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謝璟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方雨煙, 語氣淡漠:“本王何時答應過你遊船。”他甚至不記得什麽時候見過她。
方雨煙倒是不覺得尷尬,今兒一早她確實是見到他了,隻不過那時他很匆忙,她在一旁給他行禮, 他也頷首應了。
方雨煙上前一步, 眉目含笑的看著謝璟:“殿下, 你我許久未見, 我邀殿下去遊船,也是有話要與殿下說。”
清韻在一旁看著,以她對方雨煙的了解, 她能對她皇兄說什麽,不過是看她皇兄至今未娶妻,還想著嫁進璟王府呢。
當年,方雨煙就與林敏兒各種明爭暗鬥,都想進璟王府做她的皇嫂, 那次,也是因著方雨煙太過沒了分寸, 趁他皇兄進宮的間隙就鑽進了他皇兄的馬車。
她皇兄直接將人給攆了下去。
而且, 當時有不少人瞧見。
方雨煙沒了臉麵, 就外出遊曆了, 還讓人在上京城裏傳言, 說是她與璟王殿下發生了爭執, 一氣之下才出的上京城。
這話傳著傳著又變了味, 傳成了兩人早已定情,卻因在馬車裏發生了爭執, 方家姑娘一氣之下外出遊曆,璟王殿下雖未去尋人, 卻一直等著方家姑娘而不娶妻。
這不知情的人信了這傳言也就是了,怎得,方雨煙也信了?
到底怎麽回事,她心裏沒點數嗎。
褚朝朝立在那,被謝璟直直的看著,她想走卻被他看的有些怵怵的,他這個人真是的,他的心上人都主動邀他遊船了,他反倒擱這拿架子不理人家。
也不知他是怎麽想的。
估計是跟方家姑娘吵架了,一大早的出去跟人相會,冷著個臉回來,她問他可有不高興,他還嘴硬不承認。
現在人家姑娘都來主動找他了,他脾氣倒是挺大。
褚朝朝揪著眉頭,好似也和清韻一樣在看人家的熱鬧,這種事她在話本子裏看的多了,想到這裏,什麽也不管了,轉身就要回屋裏去。
一抬眸,卻迎麵走來了一位太醫。
褚朝朝又止了步子,太醫怎麽還來了,難道是謝璟身子不舒服了?
她正想著,隻見有些年邁的太醫行至謝璟跟前,恭敬稟道:“回殿下,那,那蜻蜓——死了。”
李太醫是被木微騎馬帶來翠山別苑的,一路上驚的他魂都要跑了,本以為是璟王殿下如何了,急也是應該的。
可來到這裏,璟王殿下卻給他指了指書案上的一隻蜻蜓。
還讓他盡心醫治,最好是能將那雙翅膀給接上。
他,他。
他從醫三十餘年,無論是當初拜師學藝還是後來入了太醫院,就沒見過這麽離譜的事,可璟王殿下既然吩咐了,他隻能盡心醫治。
可,那蜻蜓還是死了。
一旁的清韻樂的笑了:“李太醫,你們太醫院的人都這麽閑了嗎?”清韻能笑,李太醫卻不敢笑。
謝璟目光從褚朝朝身上收回,蹙眉道:“本王知道了。”
他倒是沒再荒唐到為了隻蜻蜓責怪太醫。
李太醫聞言鬆了口氣,急忙去提了藥箱離開。
人氣到了一定程度,就隻剩沉默了。
褚朝朝輕輕歎了聲,向著屋內行去。
她一抬步,清韻就看到她皇兄幾乎是沒有片刻遲疑,跟了上去。
待她皇兄跟著他的心肝走遠。
清韻喚來了阿春,問清了是怎麽回事。
這世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她皇兄當初一腳將她的狗給踹開,母後還勸她,別為著條狗跟她皇兄生氣,如此小題大做。
如今倒好,為了人家的一隻蜻蜓,命人請來了太醫,還把自己整的冷著張臉。
清韻真想跟進去瞧瞧,她皇兄跟著人家,是去發脾氣了還是去哄人了。她正這樣想著,方雨煙卻是拿過侍女手中的葡萄,抬步就要跟上去,清韻急忙拉住她:“雨煙,不想被罵出來就別去。”
褚朝朝回了房間,沒等她將門給合上,璟王殿下就站在了她跟前,雖是力量不如人家,還是兩隻小手推著門,神色頗為認真,又帶著對他的氣惱:“殿下跟過來做什麽,我想一個人靜靜。”
謝璟見她揪著眉頭推著門,也不去挑戰她那點小力氣,本是心中堵悶,要問她午時和方子恒的事,可見她如此氣憤,先開口道:“本王不是故意的,也命太醫來醫治了,你還要如何?”
