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將軍,您喝醉了◎
“宛如……”
盧明鎮眼眶濕熱, 從小憩中緩緩蘇醒。
一旁的侍女輕輕為他拭去額頭上的汗,聲音輕柔,“老爺又做噩夢了?”
陽光下的塵埃點點灑向雕欄畫棟,屏風壁瓶, 盧明鎮靜靜望著眼前事物, 緩緩坐起了身。
他閉了閉眼, 又慢慢睜開。夢中那盈盈笑語的佳人身姿在他眼前慢慢化為了灰燼。
“老爺可是又夢見夫人了?”
夫人……多麽嘲諷的稱號。在她死之後她什麽都得到了, 但在她死之前, 她不過是個妾。
盧明鎮心緒遊離,聲音還帶著夢醒時刻的低落和緩。
“替我更衣。入宮。”
當盧明鎮收拾好衣冠入宮覲見時,陸琳琅正坐在棋桌前笑吟吟等他。
“老師, 您今日來晚了。”
“讓公主久等了。”盧明鎮含著歉意道,路上走得有些急,他坐了下來, 掏出袖中的手帕, 擦了擦額頭的汗。
陸琳琅若有所思地看著那繡著仙鶴的手帕, 道,“老師,看您一直都在用這個帕子, 都舊了。學生前幾日剛得了幾件上好的冰絲涼帕,等下我讓她們拿給老師。”
盧明鎮溫和地笑了笑,“不必了,這帕子……是亡妻所繡,用習慣了。”
陸琳琅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誰都知道太傅盧明鎮有兩個亡妻, 一個是病故的正妻沈氏, 一個是正妻沈氏死後, 又被扶妾上位的一個妾室。但是那個妾室是死後才被扶正的,正妻沈氏還在時她便溺水而亡了,據說還是一屍兩命。
陸琳琅也不知道盧明鎮說的是哪個妻。
不過正妻沈氏並不擅女紅,那個扶正的妾室倒是聽說繡法一絕,看這手帕的手藝……陸琳琅笑而不語,收回了目光,執起一枚白子。
“好了,老師。我們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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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齊這幾天感覺有些渾身不得勁。
自家將軍的臉色比起之前更甚,麵無表情的一張冷臉比起冰塊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整天話更少了,那充滿寒意的眼神一對上,就連他也有點招架不住。
每到這個時候,他就無比的思念周奉年。
杜齊知道自家將軍為何憂心,怕是那天蘇姑娘說的話有些狠了,傷了將軍的心。
他十三歲從軍,跟了高行修八年,自家將軍是什麽脾性的人,他自認比起其他人要了解一些。
將軍從來都是做的多說的少的。別人都以為高行修出身將門世家,該是不費一分一毫就可以唾手可得戰果和功勳,隻有跟著他的人才知道,將軍在行軍打仗中從來都是和他們同飲同食,衝鋒陷陣也是毫不含糊。塞外的冬天那樣的冷,他提前給將士們備棉衣、供炭火,不讓一個人忍受饑寒。每一次作戰,他都徹夜準備萬全之策,盡力不多讓任何一個士兵無辜戰死,而對待那些戰死的將士,他會一一記住他們的名字,撫恤他們的一家老少,甚至不惜掏自己的家底拿來補貼。
其實說來將軍不過和他還有周奉年差不多的年紀,但是沒有一個人置喙過這件事,因為將軍在很多方麵老練的都不像是一個年輕人,久而久之,大家都在不知不覺中忽略掉了他的年輕,更加折服於他的威儀。
一些人覺得他炙手可熱,想方設法打壓他,而他硬是靠一場場的勝仗讓他們閉了嘴,得了朝廷的青眼。他向他們證明了自己不僅是師出高家的將門之子,更是更勝其父高將軍一籌的沙場名將。
這麽多年,杜齊從來沒有見過高行修身邊有過什麽女人,蘇嬋還是第一個。
將軍對蘇嬋頗為上心,這種態度在其他女人身上從來未有過,就連陸琳琅也未曾。杜齊以前還從來沒有見過將軍這個樣子,他看的出來將軍很喜歡蘇嬋。
可是蘇嬋會不會也這樣認為,那就不得而知了。
