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我不再是以前的蘇嬋了◎
辰兒說的那片樹林, 就在離蘇宅後院不遠的地方。
那裏曾經是一片桃樹林。如今春天早已經過去,隻剩下一片光禿禿的落葉景象,難得辰兒還這麽興高采烈。
蘇嬋被辰兒拉著去向那片桃花林,她站在一處高大的枯樹底下, 望著秋日裏的一片蕭條。
這裏承載了她的很多美好的回憶, 她曾經和許多人都來過這裏, 阿爹曾經帶著她上山采藥, 阿娘牽著她也來這裏摘過桃花, 李懷玉曾經在這裏等候過她,還有高行修……
他第一次,在這裏吻了她。
蘇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唇。
那突如其來的強橫觸感早已經忘記, 那時的她心中隻有對他的憤怒和恐懼,她一度想躲的他遠遠的,哪曾想兜兜轉轉之下, 如今還是與他剪不斷理還亂。
她看著眼前歡樂玩耍的辰兒, 忍不住輕輕歎了口氣。
她是不會讓辰兒過高行修那樣的生活的, 她絕對不回去京城。他答應了的,她便願意再相信他最後一次,看在與他之間八年糾葛的情份上。
八年……原來一眨眼, 從認識他,到分別,再到如今,已經過去了八年的光陰。
辰兒不知憂愁的身影蹦蹦跳跳在一堆金黃的樹葉上,揚起慢動作似的蹁躚落葉,對她回頭明媚一笑, 她也揚起唇角, 輕輕笑了笑。
蘇嬋仰頭看著陰沉的天色, 心道或許馬上就要下雨了。馬上想要叫辰兒回家。
一切本該是風平浪靜的,直到一陣疾風吹來,一陣揚起的落葉迷蒙了蘇嬋的視線,她微微閉上了眼,等到再次睜開的時候,伴隨著一陣熟悉的叫喊,辰兒已經落到了一個女人的手裏。
是多年未見的李懷素。
辰兒在呼喚著她,他被身後的李懷素抓的很疼,聲音聽上去很痛苦,而他的脖子上正抵著一把匕首。
蘇嬋嚇得臉色都變了樣,呼吸幾乎都要暫停了,她直勾勾盯著辰兒脖子上的匕首,又緩緩抬眼看向李懷素,李懷素也在看著她。
她的目光如火一般灼烈。
“好久不見啊蘇嬋。”李懷素冷笑,毫不留情地一把抓著掙紮的蘇落辰,“該怎麽說你和我之間,究竟是有緣呢,還是孽緣呢?真沒想到從西裏分開,竟然又在這裏碰見了你。”
“放了辰兒……”蘇嬋狠狠遏製著內心的恐懼和怒火,聲音都在發抖。
“他叫辰兒是嗎?他長得可真像他啊。”李懷素將匕首橫在蘇落辰的脖子上,一寸一寸地觀察著他的眉眼,“虧你五年前竟然不直接死了,竟然偷偷瞞著所有人生了個孩子出來,怎麽?你是想憑著這個高家的種,想要再次踏進高家的門嗎?”
“當初勾引我哥哥不夠,如今又想憑著孩子纏著高行修,想要母憑子貴是嗎?蘇嬋,誰給你這麽大的膽子,你真的以為什麽都能按照你想的來是嗎?”
蘇嬋咬牙,“李懷素,你有什麽衝著我來就好了,你放了辰兒!”
她強壓下內心的恐懼,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她盯著李懷素,冷冷道,“你也知道辰兒是高家的骨血,你該知道動了他的話,高行修會怎麽對付你,他的手段你應該很清楚,放下辰兒,我跟你走!”
李懷素顯然被這句話怔了一怔,但是她很快便恢複了常態,橫在辰兒脖子上的匕首絲毫沒有放下。
“怕什麽?”她看著蘇嬋,“想要他活是嗎?”
“好啊。”她冷笑道,“你現在就死在我麵前,我自然會放了他。”
“娘——”辰兒發出了一聲悲鳴。
天幕突然黯淡下去,烏雲籠罩了大地。李懷素將匕首更緊地抵在他的脖子上,蘇嬋眼睜睜看著一行血跡順著少年白皙的脖頸流了出來,她心口劇烈一跳,想也不想衝了上去,“不要——”
李懷素是真的想要了辰兒的命,看來她是徹底瘋了。
她果然鬆開了手,帶著辰兒退後兩步,拉開距離,她盯著蘇嬋,幽幽道,“蘇嬋,五年前你遠走京城,離開他,離開我哥,獨自一人辛苦養育著孩子,這期間想必也受了不少的苦吧。”
”你是母親不是嗎?母親怎麽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死呢?”
