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最猛的女人
襲紅蕊剛籌謀做娘娘的時候, 滿心滿眼都是對未來的暢想,有幹勁的不行。
然而越臨近封妃大典,內心卻越焦灼起來。
她心中的煩躁不可勝數, 最後竟數起念珠來。
襲綠柳看著她手上的念珠, 一臉殷勤地湊過來:“大姐, 你這是拜佛祖嗎?”
襲紅蕊手中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向他:“你這兔崽子有話沒話, 我讓你辦的事呢?”
“哎嘿, 都辦好了~”
說罷捧出一摞子書, 邊擺邊跟她顯擺著:“我把市麵上好看的閑書, 都斂落來了, 保準有意思,給大姐解悶。”
“不過這市麵上再好看的戲折子, 又哪有大姐的這出戲精彩, 現在大家都羨慕咱家出了個娘娘呢!”
“哼。”
襲紅蕊看向倍殷勤的襲綠柳,她這一家子兄弟姐妹,都是老實木訥的人, 隻有她和襲綠柳, 莊稼地裏長異苗, 鬼精鬼精的。
所以她混到了小姐身邊後, 襲綠柳扒著她給個機會,順利地混到了少爺身邊。
眼下拿出伺候少爺的勁伺候她,那也是夠夠的。
撿起桌子上的書,饒有興致地翻起來。
這些天給襲綠煙請了個夫子,教她讀書識字, 襲紅蕊也跟著學起來,當娘娘的人了, 總不好不識字。
隻是一看這些字,再聽著之乎者也,襲紅蕊腦殼都炸了,看著一臉認真聽的襲綠煙,真不知道她是怎麽聽進去的。
強按著看了幾天,看不下去後,襲紅蕊直接擺爛了,讓襲綠柳把他少爺喜歡看的那些閑書,都給她找來,然後讓秦大統領一頁一頁念給她聽。
你還別說,看那些四書五經,襲紅蕊兩眼直打花花,但看這些閑書,襲紅蕊是真來勁啊。
最開始還要人念,幾本書下來後,襲紅蕊倒能自己翻了,雖說不是每個字都認識,但意外的,故事都能看順。
襲紅蕊越看越起勁,遇到不認識的,就圈起來,問秦行朝什麽意思。
秦行朝畢竟是個文人,這點事還是信手拈來。
不過現在,可問不到他了。
……
朝堂上反對皇帝納妃的聲浪,逐漸平息下來。
一開始,諸大臣還在認真捍衛禮法,在發現崇文帝越頂越興奮後,就徹底明白,皇帝這次是真找到好玩的東西了。
隨便諫諫是情趣,諫大勁了,那可就不禮貌了。
雖說諫官的主要責任,是“察群臣之過,諫帝王之失”,身為文人,自當有風骨。
但崇文帝登基以來,在女色上的表現,簡直是千古名君。
縱觀曆朝曆代,當了皇帝後,哪有不瘋狂往後宮斂落女人的。
有時候不算宮女,光有位份的嬪妃,就能達到幾百個。
而崇文帝在位這麽多年,後妃統共才十三人,曆朝曆代的傳世明君,都沒有他那麽精簡。
甚至因為沒有子嗣,朝臣早年催他納妃,比他自己都急。
現在他老了想再納一個,你能說什麽?
事實上關於這場風波,爭議點主要是新娘娘的身份,以及崇文帝超逾禮製的寵愛。
但關於這兩點,眾大臣看著杵在殿中的諫察院新司諫,陷入了沉默。
秦行朝光明正大的,站在文官堆裏,穿著文官的禽獸官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在即將奔四的年紀,他終於成功迎來了武轉文,這麽多年,誰知道他都經曆了些什麽啊!
雖然他體格彪悍,站在武人堆裏,沒有一點違和感。
但他真是一個標準的文人,一生寒窗苦讀,就為了封侯拜相那種傳統文人。
隻不過當年考科舉的時候,怎麽考也考不中,越考越不中後,把他考急眼了,就想到了一個“歪門邪路”。
大齊重文抑武,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所以就算武舉,也以文試成績為主。
文舉千軍萬馬躍龍門,想脫穎而出,實在太難了。
某些考不上文舉的書生,就開始琢磨著從武舉迂回。
反正武舉選拔,文試成績才是占比最多的,體術考核就算過不了,也能靠文試成績拉分,那些純武夫,哪裏考得過他們。
這樣先從武舉門路裏拿到入仕資格,再拜山頭轉行,也不失為一個上進之路。
秦行朝被這個說法說動了,再加上考這麽多年,實在考不起了,就走了這條路。
萬萬沒想到,因為出色的文試成績,和更加出色的武試成績,直接被選成了武狀元。
考官都震驚了,舉辦了這麽多屆武舉,遇見過那麽多混的,第一次遇見一個,一看就是誠心來考武舉的人!
這不給狀元能行!
秦行朝:……
啊?他不是啊?
