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我不過一妾而已◎

每次和高行修同房之後, 蘇嬋都會讓露珠偷偷備一碗避子湯。

露珠心知肚明,昨夜早就提前備好了。

湯汁是苦澀的,蘇嬋喝的極慢,將避子湯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指尖因為心緒都在碗沿微微的發著抖。

差一點……

高行修昨夜說的話, 她差一點……就動搖了。

露珠盯著她不太好的臉色, 關切問道, “姐姐, 你沒事吧?”

蘇嬋回過神來,她看著露珠,笑了笑, “露珠。我沒事。”

“以後準備這些的時候,小心一些,千萬不要讓將軍知道。”她聲音很輕, 似乎有些羞於啟齒, “你知道的, 我如今……還不想有孕。”

“為何啊姐姐?有了孩子,不就在這高府有了依靠嗎?”露珠很不解。

“我不過一妾而已。”蘇嬋不動聲色地扯著慌,“哪有正妻不過門, 妾先有孕的道理。這並不合規矩。”

露珠倒是愣了一愣。

將軍是很寵蘇嬋的,讓她住在最好的院子裏,吃穿用度都是用的最好的,雖然麵上表現不出什麽,但從來不肯委屈了她半分,這些高府的下人們都看在眼裏。而且將軍納了妾之後便再沒有傳出娶妻的消息, 久而久之, 高府的下人簡直將她當做了半個夫人對待。盡管她不怎麽喜歡出門, 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待在自己的院子裏,對待下人也沒有一點架子,但是府上沒有一個人敢輕慢她。

若不是蘇嬋此刻強調自己的身份,露珠都差點忘了,她隻是高府的一個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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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榮王大喪,高行修參加了安榮王的喪禮。

他倒是麵色如常,仿佛刺殺一事和他毫無關係。他和盧明鎮見麵於王府,兩人在人群中遙遙相望,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挪開了視線。

出王府的時候,盧明鎮叫住了他。

“作為蘇嬋的親生父親,如今蘇大已死,我覺得我有必要將蘇嬋接回盧府。”

高行修道,“她是我高府的人。”

合作完成,兩人再次**出了彼此的鬼胎。盧明鎮忍住怒意,輕聲道,“將軍若有心,便將蘇嬋還給我,我會立她為嫡女,給她堂堂正正的身份,她不該過現在這樣的生活。”

“她現在生活的很好。”

“安榮王的事你也看見了,她這樣的妾室身份,隻要有心之人就可以隨意將她欺壓,你若真心愛她,怎會不知道這一點。”

“別忘了一開始,你是怎麽把她搶到手的。”盧明鎮附在他身邊,低聲道,不知道的還以為兩個人在敘舊,“你將她當做什麽?用來權衡高家與皇室的一個棋子嗎?高行修,隻要我在一日,就不會再讓你欺她一日!”

“我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高行修道,又加了一句,“她不會一直是妾室。”

盧明鎮直直盯著他,“你拿什麽保證?”

他冷光一現,目光像是在逼迫,“我問你,如果你不知道她是我的女兒,如果她隻是西裏的一個普通民女……你還會這麽想嗎?”

高行修蹙起劍眉,準備要回答之時,敏銳地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他眼珠劃過眼角,默默瞥向了一旁。

盧明鎮也噤了聲。

“二位大人都在啊。”一道笑吟吟的聲音傳來。

王全喜停在幾步遠,朝兩人躬身作禮。

高行修和盧明鎮轉身,不約而同回了一禮,“王公公。”

“安榮王突遭不幸,陛下傷心過度,不便前來,特意派奴婢前來王府哀悼。”

“還請陛下節哀,保重龍體。”

“盧大人的心意,奴婢一定帶到。今日事畢,奴婢就先回宮複命了,二位大人不送。”王全喜道。

他拜別了兩人,坐上了回宮的車輦。

起駕之時,王全喜回眸,若有所思地看了盧明鎮和高行修一眼,在高行修的背影上尤其停了一停。

他放下車簾,“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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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嬋坐在鏡前,露珠為她挽發。

“姐姐,聽說老將軍就要回府了。”

“老將軍辭官之後就一直歸隱在杭州,將高府上下全部交給了將軍,自己則是過起了閑雲野鶴的日子,這次不知為何又回來了。”

杭州?蘇嬋心念一動。

她想起了高行修帶她去的杭州的那個府邸,那一次隻是匆匆給他母親上了一炷香,他便帶著她離開了,她並沒有見到傳說中威儀殘酷的高老將軍,納妾之日到如今,她都沒有見過他一麵。

