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來呀,造作啊
寧瀾微微眯起眼睛, 如此,他關於白憐兒和國公府的計劃,全麵落空, 而對於襲紅蕊的力量, 也該重新審視了。
抬頭看向林綰, 異常輕鬆道:“表妹得覓良緣,我的一樁心事, 也終於了了, 夫人, 這可真是個大喜事, 讓內府出一份厚厚的禮金吧。”
看著寧瀾臉上前所未有的輕鬆表情, 林綰原本彌漫在心頭的一些陰霾,頃刻間煙消雲散。
寧瀾從始至終對白憐兒的態度, 就是堅定的拒絕, 白憐兒所謂的癡心愛戀,轉嫁他人,都是她自演自唱, 自作多情。
感動感動自己也就罷了, 別人誰會在意呢?
如果她想拿這個打擊她, 真就是太可憐了, 她為之歇斯底裏的東西,其實她一點不在乎。
女人的價值,不應該局限在後宅之中,她知道自己擁有的價值。
於是淡定的應承寧瀾,自己會辦好這件事後, 就把他引到了桌前,給他看起了一個新的東西。
寧瀾原本已經瀕臨界限的心, 在聽林綰講完後,突然平靜了下來。
抬頭看向林綰,滿麵驚喜道:“夫人,你到底哪來的這些奇思妙想?”
林綰的心,終於因這讚賞的目光,微微雀躍起來,不過還是很自持道:“我平時喜歡研究一些奇技**巧,世子爺不會嫌棄吧。”
寧瀾連連搖頭,輕笑出聲:“夫人,哪裏的話,你鑽研出來的東西,都是能改變整個國家命運的東西,以後青史,肯定會留下你的名字。”
林綰難免覺得受之有愧,垂下眼眸,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因為低垂下去的眼眉,她錯過發現,寧瀾越來越敬佩的笑容底下,看她的眼神,越來越深。
這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東西,或者說,他的愛妻,給他的每一項東西,都是了不得的東西。
可這些互不相關,完全沒有聯係,卻能隨隨便便拿出來的“驚世之作”,到底是怎麽從她那個貧瘠的小腦袋瓜裏誕生的呢?
寧瀾不動聲色想著這個問題,拿起圖紙,突然間言語中帶了些小心翼翼:“但是夫人,這些東西,你確保沒給別人看過嗎?”
聽到這,林綰頓時想起之前幾次失利,臉皮一燙,抬起頭認真保證道:“沒有,任何人我都沒透過,連凝夢都沒有。”
寧瀾立刻給她道歉:“對不起,我不是不相信你,我隻是害怕你太單純,又中了別人的圈套。”
林綰看他著急解釋的樣子,忍不住心裏一暖,搶先道:“我知道,你是一個什麽樣的人,我都知道。”
“寸有所長,尺有所短,每個人擅長的東西都不同。”
“所以我要將自己,全權交托給世子爺。”
寧瀾看著她,大為感動。
抬起手,握住她的手,鄭重道:“夫人,請盡管把你的一切交給我吧,我定然不會辜負你的期望。”
兩個人相視一笑,手指交握在一起,一切盡在不言中。
……
白憐兒的嫁妝,轟轟烈烈的曬了三天,壽昌伯府外,每天都人山人海,擠著開眼。
金銀珠寶,陳設擺件,田畝鋪子,使喚婢仆,車馬行轎,園子宅邸,包羅萬象,每個都讓普通人看著直流口水。
“天哪,娶一個這樣的老婆,這得是什麽樣的福氣啊……”
“那還用說,人家壽昌伯,可是皇帝的小舅子,有皇帝姐夫撐腰,娶這樣的豪門女,也不奇怪,哎,我怎麽就沒那個好運,有一個這樣的姐姐呢!”
“可歎,可歎,觀玉華夫人之文章,何等清淨秀麗的女兒家,也難免因這黃白之物,俯首一粗鄙人家,什麽壽昌伯,其實也不過是一介靠姐姐攀上富貴的奴仆罷了。”
人群中頓時有人捂住那人的嘴,小聲道:“你不要命了!”
