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立冬(八)
“今日立冬, 為冬季之始,冬者,終也, 萬物皆收藏也。”
鮮果社小院裏, 任海遙搖頭晃腦邊喂鴿子邊念叨,“冬天來了,咱們都應該好好休息,你也休息,我也休息。”
李靨跟沈羽剛到門口, 笑道:“任秀才果然愜意, 探案小隊人都齊了, 就差你一個, 是跟我們走呢還是好好休息?”
“哈哈,那自然是跟你們走。”任海遙聽到她的聲音轉身,見沈羽也在, 連忙行禮, “沈虞候。”
沈羽微笑著頷首回禮:“任秀才。”
“沈虞候也去狐仙廟?”
“是啊, 沈大哥說今日不忙, 可以陪咱們一起去。”
沈羽點點頭,笑得春風和煦:“狐仙廟位置偏僻,沈某怕畫了地圖你們也不好找,反正今日無甚大事,出去走走也不錯。”
心儀的小娘子一大早在步軍司門口專程候著自己, 那今日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是無甚大事。
“太好了,有沈虞候一起, 必然事半功倍!”任海遙很崇拜這位江湖聞名的雲中劍客,當下樂得跟什麽似的, 抄起自己書袋就走,“出發出發!”
狐仙廟在城外一個小山坳裏,幾個人為了避免暴露,在距離山坳不遠的位置下了馬車,改為步行。
李靨邊走邊觀察,往山坳去隻有一條小徑,來來往往人員不斷,不由感慨:“這裏偏僻隱蔽,路上卻是人來車往,看來這白狐仙倒真是名聲在外。”
“又不是什麽好名聲。”白澤琰不屑道,“旁門左道。”
“妾室與主母是天敵嘛,所以我們李家才會留下一夫一妻的祖訓,以免家宅不寧。”
“一夫一妻?”吳思悠好奇,“那就是說李學士以後隻能娶一位夫人嘍?”
“對啊,哥哥是李家血脈,自然要守祖訓。”
“那葉子你是女子,應當不用吧?”
“李家女兒也要遵祖訓的。”李靨上一世雖遇人不淑,卻仍對情之一事抱有美好期待,更何況如今心中有了喜歡的人。
吳思悠一問,她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那個穿黑色官服的清冷身影,不由得梨渦微漾,眼神溫柔:“我也自當與心愛之人一夫一妻,白首不離。”
沈羽被她的溫柔笑意晃花了眼,張張嘴剛想說點什麽,隻聽身後一陣馬車聲傳來,不由得回頭望去。
馬車就是很普通的樣式,不知道為什麽看起來有些熟悉,他還沒來得及細細分辨,身旁的李靨便小小的“呀”了一聲,捂著臉微微靠近他胸前:“擋住我擋住我。”
“唔,好。”沈羽不假思索想要抬起袖子遮住她,卻發現今日穿了步軍司的官服,袖子窄又貼身,毫無遮擋的餘地,他情急之下幹脆將人拉進懷裏,扯起自己鬥篷將小娘子捂了個嚴實。
馬車隆隆而過,未作任何停留,待馬車聲音走遠了,李靨才抬起頭,大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馬車駛去的方向,疑惑不已。
沈羽激動又害羞,努力壓下小鹿一樣亂撞的心跳,裝出一副見過大世麵的樣子,雲淡風輕地低頭,卻發現懷裏的小娘子隻顧盯著遠去的馬車看,絲毫沒有在意自己,一時不知道該慶幸還是該懊惱。
“咳,李娘子在看什麽?”
“啊,抱歉抱歉。”李靨這才發現自己跟他離得太近了,趕緊後退一步拉開距離,連連道歉,“剛才那是趙家的馬車,我怕車上的人看到我。”
“趙家馬車?就是你未婚夫家裏的馬車?”唐君莫問。
李靨點點頭:“是啊,不會認錯的。”
“趙家的人來這裏作甚?去狐仙廟還是路過?”
“不可能路過。”沈羽否定了他的另一種猜測,“這條路的盡頭隻有狐仙廟。”
“那便是去狐仙廟了?”吳思悠伸長脖子往前望望,又去看李靨,“葉子,趙家不是隻有趙老夫人一人嗎?她去狐仙廟?”
“也不一定就是趙老夫人,可能是別人呢。”幾人往前又走了一段,看到前方出現一座廟,廟宇不大,香火繚繞,進進出出的香客提著水果香燭,頗有些熱鬧。
剛剛的馬車停在小廟門前,車簾掀起,下來一位身段婀娜的年輕女子,李靨眼眉一挑,一副果然是她的樣子:“溫若蕊?還真的是她。”
“這是趙少監那個表妹?”吳思悠聽過這個名字,“她來作甚?”
“都來這裏了肯定是拜狐仙唄。”任海遙摸摸下巴,“這表妹是誰家妾室?”
白澤琰板著一張俊臉:“誰家妾室也不該來這裏,居心不良。”
“這倒是,來這裏的大多沒安啥好心。”幾個人躲進樹叢後麵,吳思悠指著剛出來一位少婦,小聲道,“那人我認得,是我爹一個朋友家的三姨娘,仗著得寵跟大夫人天天吵,沒想到也來這裏。”
“不行,我得想辦法旁敲側擊一下,萬一真有詛咒,那家大夫人豈不是很危險?”
冬天的樹叢沒幾片樹葉,幹巴巴的枯樹枝時不時會刮到衣服,李靨耳旁聽著大家的小聲議論,低頭將自己袖子從一根枯枝上輕輕扯下來。
“葉子,葉子?”唐君莫小聲喊她,“你還沒說趙家表妹是誰的妾室呢,她要詛咒誰?”