褚朝朝衝他冷哼了聲。
這是道歉嗎?
怎麽一副冷冰冰高傲的模樣。
如何?
她要詛咒他,讓湖中所有的蜻蜓都跑到他頭上拉屎。鑽他鼻孔,癢死他。
說來,璟王殿下在處理政務上向來睿智,此時腦子裏卻是被醋灌滿了不太好使,但凡命人再去捉隻蜻蜓。
就褚朝朝那點記性,根本分辨不出來。
可他都讓太醫來了,也沒想起來再去捉一隻哄她。
褚朝朝見他還立在這裏,絲毫未有要離開的意思,沉下心來認真與他掰扯:“我讓阿春給殿下帶的話想必殿下已經知道了,隔著條命,我與殿下沒什麽可說的。”
謝璟握門的手不覺間攥緊,冷白手腕青筋突顯,別說是隻蜻蜓,死在他手中的人都數不過來,這會兒,她卻在拿一隻蜻蜓的命跟他生氣?
而他,不能反駁。
若說不過是隻蜻蜓,怕是更哄不好了。
他閉了閉眼,深出口氣:“本王以後都不會了。”璟王殿下嗓音低沉,似是從心底擠出來的聲音,本就生著她的氣,又跟她如此道歉。
本以為小姑娘的氣也該消一消了,卻見褚朝朝依舊皺著眉頭,似是消了氣又似是沒消:“殿下這樣讓我很難做,這是方子恒給我捉的,我都答應他了,要放——誒,謝璟,你放我下來——”
璟王殿下一直克製著情緒不去提方子恒,她倒是又提起來了,這會兒,小腦袋裏進水了,哪壺不開提哪壺。
謝璟將人抱起,一腳關上了門,將褚朝朝扔在了被褥上,沒給她反應的機會,已傾身壓了過來,深邃眸光直直的看著她:“再多說一句,本王命人將湖上的蜻蜓都給捉來打死。”
褚朝朝:……
這哪是人話。
可她卻怕了。
他話說的這麽沉,嚇人的很,她抿著唇看他,頗有些委屈:“明明是殿下錯了,為何還要在這嚇我。”
“別在本王麵前提他。”
褚朝朝:……
他?
她這會倒是聰明了,是她提了方子恒他才一時怔了神?
他這是抽的哪門子的瘋。
“午時和他一起摘蓮蓬,看他作畫,與他閑聊,還為著他給你捉的蜻蜓跟本王生氣,褚朝朝,本王在你這裏,就這般不重要?”
“在本王麵前說明日再去陪他作畫,”他冷笑:“適才方子恒給你送來了一箱籠的稀罕玩意,本王午時不過離開了幾個時辰,就去招惹人。”
璟王殿下失了理智。
說了他從不會說的話。
帶著他的占有欲與偏執。
就如當初他告訴她,你與人定了親可以退,無論你嫁給誰,我都會攔著,你隻能嫁給我。
褚朝朝不喜歡這樣的他,在他的禁錮下掙著手腕,口中卻是不怕的罵著:“璟王殿下真會胡扯,簡直可以去說書了,我明明說的是明日去看他作畫,何時說陪他作畫了?”
謝璟無奈低笑:“有區別嗎?”
褚朝朝氣紅了小臉:“殿下心裏難不成以為我和他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他這想象力也太豐富了,那船上那麽多人,阿綠和木漾也都在,她能和方子恒有什麽。
“他敢。”
“殿下既然知道他不敢,適才為何又要汙蔑我和他?”她小嘴叭叭的說著,竟是將璟王殿下給繞了進去。
謝璟自小到大,極少有這麽無力過,沉默了會,神色認真道:“日後,不許和他單獨在一處,不許在本王麵前提起他,他送來的東西,你親自給他送回去。”
褚朝朝:……
“出去。”她氣的咬牙,揪著眉頭恨不得張開小嘴將人給吃了:“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越說越氣,說完了覺得不解氣,哪還有絲毫理智,狠狠的又道:“你一大早的就可以出去跟人相會,為何我不可以?”
