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黃葉胡同的默契(一更)

但許老師的情況並沒有變好。

在之後的兩周裏, 小吉又報警了兩次。

他爸的暴力行為並不隻有這兩次,而是報了兩次警後,小吉徹底感到了失望, 警察每次到了他家,都隻是勸說和調解。

最後還要求小吉不要因為家庭的內部糾紛而頻繁占用社會資源。

“隻要他不打死我和我媽,警察就不會管。”小吉在武館裏和冬樹說。他看明白了,警察也確實沒辦法。

並且上次阿丁和阿呈的威脅, 並沒有讓小吉家裏的情況變好,而是成了小吉他爸口中“許老師外麵的野男人”的佐證。

“我去打他一頓吧。”冬樹問小吉:“我打得過。”

冬樹自然是打得過的,小吉也知道這件事,但他並不願意。

他覺得很難過,保護媽媽的……應該是他啊。

“沒什麽用,”小吉輕聲說:“他喝酒了之後, 根本沒有理智的, 也沒有記憶,打過也是白打。”

所以警察訓斥,或者冬樹打他, 都沒用。

喝了酒就變成了野獸。

許老師意識到人和野獸是沒有辦法溝通的, 盡管不甘心也不舍得, 但她終於做了決定暫時放棄她和兒子的小家。

“我想在武館借住一段時間,慢慢想辦法, 阿丁哥。”許老師歉意地和阿丁說。

阿丁是自然沒意見的, 等虎爺爺去港城了,阿丁和阿呈也會離開,武館裏隻有冬樹他們, 許老師住進來是好事。

“我和媽媽不想和他見麵, 這幾天我們抽時間回去拿衣服什麽的。”

冬樹點頭:“我陪你去。”

小吉還是有些不甘心, 但他沒有辦法了。

“媽媽正在向法院提出離婚申請,但他不同意的話,就很麻煩,要拖很長的時間。”小吉跟著許老師去了好幾趟法院,現在對這些流程都很清晰了。

“沒事,你們在武館住著,我們會保護你和許老師的,他不敢過來找麻煩。”

“不管離婚手續多麻煩,我們都會陪你們走下去。”冬樹鄭重告訴小吉。

許老師臉色憔悴,住進了武館之後,終於慢慢休養了過來。

白日裏,她照常去上課,放學後,許老師和小吉便回到武館,冬樹聽到過她和虎爺爺在說話。

“我其實想帶著小吉一走了之,換個城市,但小吉還在上學,我要是沒了這份工作,萬一找不到新的,或者新工作工資不高,小吉怎麽辦啊……”

許老師很憂慮,若是她再年輕一點,也許有勇氣破釜沉舟,直接離開蔚市。

但她有小吉了,她得考慮兒子的一生,不想讓小吉忽然離開自己已經熟悉的環境。她想要小吉和普通孩子一樣,正常地生活和長大。

但這些想法,她沒敢和小吉說。

許老師帶著孩子退了一步,暫時放棄了那個居住了十幾年的小家,終於得到了清淨,日子就慢慢回歸了正常。

許老師定期去法院提交材料,盼著有一天能和他徹底沒了關係。

那個男人偶爾在武館門口鬼鬼祟祟地溜達,但阿丁和阿呈每天都在武館裏,隻要看到那個男人,就走出來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男人沒喝酒的時候,自然不敢和阿丁和阿呈硬碰硬,隻能灰溜溜地走掉了。

虎爺爺聽說了這件事,頗為生氣,但他其實也沒太有用的辦法。

“我之前也見過這樣的人,喝了酒就六親不認。之前我知道有個人喝了酒把自己親媽打死了。”

“這種人,隻要不死就是禍害。”

“武館就讓小徐和小吉住著吧,聽說小許想給房租?不要不要,房子空著也是空著,讓他們安心住著就好。”

虎爺爺擺擺手:“這種人一般活不久的,他們的心爛了,身體也爛了。”

“借您吉言了。”冬樹鬆了口氣,都說老人家說話準,要是這次成真了,倒是一件好事。

許老師帶著小吉搬過來的時候,帶了些衣服和日用品,武館裏東西也齊全,清卉把自己的臉盆和水杯都送給了許老師和小吉,她和姐姐用同一個。

許老師和小吉現在什麽都不缺了。

學校裏有些老師也大概知道了許老師家裏出了些問題,但他們都克製地沒有問,隻是在許老師去法院,需要換課的時候,其他老師都提供了自己能所能及的幫助。

蔚市的夏天很是悶熱,到了晚夏的時候,傍晚有時會下雨。

下雨之後的第二天清晨,天氣便有些涼了。

“得回去拿些厚衣服。”許老師說。

“還有家裏的存折。”小吉插嘴。

家裏的現金估計都被那個男人拿走了,但存折一定要拿過來。

祥文帶著洛洛來了幾趟,說了許老師家裏的情況:“他天天喝酒,醉醺醺的。”

