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一定等燕子歸來

“然後呢?”元酌兮終於有了些符合他外表的幼稚, 雙眼明亮,認真望著講故事的葉知棠,如果他有尾巴的話, 估計現在已經在快速搖晃了。

“那你抱了嗎?”

葉知棠一頓,目光複雜地望向元酌兮, 雖然她的視線停在了元酌兮身上, 可她的神情卻好似在透過元酌兮, 看著另一個人——另一個,和現在的元酌兮一樣, 沒有任何痛楚, 保留著童心, 對未來抱有天真幻想的那位女孩。

好一會,葉知棠苦笑一聲, 搖了搖頭,用手捂住臉, 自責地痛哭起來:“對不起......我欠她一個擁抱,我不知道......我沒想過最後會變成那樣的......”

【如果】, 是一個非常虛假的詞, 人生中有太多次【如果】。每當有一個無可挽回, 而自己又格外後悔的事發生, 在一切塵埃落定後,自責和愧疚就會如同潮水一般壓垮當事人, 在不斷的良心譴責下,說出那句可笑可悲的:如果當時......

葉知棠應該是後悔的, 但她沒有說出這句如果。

這種假設根本就該改變不了什麽, 逝者已矣,生者無用。

趙立農和肖宇在聽到這的時候, 都保持了沉默,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彌漫在眾人之間。

隻有元酌兮不太理解這種感受,他哦了一聲,歪頭問道:“就因為沒有擁抱,你殺了她?為什麽,你討厭她?”

對於元酌兮這種說辭,葉知棠隻是笑笑,沒有生氣,到現在,她也看得出來,這位高中生的腦回路,是真的非常直白簡單,他這麽問,是因為他真的覺得隻是一個擁抱的問題。

不過,葉知棠再一次糾正了元酌兮的說辭:“我沒有殺江紓慧。”

...

“學姐,你可以抱我一下嗎?”

聽到江紓慧的這句話,葉知棠有些疑惑,可能是由於女生的第六感,她感覺到江紓慧的情緒有些不對。

但江紓慧看上去非常正常,就好像她說出這句話,也是心血**而已。

葉知棠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放下手中的調色盤:“紓慧,你怎麽突然會這樣想?是今天遇見什麽事情不開心了嗎?有關考試?”

江紓慧嘴角帶著微笑,笑意卻不達眼底,她固執地望著葉知棠,重複著能不能抱她一下。

一直在畫室準備比賽的葉知棠,為了琢磨比賽的事,已經忙得腦子要炸了,這個時候她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來一一順著江紓慧。

出於關心,她詢問江紓慧到底怎麽了,如果江紓慧就此說明自己的難處,她很樂意當一個傾聽者。

可江紓慧什麽都不肯說,隻是固執地想要葉知棠抱她一下。

在葉知棠看來,江紓慧這是在故意搗亂了。

“你到底怎麽了?不要鬧了行不行,我很忙,這場比賽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已經頭要炸了,紓慧,你能不能不要在這個時候來鬧我?”

“你如果累了的話,就先回家休息吧,好嗎?”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葉知棠也沒有對江紓慧大吼大叫,而是耐著性子,忍著煩躁,用平淡溫和的語氣對江紓慧說道。

