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幹脆麵的聲音

冬樹的同桌叫程擇蘭,是個可可愛愛、但神神經經的小女孩。

下課鈴響了之後,程擇蘭便神神秘秘地湊了過來,她湊得太近,幾乎趴在了冬樹的身上。冬樹往另一側躲了躲。

程擇蘭鬼鬼祟祟看了一眼周圍,小聲問她:“冬樹,你上廁所嗎?”

冬樹不想去:“不去。”

程擇蘭有些遺憾,但立刻問起了其他感興趣的事情:“那你上次……”程擇蘭表情嚴肅起來:“去老師的廁所。”

“是做什麽去了啊?”

程擇蘭的聲音不夠小,周圍的同學也聽到了,立刻將耳朵豎了起來。

冬樹無語地看著她,程擇蘭再接再厲:“你尿尿了嗎……”

冬樹實在不想討論這個話題,於是簡單回答:“你平時去廁所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程擇蘭臉上露出了敬畏的表情:“你好厲害啊,要是我的話,看見老師,肯定尿不出來。”

夠了,冬樹拿起了書,開始認真地在本子上練字,終於終止了這個話題。

現在其他年級的學生也慢慢知道了一年二班有個去過教師衛生間的女班長了,但二年級以上的學生都已經成熟了,不會專門來看她。

王星星有些怕冬樹,因為他是唯一一個直麵了木板折斷的人。

開學三個月了,老師上課會提問,他們也經曆了期中考試,冬樹很明顯就是那種標標準準的好學生,嚴守紀律,成績優秀。

這些好孩子特點,讓王星星他們更是對她敬而遠之。

平日裏,堅決不和冬樹有交集。

在期中考試之後,學校還開了一次家長會。冬樹考的全是一百分,拿著試卷回家的冬樹讓大家看了一圈之後,說起家長會的事情。

荷花嬸子和祥文叔還沒當上爸媽,很是心動,想去參加。但被姑奶拒絕了。

“你們都得上班,我去。”

去參加冬樹的家長會是一種享受,自家孩子被老師簡直誇到天上去了。姑奶那麽凶的人,開完家長會之後的幾天裏,臉上都帶著一點隱約的笑意,還大手筆地給冬樹買了一雙白色運動鞋。

姑奶心情好了,是好事。

但這也讓荷花和祥文有點擔憂起來,這麽優秀的冬樹和懂事的小花小草珠玉在前,以後他倆生出來的孩子萬一笨一些、調皮一些,那落差可太大了。

王星星家裏人很疼愛他,但是家長會後,還是批評了他。畢竟他是全班成績最差的,離倒數第二都有很遠的距離。

小學一年級成績那麽差的話,其實不是智力的問題,而是態度的問題。

老師嚴肅地和王星星的家長說了這件事。

他的爸媽回家後批評了他,有時候還會拿冬樹來教育他。

王星星從小是沒受過這種委屈的。他覺得成績差才是最酷的,但他不想因為這種酷而被批評。他不痛快,便有些埋怨冬樹了,但他膽子小,埋怨也是悄咪咪的。

他的爺爺奶奶都是退休的,每天都會給他零花錢,雖然隻有一塊,但對於小學生來說,已經很足夠了。

那可是一塊錢啊,能買五包小辣條,或者買兩包帶卡片的幹脆麵。

孩子們對貧富沒有很真切的理解,但他們能知道誰的零花錢多,誰的零花錢少。

冬樹屬於沒有零花錢的那一種,唯一在這件事情上,能讓王星星自豪。

每次考試被老師批評,第二天上學時,他就要帶著幹脆麵來,經過冬樹的位置時,就把幹脆麵捏得嘎巴響。

雖然冬樹沒有一點反應,她聽到了聲音,卻沒意識到幹脆麵是為了自己而捏的,但王星星已經覺得很解氣了。

……他也就這點出息了。

王星星太招搖了,他是第一個去了二樓衛生間的一年級學生,放學後,還和人大聲地走在路上,說要請吃辣條。

王星星自詡是一年級的壞學生,覺得自己威武又霸氣。但他想到最壞的,也隻是上課悄悄發出一聲怪叫,以及考試空著試卷。

但每個年級都有壞學生,壞得比他更徹底、花樣更多。

沒多久,王星星便被人堵在了路上。

第二天上課時,他便有些蔫蔫巴巴的了。“怎麽了?”同桌問他。

王星星趴在桌子上,側著頭歎息。他這副模樣很像成熟的大人,讓同桌心中油然而生出了敬意。

“你說,人怎麽就能壞成這樣呢?”

