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寧晚蓁不是第一次見公司職員向許清衍示好。
許清衍十幾歲就跟著老爺子來公司,那時候就已經有不少人明著暗著跟他套近乎,想打探他和寧家到底什麽關係。
單純表達愛意的人也有,剛開始是年紀稍微大幾歲的漂亮姐姐,後來就是新入職的單純妹妹。
當然,除去公司,讀書的時候,學校裏喜歡許清衍的人也不少。
他的的確確是長了一張能招惹女孩的臉。
但他也的的確確將所有表達愛意的女孩無聲推開。
有時寧晚蓁覺得自己還得感謝自己爺爺,感謝他把許清衍教的這樣沒有七情六欲。
落在桌麵上的入職檔案表,右上角貼著秘書室新來的小秘書的照片。
從許清衍的角度,能看清這張入職檔案表屬於誰,他眸色漆黑淡定,沒見意外情緒。
人事部給寧晚蓁送檔案表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
他仿佛猜到寧晚蓁在想什麽,不溫不熱地開口:“秘書室新來的實習秘書,上周剛入職,實習期三個月。”
“你知道的還挺多嘛。”寧晚蓁裝的不甚在意,甚至還溫和一笑,“在校成績挺好,履曆挺漂亮的。人長得也好看。”
許清衍順著她的話:“是麽?”
寧晚蓁忽然被噎了一下。
許清衍傾身過來,將桌上橫在兩人指尖的那張檔案表扶正,放到一邊,“不要因為你的任性而讓一個實習生失去工作。”
許清衍太聰明,寧晚蓁的任何一點小心思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她的在意,她的吃味,他從來都看得清楚。
被看透的寧晚蓁掛不住臉,不甘示弱地問:“如果我非要讓她失去工作呢?”
“沒必要。”
許清衍聲線淡淡,清雋的眉眼隱在寡淡光線裏,他說:“我沒喝她的咖啡。”
寧晚蓁的心情忽然一下好了起來,淡唇微動:“那你要喝誰的咖啡?”
幾秒停頓之後,許清衍重新站好,用他那雙漆黑無波的眼睛看著寧晚蓁:“酒醒了?”
“……”
話題轉的真生硬,真無趣。
寧晚蓁撇撇嘴,視線輕盈地從許清衍臉上掠過,丟下兩個字:“沒醒。”
“該醒了。”許清衍說,“半小時後你的三叔和另外兩個董事上來開會。”
“不是昨天才剛開過會?他們又想幹什麽?”
“他們已經同意你把手頭的幾塊地轉手出去,但是有條件。今天過來就是來跟你談條件。”
“什麽條件?”
“他們想在地皮轉手之後,直接分走一部分現金。”
寧晚蓁不可思議地看著許清衍,確認許清衍說的都是真的後,沒忍住哼了一聲。
“這群老家夥還真貪心啊,他們有這麽缺錢嗎,真過分。”
許清衍似乎是在想事情,垂眸片刻後,對寧晚蓁說:“桌上的文件記得看,有幾份需要簽字。”
說完,準備離開。
“等一下。”寧晚蓁叫住他,“把手伸過來。”
許清衍看著寧晚蓁,過了會才把右手伸過去。
老爺子的紅木書桌很寬,寧晚蓁需要站起來才能拉住許清衍的手。
她把他的手拉過來,低頭對著他骨骼線條清晰的那塊手腕骨直接咬了上去。
許清衍蹙起眉頭,寧晚蓁確認自己的牙印在他凸起的腕骨上清楚可辨後才鬆開他,惡作劇似的衝他笑。
“這是我的印記。”
她在笑,又不是在開玩笑,高傲宣示著自己的所有權:“你記住,你是我的。”
許清衍帶著寧晚蓁的標記回了隔壁助理辦公室。
寧氏集團的25層,是董事長辦公區,配備秘書室和助理辦公室。
現在老爺子屬於半退位,董事長辦公室自然屬於寧晚蓁。
許清衍和寧晚蓁離得很近,隻隔著一道牆,他們之間身份的懸殊,同時也被這道牆擋得死死的。
他被老爺子從孤兒院接走的那天,老爺子就將十歲的他帶到這裏,指著這個房間告訴他,這裏永遠屬於他。
老爺子認為這是一顆定心丸,他給了許清衍一個清晰明確的未來,安排好了富裕無憂的人生,許清衍就要以此為方向,永遠忠心地為寧家做事。
對的,他就是要用利益為誘餌,替寧晚蓁養一條隻有忠心沒有二心的狗。
許清衍當時雖然還是個孩子,但是並不是什麽都不懂。