江紓慧沉默了,不再繼續重複那句讓葉知棠感到煩躁的話。

見江紓慧終於安靜了一些,葉知棠也轉回了頭,重新拿起調色盤,開始配色,為比賽的設計稿進行再一次的修改。

她以為江紓慧在看一陣子後,就會自己回去,畢竟畫室中並沒有什麽可以提供江紓慧玩鬧的東西。

就算江紓慧真的要等,估計也會在手機沒電後,選擇離開。

正是因為這樣的想法,葉知棠沒有回頭看過一次。

也不知道對著畫板畫了多久,葉知棠的頸部和手腕都有些酸了,她放下調色盤,活動了一下手腕,同時也站起身來,一手叉著腰,一手按住頸部,開始緩慢揉捏酸疼的部位。

為了省電,葉知棠隻開了她這個角落的燈。

等她站起來想要稍微走動一下的時候,一轉頭卻發現一個人影還站在陰影之中。

由於天色已晚,周圍的燈都已經關了,原本還有些餘光的地方,已經陷入了黑暗之中。

而江紓慧的身影,在黑暗之中顯得格外突兀和嚇人。

葉知棠意料之中地被嚇了一跳,她尖叫一聲,等看清了這個身影是江紓慧後,才用手拍著自己胸口,後怕地抱怨:“紓慧?你還在這啊,怎麽不開燈,不是有凳子嗎,怎麽不坐著,嚇我一跳。”

江紓慧黑暗中的身影動了動,她將一縷滑下來的頭發別到耳後:“學姐,你忙完了嗎?”

“還沒,不是和你說了,我今晚估計要通宵嗎?你累了嗎?累了的話,先回去吧。”

江紓慧聲音低沉:“我不想回去。”

葉知棠不知道江紓慧是想做什麽,她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走過去開了畫室的燈,又去飲水機那裏接了兩杯水,放了一杯在江紓慧身邊的桌子上,再一次問道:“紓慧,你是有什麽想和我說嗎?是不是阿姨又跟你打電話了?”

江紓慧咬住下唇,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她握緊自己的手,被修剪得圓潤整齊的指甲,用力擠壓著掌心,硬生生在掌心中留下紅痕,她似乎鼓起了勇氣,突然開口:

“學姐,你可以和我結婚嗎?”

“啪嗒。”

葉知棠喝水的動作被江紓慧的這句話,打了個措手不及,瞳孔微震之下,她居然沒有握緊水杯,讓水杯從手中脫落下去,將裏麵的水全部潑灑出去,還有些許迸濺出來,打濕了葉知棠和江紓慧的腳背。

水珠濺到葉知棠的小腿上,她啞然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甚至此刻有些不太敢看江紓慧的眼神。

葉知棠側過頭去,臉上的神情十分複雜,有羞憤有不解,有震驚也有慌張,在江紓慧執著熱烈的目光下,葉知棠突然覺得有一把火,從腳跟往上而起,正在灼燒她的神誌。

“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葉知棠往旁邊走了幾步,離得江紓慧遠了一些,仿佛這樣,她就可以清爽一些,可金邊如此,她身上的滾燙還是隻增不減。

江紓慧踩過水杯,走向葉知棠,恢複到剛才一般的距離,她的目光非常認真,隱約間還帶有幾分不可忽視的祈求和瘋狂:“知棠,你可以娶我嗎?

葉知棠真是要被逼瘋了,她加大聲音反駁:“你瘋了?!江紓慧,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把我當成什麽了?你把你自己當成什麽了?!你怎麽可以說出這樣對你我都不負責的話!”

“你該好好冷靜冷靜,紓慧。回去好好睡一覺,一切都會過去的,好嗎?”

葉知棠覺得自己聽見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而且這份笑話,很有可能會把她自己燒個幹淨,所以她在第一時間冷靜下來,讓自己的大腦繼續運轉,甚至還反過來勸說江紓慧。

她知道今天是江紓慧拿考研成績單的日子,江紓慧為了這場考試付出了非常多的心血,堅持了很久。

這不是江紓慧第一次考研,她這次很可能又失敗了。

在這種情況下,江紓慧想要得到一些安慰,會下意識地尋找周圍的人,所以才會腦子衝動,說出這樣的話。

隻要江紓慧冷靜下來,一切都會好的。

對,是這樣。

葉知棠在心底不停地說服自己,努力用和平常一樣的溫和語氣,對江紓慧進行開導。

但江紓慧沒有聽,她再次走向前兩步,將自己的距離離葉知棠更近,她幾乎快要哭出來,雙眼通紅,語氣也變得短促起來:“知棠,和我在一起,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

葉知棠現在根本不敢離江紓慧這麽近,她在江紓慧上前時,就側過身子,繞過了江紓慧,快步走向門口,呼吸也因為江紓慧一係列的舉動,加重起來:“紓慧,你現在腦子不清醒,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說什麽!我很清醒!我沒有衝動,也沒有昏頭,我在非常認真地跟你說話,是你!是你腦子不清醒!”

