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都要和我在一起◎

夕陽徹底消失於天際, 一絲一縷的墨漸漸溢了出來。

房門闔上,將黑夜徹底隔絕在外。

蘇嬋怔怔看著門縫中那漸漸流失的色彩。下一刻後背被人抱住,強而有力的力道,淡淡的氣息打在她的耳後, “……葵水, 走了?”

蘇嬋眼眸一晃, 輕輕點了點頭。

這幾天裏, 她腦海中一直想著很多片段, 她想起她是如何救下了高行修,又是在成親之日經曆了怎樣的混亂,後來又是如何與高行修糾纏在了一起……一幕幕的畫麵走馬燈一樣浮現在她腦中。她在西裏土生土長了十七年, 眼中隻有一方水土,一個蘇家,沒想到這短短的半年已經將她十七年加起來的全部風浪都經曆了一遍。

她如同激流中被裹挾的一葉小舟, 麵對滔天的風浪, 是如此的無可奈何, 又無能為力。

男人不來找她,似乎也是留給了她充足的時間,一個足夠她想清楚的時間。她心中清楚, 自己早晚會有這麽一天的。高行修不會放開手,她也不能掙的開。

阿爹的磨難,懷玉的落榜,讓她看清了在權勢和力量麵前,自己是多麽的渺小。她什麽也改變不了,甚至周圍的人也會跟著遭殃……

而跟了高行修, 是目前無法更改的事實, 也是最好的選擇。

蘇嬋忍住眼眶的酸澀, 轉身看向高行修,淡淡直視著他。

她的聲音很空,輕飄飄像是**在了空氣裏,“這些天……我已經想明白了。我願意跟著將軍。”

“……從今往後,我就是將軍的人。”

她知道,阿爹和懷玉就算沒有發生這些事,她也會有這麽一天,隻是或早或晚而已。

她隻是把身子交給了一個不喜歡的人而已,比起阿爹的以後,比起李懷玉的前程,那股心底的不甘心與屈辱,比起他們來,又算得了什麽…沒有什麽好在意的。

高行修摸著她的臉,動作緩慢又溫柔,聲音低沉道,“想好了?”

蘇嬋心中悲慟,輕輕道,“……想好了。”

是的,沒什麽好在意的……沒什麽。

高行修定定看著她。

片刻後,他揚起唇角,對她緩緩笑了笑。

這是蘇嬋第二次看到他真心的笑。他的真心與冷笑,她發現自己分辨的出來。

也許是知道自己即將要麵對的事,她的腦中飄忽,開始在意一些無關緊要的細枝末節。

他側了側臉,微微閉了閉眼,輕嗅她鎖骨窩淡淡的香。蘇嬋紅了紅臉,鎖骨縮了縮,解釋道,“來之前……已經洗過了。

高行修睜開眼,又看了她一眼。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頭,動作不輕不重,“去**等我。”

.

屏風之外,水聲嘩嘩,一點一滴也在激**著蘇嬋的心。

蘇嬋默默坐在**,將身子覆住錦被,腳趾尖微微蜷起。

那一下一下的水聲越來越大的傳到她的耳中,仿佛琴弦崩裂、樹木傾倒、烈火烹油……然後又成了別的動靜,樹梢鳥啼,湖中落子,帳中交纏……她閉上眼,所有的聲音都變得格外清晰,耳垂越來越燙的燒紅。

她聽到了腳步聲,濕漉漉,有水滴落在地麵的聲音,心髒似乎也被人揪住一般越來越緊。

她捂住心口,抑製住那越來越快的心跳,下意識就想奪門而去,可是那華麗的帷帳似乎成為了無形的一道網,困住了她。

她如同墜在了水中,沒有著落點,沒有光芒,快要剝奪了所有的呼吸,突然之間,她急促吸了一口氣,如同溺水之人回光返照,驀地睜開了眼。

高行修已經來到了床邊。

他高大的影子映在錦被上,遮住了她,如同山一般巍峨,上身赤著,露出精健的肌肉和縱橫的傷口,蘇嬋慌亂地移開視線,不再向他看去一眼。

高行修站在床邊靜靜睨她。

她釵環盡卸,隻穿著裏衣,窩在錦被中,露著那一張芙蓉姣姣麵,雖然臉色鎮靜,可那錦被邊上微微瑟縮的手指卻出賣了她,泄露了她此刻的不安。他坐在床頭,輕輕撥弄著她的長發,“……你很冷?”

“……不冷。”

“那為什麽不都脫了。”他淡淡道,“是在等著我來?”