幾個人全都好奇地望過來,李靨摸摸鼻子,幹笑幾聲:“哈,要是猜的沒錯,溫娘子要詛咒的人大約是我。”
詭異的靜默,過了好一陣,吳思悠才捂著嘴倒吸一口氣:“真的假的?”
“我猜的,溫表妹愛慕趙少監多年,憋著勁兒讓我騰位置,如今有了這個狐仙廟,還不得來朝聖啊。”
沈羽低頭看自己身旁講未婚夫家秘辛講得眉飛色舞的李靨,這小娘子不僅毫無悲傷之意,甚至還帶了點雀躍,仿佛自己未婚夫與別人有曖昧是件多麽歡喜的事情一樣。
小娘子行事有些捉摸不透,但結合這些天來她的種種所作所為,起碼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她對這門婚事很不滿意。
既然趙南敘並非良人,退親才是上上選,她剛剛說過李家祖訓是一夫一妻,若當真坐實了趙南敘收表妹做妾,退親一事就順暢多了。
想到這裏,沈羽解了鬥篷給李靨抱著,原地活動幾下筋骨,將腰間鳳鈞劍抽出來,精神抖擻:“我去探探,你們去馬車等待。”
“白某也要去。”白澤琰不甘示弱,春歸刀握在手,“何況這本就是大理寺的案子。”
唐君莫看看刀光劍影的兩個人,抄手往馬車方向走,樂嗬嗬等著坐享其成:“你倆去吧,我保護這仨不會武功的。”
吳思悠撇嘴:“唐小郎君,你是不是偷懶?”
“嘿,這怎麽能叫偷懶呢,我是給白公子創造立功機會。”
***
去了廟裏的兩個人很快就回來了,還捆了一個小和尚,小和尚一臉驚恐,大氣不敢喘,一被扔進馬車就低聲求饒:“各位施主,小和尚窮的叮當響,你們綁我幹啥啊?”
“喲,還是個出家人。”唐君莫蹲下身子仔細端詳,“小師父怎麽沒有戒疤啊?要不要我幫你燙幾個?”
他說著自懷裏掏出火折子來,“我也不太懂你們和尚的規矩,燙六個還是九個來著?不然九個吧,多了總比少了好。”
“別別別,好漢饒命,大爺!大爺!我錯了還不行嗎!”小和尚感到頭皮一陣灼燒感,嚇得縮緊脖子哀嚎,“我就在這裏討口飯吃,不知哪裏得罪了好漢們?”
“你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再好好想想?”
“小的,小的想不出來啊!”
“跟他廢什麽話?”白澤琰不耐地把唐君莫擠到一邊,刀架在小和尚脖子上,“我問你,最近幾起白狐仙殺人的案子是不是你幹的?”
“什麽白狐仙殺人?小的不知啊!”
“這些人在你廟裏求了符,回去沒幾天家中主母就死了,還說你不知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殺人元凶!”
白澤琰手上略一用力,鋒利的刀刃立刻在小和尚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不說實話,送你下去見閻王。”
“好漢饒命,饒命!”小和尚嚇得鬼哭狼嚎,閉著眼睛喊道,“我就是個小乞丐,人家給我錢讓我在這裏扮成假和尚,至於您老人家說的什麽白狐仙殺人,我真的不知道啊!”
李靨戰戰兢兢把白澤琰的刀推開一點,問道:“說清楚,誰給你錢?誰讓你在這裏扮成假和尚?”
“我、我不認得。”
李靨鬆了手,刀又回到剛才的位置:“算了,還是公子你來吧。”
“我認得他的住處,就離這裏不遠,真的!”小乞丐隻覺得刀比剛才割得還要深,嚇得一迭聲地求饒,“姑奶奶您別走!我帶您去找他!”
“先等一下,我還有事要問。”沈羽按住了白澤琰想要鬆開的刀,另一隻手將一遝紙遞到小乞丐麵前,“這是什麽?”
“這是來求符的人留下的她們主母的生辰八字。”
“我進去之前走的那個穿紫衣服的女子,她也留了?”
“留了留了,最上麵這張便是。”
“看一下,跟你可有關係?”
沈羽說著將手裏的紙遞給李靨,李靨接過來掃了一眼,點點頭,這最上麵一張紙上所寫的生辰八字,正是自己的。
“說,紫衣女子除了買符,還說什麽了?”
小乞丐悄悄抬頭看一眼,隻覺得這位氣勢比拿刀的白衣公子更嚇人,連忙低了頭說道:“她、她說她懷了身孕,想求白狐仙保佑一舉得子,母子平安,還求……還求……”
“繼續說!”
“還求白狐仙讓這紙上所寫之人生不出孩子!這都是她求的,跟我無關呐!”
“好,我問完了,帶他去馬車前指路吧。”沈羽起身,坐到李靨身邊,見她把那張寫了自己生辰八字的紙收了起來,低聲問道,“是要拿回去給李學士看嗎?”
李靨想了想,搖頭:“我還沒想好要如何告訴哥哥,他身體不好,生不得氣,還是要從長計議。”
“但趙家兩麵三刀,背著你與自己表妹做下這等事,你——”
“我不會嫁的。”她目光堅定,花瓣一樣的嘴唇抿起來,竟顯出幾分決絕,“雖然還沒想到什麽萬全之策,但我絕不會嫁入趙家。”
上一世她忙著照顧病重的哥哥,完全不知道外麵都發生過什麽事,原來趙南敘在成親前不僅出入青樓,還早就背著她跟溫若蕊苟合在了一起,如今抓到證據,說不定後日的清夢茶莊小聚就是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