那人被捂住嘴,卻依然滿臉不忿,而像他這樣的,還不止一個。
要問什麽原因,當然是“奪妻之仇”了。
白憐兒那首駢賦,被崇文帝點名表揚後,這篇文章,便流傳到了各大書院。
得到此文的學子們,無不擊節而歎,立時把玉華夫人,視為了紅顏知己,為她寫詩作賦的不知凡幾,甚至有人依照她的格律,寫了一篇對文。
原想著玉華夫人這樣高潔的人,定然不會像世俗女人那樣,嫌貧愛富,講究門楣。
自己或可憑借才華,得夫人垂青,成就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
萬萬沒想到,詩投了千百篇,國公府那,也沒有一點動靜。
然後冷不丁的,就傳來了玉華夫人,下嫁新得寵娘娘弟弟的消息。
新娘娘的出身,誰不知道,嫁進她們家,難道還能因為什麽別的原因嗎?
一時間,玉華夫人的粉絲,大批脫粉,越看這些嫁妝越生氣。
呸,原來也隻是一個諂媚俗流的女人!
玉華夫人本人可不管他們想什麽,開開心心的準備婚禮。
皇帝特許她用公主的衣冠出嫁,華麗的花釵冠,每個細節都展示著炫目的富貴。
白憐兒看著自己鏡中,再不見絲毫輕薄故態的臉,忍不住露出一個帶淚的微笑,反手握住娘親的手:“娘。”
鏡中的白母,也是一身華麗的夫人裝束。
現在她被提拔成了二夫人,國公爺還準許她親自去送嫁,想著能把女兒親手送上花轎,一顆心就開心的不得了,哽咽道:“走吧。”
白憐兒依言起身,因為沉重的行頭,身邊的陪嫁丫頭和喜娘,連忙攙上來。
一一拜別父母長輩宗老,敬奉諸天鬼神。
等到日沉黃昏之刻,門外傳來喜訊:“新姑爺到了!”
一群人立刻歡歡喜喜的,簇擁著新娘子出門,隻有新娘和新娘母親泣涕漣漣,新娘依依不舍地告別爹娘。
見此情形,連老國公都忍不住生出幾分不忍之意,拍拍她的手,長歎道:“去吧,以後到了別府,記得要做好妻子的本分,不要墮了我國公府的名聲。”
白憐兒斂衣再拜,恭聲稱是,淚水縈睫。
一旁的新姑爺見新娘和家人出來,立刻跳下馬來,走上台階,展衣跪在新婦身邊,對著嶽父嶽母鄭重叩拜。
自當了皇帝小舅子,又當官,還老被姐姐提摟起來訓斥後,襲綠柳就開始苦練儀態。
現在他馬上馬下的,龍行虎步,身板筆直,非常像樣。
加之本來就生的麵如美玉,身高又是一天竄三竄,氣質舒展開來後,完全就是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一點看不出來昔日的樣子。
新娘那邊的人看見新姑爺的樣子,都忍不住嘻笑起來,連聲稱讚。
老國公心情也很好,樂嗬嗬地將他扶起來,連道幾聲“佳兒佳婿”。
白母以前沒見過襲綠柳,如今看清後,終於長出一口氣。
如此相貌,配她女兒,倒也不委屈。
於是立馬樂顛顛的將女兒的手,和新姑爺的手放在一起。
襲綠柳感受到掌中細膩的手感,一個激靈。
這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碰女孩子的手……
強作鎮定,轉頭看向自己的妻子,說句心裏話,他現在還是有點懵懵的。
以前當然也幻想過娶老婆,可就算是幻想,也不過幻想找個相貌齊整的丫頭就行了,哪想到有一天能娶公府小姐啊!
膽戰心驚地握住新娘的手,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給捏壞了。
然而他越緊張,越怕出問題,就越出問題。
起身下階時,一個不小心,踩到了新娘的裙擺,新娘當即向著他栽去。
襲綠柳一驚,連忙伸手扶住,在眾人驚呼聲中,將人摟在懷裏。
因為這個變故,新娘手中的扇子鬆了一下,珠簾掩映中,露出一雙通紅又驚慌的眼睛,與他四目相對。
襲綠柳:……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新娘身邊的陪嫁丫鬟,使勁叫他:“姑爺!姑爺!該上轎了!”
襲綠柳回神,就見一個身材嬌小,活潑機靈的小丫頭,捂著嘴對他揶揄的笑。
而新娘早就站好了身子,用扇子嚴絲合縫的遮住臉,扭過頭去不看他。
襲綠柳回想著剛才那一幕,緩緩回過神來,立時結結巴巴道:“對!對!對!上轎!上轎!”