“該清醒的不是我,是你啊!葉知棠!”

“你連自己是怎麽想的,都不敢承認!你還想自欺欺人到什麽地步!承認你喜歡我,就這麽讓你抗拒嗎!”

“葉知棠,我們兩個之間,到底是誰應該好好想想,難道你自己不知道嗎!這麽多年了,我們一直不清不楚,我隻是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你連這個答案,都不願意給我嗎?”

“如果你不願意,大可以直接拒絕,說你不願意!而不是在這裏,冷嘲熱諷說我腦子不清醒。”

江紓慧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那一杯水,用力摔在地上,沒有歇斯底裏的吼叫,卻也加大了幾分音量。

畫室是租來的,雖然附近沒有什麽人居住,裝修也相對隔音,可葉知棠還是有一種被眾人目視的憤然。

雙方也算是大吵了一番,等江紓慧扔完水杯後,一時間二人誰也沒有再繼續說話。

整個畫室安靜的可以聽清兩人交錯的呼吸聲,如此情景下,葉知棠生出一陣迫切的逃離心。

她突然覺得江紓慧好可怕,突然覺得這樣宛若相融的呼吸聲好可怕。

明明平時在家,她們也是這樣親密的生活,可是從什麽開始,她們的呼吸居然已經密切到,幾乎是密不可分的地步了?

密密麻麻的刺痛在胸口浮現,葉知棠不敢再繼續和江紓慧待在同一個房間內,匆忙走回放手機的位置,拿起手機,說了句‘“我去外麵待一會,我們都冷靜一下”後,就逃出了畫室。

按電梯的時候,葉知棠的手指都在顫抖,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但是在江紓慧對她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想要逃跑。

但她究竟在逃避什麽,連她自己都不知道。

葉知棠沒有想過,這一離開,居然是見江紓慧的最後一次,偏偏她們的最後一麵,還如此不體麵。

...

元酌兮若有所思地後仰些許,雙手撐著自己的下巴,眉毛皺起,緊抿雙唇,淡金的雙眼,似乎被什麽難以理解的事情困住了,顯得有些失焦。

終於,他的視線重新聚焦,微啟雙唇,望向正呆看著鬼祟江紓慧的葉知棠,準備開口。

在他的聲音即將溢出喉間時,若水眼疾手快捂住了元酌兮的嘴,阻止這位腦子一根筋的小殿下再說出什麽驚人的話來。

元酌兮瞪向若水,奮起準備解放自己的話語權,可是若水打定主意不讓他開口,一時間,一鳥一熊貓焦灼在一起,誰也不讓誰。

也虧元酌兮性格好,不會跟若水計較。

要不然,就憑若水這冒犯上司的舉動,都夠判她好幾條罪名了。

若水對著葉知棠尷尬微笑,再次變出一罐旺仔牛奶,打開後遞給元酌兮,為了不讓元酌兮繼續追問,還專門逼音成線:“道君,你是要成大事的神,說太多話,會顯得你很掉價,為了你的高大形象,還是不要說話,用眼神鎮壓的好。”

