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勞燕(十一)
尚少卿戴著他家靨兒的粉色發繩在開封府晃了一中午, 跟朱府尹研究下一步應該如何查。
李靨畫的畫像已經被拿著去街道司查問,果然就找到了紮製花燈的匠人,據匠人描述, 當天一起幹活的人裏的確有邱誠濟, 而且蠟燭跟竹篾都是他去領的,也就是說如果做手腳,邱誠濟的嫌疑最大。
“全城搜捕邱誠濟,根據李娘子繪製的畫像張貼通緝令。”尚辰吩咐道。
“是!”
一旁朱政高興地捋著胡子:“能這麽快找到真凶,全靠李娘子妙筆。”
他又瞥一眼少卿大人腕上的小粉繩, 調侃道, “尚少卿覺得呢?”
“靨兒的確妙筆, 不過邱誠濟未到案, 尚不能完全定論,還需——”
尚辰話沒說完,隻聽外麵傳來一陣咚咚咚急促鼓響, 不由得一愣, 問道:“這是——鳴冤鼓?”
朱政略感頭疼, 手上這案子還沒破, 又有人擊鼓鳴冤,話說鳴冤鼓響,官必上堂,當下他倒也沒有過多抱怨,隻歎了口氣, 急匆匆邁步往前院去,尚辰來東京半年, 從未聽過有人擊鼓,一時心中好奇, 便也跟著去了。
才走到一半,前院值守的衙役就匆匆跑過來,險些與這一行人迎麵撞上,朱政後退一步避開,嗬斥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沒看到少卿大人在這兒嗎!”
“大人,有人擊鼓!”
“本府聽到了,這不正往前趕著呢嗎。”
“不不不,擊鼓之人說,她不是來鳴冤的!”
“不是來鳴冤的?”朱政有點懵,“那是要作甚?”
“她、她說——”衙役看看朱政又看看尚辰,喘口氣道,“她說有十萬火急的事要求見少卿大人,說是與少卿大人的義妹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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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靨昏昏沉沉醒過來,隻覺得後腦勺疼得要命,她下意識要抬手摸摸看是不是流血了,才發現自己雙手被綁,四周光線昏暗,不知是什麽光景。
“醒了?”頭頂有聲音傳來,她抬頭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瘦削憔悴的臉,她眼神遲鈍地盯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是邱誠濟。
“是你?”
“是我,沒想到咱們這麽快就又見麵了。”邱誠濟蹲在她麵前,皮笑肉不笑道,“李學士的妹妹。”
李靨掙紮著坐起來,環顧四周,見此處應是一座破廟,身後神像結了厚厚的蛛網,透過虛掩的廟門向外望去,依稀能看到夕陽。
“這是……月老祠?”
“沒錯,月老祠,三年前我初次進京,便是在這裏係了我跟惠華的同心結,祈我夫妻同心同德,白首不離。”
邱誠濟抬頭望著破敗不堪的神像,眼神有些渙散,“卻不想今次再見,竟是凋落至此,想來惠華離開我也許並不是她的本意,而是這廟中風水壞了我們姻緣。”
他說著,眼神慢慢移到李靨臉上,直勾勾盯著她:“你懂風水嗎?”
李靨搖頭,向後挪挪身體:“天地不老,人心易變,跟風水無關。”
“不!就是跟風水有關!不然惠華怎麽會變心?怎麽會甘願去當個……去當個……”
他張張嘴說不出口,眼神漸漸變得瘋狂,“她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她善良、賢惠、善解人意,絲毫不嫌棄我是個窮書生,心甘情願嫁給我,給我洗衣做飯,縫縫補補,供我讀書,促我上進,你說這樣一個好娘子會變心嗎!會嗎?!”
李靨不說話了,瑟縮起自己努力減少存在感,生怕一不小心惹到這個瘋子。
邱誠濟衝她吼問了幾句見沒有回應,也渾然不在意,隻自顧自地往下說著:“可她漸漸就變了,日日嘮叨我窮,沒出息,沒完沒了跟我講她之前在尚書府過的日子有多好多舒服,這些我也忍了,隻要我努力,隻要我有出息,惠華的心早晚會回到我這裏,到時她還會對我好,我們還是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
“可我萬萬沒想到,她居然會跟別人串通要置我於死地!”
他說著掩麵痛哭起來,哭了好一陣,突然站起來指著李靨猙獰道:“這全都怪你!怪你多管閑事!惠華既然想要我死,那我去死就是了!你為什麽還要救我,為什麽還要把她找出來?”
他好像找到了發泄口,弓下腰貼著她的臉,聲嘶力竭道,“你若不管閑事,我便當真以為惠華死了,她死我也死,大不了地下做對鬼夫妻,可你偏要我活,不光要我活,你還把惠華找回來了!結果鬧到如今這個田地,我是什麽?我是什麽!”
他弓著腰扯著自己頭發,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現在是天下第一號烏龜王八蛋!我娘子寧願在妓院做婊子都不要我!為什麽要讓我活著!為什麽不讓我死!”
“你想死就去死好了,抓我做什麽!”李靨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
“因為我要用你換惠華!”邱誠濟突然抬頭,枯草一樣的亂發下雙目猩紅,“我讓人給惠華送了信,讓她來這裏,來這裏救你!”
“她又不認識我憑什麽救我?”
邱誠濟瘋狂怒吼:“因為她善良!”
李靨也瘋了:“她善良會跟楊元魁聯手陷害你?她善良會一次次讓人把你從凝香閣趕出去?邱誠濟你醒醒吧!為什麽非要執迷不悟呢?”
“若、若惠華不來,我就炸了這月老祠,用我的命來祭神!”邱誠濟雙手揮舞著,狀若癲狂,“我一個人的命不夠,就加上你的,再加上東京城這麽多人的命,一定能破掉這裏的風水,讓我的惠華變回原來的樣子。”
“那時候你已經死了。”李靨試圖把他的理智拉回來,“如果死了的話,就算惠華變回原來的樣子你也看不到了啊。”
邱誠濟搖頭,堅定道:“沒關係,若是惠華變回來了,她一定會為我殉情,到時黃泉路上,我等她便是。”
他說著又高興起來,指著廟裏大大小小的破箱子道,“你看,這裏麵全都是火藥,我放了很多很多,到時轟的一聲,不會有痛苦的。”
李靨聞言,嚇得臉都白了:“燈會的火藥也是你放的?”
“是啊,可惜當時火藥放少了,不然上元節那麽多人,怎麽也得燒死百八十個。”邱誠濟絮絮叨叨算著,“得官員士秀,謂之聰明人,一可當三;師僧道士,謂之修行人,一可當二;此外婦人及小兒,則一而已,若這樣算來——”
他猛回頭,盯著李靨:“對,審我案子那個官員,是你義兄對吧?他一條命可當三條命,把他也算上,咱們一起死!”
“我呸!”李靨索性也不勸了,“你想死自己死,拉著我死我也認了,大不了變成鬼我咬死你!但你別想拉上我義兄,你要敢招惹他,我就詛咒你的惠華生生世世不得善終!”
“你敢!”邱誠濟氣得舉起供桌上滿是塵土的香爐,咣當一聲摔在地上,他自地上撿起一片最尖銳的碎片,舉起就要朝著李靨脖子紮下去,“我殺了你!”
千鈞一發間,門口傳來一聲巨響,廟門轟然而開,邱誠濟驚訝回頭,繼而狂笑起來,他拎起李靨後退幾步,把香爐碎片抵在她細細的脖頸上。
“看,你哥跟你義兄都來了啊,正好,大家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