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蓮心茶(一)
今日是個大晴天, 天空是淺淺的藍,有一線雪白的雲直直劃過天空,從天的這頭, 到天的那頭。
因為相約一起去清夢茶莊, 司空雲天的馬車一大早就到了李宅門口,李靨跟小雨一人抱一個大包袱,被孫嫲嫲拉著絮絮叨叨。
“娘子可要仔細些別著涼,外麵終歸不比家裏,你跟郎君的吃喝都要多上心, 尤其是郎君身子骨弱, 那些生冷的千萬莫讓他吃。”
李靨悶在大包袱後麵直點頭:“放心吧孫嫲嫲, 我全吃了, 一口都不給哥哥留!”
“你也不許多吃!”孫嫲嫲氣得拍她手,“吃著好吃回來讓王廚子給你做,誰知道外麵東西幹不幹淨啊!”
又轉頭囑咐小雨:“照顧好娘子, 她最貪玩了。”
“是。”
“唉, 一走三天, 老婆子我還真是不放心, 不然我跟你們一起去吧!”
“別別別千萬別,有司空神醫跟著呢,您就放寬心,好好在家跟張管家曬太陽喝茶,年輕人的事還是別摻和了哈哈!”
“好你個小娘子, 嫌孫嫲嫲老是不是?看我不撓你癢!”
孫嫲嫲說著作勢要去撓她,李靨躲了幾下, 抱著包袱嘻嘻哈哈往外跑,邊跑邊回頭, 沒留神被腳下一塊翹起的花磚絆到,跌跌撞撞向前趔趄幾步,撲倒了一個人。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趴在軟乎乎的包袱上抬頭,看見一張清冷俊朗的臉,“義兄?”
尚辰特意趕在上衙之前來送她,剛進門就看見一個大包袱冒冒失失衝過來,那架勢不用猜都知道是誰,他想去扶,沒想到直接被撞得坐在地上。
“走路要看人。”
“對、對不起,義兄有沒有摔壞?”小姑娘貓一樣趴在包袱上,歪著腦袋瞧他,“疼不疼?”
尚辰搖頭:“靨兒摔疼沒?”
“沒事兒,我結實著呢!”李靨高高興興隔著包袱跟他聊天,“義兄要一起去嗎?”
“隻是來送送你。”
“那義兄幾時去找我?”
“明日午後。”
“好呀,我等您,不見不散。”她梨渦微漾,身子更往前傾,巴巴地伸出小指,“拉勾!”
“答應你的便不會反悔,你先起來。”少卿大人微紅著耳廓看向別處,雖說兩人之間隔了一個厚厚的包袱,但小姑娘這個前傾的動作還是很像要撲進他懷裏一樣,讓他有些無措。
正想著,冷不防包袱被抽走,還在等他拉勾的李靨一個收不住,真就結結實實撲進了他懷裏。
“哎呀,抱歉,我是想幫忙提包袱的。”司空雲天單手拎著包袱,一臉無辜,“先放馬車上去?”
“……”尚少卿雲淡風輕地揮揮手示意他快滾,垂眸看向懷裏滿臉通紅的小姑娘,方才躲閃不及,嘴唇擦過她的額頭,雖隻是一瞬的事,觸感卻分外清晰,滑嫩軟糯,有淡淡花香。
李靨趴在他懷裏不敢抬頭,果然人不能太得意,剛剛還在欣賞義兄難得的害羞樣,接著就生生撞進人家懷裏,腦門擦過的溫熱濕潤,應當是他的唇。
她低著頭紅了臉,餘光瞧著四下無人,索性貼得更近些,聽著他胸口怦怦的心跳,裝死。
與自己喜歡的人親昵相依,世間所有嘈雜都消弭不見,寂靜無聲的院子裏揚起春天的氣息,將光禿禿的桃樹催出了花,花瓣紛紛揚揚落下,化作一場溫柔浪漫的花雨。
她悄悄伸出手,先是一隻小手試探著放在他腰側,見沒有反應,便慢慢滑過去,撫上他的背,再大膽地放上另一隻手……
尚辰僵直著脊背,瞳孔微微放大,小姑娘的手不怎麽老實,摸來摸去好像是要抱他,他雙手向後撐著地,一時不知怎麽回應才好。
李梔進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這一幕,不由得眉頭微皺,提高聲音喊了聲:“靨兒!”
就像平地裏起了炸雷,一下將那些粉色花瓣炸的無影無蹤,李靨瞬間清醒過來,慌慌張張起身:“哥、哥哥。”
她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瞪大眼睛掩飾自己的慌張,“我……我……”
“剛剛走路時候沒注意,撞到了靨兒。”尚辰看出她的窘迫,對李梔解釋道。
說著,低頭幫她撣撣裙擺的土,心無旁騖的正經模樣,就像小時哄她一樣,“是義兄的錯,靨兒有沒有摔疼?”
“你撞到靨兒?”李梔狐疑地盯著兩個人,剛才的姿勢怎麽看也是自己妹妹撞到人才對。
一旁的司空幹咳一聲:“李娘子啊,你那大包袱裏裝的何物?該不會是棉被吧?”
“就是棉被呀!”李靨臉上熱度下去些,點點頭強作鎮定,“不知茶莊有沒有厚被子,哥哥畏寒,總要準備著。”
“我身子骨哪有這麽弱。”李梔想起剛才那個大包袱,定是妹妹抱在懷裏看不見路,兩人才撞到的,他目光柔和起來,“那麽大一床棉被,怎的不喊我抱?”