小孩子一向都是很好哄的,脾氣好的大熊貓也是很好哄的。

聽了若水的話,元酌兮立刻不掙紮了,還專門調整了一下坐姿,端正自己的腰板,淡下表情,一言不發。

元酌兮長的特別標誌,尤其是他先天神位,自帶神明的威嚴。

因此,當他麵無表情,冷淡下來的時候,還是有幾分上位者的氣勢的。

當然,哪怕他是一本正經地喝旺仔牛奶。

成功阻止了元酌兮開口,若水鬆了一口氣。

身為女性,她其實可以理解葉知棠的感受,但是身為妖祟,她也不懂葉知棠的想法。

葉知棠講故事的時候,一旁的鬼祟江紓慧也在逐漸靠近她,一根根血紅的祟絲纏上葉知棠的身體,一人一鬼的距離越來越近,直到江紓慧完全的靠在了葉知棠的後背上。

兩位女性,一位生者,一位逝者,一位嫌疑人,一位受害人。

在祟絲的纏繞下,背靠背擁抱了。

葉知棠現在看得見被祟絲纏繞,看上去有些駭人的江紓慧,但是在江紓慧將冰冷的後背,靠上她的背部時,她隻是僵硬了一瞬間,並沒有任何排斥的意思。

對於葉知棠的這個舉動,若水看在眼裏,意味深長地微微挑眉,沒有多說什麽。

若水感覺得到,現在江紓慧的情緒像是被什麽安撫到了,沒有之前那麽暴躁了。

為什麽?

是因為葉知棠講的故事,讓她回想起了自己是誰,開始有自己的思想了,不再被祟絲的怨恨操控了嗎?

若水突然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她用手指點了點合起的黑傘傘柄,主動打破沉默:

“你說你沒有殺江紓慧,但是江紓慧的屍體,確實是在畫室中,被做成了石膏像,對此,你要怎麽解釋呢?”

聽到【石膏像】三個字,葉知棠扯了扯嘴角,居然在她情緒的極度複雜下,做出了一個半邊笑,半邊哭的弧度。

葉知棠抬眼望向石膏像:“我知道,不管怎麽樣,我都逃不過法律的製裁。不管我是不是殺害紓慧的凶手,我都......把她的屍體,做成了石膏像......”

...

葉知棠除了電梯門,但她並沒有離開太遠,她隻是來到了樓下,靠著牆壁,坐在逃生通道的樓梯口中,把頭抵在欄杆上,視線放空,開始整理腦海中混亂不堪的思緒。

她坐的這個位置很巧妙,隻要有人從電梯中出來,她都可以看見,但出電梯的人,卻看不見她。

她待在這,除了由於思緒混亂,走不了太遠外,還因為她想看看江紓慧會不會離開,離開時情緒怎麽樣。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她也還是下意識地在擔心江紓慧。

意識到這一點,葉知棠猛然醒悟,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雙手插入發間,用力抓亂頭發,仿佛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冷靜一些。

無聲抓狂了好一陣,葉知棠撐著額頭,閉上眼沉默。

這個時候她有些想抽煙。

她其實煙癮不大,也不怎麽會抽煙,隻是有的時候,她需要靠抽煙這個行為,來讓自己找到一些清醒的感覺。

在原地又坐了幾分鍾,葉知棠忽的站起身來,決定去買包煙。

畫室的選址是在一個辦公樓中,附近雖然沒有什麽住戶,不過還是有些便利店和燒烤店的。

葉知棠在便利店中買了一包煙,在準備付款的時候,視線一掃,看到了貨架上的水果糖。

這款糖,是江紓慧最喜歡吃的一種。

大概是因為孩子心性,每次江紓慧遇到了什麽開心的事,就喜歡和她分享這種糖。

其實這款糖真的好甜,對於葉知棠來說,有些發膩,是需要用苦咖啡中和的那種甜膩。

發了一會呆,葉知棠也不知道怎麽想的,從貨架上挑了一根包裝成條狀的糖,和煙一起付了款。

把糖揣進口袋中,葉知棠拆開煙,取了一根出來,叼在嘴裏,當她準備點燃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忘記買打火機了。