“我們能聽到他在家裏罵罵咧咧的,有時候大半夜忽然在家裏嚎起來,吵得周圍都睡不好。”

“胡同裏的王叔有次受不了了,半夜衝到你家門口,讓他安靜點。”

“但他沒開門,隔著院牆,對著外麵丟了一個花盆。”

“王叔被氣得不得了,也受了驚嚇,王嬸怕他氣出病來,趕緊把他拉回家裏去了。胡同裏的人都煩死他了。”

祥文歎著氣說胡同裏的情況,但還好,那個男人隻是製造些噪音出來,他不敢真的對其他鄰居動手。

他唯一敢動手的就是自己的妻兒。

“許老師那麽好的人……”祥文輕聲說:“怎麽就……”

冬樹也不明白。

許老師溫溫柔柔地笑了,臉上有些無奈:“那時候不是年輕嗎。”

年輕,不懂事,以為在街上幫自己解過圍的小夥子是一個心善的人,卻沒想到那個善良的人,對所有的外人都很友善,對別人的妻子和兒女最為照顧,最善於傷害的,就是自己的親人。

結婚那一天,許老師滿心歡喜,以為自己有了新的家人。事實上,在那個男人心裏,她就此被列入了可傷害的範疇。

虎爺爺點了點頭:“帶著板車去,把冬天的衣服都帶來,法院判下來之前就不回去了。”

虎爺爺轉頭想叮囑阿丁再收拾間房出來,給許老師用來放東西,許老師覺得自己實在麻煩他們了,非常不好意思,冬樹立刻開口:“可以放我房間裏,我房裏空。”

這樣子,許老師就不算是占用了太多的房間了,她舒了口氣。

他們抽了個時間,下午便出發了。

阿丁和阿呈去和小吉的爸爸交涉,他們知道許老師和小吉不想見那個男人,於是和他說了時間,讓那個男人出去一會兒,許老師和小吉收拾完東西就走,這樣,兩邊都不用碰麵了。

那個男人很不情願,但迫於阿丁和阿呈的壓力,最後還是同意了,他出了家門,給許老師留出來三個小時的收拾時間。

等男人出了家門,許老師和小吉就從姑奶家走出來,回了小院裏收拾。

他們對小院有感情,但那個男人更讓他們厭惡。

“等離婚判決下來,可以強製執行,我們應該就能搬回來了。”許老師安慰小吉。

冬樹和阿丁、阿呈幫忙搬了些大包裹,清卉跟在許老師背後找小東西,他們合作著,一個小時就收拾好了。

這個家裏變得空**了不少。

收拾好之後,許老師和小吉都沒有多留,他們一起回到了武館。阿丁和阿呈將板車放在了武館的後院裏,冬樹陪許老師和小吉在家裏收拾,虎爺爺和阿丁阿呈就出門了。

港城派來的人已經到蔚市了,虎爺爺他們去接人了。

那人會幫虎爺爺辦些手續,等手續齊全,虎爺爺就要出發了。

既生幫不了什麽忙,隻能去燒了熱水,然後他就去寫作業了。清卉和冬樹忙了一會兒之後,許老師就讓她們也不要管了。

隻有小吉和許老師兩個人在收拾厚衣服。

忽然間,小吉大聲喊:“媽,我那件藍色的棉衣沒帶。”

那件棉衣是許老師的母親還在世時給小吉做的,許老師有件一樣的,這是許老師母親留下的為數不多的東西了。

“媽,我想回去拿。”

許老師看了下時間,他們和那個男人說好的,讓他出去三個小時,現在才兩個小時,他們兩個現在回家一趟的話,男人也沒回來,來得及。

冬樹立刻跟上了:“我和你們一起。”

她和許老師還有小吉一起回了趟胡同,清卉和既生留在家裏。

他們到了胡同裏,姑奶正好出門:“正好,冬樹來家裏一趟,我醃了鹹菜,你帶回去和許老師一起吃。”

許老師輕輕推冬樹:“你去吧,我和浩黎去拿東西就好,待會一起走。”

冬樹點了點頭,和姑奶回了家中。

姑奶收拾得很利索,冬樹等著姑奶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外麵隱約有些吵鬧的聲音,她覺得不好,立刻跑出去。

小吉家的院門還開著,冬樹剛踏進去一隻腳,便看見小吉的爸爸躺在內屋的門檻上,隻露出一個頭頂,可就算隻露出頭頂,冬樹也看到了上麵流出的大片暗紅血跡。

小吉愣愣地站在原地,許老師麵色煞白從屋裏走出來,臉上有個鮮紅的巴掌印,手臂還保持著推了人一把的姿勢。

冬樹如遭雷擊。

小吉扭頭看到了冬樹,下意識站在了屍體前遮擋住。許老師迅速低頭,用半邊頭發遮住臉上的巴掌印,然後她強裝鎮定,想說些什麽。

但許老師張了張嘴,什麽都沒有說出來,她能說什麽呢?說自己是不小心?說自己也沒想到?但她臉上的痕跡擺在這兒,不管是故意還是過失,她都脫不了幹係。

她這輩子算是毀了,那她的孩子怎麽辦?