說到這裏,李懷素吃吃笑了起來,笑的多美麗目光就有多惡毒,“蘇嬋,你不是最善良、最能幹的嗎?以前在西裏的時候就是,人人都稱讚你是西裏最美麗、最善良的姑娘,就算你出身卑賤,就算你樣樣也比不上我,可他們就是喜歡你,都喜歡你……就連我哥哥,就連被你救了的高行修,也都喜歡你,為了你可以什麽都不要。”
“憑什麽我想要的東西,就要犧牲這麽大的代價才能得到,而你……你什麽都不用費力,隻要你想,你什麽都可以得到……我拚了命想要的一切,你不費力氣就可以得到,甚至還可以隨意拋棄——憑什麽?我比你差在了哪裏?憑什麽要受你這般的侮辱和折磨?憑什麽?救下他的人是你不是我,又憑什麽,能進高府的人也是你不是我!”
“你害了我哥,也害了我!”李懷素陡然拔高音量,聲音裏的怒氣簡直噴湧而出,“你就是我們李家的瘟神,你就是我的克星!”
緊接著她又換了一種和緩的語氣,更顯得整個人古怪又失常,“你知道嗎……我本來可以不用變成今天這樣的,都是因為你……都是你害我成了現在這幅樣子,你毀了我,你就應該給我去死!”
“隻有你死了,我才會好過。你這輩子都想陰魂不散地纏著我,你休想……你害了我一輩子,就連我娘,要不是因為你,她就不會麵對高行修,也就不會死!”
蘇嬋聽得一愣。
她想起李母那張橫眉冷對的臉,對她的心緒隻停留了一瞬,很快便消散無影了。
“你不讓我好過,我也絕對不會放過你……”李懷素喃喃道,“我真後悔,我當初就應該把你和那個老頭子一起弄死,一了百了……”
蘇嬋臉色猛地一變。
她直直盯著李懷素,“……你說什麽?”
李懷素看著蘇嬋慘白如同一張紙的臉色,她痛苦的表情成為了她愉悅的出頭,她無所謂地笑了笑,緩緩道,“你想知道嗎……告訴你也無妨。”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他被安榮王的侍衛拖下去時,那看著我的乞求的一張臉……他當時一定想要讓我救他一命吧?可惜他忘了,他可是你的爹,而你是他的女兒,我這麽恨你,恨不得想要你死,又怎麽會去開口救他呢?”
李懷素盯著蘇嬋愈加慘白的臉和搖搖欲墜的身形,愉悅道,“你的爹窩囊了一輩子,就連死也是死的這麽窩囊,真是可笑……他死了,你的心裏一定很難過吧?痛不欲生吧?不過你可不能怨我,蘇大死了,我的娘也死了。”
“我對你爹見死不救,而我的娘也因你而死……這麽想來,蘇嬋,在這件事上,我們也算是兩清了。”
蘇嬋愣愣站在原地。
一瞬間她幾乎是聽不見任何的聲音了,李懷素那惡毒的目光和咄咄逼人的薄唇還在吐著無情的字眼,而她的心還在不斷向下墜,腦海中蘇大的音容笑貌越來越清晰,一分一秒都在灼痛她的心,她整個人都在微微發著抖。
她目光渙散,喃喃道,“……為什麽?”
“……我做了什麽,讓你這麽恨我,恨得要害死我的親人……”她怔怔盯著眼前的李懷素,聲音逐漸悲憤,“那是我的親人!阿爹他做錯了什麽!”
“他沒有做錯什麽,錯的是你!”李懷素恨聲道,“誰讓他生了你,誰讓他是你的爹!蘇嬋,隻要你還在這世上一天,我就絕對不會讓你好過,而且不光是他——”
“看到了嗎?你的兒子可還在我手上呢。”她抖了抖手裏的辰兒,冷笑道,“你想讓他和你那窩囊的爹一個下場嗎?蘇嬋,隻要你活在這個世上多一天,我一定會讓你在意的人一個一個的消失。”
“你這個瘋子——畜生——”蘇嬋悲憤交織,再也忍無可忍,心中的怒意已經達到了頂峰。
瓢潑大雨在這一刻猝不及防地降了下來,伴隨著道道驚雷,淋漓的雨水瞬間澆透了三人,李懷素被雨水迷了眼,她抬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雨水,還沒放下袖子,下一刻感到整個身子往後一沉,蘇嬋趁著這個空當踢開李懷素,一把扯過辰兒,將他遠遠地拋到一邊,“快走——”
辰兒一把跌在了地上,也被瓢潑雨水淋的睜不開眼,“娘——”
“快走——”蘇嬋急急道,“離開這裏!”