腦袋放空,葉知棠苦笑一聲,就這麽幹咬著煙,雙手插兜,一步步往畫室的方向走。

手指摸到口袋中的糖,葉知棠用大拇指腹輕輕撫摸糖的輪廓,仿佛在透過這個動作,去實現某種不可言說的情緒。

好一會,葉知棠站在一個垃圾桶旁邊,將口袋中的煙和嘴中沒有點燃的煙一並扔進垃圾桶內。

江紓慧不喜歡煙味,她非常討厭看到人抽煙,哪怕抽煙的那個人,是葉知棠。

扔完煙,葉知棠不知道怎麽想的,居然拆開了糖的包裝,取下一顆糖,送入了口中。

甜,太甜了。有些發膩,甚至發苦。

在感知到糖味的那一瞬間,葉知棠努力忍受了三秒鍾,最終還是抵不過生理反應,吐出了糖塊。

糖塊離開口腔,卻還是殘留了無法忽略的甜膩,這份香齁的甜膩,終於讓葉知棠的神誌,恢複了些許。

重新攏好頭發,葉知棠把糖放回口袋,繼續往畫室走去。

在按下電梯的那一刻,她抱有一絲幻想,江紓慧已經回去了。

但其實沒回去也沒事,把糖給江紓慧,她們還可以好好聊聊,她會勸導江紓慧不要再胡思亂想的。

葉知棠在心底做出了不下三種可能性,每一種她都做出了一個應對的措施。

可她萬萬沒想到,她推開畫室門的時候,卻看到了她重來沒有,也絕對不會猜想的那個可能——

畫室的燈還保持著葉知棠離開時的模樣,江紓慧也並沒有離開

從門口朝內看去,江紓慧正坐在葉知棠離開前畫的那幅比賽草稿麵前,也不知道她坐了多久,一動不動的。

雖然是坐姿,但其實有些奇怪,江紓慧整個人的重心,隱約在向前傾。

不過葉知棠經過了一晚上的混亂,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思考坐姿的問題。

葉知棠在門口調整了一下呼吸,又將想要說的話在腦海裏過了一遍,等確認自己一切都準備好了的時候,才從口袋中取出那條糖,握在手裏,朝著江紓慧走去。

“紓慧,我們談談好嗎?”

“你應該也冷靜下來了,其實我們沒必要吵架的,隻是有些話,我們沒有說明白,所以造成了誤會。現在大家都冷靜了,我們好好把話說明白,好嗎?”

“我買了你最喜歡吃的糖,每次吃糖你都會很開心,我知道你今天心情不好,沒有關係,你可以把一切都講給我聽,有什麽事,我們一起解決。”

葉知棠一邊說著,一邊朝著江紓慧走去,她走到離江紓慧還有一步遠的地方時,停了下來。

她伸出握住糖的手,從背後繞到江紓慧的麵前,將手掌攤開,露出三顆包裹在糖紙中的糖塊。

“紓慧,不要難過了,吃顆糖吧。”

保持著伸手的動作好一會,江紓慧都沒有理會的意思,不但沒有給出任何回應,甚至連動作都沒有改變一份。

葉知棠身為美術生,也畫過不少人像和靜物,在畫人像的時候,模特會因為肌肉的一些變化,而或多或少改變了一開始起型的姿勢。

江紓慧從進門的時候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一直到她進來,然後嚐試對話,一開始沒注意,仔細一想,葉知棠突然發現——

江紓慧的動作居然一直沒有變過!

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葉知棠的鼻尖嗅到了鐵鏽般的刺鼻味道,其實這個氣味很明顯,但由於畫室中顏料的氣味混雜,旁邊還堆了用來做石膏的石膏調配漿,導致葉知棠沒有在第一時間聞到這氣味。

葉知棠瞳孔驟縮,攤手的力度突然被泄去,掌心的三顆糖掉落下去,滾在鮮紅的色彩之中。

江紓慧坐在畫架前,卻永遠停止了時間。從她的胸膛處綻開了刺眼的鮮豔,熱烈凝成冰霜,象征著活力的紅色,此刻卻比陰鬱的藍色更加令人崩潰。

在這樣一間畫室,有一位女生,永遠失去了生命。

葉知棠在精神的那一條線崩斷後,深陷泥潭之中,無聲訴說著苦澀、絕望和痛苦。

...

趙立農沉默了好久,久到他的眼眶也有些泛紅,才沙啞著聲音開口:“為什麽不報警,你應該知道,你本來可以無罪的。”

葉知棠看向趙立農,平靜如死水的雙眼中,隱藏著複雜的波濤;“她不應該就這樣死去的,她還那麽年輕,應該有更好的未來,可她的時間停止了......我想留住她的時間......”