蘇嬋縮了縮肩頭,忍著羞恥,慢慢地剝開了一側。男人卻抬手,止住了她。

他凝著她,眸光變灼,低啞道,“算了……”

“慢慢來也行。”

高行修說完之後,便坐在床頭不動了,隻是灼灼地凝著她。

蘇嬋心中詫異,過了一會,她心中明了,泛起一陣悲涼。

她慢慢地挪了過去,跪坐在他身邊,雙臂緩緩伸展,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男人的頭顱順勢低了下來。

她顫了顫羽睫,仰起頭,閉著眼,慢慢貼上了他的唇。

這個吻是輕柔的,她印在他的薄唇上,慢慢地啄,緩慢地碾,輕若羽毛,不得其法。過了一會,男人的薄唇動了動,於是寡淡的雙唇有了溫度,有了生命,有了深入淺出的交纏。

蘇嬋顫抖著羽睫,心跳快要飛出來,漸漸控製不住這股勢頭,男人托住她的後頸,讓她避不可避。氣息越來越亂。

不知過了多久,腦袋一跌,她從雲端落回地麵。高行修將她推到枕上,順手揭開了腰間的巾。

蘇嬋抖了抖眼睫,鎖骨縮起,不去再看,她閉了閉眼,心中又懼又怕,這讓她又升起了逃跑的衝動。動作遵循意識,她開始微微掙動起來。

他擒住她的雙臂,如同獵豹桎梏著想要從它身下逃脫的麋鹿,唇上絲毫不懈怠,離開了唇,去向了各個地方,聲音啞的嚇人,“……怕?”

蘇嬋咬著唇,眼底濕漉漉的,眼角又熱又紅,無助又淒楚地看著他。

眼底的淚光,那發紅的鼻尖,還有那貝齒輕咬的紅唇……夢境中的旖旎念想觸手可及。而這一切都是觸手可及的,都是真的。

“蘇嬋。”

潮濕的發絲打在她的鎖骨窩,讓她被迫直直望進他深暗的眼底,那深諳的眼底仿佛生出了無數細密的蛛網,困住了她的眼眸,也困住了她的所有。

高行修長身俯下,頭顱微微垂下,輕輕道。

“跟了我,就是一輩子。”

蘇嬋看著那雙深沉詭譎的眼,心中一顫,緩緩點了點頭。

他笑了笑,俯下身去。

.

“太好了——你醒了——”

女郎粲然一笑,眼角溢出淚花來,“我帶你回家!”

“……我叫蘇嬋。”

“你……”她的整張臉都嚇白了,捂住唇,向後退了幾步,“你幹什麽!——”

“你這瘋子——你這惡鬼——”

“來人——救命——救救我——”

“……我願意跟著將軍,從今以後,我就是將軍的人。”

.

“你睜眼看看他們的臉,我要你永遠記住,他們臨死的表情……”

“將軍,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我……”

“你是我的兒子!是未來的大將軍!”

“修兒……娘不能陪你了,好好的……”

天上豁開了一道口子,有一道光照了進來,如雲似霧。他跟隨她,身不由已地追逐她。

.

有夜鶯在樹上幽幽地唱著歌,魚兒在水裏滑不留手地遊**,船槳在起伏的浪潮中一下一下打著樁子,她整個人仿佛陷在一片青草地裏……身份差異,體力懸殊,尺寸不合……所有的一切都不對。兩個人都不好受。他捧起她的臉,啞著嗓子低低地哄……纖纖玉手伸出帳中,五指張開,時而極力地蜷縮著,時而又像是抽去了力氣,慢慢地垂了下去,又過了一會,另一隻大手伸出,手背青筋突起,一把裹住她的手,十指合攏,再次將其抓入了帳中。

.

蘇嬋隻覺得心口都快被堵住了,她早已哭的不能自抑,聲音斷斷續續,“我不要什麽名分,以後將軍去哪,我就去哪……”

高行修根本不管她說了什麽,他已無暇顧及。

“……好。”

“求將軍不要將我和阿爹分開,他年事已高……”

他咬牙喘息,“……好。”

……

暖融融的燭光搖曳著飄過帳子,拂在沉沉睡去的人兒周身,一分一寸映照著她的眉眼。

一雙眸子在無聲沉寂的帳中亮的嚇人,但是無人能夠瞧得見。

他將她抱得更緊,灼烈的目光死死凝著她,攥著她的手十指並攏,額頭抵在她的額頭,聲音緩慢而又輕輕,一字一句仿佛帶著令人無法抗拒的篤定和執著。

“你已經是我的人。是生是死,都要和我在一起。”

“無論將來發生什麽……都不準離開。”

.

頎長的身影立在案前,緩慢地就像一塑雕像,仿佛過了很久,他才動了動。

無盡的黑夜中,一方暖暖燭火照亮帳中,讓那白玉一般的新顏染上了點點暖光。今夜不再是他一個人。兩種不同的聲音糅雜在窗外滲進來的疾風裏,忽明忽暗,若隱若現,仿佛永無盡頭,如今終於一切歸於平息。

一方玉臂緩緩從帳中垂了下來,點點指尖因為一夜的雲霄雨露還在染著紅,她睡顏恬靜,眉眼完全綻開了嬌媚,沉睡的小臉上是無知無覺的安然和恬靜。

江南水中生長的蓮,被他折斷了枝莖,落回到了他的瓶中。

那種充實到每個血管都在微微發顫的感覺,不是夢,卻比夢更要要真實。他靜靜站在原地,望著悠遠的空氣,東方繼明,窗外有光投了進來,消散了所有的灰霾,吹散了一切。

他抽出堆疊如山的折子,從最下麵翻出了一張紙。

他久久看著,看著上麵那一筆一劃的名字,然後一揚手,將它丟在了火裏。

一方賣身契,被他燃在了燭台中,幽幽染成了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