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我們放彼此一條生路。
周光彥開著那輛新提的阿斯頓馬丁開往城南市郊那片。
他把林然安置在那裏, 那裏離沈令儀的住處很遠。
開車去往那裏的路上,周光彥大腦一片混亂。
他無疑是憤怒的,可這憤怒實在沒來由, 說出去是半點不占理的。沈令儀和他早已分手,他沒有理由限製她的交友自由。
但林然是他弟弟。
親弟弟。
無論沈令儀和林然是純友誼,還是曖昧期,都讓周光彥骨子裏對沈令儀近乎病態的占有欲持續發酵, 無法忍受。
從公司出發時正值下班高峰,市中心堵成一片。喇叭聲四起,本就心緒不寧的周光彥更是煩躁。
太陽低低懸掛在遙遠的天邊,向人間灑下柔和的淺金色餘暉,過不了多久,深藍的夜幕即將升起。
周光彥眯著眼, 看向這輪橘色夕陽, 忽然意識到,自己和沈令儀這段感情,從光芒耀眼, 走到灰蒙黯淡, 一如太陽從初升到西沉。
不同的是, 落日即將迎來黑夜,而後太陽照常升起, 然而這段感情, 再也沒有明天。
周光彥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趕過去。
他趕過去的動機,讓自己顯得可笑又蠻橫。
但他就是無法自控地上了車,往林然那邊開。
堵在路上時, 他打開音響聽歌。
今天的隨即歌單裏, 全是癡男怨女, 實在無趣,他不斷切歌,一曲又一曲。
最後停在一首粵語歌那裏。
周光彥聽得懂的粵語。
從出生到十歲,十年間都是一位來自粵城的保姆在照顧他。
他很喜歡那個保姆,家裏人都叫她英姐,他也跟著叫。
英姐來照顧周光彥時,已經不年輕了,他稍稍大些,會說話了,每日不知要含糊不清喊多少聲“英姐”。
再大一些,英姐就會輕輕捏他的小鼻子,笑著說在她老家的農村,自己這個年紀,都能當他奶奶了,還姐啊姐叫著。
他不管,仍每日英姐英姐這麽叫。
英姐得閑時會叫他些粵語,他記性好,學一遍就會,有時甚至不用教,偶爾聽英姐跟家裏人打電話,便又學會好幾句。
極少有人知道周光彥會說粵語,除了父母,姐姐,宋臨,以及很早就受雇於周家的管家和傭人。
周光彥粵語講得非常流利好聽,但十歲以後,幾乎不講了。
英姐是在他十歲那年死的。
那天他想吃粵式腸粉,纏著英姐做,家裏沒做腸粉的食材,英姐便自己出門買,過馬路時,被一輛貨車給碾了。
周光彥沒看到被車碾過的英姐是什麽樣的,但他還是嚇著了,講不了話也哭不出,木木地瞪大眼睛,好久回不過神。
英姐是他的乳母,某種程度上,算是他的至親,畢竟他跟英姐,比跟母親方瑾要親密得多。
那是周光彥人生中頭一次經曆如此徹底如此悲傷的離別。
他已經好些年沒說過粵語了,別人說起來,也假裝聽不懂。
起初周光彥不知道這是首粵語歌,前奏很輕快,跟先前那些哀怨的曲子不一樣,他被這份輕快吸引,以為這份輕快能將自己從浮躁情緒中帶出去。
直到第一句歌詞出現,周光彥愣了愣,下意識想要切歌,又收住手,接著往下聽。
他瞥一眼屏幕,才發現這首歌叫《活著Viva》。
活著。他心髒顫了顫,再一次想切歌,卻又再一次鬼使神差收回了手。
[年輕得碰著誰亦能像威化般幹脆]
[快活到半日也像活盡一百萬歲]
……
前路疏通,周光彥聽歌聽得失神,後麵的人不耐煩按起喇叭,才將他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落日又沉下一截,餘暉黯淡,散發著微弱的橘色光芒。
他啟動車子,迎著夕陽不斷往前開,在落日餘暉中,覺得自己好像一條可憐的狗。