辰兒哭了出來,跪在地上不肯走,“阿娘——”
“聽話,快點離開這裏——”
辰兒抽抽搭搭著,聽上去是那麽無助和悲愴。
蘇嬋聲音冷酷,“你不聽娘的話了是嗎?快走——”
辰兒明顯被震住,他狼狽地站了起來,痛苦道,“我走了,阿娘怎麽辦?我不要離開娘……”
蘇嬋狠狠一滯,忍不住轉身看向他。
直到看到辰兒那雨中弱小的身影時,她心頭狠狠一酸。
她目光貪婪又柔和地看著辰兒,眼眶濕潤道,“娘答應你,不會有事。”
“辰兒聽話,不要管娘,一直往前跑。”她澀聲道,“去阿爹的府邸,那裏的人會保護你。”
辰兒痛苦地哭泣。他仿佛預感到了什麽不好的局麵,仍是說什麽都不肯走。
餘光中李懷素已經爬了起來,蘇嬋心中一緊,心中僅有的留戀和不舍被恐懼所取代,她仍是忍不住摸了摸辰兒的臉,低聲道,“如果阿娘……你便去阿爹那裏吧,他會保護好你。”
辰兒痛哭搖頭,蘇嬋心中一橫,將他狠狠推了出去,隨即從袖中掏出一把熟悉的匕首,她拔了出來,橫在脖子上。
“再不走的話,娘現在就死在這裏——”她厲聲道。
辰兒嚇得哭聲都止住了,他急急往後退,“我走——我走——”
“辰兒這就走——”大雨模糊了他的身影,他的聲音一句一句清晰地傳來,“阿娘不要騙我,我等阿娘,我等著阿娘——”
蘇嬋一遍遍摩挲著匕首上的花紋,痛苦又貪戀地望著那雨幕中漸漸遠去的小小身影,她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
這是那個人送給她的匕首。過了八年,它依舊雪亮鋒利。
從在西裏救了他之後,再到現在,這把匕首陪伴了她很多的時光。她瞧了一眼匕首上精致的花紋,默默將它攥緊。
她轉過身去,在看向李懷素的那一刻,她的眼神如同手中的這把匕首一樣冰冷,以及當初送給她匕首的那個人。
李懷素手中也同樣握著一把匕首。她也在盯著她。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恨我,我也不想去了解,但是從始至終,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而你對我做過的事,理應受到懲罰。”蘇嬋冷冷盯著她。
“以前我總是認為做人就應該以德報怨,覺得不能把事做絕了,我對人網開一麵,也算是給自己行善積德了,但我現在不想要這個德了。”
“高行修說的沒錯,有的時候對別人好,就是對自己殘忍,有些人就是不能用常理來衡量的,就比如你這種喪盡天良的瘋子。”
“李懷素。”她冷冷叫她,“你不是以前的李懷素,而我也不再是以前的蘇嬋了。”
說完這些,蘇嬋目不斜視,毫不猶豫地朝李懷素走了過去。大雨在她的身後更加猛烈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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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後的宴會很快到來。
新帝新建了一座白鷺台,設宴款待眾位大臣。高行修也位列其中。
舞女妖嬈,酒香金迷,華貴的一切皆是海晏河清的太平氣象。新帝搖晃著酒杯,當著眾位大臣的麵,開口詢問高行修,“愛卿平叛有功,立下汗馬功勞,可想好了,要什麽賞賜?”
眾目睽睽之中,新帝麵帶微笑,緩緩道,“愛卿與旁人不同,愛卿想要什麽,朕都會滿足。”
所有人都在看著高行修,心思各異。陸琳琅也在看著他,眼神中有隱秘的擔憂。
高行修半跪在高台之下,冷峻的臉龐上不留聲色,“謝陛下賞識。”
“末將確實有一事想要懇請陛下。”他平聲道,“從邊塞回京之後,末將便一直都在想著這件事。”
“哦?”新帝的眼中略過一道流光,緩緩道,“愛卿說來聽聽。”
月明星稀。離開皇宮之後,高行修終於回到了闊別已久的高府。
他披著一身的寒霜進門,剛一打開書房的門,迎麵一道勁風襲來,他敏捷一躲,瓷器側過臉頰應聲而裂,碎了一地。
高顯揚站在案前,一絲表情也無的臉上難得有了生氣,他怒目圓睜,顫抖的手指著他,“你今日在宴上說了什麽?”
高行修冷冷看著他,不為所動。
“罷將辭官!你怎麽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