“棉被又不重,我自己就可以,還準備了一小箱銀絲炭呢,已經讓九官去搬了。”
李靨定定神,上前挽住哥哥手臂,“外麵冷,哥哥快上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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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一路出了城,往清夢茶莊的方向去。
司空的馬車除了外觀沒有吳思悠的馬車那麽招搖,內裏是一應的富貴奢華,腳下是上好的波斯毯,座椅是昂貴的黃梨木,又配了絲絨軟墊,中間支了小方桌,茶盤裏擺著精巧剔透的白瓷茶具,一位紅衣美人跪在桌旁給三人斟茶,吹彈可破的雪膚與白瓷杯不相上下。
“貴人請用茶。”美人聲如鶯啼。
李靨道聲謝雙手接過,滿腦子都在琢磨這小美人跟司空什麽關係,帶去茶莊必然是要住在一起的,如此看來應是他的侍妾。
不愧是武林第一,侍妾都那麽美。
她笑意盈盈地想著別人的八卦,突然腦子裏閃過一個奇怪的想法,義兄的家境與司空宮主相比隻好不差,他雖未婚娶,府裏侍妾通房之類的應當是有的吧?
應當也是個美人,每晚紅袖添香,佳人伴眠……她越想越具體,越具體就越難過,上好的茶都不香了,喝到嘴裏苦兮兮的。
唉——她心中歎一聲,難過又能如何,還能跑去告訴義兄說自己嫉妒不成?
李梔坐在車上與司空閑聊,不時看向身邊的妹妹。
小春鶴酒館算命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大街小巷的童謠就算不想聽也不行,何況這是關乎自己妹妹的大事,他也心裏打鼓。
可趙南敘卻堅定得很,直接上門表明態度,說此生非靨兒不娶,甚至還說服了趙老夫人,約著兩家一起茶莊小聚,用行動來堵悠悠眾口。
如此深情,倒當真難得。
他想著,挑簾看向車外,隻見清夢茶莊的大門就在前方,還有趙府的馬車停在那裏,於是放下簾子溫和笑道:“看來臣北跟趙老夫人倒比我們先到了。”
馬車緩緩停在茶莊門口,李靨跟在哥哥後麵下了車,對迎過來的趙南敘行禮:“趙少監安好。”
“給兄長請安。”趙南敘看起來很高興,對李梔行完禮之後便來拉她的手,“小靨冷不冷?”
“還好。”她抽了兩下手,沒有抽出來。
“你呀,總是貪涼,穿的這樣單薄,著涼難受的時候又該哭鼻子了。”他寵溺地刮了下未婚妻挺翹好看的鼻梁,拉著她往自家馬車去,“來,母親在這邊。”
李靨一點也不想見趙母,木著一張臉被強拉過去,行禮:“趙老夫人萬福金安。”
趙母淡淡嗯了聲,眼神一直在打量司空的馬車:“本想順道接你們的,敘兒說你有朋友一起來。”
“是,所以便沒有麻煩趙少監。”
“什麽朋友?”
“是給哥哥治病的神醫。”李靨敷衍道。
“神醫?”趙母嗤笑一聲,“李學士果然氣派,出行還要帶著大夫,可比我這老太婆精貴。”
李靨一聽她陰陽怪氣就生氣,忍不住出言反駁:“哥哥每日忙碌,為朝廷殫精竭慮,身體自然不如您每日閑暇無事來的健壯。”
趙母沉下臉:“你說我閑的?”
“我是誇趙老夫人您身體康健。”
“靨兒!”一旁趙南敘小聲喝止她,“不許這樣對母親說話!”
李靨翻個白眼,還想再說幾句,那邊馬車已經停好了,李梔跟司空一起過來,禮貌地向趙母問候。
趙母昂著頭,上一眼下一眼打量這位所謂的神醫,年紀輕輕,長相妖孽,一看就不是穩重之人,隻怕治病是假,跟這小狐媚子勾勾搭搭才是真。
“喲,老身活了半輩子,還第一次見這麽年輕的神醫呢。”
司空耳力好,剛才雖離得遠,李靨與趙母的對話卻是聽了個一清二楚,當下笑嘻嘻回道:“老夫人過獎,某的確是年輕的神醫。”
趙母沒想到對方居然就這麽大大方方應下,還想再諷刺幾句,突然對上了他含笑的一瞥,那藏在盈盈笑容下的森然冷意讓她不自覺打了個寒戰,到嘴邊的話也咽了回去,別開目光不敢再說。
眾人在門口寒暄一陣,正要進去,隻聽得遠處傳來陣陣馬蹄聲,轉眼就到了跟前,身著晴山色胡服的沈羽跳下馬,精神抖擻一抱拳:“諸位早!”
他笑著一一問候,最終眼神停在李靨身上,小娘子不知道是不是起太早,看起來懨懨的。
“沈虞候,這麽巧?”趙南敘移了一步擋住他望向自己未婚妻的目光,略有不滿。
沈羽倒是不甚在意,笑道:“聽聞此處有白狐出沒,沈某好奇,特來小住幾日,瞧個新鮮。”
“一個人?沈虞候當真好閑情。”
“遇見諸位,不就熱鬧了?”
“既如此,那就相請不如偶遇,一起吧。”趙南敘一手牽著李靨的手,另一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沈虞候請。”
沈羽盯著兩人相握的手看了幾眼,撩袍邁步:“趙少監這般熱情,沈某可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