生命早期,最疼愛他,最能理解他的乳母死了,而他一直活著,並且活得不快樂。
歌裏唱,“年輕得碰著誰亦能像威化般幹脆”。
二十八歲那年,剛和沈令儀在一起的他,尚且還算年輕。
他們頭一回歡愉也確實幹脆。
他永遠記得,那整整一夜的瘋狂與熱烈。
如今眨眼間就快三十二了,其實也是年輕的,但對於沈令儀而言,是很難橫跨的十年。
他找不到活著的意義,也找不到去死的理由,忽然意識到,接下來的餘生,將會像個孤魂,飄**在這前路漫漫的落日大道。
·
坐了很久車才到林然住處附近,陸姐和沈令儀已經有些乏了。
沈令儀提前查過路線,知道去那兒時間久,就沒提前買食材,而是打車去往那附近一家大型超市,到達後直接去超市買。
超市離林然現在住的小區隻有十分鍾距離。
買完東西走到樓下,陸姐忽然接了個電話,說家裏有點急事,得回去一趟。
沈令儀問什麽事兒,陸姐沒說太明白,隻透露是她在京州工作的弟弟遇上事兒了,她得趕回去幫忙處理。
陸姐不願意多說,沈令儀便知趣地沒再多問。
她不知道,十分鍾前陸姐就給別人發消息,讓這個點兒打電話過來,假裝有事找。
在陸姐心裏,沈令儀和林然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人家小年輕這麽就沒見,好不容易有機會見麵,自己怎麽能當電燈泡呢?
必須給他倆提供單獨相處的空間。
沈令儀沒把林然和周光彥的關係告訴陸姐,這件事鮮有人知,她也懂林周兩人什麽態度——必然是不希望對外透露的。
沈令儀對陸姐說了個善意的謊言,告訴她林然在執行別的任務,在保護另一個人,陸姐腦子簡單,也信任沈令儀,她說什麽,便信了什麽。
買的食材多,陸姐幫沈令儀拎著一部分,送她上樓,走到門口才放下東西離開。
門鈴響後,很快就有人開門。
沈令儀看見一張陌生的臉,四四方方的國字臉上,神情嚴肅而冷毅。
她猜開門這位是負責看住林然的保鏢。
想來也真是心酸又好笑,林然作為保鏢,以前看守別人,現在被別人看守。
國字臉男人似乎認得沈令儀,一見到她來了,明顯有些驚訝,再看看她手上和地上那幾個袋子,直接堵到門中央,假裝不認識:“你好,請問你找誰?”
沈令儀目光繞過他壯碩的身材,往屋裏看去,隻能看出客廳一角。客廳似乎沒有林然。
“我找林然。”她平靜說道。
國字臉皺了皺眉,直接把門關上:“這裏沒有什麽林然。”
要不是提前和林然在微信上溝通好,沈令儀肯定會以為自己找錯地方了。
她累得腿發酸,背靠在走廊牆壁上,掏出手機,給林然發消息:【怎麽辦,保鏢說你不住這兒,然後就把我關外麵了……】
很快,沈令儀就收到回複。
林然:【聽到了,等著。】
不出兩分鍾,旁邊門再次打開,這回開門的是林然。
方才那個國字臉保鏢伸手攔在他前麵:“林先生,周先生說過——”
林然扭頭看著國字臉冷笑:“周先生沒說過,要你限製沈小姐的自由吧?”
趁國字臉還沒反應過來,林然一把攥住沈令儀手腕,將她拉進玄關,又彎腰拎起地上那幾袋食材。
國字臉見阻攔不住,默默回到房間。
林然知道他要去幹嘛,沒說什麽,搶過沈令儀手裏的袋子,將食材全都拎進廚房。
沈令儀看著國字臉走進房間,跟在林然身後,也進了廚房。
“他不會是去打電話給周光彥吧?”沈令儀麵露擔憂。
林然心裏笑她單純得可愛,嘴上隻是溫柔反問:“那不然呢?”
沈令儀慌起來:“啊?那、那我還是趕緊回去吧,周光彥萬一來了怎麽辦?”
林然氣定神閑將要洗的菜拿出來放進水槽裏:“愛來來唄。”
沈令儀轉身要逃:“不行我得趕緊走!”