這話聽著更有深度了,同桌認真思考著這話的意義,佩服得五體投地,早就忘記了繼續問王星星發生了什麽。剛好,王星星也不想讓別人問了。

其實,他昨天被人堵在了牆角,五年級的幾個學生把他的錢都要走了。

因為王星星每天都很固定地將零花錢用完,所以這幾個學生對標小賣部的物價,計算出了他每天的零花錢。

“一塊錢。”為首的五年級學生說:“以後放學後在這裏,每天給我們一塊。”

王星星平日裏猖狂,但也僅限於在家裏,或者麵對班裏比他矮的同學。現在他被五年級學生圍著,每個人都比他高出很多,王星星下意識感到了恐懼。

另一個學生拍了拍他的肥臉蛋:“少一分,我們打你一頓。”

王星星咬著牙,堅持了幾分鍾,在又挨了幾巴掌之後,他最終還是將自己的一塊錢乖乖奉上了。

不過,即使他交出去了那一塊錢,他的屁股仍然被狠狠踹了一下。

“別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你爸媽和老師。”那些五年級的學生威脅他:“要是說了,你等著吧,我們連你爸媽一起揍。”

“別和老師說,你成績那麽差,老師不會信你,還會罵你說謊,聽見了嗎?臭胖子。”

這是王星星出生以來最大的危機。

他當真不敢告訴老師,也不敢告訴爸媽。他雖然時常做夢,覺得自己是楚霸王,但他畢竟隻是個孩子。成年人總是將孩子的世界想得很單純,也不會教給孩子們遇到壞事之後應該怎麽做。

所以,當孩子們遇到了壞的事情之後,便會下意識地自己決定。但他們發育不足的小腦仁子和完全為空的社會經驗,隻能讓他們做出百分百為錯的選擇。

五年級啊,在王星星眼裏便是超級厲害的人了。並且,他在學校裏悄悄打聽過,那些五年級學生在學校裏是令老師都感到頭疼的壞學生。

他害怕被打,也害怕爸爸媽媽被他們打,還有爺爺奶奶,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如果被打了,就要去醫院治療。

他不敢承受這種後果,寧願自己忍受恐懼。於是隻能每天將一塊錢交到那些五年級學生的手裏。

但惡意是會被縱容的。

苔蘚在陰暗的地方更容易生長,惡意在恐懼中便會放大。

“你能拿一塊錢,就能拿兩塊錢。”一周後,那些五年級學生便有了新的要求。

王星星經過了艱難的思考,嚐試了不同的方法,他更換了放學的路線,然後和其他的同學一起回去。

但他在課間被堵在了廁所裏。

“嗯?臭胖子膽子大了?”領頭的學生將他的作業本撕掉了一頁:“你試試能不能跑掉,再有別的想法,我去你家殺了你爹媽。”

剛剛王星星已經上過廁所了,現在他兩腿戰戰,仍然幾乎要尿濕褲子。

王星星最終還是怕了,他和爺爺奶奶撒了謊,他說自己要買文具,要來了二十塊錢。

他計劃得好好的,他去將這二十塊錢破開,分開給他們,再加上自己每天的零花錢,便能持續二十天了。

他小小年紀,在惡劣的情況下迸發了極大的智慧,無師自通地發明了分期付款。

但所有的想法都終結於放學後。

王星星課間悄悄溜去了小賣部,將二十塊換成了零錢。

小賣部的老板不想給他換錢:“換不了,你必須買東西才行。”

這都是王星星的買命錢,但老板很執著,他便隻能咬牙買了點東西:“買一塊最便宜的糖吧。”

王星星曾經是小賣部的穩定客戶,但已經很久沒來了,店主已經在學校附近幹了很多年了,對孩子們的事情心知肚明。

他知道這孩子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但他也知道,這孩子身上的錢不管過了幾手,最後都會到自己這裏。

店主什麽都沒說,給他拿了塊糖,將二十塊錢破成了十九元九角。。

王星星心痛地拿著錢,小心抽出來一張一塊的,便將剩下的全都藏在了書包的夾層裏。

他滿心以為自己靠這些錢能安穩一段時間,沒想到放學後,他剛到了約定好的地方,便被一下子推倒在地了。

那些五年級的學生一哄而上,將他的書包奪了過來,他們從夾層裏翻出來剩下的所有的錢。

他們笑嘻嘻的:“小胖子挺有錢啊。”

“有錢了還瞞著我們?”

“記住了,以後你的錢就是我們的錢。”

為了懲罰王星星這次的“隱瞞”和“欺騙”,他們對王星星施予了懲罰。他們五年級了,做這種“生意”,已經很長的時間,所以早就有了自己的套路。

如何威脅,如何懲罰,如何適當地給些甜頭,如何榨取更大的價值。

柔軟的小胖子被推到了無人的牆角裏,幾雙腳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無力掙紮,隻能本能地伸出手,護在了自己的頭上……

王星星回家時灰頭土臉,他是家裏的小寶貝,爺爺奶奶和爸爸媽媽自然過問了。

他很怕,怕那些人真的和他們說的一樣,闖進家裏來殺了爸爸媽媽,於是他什麽都沒說,還編出了一個體育課摔跤的謊言。

王星星變了很多,課上也不搗亂了,整日裏悶著頭。他時常將頭埋在衣服裏,趴在課桌上,在黑暗中發呆。

直到有一天課件,他蒙在頭上的衣服被人拉開了。

“最近怎麽了?”冬樹認真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好久沒吃幹脆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