杜齊也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軍營裏全是清一色的糙老爺們,他也沒有正兒八經接觸過什麽女人,自然對這種彎彎繞繞的男女之情不甚了解。他隻是單純的覺得,將軍是在為蘇嬋煩心,而蘇嬋並不喜歡將軍。甚至還誤會了他。
或許把蘇嬋叫來,讓她親眼看上一看,她就不會再誤會將軍了,那將軍也就高興了。
將軍一高興,那他自己也就好過了。
杜齊想想覺得這個法子可行。反正自家將軍被蘇嬋那樣說了一通,估計一時半會也拉不下臉再去找她,那就隻好他代替將軍去了。
哦,對,將軍如今臉也被劃傷了。
算了。就這樣。
他這麽擅作主張,將軍應該不會怪罪的吧。
。
殿內檀香陣陣,悠遠地飄向宮闈深處。
陸琳琅和盧明鎮正在對弈。
有宮女輕輕進來,眉目低垂,“殿下,太子殿下為殿下送來了新貢的雲杉鬆霧,特意請您品嚐。”
陸琳琅抬起頭,笑了笑,“太子哥哥有心,替本宮回謝一下。”
“老師,新貢的雲山鬆霧,您今日有口福了。”
盧明鎮笑了笑,“多謝公主。”
陸琳琅歪了歪頭,明豔的一張臉頗為苦惱地像是在思索著什麽,“說起來前幾日,燕王哥哥也給我送了江北新進的漢水銀梭,老師您看,我們今日喝哪個好呢?”
“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都很疼愛公主。”
“是嗎?”陸琳琅笑了笑,緩緩道,“他們之前倒是不怎麽對我這個妹妹上心,最近這段時間倒是殷勤的很,老師可知是為何?”
“下官不敢揣度。”
“學生猜,他們是聽說了父皇有意屬我下嫁高行修的事,都在想有意無意從我這裏打探口風呢。”
她看著盧明鎮,笑容有些狡黠,“老師您說,他們兩個人,最終誰會坐上父皇的位置呢?”
盧明鎮臉色大變,起身跪了下去,“下官不敢妄度天意。”
“老師不必驚慌,快快請起。”陸琳琅和顏悅色扶起他,“我隻是隨便這麽一問罷了,老師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之事,隻有你我。”
“我知道老師您從不涉黨爭,無論是太子,還是燕王,老師都不站在任何一邊。這樣就很好,我也是這樣。”陸琳琅笑道,“能坐上那個位置,不僅要看地位如何,還要看手裏的籌碼夠不夠多,我知道他們隻是在拉攏我的一種手段罷了。怕是除了我之外,那高行修也跑不了。”
盧明鎮落下一子,棋盤上黑子白子勢均力敵,各有千秋。他緩緩道,“陛下想要看到的是均衡,他不會任由任何一方勢力擴大。如今朝野勢力,上到宰輔六部,下到地方刺史,均被太子和燕王兩黨瓜分,文臣差不多都站了隊,錢有了,權有了,那麽剩下的隻有最重要的——兵。”
“放眼朝堂,兵權最大者無非就是王、高、謝三家。王家乃護國大將軍,位高權重,又是當今皇後的親弟弟,自然從屬於太子一黨;謝家則是被親封殿前都點檢,執掌皇城整個禁軍,地位非同小可,燕王一黨與其頗為親近。如今王謝兩家所屬均已明朗,隻剩下了高家一家。任何一方能夠拉攏,則勢必會更進一步。”
“高家也是丹書鐵券的將門世家,祖上更是出了驃騎大將軍,位列三公之上,地位顯而易見。如今高家由高行修坐鎮,更是戰功累累,銳不可當。但是高家從不涉黨爭,如果一旦涉入,勢必會打破這原有的平衡。”
“老師所言不錯。”陸琳琅點點頭,“所以高家現在,就是他們的必爭之地。”
“這高行修如今就是他們眼裏的肥肉,誰夾到了,就是誰的。”陸琳琅笑吟吟道,“我的人收到了消息,前幾個月高行修還在平叛中墜馬受傷,看來有人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行動了。一個想殺,一個想保……有趣。”
“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盧明鎮意有所指道,“公主是陛下掌上明珠,高家也是陛下心腹,如今殿下和高行修的事,可是關乎了很多人的命運……”