林然一把將她手腕拉住,轉身淡淡看著她,目光落在她那雙漂亮的鹿眼上。
“沈令儀,陪我演場戲吧。”他輕聲說。
“嗯?”沈令儀不明白。
林然低了低頭,沉默片刻,抬起墨色深眸,平心靜氣說道:“咱們演一場戲,讓周光彥死心,也讓我倆自由。”
沈令儀還是沒明白:“演什麽戲?”
林然抬起她的手,眸子落到白皙的手背上。
他抓起這隻小手,與她十指相扣。
沈令儀愣了一秒,慌忙甩開,卻抽不出自己手來。
林然握得很緊。
“假裝你也喜歡我。”他看著她,眸光熠熠。
沈令儀窘得臉紅,隻感覺別扭,苦著臉去掰他手指頭:“你先放手好不好?我不習慣……”
聞言,他終於鬆手,再抬眸時眼裏黯淡幾分。
“怎麽樣,願意麽?”他追問。
沈令儀低頭攥著手,暗暗深呼吸,想給臉頰降溫。
過了一小會兒,她搖了搖頭,苦笑:“沒用的,周光彥隻會更生氣,那樣對你我都不好。”
林然挑眉:“他的確會更生氣,或許還會刁難我,但我想,他不會再糾纏你了。”
沈令儀不信:“你不了解他,他這人——”
林然淡笑著打斷:“不,我了解他,因為我們是同一類人。”
他轉回身子,麵對著水槽,一邊清理蔬菜一邊說道:“如果我是他,發現你真心喜歡上別人以後,是不會再糾纏你的。”
沈令儀還是不信,長歎一聲,搖著頭說:“你比他善良,也比他單純,所以才比他想得這麽簡單。他不會這麽輕易放過我們的,尤其是你。林然,趁早放棄這個想法吧,太危險了,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
林然扭頭看她,笑著揚了揚眉:“有多壞?大不了是個死,我要是怕死,當初就不會豁出命救你。”
“就是因為你豁出命救過我,我才不能把你往火坑裏推!”沈令儀急得想哭,這人怎麽這麽強?真不愧是周光彥親弟,倔驢性子簡直一模一樣。
林然搖頭:“不,你想錯了,我們已經在火坑裏了,所以現在才要想辦法,一起從火坑裏爬出來。”
這話倒是不假,沈令儀無言以對。
可他提出的爬出火坑的方法,未免也太危險了。真要這麽做,或許沒等爬出火坑,半路就被周光彥一把火給燒死。
沈令儀打了個激靈。
林然低沉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沈令儀。”他叫她名字,認認真真看著她眼睛,“你覺得咱們現在這日子過得,有意思麽?你想一輩子被他的人看著?就算你想,我也不想。如果注定不能自由地活,那我寧願選擇去死。”
他沉默,目光仍停留在她臉上,很快又繼續問道:“你沒有夢想嗎?讀了四年大學,畢業後不想工作嗎?還是已經心甘情願受周家人監視,活在無形的牢籠裏,寧願永遠無法做自己,也不願拚死一搏?”
沈令儀被這番話質問得啞口無言。
林然的勇敢,將她的懦弱凸顯無疑。
自己何嚐沒有夢想,何嚐不想工作,何嚐不渴望徹底擺脫周光彥,重獲自由?