本來苦練多時,挺直的腰板,又不知不覺躬了下去,雙手捧著新娘的手,眼睛死死盯著,小心下階。
惹得新娘身邊的陪嫁丫鬟,又是一陣憋悶的笑聲。
將新娘送上轎後,襲綠柳隻覺得汗都要出來了,抬手擦擦額頭。
那小丫頭又是掩唇一笑:“姑爺!上馬吧!”
襲綠柳感覺自己可能喝醉了,暈乎乎的應是,在一幫人的簇擁下,暈乎乎的翻身上馬。
等送親的隊伍,走出很長一段距離,他才徹底回過神來。
而等回過神來,腦海裏就隻剩了一個念頭——
臥槽!臥槽!臥槽!
迎親隊伍,會沿路拋灑喜錢,所以路邊早就擠滿了賀親,搶喜錢的人。
來的時候,襲綠柳還有心思,裝腔作勢地對著眾人拱手。
而現在,他卻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
這條迎親的路,為什麽那麽長啊!
……
襲綠柳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拜完堂,然後把無關的人趕走。
然而不可能的,今天主婚的,是皇上和他大姐。
有了皇上在,就算是襲母,也得退居二線,在下首站著。
滿庭院都是朝中重臣,默不作聲地等候著。
襲綠柳呲著的個大牙,終於收斂了一些,握著新婦的手,一起跪在皇上娘娘身前。
襲紅蕊看著她弟,出去時雄赳赳氣昂昂,回來時隻知道傻樂的樣子,就知道白憐兒,已經瞬間將她弟拿下了。
她就說嘛,憑白憐兒終極惡毒女配的手段,她那個傻缺弟弟,怎麽可能扛得住一擊。
兩對新人,在襲綠柳控製不住的傻樂中,齊齊拜完了皇上娘娘和天地。
崇文帝趁新人低頭的間隙,不動聲色地抬起下巴,衝著襲綠柳的方向抬了一下,然後轉頭看向襲紅蕊,示意:看你弟。
襲紅蕊:……
這麽嚴肅的場合,不適合動作太大,隻能撇過頭去,不動聲色翻了一個白眼。
崇文帝頓時忍不住笑的更大聲了。
襲綠柳抬頭看向上首的崇文帝,滿臉都寫著開心。
他的皇帝姐夫,對他也太關心了吧,他娶媳婦,他這麽開心的嗎?
利索的拜完堂,各說了幾句吉祥話,新娘就被送到了新房。
襲綠柳的心已經快要飛走了,但是不行,他必須留下來招待賓客,而今天的賓客,來頭可太大了。
左右二相打頭,其他文武依次序坐,明明是喜氣洋洋的場合,但感覺已經成了第二個朝堂。
這種場子,襲綠柳是絕對不可能鎮的住的,於是襲紅蕊笑吟吟道:“感謝各位大人來捧我弟弟的場,今天不論君臣,隻論親疏,各位大人一定要盡興。”
有皇上在,斷輪不到一個後宮婦人主持宴席,但眾人看向上首的崇文帝,卻隻是不聲不響的笑著,活像一尊佛爺,沒有絲毫多餘的表情。
眾臣相視一眼,很快人群中就響起了一片快樂的聲音,當先有幾個大臣陸續站起來,口若懸河的說起了吉祥話,把氣氛炒熱。
襲紅蕊握緊的拳頭直哆嗦,卻在此時,一隻穩健的大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襲紅蕊轉頭,就見崇文帝笑吟吟看著她,眼中盛滿溫柔的鼓勵。
襲紅蕊攥緊的手指,一點點伸開,轉頭看向他,好似找到了力量。
轉頭,直接反客為主,摟著崇文帝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
在底下的那個官員說到精彩的地方時,掩唇爽朗一笑,毫不顧忌的跟下首的官員答起腔來。
那人反應很快,立刻舌燦蓮花,將皇上娘娘和新人,一起讚揚了一個遍。
因著本來就是一個非正式的喜宴場合,襲紅蕊摟著崇文帝的胳膊,大方的和脫下官衣的朝臣說著家常話,群臣也不好說什麽。
人群中有暴脾氣,想要爆發,被他身邊的同僚,不動聲色按住的。
有平靜如水,氣定神閑任周圍紛紛擾擾的。
還有轉悠著眼睛,不停觀察皇上和同僚的。
當然也有迫不及待,向新娘娘獻媚的。
百種人,百種反應,百種神情。
這就是盤踞在這個王朝頂端,最頂尖的掌權者們,襲紅蕊第一次在這麽個不嚴肅的場合,和他們不嚴肅的直接麵對麵了。
襲紅蕊在歡笑的間隙,將視線逡巡在每個人臉上,品味著他們臉上的每一分神情,和每一個互相交匯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垂下眼眸。
好像,也隻是人而已。
其實,在襲紅蕊第一次踏進上書房時,彈劾的奏折就雪花也似的飛來,這是朝臣對皇帝的第一次試探。
崇文帝隻是平靜地看著,然後平靜地笑了笑:“焉敢窺測朕後宮家事?”