家庭的巨變讓他的心思過早成熟,他懂得不動聲色的察言觀色,懂得辨清身邊人到底誰對他是真心的。
許清衍的父親意外去世後,母親因為走不出失去丈夫的悲痛,在一個初春的早晨,跳樓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年幼的孩子在哪都是個累贅,沒有親戚願意撫養,許清衍就這樣被推來推去,像個沒人要的垃圾。
那兩年,他受盡了白眼和委屈,聽到了無數聲大人藏在背後的唾罵嫌棄。他一直裝著聽不到,看不到,安靜上學,安靜吃飯,將自己的存在感減少到幾乎沒有。
可是這樣的他還是被表舅送到了孤兒院。
那年他十歲沒到,即將過十歲的生日。
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吃過生日蛋糕了。
沒想到到了孤兒院,他竟然吃到了十歲的生日蛋糕。
那裏有很多跟他一樣處境的孩子,小到幾個月大的嬰兒,大到十幾歲的哥哥姐姐,都和他一樣,沒有父母,沒有家人。
當時的許清衍以為這裏就是他最後的歸宿,沒想到忽然有一天,寧家的車停在了破落的孤兒院門口。
很多人都說許清衍幸運,在孤兒院沒待多久,就被寧老爺子親自接走。
以寧老爺子這樣的身份,竟會對一個沒人要的孩子噓寒問暖。他見到許清衍的第一眼,便伸手握住許清衍瘦骨清晰的手腕,捏了捏,似是在確認他過得到底如何。
然後他拍拍許清衍瘦削的肩膀,露出慈愛的笑:“你就是阿衍?”
許清衍就這樣被寧老爺子帶進了寧家。
他並沒直接住進寧宅,而是被老爺子安排住在另一處,每天有專人照顧。
直到他十七歲,被接到寧宅。
也是那時候,他見到了寧晚蓁。
許清衍在寧家的這十幾年,老爺子從未在物質方麵虧待過他。
給他住處,安排人照顧,送去西城最好的學校……
老爺子對待他,似乎比對待寧晚蓁還要上心。
許清衍聰明,領悟力強,心思細膩,做事周全,讓老爺子很滿意。
他沒辜負老爺子的期待,如老爺子所預想的那樣,成為了一個可以無條件信任的得力助手。
可惜,他並不想做寧家的狗。
手機在桌麵震動,號碼顯示是境外虛擬號。
低頻率的嗡嗡聲,讓望著自己手腕上牙印的許清衍緩慢回神。
他拿起手機,從椅子上起身,走向可以俯瞰整個西城的落地窗前,接通電話。
“你猜的沒錯,寧豐晟確實在國外開了幾個新的賬戶,已經有幾個在做加了杠杆的期貨。”
對方的聲音很年輕,聽著比許清衍小了許多。
他覺察到機會來了,向許清衍提議:“如果你想讓他虧損破產,現在可以動手了。”
許清衍望著玻璃窗外的高樓大廈,沉默著,很久之後才說:“還沒到時候。”
“你要等到什麽時候?”
“至少不是現在。”
對方不大明白:“為什麽?”
許清衍淡淡地說:“寧家老爺子還在。”
許清衍很清楚現在老爺子還在,寧豐晟虧損一些錢根本是不痛不癢。
就算寧豐晟宣告破產,也有老爺子給他兜底。
老爺子雖然沒給寧豐晟這個小兒子在公司的實權,但他每年給寧豐晟的分紅多於其他董事和股東。
畢竟是親生兒子,即便是把他清楚劃分在繼承人之外,該給的還是會給。他出了事,老爺子一定會出手。
所以目前來說,不是最好的時機。
最好的時機是什麽時候呢,大概就是等寧家這位老爺子撒手人寰。
對方聽懂了,說:“好,我這邊會盯緊這幾個賬戶,有問題再聯絡。”
幾分鍾的越洋電話很快結束,許清衍卻在落地窗前站了很久很久。
他腳下踩的是懸崖,走錯一步,就會粉身碎骨。
但他不怕。
從進寧家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在等一個機會。
落地窗外是陰灰色的寒春,許清衍記得,他母親跳樓那天也是這樣的天氣。
他也記得,那一段時間,母親在家裏痛苦的哭聲。
她歇斯底裏地問空氣,為什麽好人沒有好報,為什麽她的丈夫做了一件好事,賠上了自己性命,卻得不到一個真實的死因。
他更記得,父親意外去世時所有的一切。
那是一個天氣很好的周日,他們一家三口開車出門郊遊。