許老師的嘴唇蒼白,冬樹的視線投到了小吉的臉上:“衣服找到了嗎?”

冬樹的目光冷靜地越過小吉身後地上露出的沾血黑發,仿佛什麽都沒看到,她緊緊盯著許老師和小吉:“你們不是回來找衣服的嗎?還沒找到嗎?”

許老師立刻清醒了過來,她咬著牙說:“找到了找到了。”

“浩黎!”許老師輕聲叫了小吉一聲,他立刻明白過來。

小吉抱著衣服和媽媽走了出來,他們將院門關閉,並沒有上鎖,看起來和之前一模一樣。

冬樹走到了姑奶家,神色如常從姑奶手裏接過了醃菜,然後道了別。

許老師帶著兩個孩子走出了胡同,她的腳發軟,但努力走得平穩。

他們三個安靜地走了一段,忽然間冬樹開了口:“有人從港城來接虎爺爺了。”她如閑聊一般說起了虎爺爺即將離開的事情。

許老師的目光逐漸變得堅定,片刻後終於應了一聲“嗯”。

虎爺爺回來得很晚,許老師帶著小吉在房裏關了門,小聲地和虎爺爺說些什麽。冬樹不讓清卉和既生走近,燭光搖晃著映下了兩個下跪的身影。

虎爺爺本來是打算三天後離開的,但和許老師聊過之後,第二天他們便離開了。

冬樹手裏隻留下了一封許老師熬夜寫下的辭職信。

虎爺爺的哥哥派來的秘書,找了關係連夜給虎爺爺還有許老師和小吉辦好了材料,第二天中午,他們便已上了飛機。

冬樹將許老師的辭職信送到了學校裏。

學校的老師都很遺憾:“怎麽忽然就走了呢?”

“也不是忽然,”冬樹和他們解釋:“許老師早就做好了準備走的,隻是她不敢往外說,生怕被人知道了,她就走不了了。”

這個理由說得通。

學校的老師都知道許老師丈夫的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許老師的計劃,說不定許老師真的走不了了。

“也好,”學校的老師歎著氣說:“走了是好事,港城是個好地方。”

清卉有些難受,在家裏發脾氣:“小吉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是他的好朋友啊!”

她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起碼讓我和他說句再見……”

冬樹沉默地看著她,她太小了,冬樹沒辦法告訴她,最後隻能說:“小吉會想你的。”

清卉哭了很久,惡狠狠地找到了他們四個在動物園拍的照片,然後把上麵笑著做鬼臉的小吉剪了下來。

又過了很久,黃葉胡同小院裏蚊蟲變多了太多,終於被人發現了異常。警察來了之後,好好調查了一番。

胡同附近都沒有監控,死去的男人和別人關係都不好,誰都說不清他是哪天出的事,警察也隻能大概猜測出事的時間是月初,應該就是1號、2號、3號那幾天了。

“他的妻子孩子報過好幾次警,說他打人,這樣說來,他的妻子兒子有作案動機。”警察這麽說:“更何況,他的妻子孩子都是前段時間離開的,有很大的嫌疑。”

胡同裏湊過來的鄰居麵麵相覷。

之前被丟過花盆的王叔大嗓門:“不應該啊。”

“許老師是2號一大早走的,2號下午我們還見到這個醉鬼罵罵咧咧的呢。”

“是吧?老婆子。”

王嬸的視線盯著地麵上,慢騰騰地應了聲:“是啊。”

姑奶看了眼小院裏,又看向了天上,同樣地應了聲:“我也看見了,這就是報應吧。”

胡同裏好幾個人隱隱對視,繼而全都說自己在2號下午見過他罵人,有這麽多證人都是這個說法,那麽2號早上就離開的許老師的嫌疑立刻變小了。

酒鬼沒有家人,自然沒人關心案情進展,並且與港城對接的話,手續太過麻煩,需要層層上報,沒必要自找麻煩。更何況,蔚市還有很多其他的案子要處理,再加上每年警局都有案件完成率的要求,這個案子也就迅速以意外結案了。

清卉知道了之後,沉默了好幾天,之後,她恢複了往常的樣子,隻是嘴裏再也不提起那個名為小吉的最好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