可她不敢。
周光彥是山,她是螻蟻。
不久前她還言之鑿鑿勸林然,不要自卑,要對自己有信心,腳踏實地的普通人也能通過自己的努力獲得幸福。
直到現在她才意識到,對自己而言,這不過是碗自我催眠的雞湯,並不是能使她內心更為強大的良藥。
她從來就沒有一顆強心髒。
在她沉默的時候,林然也想了很多。良久,他輕輕開口:“隻是演戲就好。你學播音主持的,多少還是有點兒演技吧?不需要演到天長地久,周光彥那性子,興許過陣子就有新人了,等他徹底對你沒興趣,咱們就分手——如果你還沒有喜歡上我的話。”
沈令儀好半天不說話,但林然從她糾結的神色中,已經知道,她開始動搖了。
林然擰開水龍頭洗菜,廚房裏隻有嘩啦啦的水聲。
不知過了幾分鍾,沈令儀終於下定決心,她從袋子裏找出生薑,遞給林然清洗,隻淡淡說了一個字——
“好。”
意料之中的答案。麵對這個答案,林然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隻是淡淡說道:“去客廳休息吧,我來做就好。”
沈令儀心裏仍是別扭,搖搖頭不肯走,說話聲音小了許多:“說好的,我欠你一頓飯。”
林然堵在水槽前不讓她靠近,扭頭衝她笑:“算了,我嘴刁,不合胃口寧願不吃。”
沈令儀知道這人故意扯謊攆她出去。生活習慣上,這人再隨和不過,丟哪兒都能樂樂嗬嗬過日子,她才不信林然會嘴刁。
真正嘴刁的,是周光彥。
吃這個也湊合,吃那個也湊合,別問,問就是“一般般,主要是填肚子”。
這人也就吃她煮的紅燒牛肉泡麵,能吃得勁兒勁兒的。
林然見她愣在原地,下巴往門口揚了揚:“出去待著,別妨礙我發揮。”
沈令儀環視四周,廚房那麽大,他找的這是什麽鬼理由。
心知他是為自己好,不讓她下廚房,她隻好走開。
剛從廚房出來,就看見國字臉保鏢也正從房間裏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麵,沈令儀覺得別扭,埋頭走到沙發邊,還沒坐下,門鈴就響了。
她扭頭看向玄關,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國字臉快步走過去開門,很快,沈令儀聽到他畢恭畢敬的聲音:“周先生好。”
沈令儀垂在腿側的雙手不自覺攥緊,盡管提前知道周光彥可能會來,這會兒還是慌得厲害。
她閉上眼深呼吸,橫了橫心,扭頭往玄關看去。
周光彥已經走進來,正好也在看她。
目光碰撞,相顧無言。
周光彥很快挪開眼,對國字臉保鏢說:“你回去吧。”
國字臉點點頭,立馬退出門外,輕輕將門帶上。
一時間,整套房子裏,隻剩他們仨人。
沈令儀手足無措,尷尬地站在沙發邊,扭頭望向落地窗。
她以為周光彥橫豎要過來跟自己說點兒什麽,但他沒有。
他直接無視她,走向了廚房。
沈令儀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裏麵的動靜。
廚房裏傳來林然淡淡的聲音。
“哥,來了啊。”
他管周光彥叫哥,語氣再尋常不過,仿佛跟天底下所有普通兄弟一樣,話語輕鬆又自然。
周光彥冷淡“嗯”一聲,很快就從廚房裏出來,手裏多了瓶冰水。
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真的渴了,沈令儀忽然口幹舌燥,很想喝水。
周光彥走到她身邊坐下,鬆了鬆領帶,後背往沙發上懶懶一靠,扭開瓶蓋仰頭喝水。
他當沈令儀不存在,沈令儀也對他視若無睹,繞過他架起的二郎腿,走到飲水機前想倒杯溫水,發現水桶空著,已經沒水了。
林然活得糙,冰箱裏一堆冰水冰啤酒,他便懶得燒水喝,從沒碰過飲水機。
平時沈令儀很注意,幾乎不喝冰的,這會兒不知怎麽,實在是渴,喉嚨幹得發疼,隻想快些喝水潤潤嗓子。
她管不了那麽多,也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了瓶冰水。
林然剛洗完菜,正收拾著魚,扭頭見她拿冰水,立馬說道:“別喝冰的,我拿鍋給你熱熱。”
沈令儀怕麻煩他,快步走出去:“偶爾喝一點,不礙事的。”
