶著小花和小草上了桌。
上桌後,荷花對著他們笑了笑,每人盛了一碗飯。然後祥文給他們三個每人一個雞蛋。
冬樹很懂事,剝好雞蛋後,便將雞蛋放到了姑奶的碗裏:“姑奶吃。”
小花和小草有樣學樣,也剝了雞蛋,分別放在了祥文和荷花的碗裏。
“家裏不差這點。”姑奶看都沒看他們一眼,轉頭將雞蛋又給了冬樹。荷花勸他們:“吃吧,這就是給你們的。”
祥文直接把雞蛋喂到了小草的嘴裏:“我們都大人了,孩子才需要吃。”
小草咽下一塊蛋清乖乖道謝:“謝謝祥文叔。”
姑奶不愛說話,荷花嬸子和祥文叔性格很好,對冬樹他們友善,用家裏的吃食和胡同裏鄰居給的東西,給他們做了好幾頓好吃的,終於把他們一路上失去的元氣滿滿補了回來。
但立刻,冬樹便考慮起下一步的事情來。
她不可能帶著弟弟妹妹一直生活在姑奶家,姑奶一家是好人,但他們三個總歸是麻煩。
冬樹要去找到能掙錢的法子……
冬樹今年六七歲,有可能六歲,也可能七歲,她自己並不知道生日。但不管她是六歲,還是七歲,都不是能掙到錢的時候。
不僅是因為她還做不了什麽,主要也因為違法。
冬樹一大早跟著姑奶吃了飯,飯桌上隻有姑奶和他們三個孩子。荷花在紡織廠,祥文在造紙廠,都是不錯的好單位,隻是現在物質比較貧乏,大家工資也低,所以家家戶戶生活不容易。
一起床,冬樹便自覺打掃了院子,還去燒了熱水。小草拄著拐杖去擦玻璃,他個子矮,有些地方夠不到,但幸好他有拐杖,將抹布纏在上麵,就清理了不少地方。
小花這幾日總算不那麽怕姑奶了,雖然不敢走近,但起碼能勇敢地抬頭看看了,隻是看過了一眼,就立刻蔫巴巴地將頭低下了。
他們三個在外麵幹活的時候,姑奶就在屋裏不出聲。家裏哪就需要三個孩子幹活了?
但這三個孩子懂事太早了,不讓他們幹,他們才心裏不安。
姑奶做了早飯,仍然有三個雞蛋。冬樹將蛋黃挑出來放到了姑奶的碗裏,這次姑奶沒說話,將那蛋黃吃了。
飯後,冬樹便要收拾碗筷,姑奶沒抬眼,冷冰冰地:“別動,孩子手不穩,把碗摔了就不夠用了。”
冬樹便沒再碰,隻是清理了飯桌和地麵。
姑奶自己把碗收起來了,嘶,水真涼啊,幸虧她年紀大了,要是孩子的話,可受不住。
冬樹出門前叮囑小花和小草:“自己在家好好的,不要去吵姑奶,看到姑奶做什麽,能幫就幫忙。”
小花眼巴巴問:“姐姐出門能帶我們嗎?”小草什麽都沒說,但眼睛裏是和小花一樣的渴望。
冬樹挨個摸了摸他們的頭:“我先去熟悉情況,以後再帶你們。”
冬樹對蔚市不熟悉,坐趙叔的大卡車來的時候,剛進城,她便開始憂心,根本沒心思多看。現在她終於走了出去,開始打量著這裏的情況。
這是一個比況縣大很多的地方,人更多了一些,有高樓,路上還有小汽車。
冬樹謹慎地走在路邊,審慎地觀察這個城市,她沒工夫觀察那些新奇的店鋪,沒時間看這座城市朝氣的青年男女。
她認真地看著店門口的招牌,電線杆上的招聘啟事,想找到一份自己能做的活。
她還看到了很大的、能坐很多人的車,總是停在固定的地方。她慢慢搞明白,那叫公交汽車,穿梭在城市的每個角落,如果上了那輛車,她便能找到更多的信息。
但她沒有錢。
她是一個窮到兜都在發亮的窮光蛋小孩。
周圍的一切都是不一樣的,也許在幾十年後的人看來,現在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但在一個古代過來的冬樹,一個山裏出來的女孩看來,這一切都有著熠熠的光彩。
冬樹慢慢走到了南城區的邊界,那邊就是正在發展中的新城區。她仰頭看前方,轟隆隆的奇怪的車正在壓平黑色的路麵,樓房上的玻璃在陽光下折射著光,男男女女歡快地走在路上。
她深吸一口氣,手微微有些顫抖,這是新的世界,已經與她的時代相隔了千年。
在這樣的時代裏,她將成為不同的人,重新塑造自己的命運,不再有那麽多的遺憾。
……但在她實現宏偉願望之前,她首先,需要坐車的一個硬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