一句話,瞬間讓進言的人癱倒在地。
大齊雖不殺言官,但憑這一句,就可以絕了他的仕途。
回頭看向其他大臣,他們不動聲色,目不斜視,事不關己。
所以他隻能咬牙認命。
從他被推出來的時候,就注定了是一顆被拋棄的棋子,沒人會可憐他,隻能乞求上天,讓他躲過此劫。
然而事到關頭,證明了求神無用。
那麽他現在在哪裏呢?
他在席上鼓弄唇舌啊。
被罷官奪職,賦閑在家,多年經營終成空後。
他變賣一切,乞求昔日舊友,讓他的妻子,將一份禮物,送給宸妃娘娘。
於是他又回來了。
他可以感受到其他人或輕或鄙的目光,但是大人們啊,不能讓小人活不下去吧!
雖然崇文帝想扶持太後攝政的心,已經越來越明顯。
但隻要是人,就有一千個心思,無法連成一片。
有人一唱一和,宴席底下的氣氛,很快活躍起來。
而在八十六歲高齡的左相蕭南山,顫顫巍巍地舉起酒杯,敬皇上娘娘的時候,氣氛達到最烈。
襲紅蕊攏著崇文帝的胳膊,一起大笑著回他的敬酒,崇文帝還笑吟吟的祝他長命百歲。
宴席上賓主盡歡,禮金也是收了無數,每個人都很快樂。
直到最後回鑾的時候,襲紅蕊緊繃的身體,才稍微鬆懈下來,抬頭看向崇文帝,眼裏不自覺帶上了迷茫和無助的淚光。
崇文帝看著她強撐場麵的樣子,不禁長歎一聲。
將這樣一個龐大的攤子,交到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身上,讓她麵對一群虎狼之人,是不是太殘忍了?
可除了他的妻子,他不知道該信任誰。
她的小妻子,也做的很好,不管麵對什麽,都可以用自己柔弱的身軀頂上,絲毫不怕。
而以她的聰明伶俐,如果被他精心調理幾年,肯定不會遜於他子侄輩的任何人。
他隻是老了,不是馬上就要死了,蕭南山活到八十六歲,還在那活蹦亂跳,他為什麽不能呢?
那些人在他活著的時候,別想打他和他小妻子的主意!
襲紅蕊將自己依偎在崇文帝的肩膀上,這次是真的把他當依靠。
不管怎麽說,她所擁有的最好的東西,都是這個老頭送給她的。
如果她什麽也不知道,隻是被皇帝偶爾看中,就撿回宮裏的一個寵妃,那她現在一定會很快樂吧。
她肯定會傻乎乎地享受一切能享受的,把這個人當做一座金山,一座菩薩,歡天喜地的靠在他身邊。
一個女人最大的追求能是什麽呢,還不是一絲有著有落的安全感。
老頭子給她的安全感太足了,足到如果沒有預知視角,會讓她在安逸中消亡,直到無力回天時,才猛然驚醒。
所以感謝那個預知視角,讓她知道了一切,知道一個最大的秘密。
那就是——
龍椅上現在這位皇帝的死期。
眼下這潭水,之所以可以攪的那麽渾,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誰都無法斷言皇帝的死期。
而渾水終會歸於沉澱,水落就會石出。
老皇帝預計的剩餘時間是十年,身體露出敗象隻用六年,現在,已經過去了第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