林然冰水喝慣了,以前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有些女生喝了冰的來例假容易肚子疼,聽她這麽說,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便由她去了。
他默默留在廚房,沒出去。
沈令儀邊擰瓶蓋邊往客廳走,手心全是汗,方才太緊張手也沒什麽力氣,這會兒連瓶蓋也擰不開,半路索性停下來,咬著牙用力擰,餘光瞥見沙發上的人起身,她沒管,繼續跟瓶蓋較勁。
正擰著,瓶子忽然被抽走。
她一抬頭,看見周光彥波瀾不驚的雙眸。
周光彥拎著這瓶水,什麽也沒說,走進廚房找,拿下掛在架子上的小湯鍋,把水倒進去開火煮。
林然默默看著他,沈令儀也在廚房門口默默看著,一時間,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大火燒了約莫一分鍾,周光彥把火關掉,拉開消毒櫃,從裏麵找出一個馬克杯,放水龍頭下衝了會兒,瀝了瀝,把剛燒的那鍋水倒進杯子。
倒了大半杯,鍋裏還剩點兒,他放下湯鍋,端著杯子往外走,淡淡撂下一句:“她喝冰的生理期會肚子疼。”
語氣平淡,像在陳述一件頂普通的事。
林然愣了愣,低頭若無其事繼續手上動作:“嗯。”
沈令儀呆在門口,明明想走,整個人仿佛被定住,看看林然背影,又看看走向客廳的周光彥。
周光彥端著杯子,徑直從沈令儀麵前走過,壓根沒拿正眼瞧她。
他把杯子放在客廳茶幾上,轉身去到陽台,點了根煙抽起來。
沈令儀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就是再渴,也不想喝這個水了。
她對著林然背影輕聲說:“我下去買瓶常溫的。”
林然扭頭看她一眼,點點頭:“嗯。”
沈令儀往外走,林然走到廚房門口,提高音量問周光彥:“哥,你還想喝什麽吃什麽?令儀下去買水,順道給你帶回來。”
話是裏每一個字都正常,組合在一起,再加上他自然而然的語氣,聽著就變味兒了。
倒像是小兩口在家招待大伯哥。
周光彥心裏不得勁兒,怒也不是怨也不是,忍著難受淡淡應道:“不用。”
沈令儀默默走到門口,又聽林然開口:“對了,你順便買點兒薑和紅糖,以後來例假我給你煮紅糖薑茶。”
沈令儀習慣性正想拒絕,忽然對上林然那雙若有深意的眼睛,心下意會,紅著臉應了一聲,飛快轉身出門。
周光彥始終沒回頭,垂眸抽著煙,望著腳下密密麻麻的車水馬龍。
他以前從沒發現,回憶竟是這樣傷人。
有些過去你以為早已忘記,其實隻是平日裏不曾想起,它一直靜靜埋在心底。
甚至有時候根本無需回想,它已經融入骨血,深埋於心,不知不覺間,一旦被人觸發開關,就下意識做出曾經最習以為常的反應。
沈令儀不喝冰水,隻要喝了,生理期保準肚子疼。
剛開始在一起那陣兒,周光彥是不知道的。
有次帶她跟去跟朋友吃飯,酒和飲料都是冰的,她不喝,店裏沒有溫水,滾燙的水倒出來也得等上好一會兒才入得了口,她口渴等不及,讓服務員上一瓶礦泉水。
周光彥嫌她事兒多,倒了杯果酒放她麵前:“喝口冰的又死不了。”
一桌子人看著她,她臉皮薄膽子小,被人這麽盯著,很快就不好意思了,怕大家都覺得她太事兒,也怕給周光彥丟人,回去他該不高興了,他要是不高興,指不定**怎麽折騰她。
其實那會兒周光彥倒不是非逼著她喝,但她很快就捧著杯子喝了,喝完怯怯看他一眼,小兔子似的,他覺得特乖,抬起胳膊搭在她肩上,手掌從後麵繞過去,輕輕蹭了蹭她的臉。
那杯酒很冰,但沈令儀臉很燙。
晚上兩個人回住處,沈令儀一直不大高興,周光彥問她怎麽了,她不說,洗完澡上床,周光彥想恩愛,她推開他,冷著臉說:“我喝冰的來姨媽會疼。”
周光彥不信,嬉皮笑臉的:“真假?沒聽說過哪個女人這麽金貴。”
沈令儀聽見這話,更生氣了,翻身背對著他,不理人。
他沒耐性哄,從後麵直接上手,不給她半點掙脫的機會,好一頓折騰。
弄完舒坦了,才發現沈令儀哭個不停。
他摟著她,吻吻她臉上的淚,柔聲問:“寶寶怎麽了?”
懷裏的人吸吸鼻子,委屈死了:“都跟你說了不能喝冰的!”
周光彥有些沒想到:“就為這事兒啊?”
沈令儀捏著拳捶他:“這是小事兒麽?”