但他說沒用,一入武行深似海,從此仕途是路人,一路高升成如今這個伴駕皇帝左右的侍衛統領。
在外人看來,皇帝身邊的侍衛統領,已經足夠榮耀了。
可他就想當文臣啊!
本以為此生轉職無望了,沒想到居然在這個時候,遇到了娘娘。
襲紅蕊和崇文帝在外麵,每日尋歡作樂,談情說愛,快樂的不知今夕何夕。
有一日談著談著,就談到了自己曾經遇到過的那些糗事,襲紅蕊笑得前仰後合,說完自己的,又指了一下身邊的人:“你們也都說!”
秦行朝見大家都暢所欲言了,就將自己這件最大的糗事,說給了皇帝。
一群人笑得人仰馬翻,實在是本想轉文職,結果因為考得太好,沒轉成這事,笑點太密集了。
崇文帝差點笑背過氣去,就著開心勁,直接大手一揮——
那朕直接給你轉了吧,你想幹點啥?
秦行朝激動地跪地謝恩,言稱就算轉文,也想繼續報效陛下,請允準他進諫察院。
崇文帝還以為他會要個肥差,結果一聽,就這?
一個諫官有啥的,小夥子要求一點不高,準!
於是諫察院,就這麽多了一名新司諫。
一開始,崇文帝也沒指望他有什麽傑出表現,畢竟這人在他身邊的時候,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
結果秦行朝在諫場上,第一次小試牛刀,就驚豔了所有人。
大臣甲:陛下,你怎麽能因為寵愛一個女人,就給她家人那麽多封賞!
秦行朝:你給你小舅子的也不少啊,花的還是公家的錢,陛下花的可都是自己的私庫。
大臣甲:……
大臣乙:此女身份過於低賤!
秦行朝:你是奴婢生的孩子,寄在你嫡母名下,不能因為有了“親娘”,就嫌生娘吧。
大臣乙:……
大臣丙:從迎鳳台走,太逾製了!
秦行朝:皇帝娶個媳婦,怎麽娶關你屁事,你看你貶糟糠之妻為妾的事,陛下他管來嗎?
大臣丙:……
你怎麽回事啊!
諫察諫察,為什麽諫在察前,當然是因為諫才是主要工作,你老察我們幹什麽!
秦行朝:……
那怎麽辦呢,那些文舉生順利畢業,瘋狂積累工作經驗和人脈的時候,他在哪?
他在暗無天日的候官衙,待了八年啊!
一個文人,在候官衙待著能幹什麽,還不是隻能聽點八卦。
聖人都說了,揚長避短,他不就這麽做了嗎。
先利用在候官衙積累的工作經驗,搞定諫官這個工作,積累了諫官的資曆後,就有可能進文華館。
進了文華館後,就有可能進六部,進了六部後,憑他在候官衙多年查官員貪汙,錢糧流動什麽的工作經驗,那吏部、戶部、禮部、兵部不隨便玩嗎。
刑部不行,他天生心軟,幹不了那種事,工部也不太行,他是個正經讀書人,不弄那些奇技**巧。
四部轉過後,就可以考慮做一些地方官,積累政績。
這麽一圈刷過後,好像封侯拜相,也並不是完全不可能啊。
啊,終於走回了一個文人正常的路,未來突然充滿了希望。
果然,娘娘是他的貴人。
……
崇文帝看著秦行朝,麵無表情舌戰群儒後,整個人快笑瘋了,立刻找愛妃一起笑。
朝堂上的輿論風波,就這麽平息下來,隻等著秋後冊封大典。
襲紅蕊將書隨便翻了幾頁後,抬頭看向襲綠柳。
他和襲綠煙長得非常像,男人帶點女相,自是好看的。
隻是看著他點頭哈腰,一臉諂媚的樣子,襲紅蕊無語:“你就不能站直了嗎,好歹你現在也是個伯爺,幹什麽和一個偷雞賊一樣。”
襲綠柳:……
不好意思,在相府當小廝當習慣了……
襲紅蕊把他身板訓直了後,又看向一旁貓著腰,總用眼角餘光看人的燕小飛。
不由無語:“你為什麽也總貓著腰看人呢,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嗎?”
頂替秦行朝的新侍衛統領燕小飛:……
不好意思,在候官衙當斥候當習慣了……
難怪雁兒妹妹總說他看起來賊眉鼠眼,原來真的有這麽明顯啊,娘娘都看出來了!
……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受封的日子終於來了。
襲紅蕊焦灼了幾個月,到這天,反而放鬆了下來。
反正坐上鳳輦後,無論她怎樣,都會有人將她抬去該去的地方。
這個時候,終於有了些離情別緒,襲綠煙眼眶發紅,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連和她鬧了那麽多天別扭的襲母,也忍不住擦起眼淚。
看著她們哭,襲紅蕊反而不想哭了,偏頭看向另一邊的宋寡婦。
宋寡婦看她的眼神,激動得不知說什麽好。
托《躍鳳台》這出戲,還有誰不知道宋寡婦麵湯館,如今麵館生意,火爆的想象不到。
襲紅蕊便對她說:從今這家店的分成,改成你七我三,那三成,算你念我的情。
宋寡婦隻想給她下跪了,原來天真的無絕人之路,路絕真的會遇菩薩啊!