“殿下若是厭棄了我,想找我的錯處將我趕回春水鎮,直說便是,誰還敢說殿下的不是?何必在這發瘋,來汙蔑我。”
依舊不解氣。
“我隻是殿下納來的妾,又不是殿下的妻子,殿下想讓我走,還不是一句話的事。”說到這,人家自個先紅了眼,還側過臉去不看他。
她明兒就要去見空明大師,若他活不了多久了,她就再忍忍,若他的病已經好了,她也克不了他,她就回春水鎮上去。
又不能一直給人做妾。
祖父為著阿娘和祖母讓她給人納妾衝喜都不理她了,家裏來的書信,祖父連一句話都沒有。
她想著想著就委屈了,嗚嗚嗚的啜泣著。
謝璟怔在那裏。
腦海中隻有她適才的那句‘我又不是殿下的妻子’。
哪還再敢跟她生氣,抬起指腹還未觸在她臉上,就被她小手‘啪嗒’一下給打去一旁,咬著牙道:“你出去。”
謝璟:……
“朝朝——”
小姑娘生了氣,越哄氣性越大,見他語氣示了弱,小脾氣更厲害:“別喚我的名字。”
謝璟:……
“別哭。”
“你出去,看不到你自然就不哭了。”她也不知自己說的是氣話,還是真心的,反正就是不過腦的從嘴裏說了出來。
璟王殿下沒見過這樣的場麵,見她真的一點都不想看見他,起身立在床榻前,薄潤的唇翕動,就在嘴邊的話也沒說出口。
也是一時思緒繁亂,他抬步離開,卻不小心碰住了一旁的小幾,那小幾上麵擺放著一隻白玉瓶,裏麵是褚朝朝讓阿綠折來的荷花。
正含苞待放呢。
白玉花瓶‘砰’的一聲,發出清脆的響聲,碎了好幾塊。
褚朝朝本是側躺在被褥上,腦袋是朝著床榻裏側的,猛地聽到一聲脆響,小心髒一震,下意識的有些害怕。
他,他氣的都摔東西了?
她身子崩的直直的,有些不敢回身,怕謝璟怒極了萬一要打她,可緩了一會神,她就又不怕了,他生氣,她也氣呢。
直接從被褥上坐起,跟隻靈動的小鹿一般,瞪了謝璟一眼,小手抬了抬,不知要摔個什麽東西來解氣,遲疑了會兒,抬起腳丫子就將小幾給踹翻了。
上麵的燈燭直接摔在了璟王殿下腳邊。
謝璟哪裏還冷臉。
被她氣笑。
本來還以為她長大後有些變了,如今看來,和年少時一般無二,這小脾氣大的很。謝璟上前一步垂眸看著她,清了清嗓子:“若是摔東西能讓你解氣,這屋子裏隨你摔。”
褚朝朝咬唇看他:“是殿下先摔的,我才不摔東西呢。”
謝璟:……
他垂眸看了眼她的腳,問她:“踢疼了嗎?”說著,璟王殿下就要將她抱回榻上,小姑娘適才那一腳用的力可不小。
難免會碰著腳。
褚朝朝向後退了一步,垂著腦袋也不看他,許久,她嗓音低低的說著:“我明兒想去趟靈山寺。”像是在詢問又像是知會他一聲。
謝璟問她:“去靈山寺做什麽?”
她不說。
謝璟看了她一會兒:“明日本王有事要去做,後日陪你去。”
她又不說話了。
璟王殿下揣摩著人家的小心思:“明日去也可,讓木漾陪著你去。”他雖不確定她腦袋裏在想什麽。
可心中卻揪著,隱隱不安。
小姑娘是動了要離開他的心思。
“朝朝。”他嗓音溫和中帶著幾縷沉悶,隻是喚了她的名字,那些卡在喉間的話卻未說出口。
她若現在要走,也可。
雖是,還未到時機。
‘放妾書’他早就準備好了。
褚朝朝抬眸,撞進謝璟深邃的眸光中,見他神色溫和,不再冷厲的嚇人,小脾氣也早在適才那一腳中消了許多,嗓音平緩:“殿下出去吧,我腳沒事,想一個人待會。”
謝璟頷首。
出了房間。
來到院中時,清韻和方雨煙還在,謝璟目光落在清韻身上,嗓音裏聽不出情緒:“若無事,回你的公主府去。”
清韻往嘴裏塞了顆葡萄豆子,走到她皇兄跟前,朝著屋內看了一眼,看熱鬧道:“朝朝呢,怎麽沒出來?”
這是沒哄好?
謝璟不欲回她的話,向著書房走去。
方雨煙卻跟了上來,將清洗好的一盤葡萄遞給他:“殿下,別苑裏的葡萄長的好,特別甜,你嚐嚐。”
謝璟垂眸看了一眼:“本王與方姑娘並不相熟,就算是在翠山別苑,也該有所顧忌,日後,本王不想在這裏再見到方姑娘。”
方雨煙愣了一瞬。
還真是跟兩年前一個樣子。
說話的語氣都一樣。
方雨煙離開望心島後,被她爹訓斥了一頓:“誰讓你跑去望心島的,就算是與公主一同去的也不行,璟王殿下願意來翠山別苑,是給你爹這個做他老師的麵子,你這倒好,成了我邀璟王殿下來避暑,是為自家女兒拉扯親事了。”
方雨煙在外遊曆了兩年,性子外放許多,對她爹道:“爹,你為何不能有私心呢,整個上京城能將他邀進自家別苑的人也就你了,你有這個能耐,為自己女兒從中牽線有何不可?”