簡直小得不能再小了,周光彥心想。
他握住沈令儀軟嫩的手,親了親她手背,哄道:“行行行我錯了,給您賠罪,別折騰了趕緊睡。”
那陣子有個項目剛起步,周光彥花了很多心血在上麵,忙得跟陀螺似的,有時候加班到深夜,第二天還得早起幹活,可又離不開沈令儀給的那口甜,大半夜讓老鄭開車回大學城,非得把沈令儀吃幹抹淨才舒坦,謔謔完她,自己倒頭就睡,天剛亮又爬起來趕去公司。
那晚也是如此,話音剛落,便秒睡如夢。
第二天一早,周光彥直接從大學城去機場趕早班機,上外地出差,好幾天才回京州。
出差回來,到住處時已經是淩晨,他以為沈令儀早就睡了,沒想到主臥的燈還亮著。
白天周光彥在微信上說過今晚回來,看見屋裏亮燈,他高興極了,當沈令儀沒睡是在熬夜等他。
這姑娘平時睡得早,他要是不折騰,經常八九點就睡了。
一想到沈令儀熬夜等自己,周光彥臉上掛著笑,腳下越發輕快,箭步流星走向房間,推開門往裏進,卻見沈令儀躺在**,手捂著肚子,臉色煞白,似乎疼痛難忍。
周光彥趕緊走過去,近看才發現她額頭滿是冷汗。
“怎麽了?”他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替她擦汗。
沈令儀蜷著身子,撇嘴哭起來:“都怪你,前幾天非要我喝冰的,現在好了,來姨媽疼得要死……”
周光彥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將她撈起來,抱在懷裏,修長的手覆在她肚子上,隔著衣服都能摸到一片冰涼。
他想不明白,幾口冰水怎麽就能讓沈令儀生理期疼成這樣,不過見她這麽難受,還是找了個暖寶寶給她暖肚子,又下樓去藥店買布洛芬。
後半夜沈令儀才好多了,終於能安心睡下。
床邊落地燈亮著,暖色燈光照在她臉上。周光彥看著她臉頰殘留的淚痕,心疼又自責,說不後悔那是假的。
生理期本來就脾氣不好,再加上被周光彥害得肚子這麽疼,沈令儀連著幾天都不理他。
直到生理期結束,這人憋不住了,急吼吼回來,進門就問:“身上幹淨沒有?”
沈令儀還是不想理他,他心裏其實已經算準了日子,知道這會兒姨媽已經走了,纏著她好一頓鬧騰。
沈令儀氣他薄情又自私,咬著牙不肯給他好臉色,也不願意配合,弄完他也覺得不盡興,一個勁道歉哄她。
在她這兒討不來甜頭了,這人才知道哄。
後來有回吵架,沈令儀翻舊賬提起這事兒,哭著說,光是想想就替自己不值,也不知當初怎麽那麽沒腦子,被他隨口唬一唬,就上套了,跟了這麽個薄情寡義的混不吝。
其實周光彥沒覺得自己對她有多薄情。
他對別人薄情那是真的,但對沈令儀,該改的,他自認為都有努力去改。
打那次痛經以後,周光彥就特別注意,沒再讓她喝過冰水,帶她出去應酬,也會特意讓服務員給她倒溫水。
有時候習慣一旦養成,再改就難了。他比沈令儀自己還要怕她喝冰水,她疼起來那樣子,隻要想起,他都能心疼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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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燉好一鍋魚,見沈令儀還沒回來,去客廳找到手機,看看時間,發現她已經出去快四十分鍾了。
樓下不出二百米就有家便利店,小區外的大超市路程隻要十分鍾,沈令儀買那些東西,頂多半小時就能回來,這會兒還沒回,很難不讓人感覺她是故意的。
林然放下手機,扭頭看一眼陽台上的周光彥,盯著他背影沉默片刻,走過去:“哥,進屋坐吧。”
周光彥轉身走進客廳,在沙發邊坐下,彈了彈煙灰。
“除了沈令儀,誰都可以。”他淡淡開口,麵上不帶情緒,墨色的眸子深不見底。
之前刻意維持的表麵和諧,終於在這一刻,被他淩冽森冷的目光劃破,氣氛驟變,沉悶又壓抑。
他架著腿靠在沙發上,明明是客人,氣場卻如同一家之主。
小了將近十歲的弟弟站在跟前,那張與他並無幾分相似的臉上,卻有著跟他一樣的陰鷙神色。
“我隻要沈令儀。”林然平淡的語氣中,是藏不住的冷硬情緒。
周光彥抽一口煙,吞雲吐霧,搖了搖頭,唇角勾起一抹譏笑。
“這是最後一次提醒,別怪我沒給你機會。”
他嗓音慵懶,頭微微偏著,眼裏溫度漸冷。
林然直視這雙深潭般的眸子,絲毫不退卻,也笑起來:“腦袋掉地,不過碗大個疤。哥,你覺得你能攔我們一輩子麽?你總有不在的時候,哪天我跟她要是孤男寡女幹柴烈火,你能怎麽著?”