許清衍的媽媽是音樂老師,會唱許多好聽的歌,爸爸的車裏正放著許清衍最喜歡的兒歌,媽媽在後座陪著許清衍一塊唱。
新建成的盤山公路沒有幾輛車,他們開到一半,聽到一陣很響的撞擊聲。
一家三口都愣了,車子在中途停了一會之後,重新往前開。
直到開到前麵,他們才看到有一輛車刹車失靈,撞上了山體,整輛車都翻了過來底盤朝上。
這是很大的交通事故,許清衍的父親見狀,立刻將車停到一邊。
他去發生事故的車邊看了看,發覺裏麵還有人,便二話不說立刻過去幫忙救人。
年幼的許清衍留在車裏,扒著車窗往外看,對近在咫尺的危險沒有絲毫警覺。
那一刻在他單純稚嫩的目光裏,救人的爸爸似乎成了動畫片裏看到的英雄。
同樣在車裏的許母第一時間叫了救護車。
許父先是在翻倒過來的車裏救出一個已經昏迷的小女孩,看孩子還有呼吸就趕緊抱著跑來放到自己車後座。
他讓後座的許清衍照顧好妹妹,然後叫妻子一塊過去幫忙,裏麵還有一對夫妻,情況有些危急。
許母放下手機,趕忙和丈夫一起去幫忙救人,留給許清衍的則是受傷昏迷的小女孩。
七歲的許清衍很聽話,從車裏找出紙巾給小女孩擦臉,拉著她的手想叫醒她。
小女孩卻一直昏迷不醒,圓嘟嘟的臉髒兮兮的,身上漂亮的小洋裙滿是黑色的灰和紅色的不知道誰的血。
許清衍不知道要怎麽辦,再抬頭的時候,他看到媽媽朝自己這邊跑過來。
媽媽來拿落下的手機,她要報警。
就在報警電話接通的那一刻,那輛翻倒的車砰得一聲爆炸,火舌瞬間吞噬了三條生命。
……
這場車禍是人為的,許清衍的母親一直這樣說。
沒被救出的女孩父母死於人為,許清衍的父親搭上的那條命則是意外。
可是沒有人相信。
無論是警方,還是新聞媒體,都沒有人相信許清衍母親的話。
報紙和新聞隻將那場車禍報道成意外,人們也隻知道寧家最受寵的兒子兒媳在車禍中不幸喪生,隻有五歲的女兒幸存。
許清衍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有人知道真相,但是不想讓所有人都知道真相。
那個人肯定良心有愧,否則不會親自去孤兒院將他接走。
許清衍眸色很淡,垂下眼睫,望著右手手腕處的牙印。
他用指腹輕輕摩挲過凹陷下去的齒痕,牙印很深,讓他想起寧晚蓁咬完後笑得璨爛的雙眼。
之後,他麵無表情地解下左手戴著的手表,戴到右手,遮蓋住了屬於寧晚蓁的印記。
寧晚蓁是他愛不起的人,除去他們懸殊的身份,還有其他原因。
可惜這多麽年,他一直步步為營,扮演老爺子眼中最好的工作機器,卻仍然不小心讓寧晚蓁成了他最大的變數。
像昨晚,像以前,每一次對欲望的失控都是他的無能為力。
他做的還是不夠好,沒能完全成為一個薄情冷血的人。
隻要寧晚蓁衝他任性,衝他撒嬌,衝他示弱,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會掉落進她的陷阱沼澤。
寧晚蓁很聰明,永遠能準確抓住他的弱點。
就像他第一次失控吻她,腦海中叫囂著一萬次不可以,心卻直接虔誠地雙手奉上。
那是他住進寧宅的第三年。
寧晚蓁從爺爺為她舉辦的成年禮上偷逃,在夜色之間摔傷膝蓋。許清衍找到她時,她眼圈紅紅的,少女稚嫩的臉露出幾分平時幾乎沒有見過的委屈。
她指著破皮的傷處眼中泛淚:“好疼啊。”
非常的我見猶憐。
她那麽漂亮,裝可憐的時候眸光也那麽生動,就算知道她是裝的,他還是忍不住心疼了。
一直與寧晚蓁保持距離的許清衍第一次沉默掙紮很久,終於還是鬆口:“我去拿藥。”
寧晚蓁卻忽然抓住他手腕,不讓他走。
“藥沒用的。你親我一下。”她的眼睫眨動,睫毛上還掛著細碎的晶瑩,“親一下就不疼了。”
許清衍第一反應是拒絕。
他是想拒絕的,可是後來,洶湧而來的少年情潮將他打敗。
他捧住她的臉吻了過去。
從此,後來的每一次失控,從青澀到成熟,都是他控製不了的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