就看以後,究竟是如何發展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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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大還是沒有醒,蘇嬋日夜不息地伴他身側,給他端湯喂藥。
她如今一顆心都撲在了這上麵,一心隻盼著蘇大早點醒過來,其他的事暫時都顧不上。是以杜齊找來的時候,她恍惚間才想起來,她已經把高行修罵走三天了。
他就那樣走了,真的就沒有再來。
蘇嬋不關心他去了哪裏,高行修從來都是一幅高高在上事不關己的樣子,她不指望他能夠體會到她如今的心情,隻希望他能離得她遠一點,不要再無事生非,最好永遠不要再出現。
她恨李母那瘋狗一般的行徑,她怎麽樣對她也就罷了,但是她不該傷害阿爹,若是阿爹真的有了不測,她拚上這條命也絕不會放過她,她也恨高行修,若不是他的所作所為,她們又如何無辜被蒙冤遭禍,哪還有這一切的發生。
杜齊依然是那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姑娘請隨我去一趟。”
蘇嬋拒絕,“我不走。我要在這裏照顧阿爹。”
“我會派人在這裏照顧,不會讓姑娘憂心。”杜齊緩緩道,“姑娘難道不想知道關於李懷玉的真相嗎?”
蘇嬋蹙了蹙娥眉,“真相?”
“姑娘一去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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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嬋默默跟在杜齊身後,穿過曲曲折折的回廊,廊外花草打理的很繁茂,樓閣簷角處處雕琢精致,讓她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不知道此刻是走在什麽地方,隻是感覺這個地方很大,很陌生。
杜齊帶她來到一處房間,“莫要出聲,一會看著。”
說完之後,他便沉默地退了下去,隻留下她一個人。
整個屋子看起來很空曠,好像還沒有修葺好的樣子,有穿堂風吹過,更顯得空曠了許多。她的眼前有一扇屏風,格擋了裏麵朦朧的視線。
蘇嬋站在屏風後一動不動。
過了一會,有一個極高的男人進來了。
是高行修。
她心間倏然一緊,默默垂下了眼,手心慢慢捏緊。
高行修坐了下來。屏風內映出男人頎長的身影,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模糊的身形依舊如昔,蘇嬋在無聲處靜靜看著他。
又過了一會,杜齊進來了,手裏提著一個狼狽的男人。
蘇嬋認出來了,那是季雲天。
高行修坐在椅上,長腿隨意交疊著,膝上搭著一隻手。
“再問你一遍,認不認識楊修文?”屏風內傳來他低沉的聲音。
“不認識……”季雲天抖著聲音,“我不認識……”
“砍了他的手。”
季雲天屈辱道,“濫用私刑……就算你是將軍也沒有這樣的說法!”
高行修不為所動,“動手。”
季雲天大叫,“我認識!我認識!”
杜齊放下了手裏的劍。
“怎麽認識的?”
“……他的人找上了我,讓我找一些從雁**山逃過來的山匪,給他們腰牌衣服,讓他們假扮成衙役的樣子,去找一個人……”
“找誰?”
“……他沒有說。隻是說在山崖周圍一直找,如果找不到,就去挨家挨戶地找……那個人受了傷,跑不遠的。”
“所以你就扣下了人?押到了牢裏?”
“我那個時候發現那幾個山匪都在崖間被滅口了,心中害怕,隻能又奉命挨家挨戶地找,但是也沒有找到,為了能夠向他們交代,我就把那一對父女給扣了下來……”
蘇嬋緩緩睜大了眼。
高行修頓了頓,“給他們交代,把她們滅口?”
季雲天拚命搖頭,“我沒有想殺她們!我隻是想套她們的話,問他們藏的那人去了哪裏,可是她怎麽也不肯說,我沒辦法,隻好打了她的爹,最後才知道,他們要找的人是你……我當時就怕了,我不敢……”
高行修又不說話了。
“楊修文給了你什麽好處?”