周光彥眉心一皺,冰霜般的俊臉上,麵容震了震,冷冷沉聲:“林然,我是不是太給你臉了?”
林然仍是笑:“何止給我臉,哥你簡直太好了,連命都給我留了一條。”
周光彥扔掉煙頭,冷眼看過去:“知道就好。年輕人愛玩兒,我理解,不過哥勸你一句,玩兒什麽都行,別玩兒命。沈令儀是我的底線,別動她,對你,對她,都好。”
為了沈令儀,他能跟自己母親撕破臉,更別提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林然沒有任何懼色,淡漠地看著周光彥,眨了眨眼,唇邊笑意若有似無。
“擇日不如撞日,要不你今天在這兒把我倆給殺了吧,省得以後我倆再給你添堵。哥,你知道十歲年齡差,意味著什麽嗎?你十歲那年,沈令儀才出生;你十三歲,她才剛進幼兒園;你二十三,她才剛進初中。你大她那麽多,捫心自問,你覺著你倆般配嗎?”
林然盯著周光彥那張越發冰冷的臉,唇角笑意越發明顯:“什麽鍋配什麽蓋,你倆無論從哪方麵看,沒有一點是般配的。你放過她,也放過自己吧。大家都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你今年該三十二了,再過幾年,歲數上來——”
話說到這兒,不等說完後麵一句,周光彥抄起茶幾上一本雜誌猛地扔過去。
林然素來反應敏捷,卻不敵周光彥動作飛快,來不及躲閃,雜誌堅硬鋒利的邊沿已經砸中額頭,瞬間劃破皮膚,鮮血從口子裏滲出,流過眉心。
他不吭一聲,抹了抹額頭,看著手掌上濕潤的血跡,竟笑了。
“怎麽,戳中痛處,氣急敗壞了?”林然抬頭看去,眼中盡是挑釁。
他不知道,周光彥的痛處,自然不在於此。
周光彥氣的是,他在自己麵前提要碰沈令儀。
林然眼見周光彥衝過來,正要防備,這人打架不按常理出牌,三兩下竟把他放倒,按在地上起不來。
“你他媽是不是以為老子沒剛兒?”周光彥往他身上狠踹幾腳,抄起地上那本雜誌準備抽這廝,門鈴驀地響起來。
手停在半空,周光彥頓了頓,起身走過去開門。
沈令儀拎著袋子站門口,以為是來開門的是林然,臉上掛著笑,門一開,見是周光彥,嘴角一點點沉下來。
短暫的尷尬後,沈令儀意識到不對勁。
周光彥臉色冷得嚇人,眉宇間竟是殺氣。
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快步走進去,看見林然躺在地上,額頭一條口子不斷往外冒血,臉上一道道血痕。
他蜷縮著,痛苦得渾身發顫,依然咬著牙一聲不吭。
沈令儀嚇得驚叫,手鬆開,袋子落地,礦泉水瓶和其他幾樣東西散落出來。
她撲通跪在林然身旁,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哭著喊:“你疼不疼?林然,我、我打電話叫救護車。”
她手忙腳亂從包裏掏出手機,卻被周光彥一把奪去。
他站在他們麵前,居高臨下俯視,冰冷的目光,對上沈令儀淚水漣漣的鹿眼。
“放心,死不了。”他淡漠開口。
沈令儀垂眸,從這雙黑色皮鞋,一點點往上看去,目光掃過他熨得平平整整的黑色西褲,再到那件敞著領扣的黑色襯衫。
他整個人,穿著一身黑,英俊冷漠的臉上煞氣深重,跟道上太子爺似的,滿眼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狠戾猖狂。
沈令儀開口才知道自己聲音這樣顫。
“林然是你弟弟,你怎麽可以……怎麽可以……”她捧起臉失聲痛哭,“周光彥,你從來都沒有心!”