因為想留住一個人的時間,於是把那個人的年紀,永遠封存在了石膏之中。

趙立農不能理解葉知棠的想法,他長呼一口氣:“那個地方,應該是有監控的吧。江紓慧去畫室的過程,還有你的行蹤,應該都被記錄下來才對。”

“為什麽找不到任何你和江紓慧的監控?你是怎麽逃過的?”

問到這,葉知棠的眼神微動,顫抖了下嘴角,舉起自己的手,垂眸望向纏在手臂上的祟絲:“不是我。”

“她消除了監控,我一直在等你們抓我,可是沒有......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她修改了監控,隻要我出現過的地方,她都會修改。她想讓我被世界遺忘,一個人孤零零的掙紮。”

葉知棠在說這些的時候,非常平淡,聽不出是否懷恨,仿佛已經習慣了,也接受了。

祟絲纏繞的幅度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多,條條鮮活的血紅祟絲,幾乎快要將葉知棠纏成繭,尤其是葉知棠的頸部,鮮豔的紅絲已經開始深入皮膚,將她脆弱的頸部,拉成一道弧線。

葉知棠沒有反抗,她身上被祟絲繞著的地方,已經開始向外滲血,但她的臉上的神情卻非常平淡,甚至還帶著些許微弱的笑意。

趙立農和肖宇是普通人,對眼前突發的景象,根本沒有任何辦法,隻能將求助的視線看向一旁的若水。

若水沒有阻止的意思,她保持著一貫的微笑:“別看我,我可壓不住這鬼祟。”

肖宇反應很快,立刻轉頭,看向端坐的元酌兮。

元酌兮接受到肖宇的心思,抬手打了個響指,指尖相觸的一瞬間,金光乍開,金色的星子在指尖綻放落下。

下一秒,從元酌兮的身後,浮現出一道接近透明的高大神像,神像麵容被隱藏在霧氣之中,金光威嚴,一手執劍,一手結印,背後□□散發著普照眾生的溫暖,以及法規冷漠的無情。

元酌兮放下旺仔牛奶,盤腿而坐,雙手在胸前比出撚指問道的手訣,神情嚴肅下,居然和背後的神像有些許類似。

元酌兮一手掐訣,金色的靈線開始反向纏繞祟絲,靈絲在正道信仰的加持下,開始融化祟絲。

祟絲節節敗退,不到片刻之間,鬼祟江紓慧就反被靈絲纏繞住,鬼身受到灼燒,肉眼可見江紓慧的鬼身正在變淡消減。

“她已經完全失去神誌,必須清除了。”

元酌兮擔心再次受到阻止,於是專門看向趙立農和肖宇解釋了一句,說完,也不給他二人回複的時間,直接開始布陣念咒。

“雲篆太虛,浩劫之初......天真皇人,按筆乃書......”

“聽吾號令,魂渡幽冥!”

“誅。”

空靈威嚴的聲音在整個空間內響起,聲音浩**如四麵八方同時念咒,元酌兮眼中空漠,眉心之間浮現出一道複雜的金色符印,望向鬼祟江紓慧的視線自帶悲憫。

撚指翻掌之間,江紓慧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直接散做螢火,飄散開去。

趙立農和肖宇已經看呆了,他們沒有想到江紓慧居然在元酌兮的壓製下,半點反抗都沒有!

這到底是什麽人!

由於他們是普通人,並不能看清元酌兮身後的法相,在他們的實現中,元酌兮的身後就是一片朦朧的金光。

修士之中,有大功德在身的人,也會有金光附體,雖然沒有元酌兮身上的那麽濃鬱。

元酌兮超度完江紓慧,伸手在半空中接住了一個什麽東西,隨後才散去法相,恢複普通人的模樣。

嗯,不錯,他就說他是可以對付這個鬼祟的嘛!