襲紅蕊看過所有人,就沒什麽留戀了,前方一定有更好的景色在等著她。
大齊後妃受封的褘衣為深青色,綴五彩雲龍紋。
靛藍花釵冠,嵌珠翠無數,兩博鬢下垂過耳,綴以金鈿珠翠,流瀉下的金珠,隨著輦輿動作,一搖一動。
崇文帝端坐在迎鳳台上許久,見到佳人,終於展顏而笑,在隨侍的攙扶下,緩步下階。
襲紅蕊被攙扶下輿,教習宮人已經多次告誡過她,在受封大典上,要肅顏肅容,襲紅蕊卻還是眨動眼睛,對著崇文帝盈盈一笑。
崇文帝原本被繁瑣的禮儀,弄得很心焦了,看到這枚靈動的笑容,突然忍不住一笑。
無數靛藍珠翠,像是一座密密實實的籠子,將一團溫香軟玉拘在其中,連麵目都看不清了。
襲紅蕊這一笑,卻像是掙脫籠子的翠鳥,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崇文帝眯起眼睛微笑,對著她伸出雙手。
這就是他喜歡的姑娘,遇到時方知人間有恨,有情人相見何晚。
襲紅蕊拿眼睛瞥了一眼他的大手,又瞥了一眼他。
兩靨珍珠麵靨在浮起的梨渦下熠熠生輝,緩緩將白皙的五指搭在他手上,整雙眼睛,卻全盯在他身上。
崇文帝眯起眼睛:頑皮~
麵上卻是笑開了花,轉頭示意德仁,讓他宣布正式的封號。
在擬定位份時,崇文帝直接就想封個貴妃,畢竟他喜歡的女人,值得最好的。
看著被占掉的格子,才反應過來,貴妃有人了。
腦海裏恍然回想起,昔年與蕭貴妃琴瑟和鳴的往事,不覺赧然,他最近確實為了紅兒,冷落後宮了。
目光又落向空置的“德”“賢”二妃,忍不住笑起來,那小丫頭和這兩個字,哪裏沾邊啊!
他又翻遍了冊表,卻找不到一個合心意的字,無論是“容”“慧”“麗”“姣”,都無法真正宣泄他的寵愛。
於是他合上冊子,想了一個絕妙的封號——
宸。
宸,帝胄之所在,非其字,不能抒發他的寵愛之情!
德仁手持聖旨,敬告上天。
“襲氏之麗姝,天命以賜朕,感天地之恩德,沐榮華以永好,賜宸妃之位……”
洋洋灑灑宣讀完後,群臣命婦開始禮拜。
高台之下,群臣在左,命婦在右,宗室在前,文武在後。
聽到禮官傳旨見禮,立時烏壓壓跪倒一片,口呼“萬歲”“千歲”,萬口一聲,直徹雲霄。
襲紅蕊被這響徹天地的呼和,震得耳朵發麻,不由往崇文帝身邊靠了靠。
崇文帝見她不安,就將她的手握在手中,伸出手,笑嗬嗬地拍手安撫她。
“不管你舊日為誰,一朝為帝婦,那就是萬人之上,一人之下。”
襲紅蕊抬首迎向崇文帝寵溺的目光,眼中俱是閃爍的感動。
或是想到喜事之日流淚不吉,便努力忍住眼淚,目視前方。
然而看向前方後,這個視角,就看不見皇帝了。
隻能看見匍匐在腳下,五體投地,大禮跪拜的群臣。
襲紅蕊目光閃爍,她不明白,為什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她的心,還是覺得缺了一塊。
是什麽呢?
目光逡巡著,掃過下首,終於在看到一處時,一縷意念如閃電般竄上心頭,霎時全部明了了。
朝賀的群臣中,男主女主也在列。
三個月早過去了,寧瀾的禁足也解了,隻是這些日子,他深悔己過,閉門不出,直到今天的封妃大典。
他們和其他人一樣,大禮參拜,額頭觸地,低入塵埃。
然而抬起頭,依然是一副風吹不折的樣子。
襲紅蕊霎時明白了一切。
以局中人來看,她身居高台,讓男女主納身叩拜,何等風光。
然而以局外人來看,卻是男女主伉儷情深,身處溝壑,仰望高台。
她自以為,這個世界是“梯形”的,男女主被她踩在腳下。
其實不是,這個世界,其實是“碗形”的。
兩沿高處,聚攏了無數王侯將相,卻是塚中枯骨。
隻有一束光,打在碗底,未來的皇帝和皇後身上。
襲紅蕊手指逐漸攥緊,凝視著“碗底”唯一一束光,照耀的地方。
不可以哦,如果這個世界隻有一束光的話,她要那束光,照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