“……他答應給我升遷,讓我做縣令……”
“我看不止這一件吧。”高行修平靜道,“你若想不起來,我可以幫你好好想想。”
下一刻傳來杜齊拔劍的聲音。
“我說我說!”季雲天被嚇怕了,“還有……”
“還有?”語氣已是不虞。
“還有……”季雲天艱難道,“我表弟季先明的事,也是他做的……”
“他篡改了李懷玉的成績,動了手腳……”
……
季雲天已經被帶走了,高行修也不知去了哪裏。蘇嬋愣愣站在屏風外,一時對剛才聽到的話還有些消化不過來。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杜齊不知何時又站在她身邊,道,“好了,事到如今你也該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了。”
蘇嬋愣愣抬頭,看著他。
“李懷玉這件事,與將軍毫無關係。”
她囁嚅了一下嘴唇,一時想開口說話,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慢慢垂下頭去,閉了嘴。
杜齊看著她這幅模樣,淡淡道,“將軍在隔壁。”
看她一幅不為所動的模樣,他又加一句,“將軍的臉已經被你劃傷,他又不肯上藥,你難道真的想讓將軍破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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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屋內,高行修慵懶坐在榻上,一隻長腿伸展,一隻單膝曲起搭著一隻手臂。他正在喝酒。
他其實並不喜歡喝酒,但行軍禦下,朝廷設宴,他身為一方將帥有的時候不得不喝。此刻一杯一杯水一樣的下肚,也不覺得有什麽。
感覺到身邊有人在靜靜侍酒,似乎還是個女人,高行修蹙了蹙眉,下意識就想開口讓人滾。但還沒張嘴便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氣,是他很熟悉的,那種仿佛潤物細無聲般浸潤在空氣裏的梅花香。
蘇嬋垂著眼,默默給他倒酒,眼睫心無旁騖地低垂著,忽然感覺到腰間一緊,她被人拽去了懷裏。
高行修將她拖到了懷裏,一張放大的俊臉湊近她,他皺了皺眉,似要再確認一遍,又湊近了一些。
“怎麽是你……”
蘇嬋則是被他臉上那一道傷口奪去了注意力。那道傷口正好在顴骨一道橫切,因為主人不甚在意的關照,讓它顯得十分紅腫,在俊美的臉上顯得格外刺目。
她怔怔看著,一時說不上是什麽滋味。
酒壺因為忽如其來的大力而歪斜,酒液傾倒在桌麵,再一滴滴匯落到了地上。蘇嬋回過神來,下意識伸腰去扶。
高行修以為她要跑,不滿地蹙了蹙眉,手勁更加用力了幾分。
她的腰還真是盈盈一握,兩隻手握著還有很大餘剩,隻要一隻手微微用力,就可以讓她在他懷裏動彈不得。
高行修垂下頭,修長的脊背傾身看她,就這麽沉沉看著她,並不說話。
熱熱的呼吸縈繞在她周圍,蘇嬋心悸在他漆黑又灼灼的視線中,她垂下眼去,不去接受他的目光,手指微微蜷縮,耳垂開始緩緩發起燙。
博山爐中的檀香在寂靜的空氣中飄成一線,她在縈繞的酒氣中聽見了他低沉的聲音,“跟了我……嗯?”
蘇嬋不知是被他的酒氣吹得有點熱,還是怎麽的,她覺得自己仿佛也慢慢燒了起來,她縮著肩頭和鎖骨,用手推他,“……將軍,您喝醉了。”
“你的小梨渦和小虎牙呢?”高行修突然道,竟然還揪起她的臉頰,分別往兩邊扯了扯。
他似乎真的有些醉了,連聲音都有些說不出來的磁與沉,還帶著那麽一絲落寞,“你笑起來那麽好看,你對李懷玉笑的也那麽好看,你為什麽不對我笑?”
作者有話說:
高行修:杜齊再升職加薪。
周奉年每日一問:真不明白將軍看上杜齊那小子什麽了……
對了,第一次開防盜,試一下。
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廢之,必固興之。——道德經
感謝在2023-05-01 17:02:04~2023-05-02 23:58: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圓又佑 36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