江紓慧由怨氣入祟,雖然有鬼身,也形成了祟絲,但她到底屬於新鬼,也不過堪堪半月不到的能力。

糊弄一下普通人也就罷了,麵對元酌兮這種,根本沒有什麽反抗的餘地。

當然,若水也是可以除掉江紓慧的。

她說自己辦不到,純粹是為了哄元酌兮,幫元酌兮找回信心,滿足一下小殿下的成就感。

鬼祟解決,元酌兮也停止了場景回朔,伸手握拳之間,眾人重新回到了臨夏公安局中。

葉知棠還有些呆滯,大概是還沒有從江紓慧完全消散中緩過神來。

趙立農看到自己回到警局,沒有多待,立刻回到辦公室,開始打電話叫人,準備去畫室將江紓慧的屍體作為證據收集起來,順便還要通知江紓慧的家人,讓他們過來認屍。

同時,肖宇也在練習國異局的員工,過來重新整理監控錄像,把江紓慧修改的錄像複原,完整順出江紓慧死亡的時間線。

至於葉知棠,不管她是不是殺害江紓慧的那個凶手,她都逃不了法律的製裁。

葉知棠心知自己的結局,也懶得離開,直接癱坐在地上,等著提審定罪。

處理完這件事,若水也沒有事了,但由於是她將葉知棠和江紓慧帶過來的,也要被留下錄一下口供,完善檔案。

肖宇帶走若水,趙立農要忙著帶人去畫室,一時間大廳內就隻剩下了元酌兮和葉知棠。

元酌兮走向葉知棠,蹲下身,伸出自己的右手,將手掌攤開,露出一顆晶瑩剔透的小水晶。

他將水晶串在一根失去活力的血紅祟絲上,遞給葉知棠:“這是她留給你的。”

葉知棠後知後覺,呆呆接過水晶,明明是冰涼的物件,在接觸掌心的一瞬間,卻仿佛感受到了熱烈的溫度。

葉知棠啞聲:“這是什麽?”

元酌兮:“眼淚。”

“那個人的眼淚,是給你的。”

元酌兮把眼淚交給葉知棠,站起身來,捂嘴打了個哈欠,生理作用下,男生的雙眼彌漫上了一層水霧,元酌兮眨了眨眼睛,低頭看向葉知棠:“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江紓慧想讓你一個人死去,你為什麽會選擇去動物園?”

葉知棠眼睫顫抖,沉默不語。

看葉知棠沒有回複的意思,元酌兮聳了聳肩,看了一眼時間,他必須在徐洋和動物園員工上班前,回到熊舍中區,要不然就不好解釋。

現在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公安局內沒有人注意元酌兮,元酌兮也不多留,朝著門口走去。

就在元酌兮即將走出門的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了葉知棠的聲音:

“因為,紓慧在生前,和我約定過,如果有機會,她很想看一次元夕。”

元酌兮腳步停頓一秒,哦了一聲,施展法術移形換影,回到了熊舍。

變回本體,大熊貓找了個空調吹得到的位置躺下,手掌虛空劃拉幾下,熊臉嚴肅,好像在認真思考著什麽。

忽然,大熊貓一拍木床,整隻熊坐起來,吐出一道人言:

“那女人是不是早就想對本尊動刀子了!想親眼看元夕,但是卻拿著刀子?!”

“人間女人,真可怕!”

至於葉知棠和江紓慧的案件後麵是怎麽判定的,這些都和元酌兮無關,他當初插手,隻是為了解決鬼祟,保佑自己的子民而已。

一轉又過去了一周,這一周內元酌兮每天都無聊地在空調房中休息。

天氣逐漸熱了起來,擔心熊貓中暑,因此出外場的時間越來越短,基本都隻有在早上八點到九點左右,才會放大熊貓到外場跑上一兩圈,增加運動量。

若水忙著買房,也沒有怎麽過來看元酌兮。

元酌兮一隻熊有些無聊,沒有電視,也沒有外場。

雖然上京野生動物園給動物準備的豐榮也很多,可元酌兮畢竟不是真的大熊貓,對於這些所謂的玩具,他沒有多大興趣。

唯一會“寵幸”的,還是室內的那個大秋千。

這天元酌兮接受了京動獸醫的複檢,從今天開始,他就可以不用繼續上藥了。

獸醫對於元夕的身體恢複能力感到驚訝和歡喜,叮囑了一些小事後,就收工離開了。

元酌兮心情不錯,再加上今天內場的他不對外展出,可以自由放飛。

於是他對獸醫揮了揮手,跟獸醫再見後,開心地在木**打了一個滾。

太好了,太好了!終於可以不用每天都施法偽裝傷痕了,以後也不用聞著那些藥味了!