方老先生懶得跟她掰扯,皺眉道:“你別動這些心思了,除非你不做他的正妃,不然,還是聽你母親的盡快定下親事。”
許久,方雨煙嘟囔了一句:“側妃也不是不行。”
——
至戌時,光線漸暗,褚朝朝趴在寢房的窗戶上,看著遠處的山和湖水,山頂被霞光染紅,湖水影影綽綽的皆是倒影。
荷花更豔。
荷葉泛紅。
這裏真美。
她在這發怔了好些時候,往日裏璟王殿下都是忙公務至亥時才會從書房回來歇息,今晚卻是提前了一個時辰。
他來到寢房時,褚朝朝聽到腳步聲看了他一眼。
繼續雙手交疊著趴在上麵看著滿湖荷花,吹著清涼的晚風。
璟王殿下的目光先是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隨即就被梨檀木地板上的東西給吸引了。
一張輕薄的褥子鋪在那裏。
上麵還放了張繡蓮金線薄裘。
一塊小小的玉枕。
玉枕旁還放了個荷包,瞧著裏麵像是糖。荷包一側放了話本子。
再無其他了。
所以,這是她,給自己準備的小床?
謝璟沒忍住唇角勾出一抹笑,徑直走到床榻處褪去外衣上了榻,目光直直的看著她,嗓音溫潤道:“你鋪的地方不行,離本王的床榻太近,沒準會踩了你。”
褚朝朝聞言,側首看著他,小臉崩的緊緊的:“我等下往外挪一些就是了。”
不長眼睛的嗎,還會踩著她。
哼。
謝璟又問:“自己鋪的?”
褚朝朝嗯了聲:“我讓阿綠再收拾出間屋子,殿下不讓,我就隻能給自己鋪張床了。”她起身,從窗邊走了過來。
身上著了件豆綠色中衣,顯得小姑娘格外的嬌弱。走到她的小床處,彎下身真就往外拉了拉,好在此時是夏日,她的**東西少,稍微用力,拉著退了幾步。
離得他的床榻就遠了許多。
謝璟倚在榻上饒有興致的看著。
直到人上了她的小床,就要躺下來歇著時,璟王殿下語氣微慌:“生了氣就要分床睡,跟誰學的?”
褚朝朝不去看他。
也不回話。
她爹和她娘吵架生氣了就是這樣。
每次都是她爹睡在地上。
她也真夠可憐的,跟人生了氣,隻能自己去睡地板。
謝璟見她不說話,又道:“本王的床大,分你一半。過來。”褚朝朝既然這樣做了,就沒想著再回榻上去睡。
她人躺了下來,就顯得沒了小脾氣,性子溫溫軟軟的跟隻貓兒一樣:“不用了,我在這裏睡挺好的。”
她想早點睡,明兒一早還要出城去靈山寺呢。
“你來這裏,或是本王去你那裏,選一個。”謝璟嗓音雖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他早早的從書房回來,就是怕她睡下了。
這下倒好,直接跟他分開睡。
褚朝朝不理他,閉上眼睛裝睡。
璟王殿下倒是沒直接將人給抱過來,頗有耐性的跟她說著話:“翠山別苑四處臨山環水,望心島又是在蓮湖中心,地麵潮濕,沒準夜間就有蛇蟲,你若不怕,就在那裏睡。”
褚朝朝睜開眼:“殿下很閑嗎,能不能別嚇我。這院中早就熏了香,不會有的。”
雖然她在心中還挺怕的。
謝璟低笑,下了榻走至她的小床處蹲下身:“適才本王在書房就見到了,若是不信,可問阿綠。”褚朝朝揪著眉頭想了想,適才她好像聽到阿綠的喊聲了。
難道真的有?
她想了想:“那,我去榻上睡,你在這裏睡。”
謝璟對她頷首:“行。”
褚朝朝拿著她的話本子和荷包起身,步子極快的就爬上了榻,才剛鑽進被褥裏,她眼前的燭火就被某人的身影遮擋了大半。
褚朝朝不解的看他,漆黑的眸子明顯是在問你不是要睡在地板上嗎?
謝璟唇角勾笑,微抬眉:“你那小床,要本王怎麽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