“……聽說老將軍和將軍的關係十分不好。”露珠道。

蘇嬋蹙了蹙眉。

這句話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其實有些想象不出來高行修和他的爹娘在一起該是何種光景。他一貫獨來獨往、冷酷無情,將親情看的如此淡漠,不對,他將任何感情都看的很淡,情感對於他而言反而像是累贅。

不知這個高老將軍又是什麽樣的人。俗話說有其子必有其父,高行修凶名在外,高老將軍也不遑多讓,這兩個人恐怕骨子裏都是一樣的。

蘇嬋閉了閉眼,又想起了那兵荒馬亂的伏擊,那跪在軍營外哭天嚎地的難民,一幕幕的鮮血又在她的腦海中爆竹一般綻開……而她要在這樣的高門府邸裏過一輩子。

蘇嬋睜開眼,慢慢張開自己的手。

修長的一雙手柔軟、幹淨,而這雙手也是親手將匕首推到了安榮王的心髒。

那一日的溫熱觸感至今曆曆在目……她如今也是雙手沾上了血的人,又有什麽資格評價別人。

阿爹和阿娘要是知道自己如今的所作所為,該會說些什麽呢。

想必現在,他們該是在地下團聚了吧……

阿爹。女兒為您報仇了。她多想與他親口說。

可是阿爹已經回不來了。

她低下頭,苦澀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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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出府,你不能困住我一輩子。”

李懷素坐在**,雙臂抱著膝蓋,冷冷看他。

“你倒是想,也出不了了。”李懷玉將今日的飯菜放在桌上,坐了下來,緩緩道,“安榮王薨了,今日大喪,這段時間你給我好好待在家裏。”

李懷素一臉震驚,“什麽?”

“安榮王死了?”

李懷玉蹙眉,莫名其妙盯了她一眼,“怎麽?”

李懷素趕緊閉上了嘴。

她心裏一片亂麻,一張蒼白的臉更加蒼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半晌,她恍惚低下頭去,慢慢道,“我知道了。”

李懷玉盯著有些被嚇壞了的李懷素。

他此時心裏疑惑,但終究也沒有多問什麽。

“過來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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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著手中的奏折,臉沉的要滴出水來。

北狄去年換了新主,本以為是個安於享樂的,沒想到卻是在隱忍不發厲兵秣馬,如今北狄雄踞北方虎視眈眈,三年之約馬上要成為一張廢紙。

太子和燕王依舊你爭我鬥,工部戶部近來頻頻生事,朝堂之上也是唇槍舌戰議論不休。

而令他眼前更為糟心的便是安榮王之死,過了這麽多天,仍然沒有一點眉目。

他稱病幾日,糟心事卻一件接著一件,不禁怒從心起,狠狠將奏折摔在了地上。

安榮王雖然死的意外,但他卻並不信這真的是個意外,此事一定另有蹊蹺。

安榮王死是小,可皇家的顏麵卻是大。如今朝堂內憂外患,竟然有人公然刺殺皇族,無疑是將他天家的顏麵踩在腳下,叫讓他如何能忍。

王全喜撿起地上的奏折,畢恭畢敬送回到皇帝的手上,道,“陛下切莫動氣,安榮王之事,一定會有水落石出之時。”

皇帝淡淡嗯了一聲,“花燈節前後太子和安榮王雙雙遇刺,朕這心裏……總不是滋味。”

王全喜附和道,“聽說當夜高府的姬妾也遇了襲。”

“這個朕也聽說了。”皇帝道,“就是不知,高行修的那個妾,竟然還和探花郎攪在了一起。”

王全喜看了一眼皇帝的臉色,笑道,“奴婢倒是還聽說了一件趣事。”

“何事?”