高興之餘,大熊貓難得放縱了自己的小性子,沿著被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場地,連續翻滾起來。

翻滾,對於一個大熊貓來說,很常見嘛。

有著這樣的想法,元酌兮放開了滾,終於表達完了喜悅,坐了下來,準備喘會兒氣再玩。

這一停下,就和眼前呆住的記者,以及閃爍著燈光的攝影機,麵對麵對上了視線。

得知今天元夕傷好,特意申請了過來做專訪的記者:“......”

想要拖延時間給自家大胖兒子穿個圍兜,沒來得及的徐洋:“......”

玩嗨了,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的毛還沒長好的元酌兮:“......”

“!!!”

大膽!

大熊貓瞳孔地震,動作迅速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慌忙往秋千豐榮後麵躲。

由於太過著急,大熊貓的四條腿左右混亂,仿佛新安裝的四肢一般,跑出了六親不認的滑稽。

躲到秋千後,元酌兮用手死死捂住臉,羞憤到趴在地上,用屁•股對準眾人,說什麽也不肯把自己的臉露出來。

徐侍衛!你怎麽回事啊!說好的要誓死捍衛本尊的尊嚴呢!怎麽可以隨意帶人過來啊!

丟死熊貓啦!!!!!

記者嘴角抽搐,想遍了最近的難過事件,憑借強大的職業素養,保證自己沒有笑出聲來,幹咳一聲:“看來元夕小戰神,回複的不錯......噗,對不起,我受過專業的訓練,一般不會笑出來......咳,那個,噗......各位直播間的朋友們,下午好,這位呢,就是我們元夕的飼養員,也可以叫他小徐奶爸。”

“現在,就讓小徐奶爸給我們介紹一下元夕的情況吧。”

大熊貓的聽力很敏銳,在記者笑出第一聲的時候,大熊貓的身體就僵住了,耳朵微動,立成蒲扇一般展開,認真聆聽。

在聽到“直播”兩個字的時候,大熊貓的尾巴猛地一抬,下一秒,一道悲憤欲絕的汽車鳴笛聲響起:

“嗚——!”

徐侍衛!本尊要治你個護駕不當的罪!!!

徐洋聽到元夕的叫聲,一臉無奈地搶救:“能不能暫停一下,我給元寶兒穿個衣服先。”

記者表示沒有關係,隻是友、善地提示了一句:“我們這次專訪,是直播。”

徐洋:“沒關係,元夕應該聽不懂的,我們假裝不知道就行。”

元酌兮:你禮貌嗎?

有徐洋的這句話,記者也讓攝像先轉了個位置,拍攝一下元夕的內場環境。

聽到了一切,並且聽得懂的元酌兮在徐洋穿著防護服進入內場後,忍不住齜了齜牙,拒絕徐洋的問候,死活不把臉從手臂中露出來,趴在地上耍賴皮。

徐洋:“沒事兒,元寶你沒有上衣也霸氣威武,一堆人喜歡你。想開點,至少你還有對黑袖套呢,多霸氣,是不是?隔壁那個脫•褲•子穿毛拖鞋的,不比你更丟熊嗎?”

元酌兮:“......”

什麽?怎麽還有熊會脫•褲•子啊!

任何的不幸,經過對比,就會有新的樂天。

徐洋拉出隔壁丟熊的大熊貓對比,成功把天真的元夕哄到了另一個思緒上。

給元夕穿好圍兜,徐洋誇讚道:“元寶兒,你真威風!”

元酌兮:“......”

好像哪裏不對,但是徐侍衛誇本尊威風誒!

小熊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