男人淡漠地看著她,目光中那層冰霜下,藏著歇斯底裏的心痛。
“對,我沒有心。”周光彥蹲下來,冷俊的麵孔不帶半點溫度,“沈令儀你記好,我能保護我弟弟不被別人弄死,也能親自下手把他弄死。我是瘋狗,也是狼王。”
他伸出手來,修長的手指落在她顫抖的鎖骨上,一字一句:“從今以後,我不會再來見你,也請你記住,別逼我發瘋。”
他起身,邁步走開。
沈令儀也猛地起身,衝到他跟前,擋住去路,抓著他胳膊,哭喊著問:“我答應你,我滾出京州行不行?我會滾得遠遠的……滾出你的世界……你也答應我,別再傷害林然!”
周光彥沉默,看了她好一會兒,看著她眼淚流下一串又一串,心也一點一點沉下去。
這些淚明明從她臉上滑落,卻像是點點滴滴都從他心口灌了進去。
如同帶著劇毒的毒液,將他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燒得千瘡百孔,潰爛腐壞。
“沈令儀。”他輕輕喚她名字,凝視這張梨花帶雨的麵孔,忽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那天,她沒心沒肺的那張笑臉。
他們終於用了將近四年時間,變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出國吧。”他看著她,語氣淡漠,又補了一句,“別再回來了。”
隻有離開這個國家,或許才算永遠離開。
如果自己終將失去她,他也不會拱手讓給親弟弟。
出國。沈令儀心裏默念。
如今看來,她倒是真想遠走高飛。
或許在廣闊的山海另一邊,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沈令儀,別走!”林然忽地從地上爬起來,頂著一臉血跡,衝她嘶吼。
溫熱的淚水奪眶而出,劃過臉上半幹的血痕。
“別答應他,不要出國。”他哽咽著,喉嚨像挨了刀似的疼。
玄關處,周光彥回過頭,抬起手來,屈指輕輕拭去沈令儀臉上的淚,嗓音喑啞低沉,冰冷中帶著壓抑到極致的痛苦。
“你走吧,我們放彼此一條生路。”
周光彥說著,霧蒙蒙的深眸,像是看到了十八歲的沈令儀。
他們第二次見麵,她哭得梨花帶雨。
那時候他真想把她放在手心裏疼,不再讓她落淚。
那時候的周光彥,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終將撕碎所有美好,不留任何念想,沒有半條退路。
他還是沒能讓她永遠微笑。
可他真的盡力了。
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作者有話說:
啊啊啊啊終於寫完了!!!這章真的好虐啊我都寫哭了!好像每個人都很慘!周狗純屬自己作死!順便推一下我另一個基友的文文,正文完結了,可以放心開宰!《冬眠》by明晏燈~文案:
正經版:西雅圖大雪紛飛,遍地白皚,紀眠之應好友邀請前往雪山腳下觀極光。
人潮湧動,她深陷人海,絢麗的顏色在天際錯開,然後她對上一張模糊側臉。
好友怔愣一秒,搖頭說她是癡心妄想。
回國後,幽深而無盡頭的街頭,雨聲沉悶,密閉的車廂內,江凜充耳不聞,與她耳鬢廝磨,親手擦掉她的淚,“紀眠之,可是這麽多年過去了,我是真的很想你。”
不正經版:
吵架過後,江凜馬不停蹄遠走高飛等紀眠之來求和,並且想著他這次得高冷點,不能讓她覺得自己這麽容易就被追回去。
但殘酷的現實卻是,零下十幾度的大冷天,江凜酸著鼻子每天蔫頭巴腦的在機場門口掐著日子數指頭等老婆來找自己,一天疑問八十次她怎麽還不來?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這怎麽可以!明明這次是她的錯!
結果老婆到的隔天晚上,江凜勁勁兒的弄來一張小破床非要搞分居,故作高冷,美其名曰:防賊
紀眠之:“……”我他媽就不該手賤從超市順那兩盒東西回來。
*寒風凜冽的冬日,我隻想沉淪在你身邊,眠空整個季節輪回。
1v1+飛行員vs航空工程師
破鏡重圓+/微群像/sc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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