“高將軍的那個妾,曾經和李懷玉是有婚約的,隻是到了後來……被高將軍給截胡了而已。”

皇帝靜默了片刻,緩緩道,“倒確實是個趣事。”

“還有……盧太傅盧大人,似乎對高家的這個妾,也有些不同尋常。”

皇帝蹙了蹙眉,久久不語。

窗外一片鬱鬱蔥蔥,一片碧雲如洗。這是他的皇宮,他一個人的皇宮。可是在皇宮裏待久了,總是免不了讓外麵的貓貓狗狗生了威風。

是時候該出去走走了。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若有所思道,“如今是盛夏,半月後便天高氣爽了,倒是個遊獵的好日子。”

臨窗而坐,蘇嬋低頭繡著手中的東西。

這段時間她一直穿素,整個人看上去蒼白又消瘦,一陣穿堂風從窗牖拂過,吹起腰後的發絲翩翩,整個人都被暖旭的午後陽光所籠罩,嫻靜又柔和。

高行修剛從外麵回來,徑直而入的腳步看到這一幕後生生停住。

他立在門前,靜靜地凝著她。

自打蘇大去世之後,她變得更安靜了,有的時候一整天也說不上幾句話。她沉浸在悲傷中,不為所動、不問世事,可是她也並不是以淚洗麵。

每天她都在安安穩穩地做著自己的事情,讓人挑不出錯來。可是這樣同樣令人不安。

她變得憂鬱,也變得堅強。

高行修靜靜看著她,輕輕揮手,讓露珠退下。

半個月以來,他過了一段相當愜意的日子。她順從他、依賴他、體貼他,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心暢意。

冰冷冷的高府不再是令他惡心的存在,他每日都想早點回府,早點看到她。

如今得償所願,每日都像是踩在了雲裏。他心中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感覺,如若繼續放任自己這樣下去,他會變得越來越不似從前。

但是他並不排斥這種感覺。

將她纖細的身影全部籠罩在自己沉沉的目光裏,頓了頓,他將腦中暗沉的想法全部清走,抬起腳步,緩緩地走到了她背後。

餘光瞥到了一角玄色的衣角,蘇嬋抬起頭,擱下了針線。

“將軍回來了。”

“繡的什麽?我看看。”

蘇嬋抿了抿唇,乖乖地抬手,將手裏的刺繡給他看,臉色有些微紅。

他以前從來不會關心她這些的。

阿爹死之前,她輕易不敢在他麵前刺繡,她總覺得這樣並不好,他可能會看不起她,雖然他從來也沒有說過什麽。

一方清秀的手帕,上麵繡著一枝挺秀的紅梅。

高行修目光鎖在那精巧又細致的圖案上,他盯著那枝梅。

不知怎麽的,他突然想起了久遠的一幕畫麵,那間昏暗的柴房裏,他曾經透過窗牖看到的那一幕:她坐在廊下,含笑繡著手中的手帕,手帕上赫然繡著一段翠竹。

想到這裏,他麵色漸漸沉了下去。

他抿著唇,隻是盯著它不說話,臉色卻有些變了。蘇嬋看的心中一沉,手指下意識縮了縮,就要悄悄收起來。

他抬手,止住了她。

片刻後,他道,“挺好的。”

聲音淡淡,聽不出什麽情緒。

蘇嬋鬆了一口氣,還以為他剛剛是嫌棄,她彎了彎嘴角,輕輕道,“……多謝將軍誇獎。”

高行修找了一凳,坐了下來,隨意問道,“你……為什麽繡梅呢?”

“梅花傲寒獨立,阿娘曾經說過,她很喜歡梅花的風骨。”

“那是否在你眼裏,阿娘的風骨,便是梅。”

“……算是吧。”阿娘的某些行為,確實挺像那傲寒的梅。

所以阿娘在她的眼裏,便是梅,不染塵俗,不懼寒苦;李懷玉在她眼裏,便是竹,挺秀風骨,寧折不彎。

高行修不動聲色凝著她,臉色又不好看起來。

她至今都沒有主動送給他一樣東西。

蘇嬋看著高行修時明時暗的臉色,心中升起一陣古怪,忍不住試探問,“將軍?您怎麽了?”

他看起來好像有話要說。

“那……”

高行修開了口,她還在等著他繼續往下說,他卻頓住了,眼睛定定看著她,閉了嘴。

“算了。”他淡淡道。

“明日的遊獵會,帶你出去走走吧。”他轉了話題。

老是悶在府中也不是好事。她現在需要出去透透氣。至於其他的,他不願再自尋煩惱了。

反正她人已經在他身邊,其他的他都不願意太計較了。他懂得細水長流。

他這樣想著,卻沒有看到蘇嬋聽到這句話後,那倏然一動的目光。

漆黑的眸中瞬間亮起來了一團火,驚鴻一瞥般炸開,又很快消散不見。

像是石子很快地落入到了水中,再不見半分漣漪。她無聲又迅速地將所有的情緒都完美隱藏了下去。

她看著高行修,點了點頭。

她沒有拒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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