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隻紅紅重生了
【但見那丫頭一襲貼身水紅長裙,外罩一層淺綠褙子,行動起來如煙似柳,顧盼多情,眼波一轉,就顯出幾絲俏生生的意味。】
【府中丫鬟為了好好伺候主子,都打扮得老老實實,將一身行頭梳得整整齊齊,不敢招搖,獨她與眾不同,發間明晃晃地垂下兩縷紅絲帶,各墜著一枚銅錢,一搖一晃,置辦不起像樣的珠釵,也要掐一把嫩生生的石榴花插滿頭。】
【要說她蠢笨,她偏偏樣樣掐尖,性子油滑,能言善辯,但要說她聰明,偏偏又將算計和不安分寫在臉上。】
【林綰隻看她一眼,便知道這不是個本分可靠的主,有機會,能打發便打發了吧。】
……
腦海裏不停回**著一句又一句奇怪的話,一陣風吹過,將湖麵的倒影吹碎,襲紅蕊緩慢地眨著眼睛。
此刻的她,已經不是原來那個,跟著相府千金陪嫁的家生奴婢,而是死後重生的一縷幽魂。
前世她好爭好強了一輩子,最後被毀去容貌,賣去妓館,腐爛成泥。
而在她死後,才知道自己是一本“小說”裏的人物。
在她死掉的那段時間,她將那本書寫她整個命運的“小說”看了一遍又一遍,熟練到連“讀者評論”都背下來的程度。
然而沒有哪一句,比剛剛那段,更令她印象深刻。
不安分……不安分……不安分……
襲紅蕊牙齒緊緊咬住嘴唇,直到舔舐到一絲甜腥味。
抬手衝向腦袋,將滿頭紅豔豔的石榴花全扯下來,揉個稀巴爛,扔進水裏。
身旁其她小丫鬟被她這麽大的動靜弄得一驚,停住了話頭,很快又嬉笑起來:“呦,紅姑奶奶,哪來得這麽大氣性?”
其餘小丫頭也跟著脆生生笑起來,好像一樹的黃鸝鳥。
襲紅蕊斜著眼瞥了鬧鬧騰騰的小妮子們一眼,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重生了。
努力平複心情,咬著牙哼了一聲:“誰讓你們講這些沒頭沒腚的東西,什麽相府千金和窮秀才私奔,窮秀才一考還就是個狀元,連皇家金尊玉貴的公主也要上趕著嫁給他。”
“我呸!寫書的窮酸做什麽狗屁夢,就算成了狀元,也就個八品官而已,見到相爺還不是點頭哈腰,人家相府千金本就是金枝玉葉,幹什麽要像相府千金占了多大便宜一樣!”
正趁閑討論時興話本的小丫頭們一頓,看襲紅蕊那一副怒氣衝衝的臉,忍不住撇了撇嘴。
那書生又癡情,又生了一副好樣貌,還考上了狀元,何等人物,一個當奴婢的,也好意思在這嫌三道四!
在這裏的都是一群妙齡少女,正是愁婚事的時候,一聽說書的講那狀元郎的人品相貌,具都癡了,哪裏能容忍夢中情郎被隨口刻薄。
當即陰陽怪氣的開口:“我說紅姑奶奶,我們叫你一聲奶奶,你還真把自己當奶奶了不是,連狀元郎都入不了您老人家的眼了,那你想配什麽,王子王孫嗎,哈哈哈~”
人群笑成一團,這裏是世子府,襲紅蕊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這句“王子王孫”,說白了就在揶揄她。
襲紅蕊似乎被她們惹惱了,拉長音調擲地有聲道:“哎,我還真看不上!”
其她人本是想搶白她,沒想到她還順杆爬,頓時也有些惱怒,隻是還不待說,就聽襲紅蕊搶先道:“相府千金,便連皇帝都嫁的,我要是故事中的小姐,就嫁給皇帝,沾沾龍氣,這普天下的凡夫俗子,怎麽比得上天上的真龍呢?”
其她人先是一愣,很快笑成一團:“好刁鑽的小浪蹄子,你還想嫁皇帝!你要能嫁皇帝,你們家那缺德的祖墳,得連燒三天三夜,哈哈哈!”
襲紅蕊有點急:“誰說我要嫁皇帝了,我是說如果!”
其她人卻根本不理會她的辯解,起哄得更大聲了。
襲紅蕊氣急,站起身來直跺腳:“笑吧!笑吧!笑死你們這群爛嘴的雜毛鴨子!不和你們玩了!”
說罷用手帕遮住臉,扭頭跑遠。
身後猖狂的笑聲逐漸平息,襲紅蕊帕子下又羞又氣的表情,也一點點消失。
前世,也是在這個地方,這個時間,她說了類似的話。
隻不過那時的她,才不會為話本中的小姐說話,因為相府小姐輪不到她操心,她隻是個丫鬟,隻關心丫鬟的事。
所以在聽到故事結尾,狀元郎破除重重阻礙,終於迎回原配,甚至讓相府千金做正妻,公主做小的時候,與其他關注點都在絕美愛情的人不同,襲紅蕊最關注的反而是一個不起眼的點。
那就是一起跟著相府千金吃苦的小丫鬟,被許配給了狀元郎的小廝,成就兩對美滿姻緣。
襲紅蕊前麵還在美滋滋地塗著指甲聽樂子,聽到這終於忍不住了,狠狠地啐了一口:“那小姐落難的時候,丫鬟可是賣了冬襖拚死救濟她,這樣的過命交情,完事之後就算不抬房也就罷了,怎麽能將她配給一個小廝呢?”
和她一起聽故事的小丫頭,會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狀元郎和她鬧別扭,輪到一個小廝可不會了,想了想,還真是這樣。
能做相府千金的貼身奴婢,為了妥帖可靠,想必是個賣與相府為奴的家生子。
這一身入了奴籍,便連個良民也不算了,縱是跟在宰相小姐麵前很得體麵,可終究也逃不過個賤字,隻要主家不放出去,便要世世代代為奴為婢,連子孫後代都跟著賤,哪有當狀元郎的姨娘體麵。
在場雖也有良家女兒,可也不過是個奴婢,當小廝的婆娘好,還是當狀元郎的姨娘好,那還是能分的清的,所以立刻七嘴八舌的附和起來。
襲紅蕊得了玩伴們的附和,也就沒在意這件事,繼續玩笑起來。
在她充滿大起大落的人生中,這段話原沒那麽重要,可是當死後看見那本“小說”後,才知道書外之人對她的評價。
【嘖,這個叫紅什麽的一出場,我就知道她不安分,正經丫鬟哪有打扮得那麽妖妖調調的,將來肯定會爬床!】
【氣死我了,什麽理直氣壯的小三發言,合著丫鬟救了小姐,小姐就得把自己的老公分出去唄?看這迫不及待想爬上男主床的樣子,真不要個臉,女主對她多好啊,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賤人!小三都不得好死!】
【別別別!古代的小妾和現在的小三還是不一樣的!不過這個丫鬟確實有問題,她是相府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鬟,一個月光月錢就有一兩一吊錢,折合下來一年差不多有二十兩,那個時候的二十兩普通人家勞累一年都賺不來,她這就相當於現在的高級白領了,在古代,妾乃賤流,妾通買賣,好人家的女兒有點心氣,肯定不會自甘下賤給人家做妾的,人家迫於無奈當妾也就罷了,她這樣的就純純是貪慕虛榮,想躺著掙錢,一點都不值得可憐。】
【隻有我覺得這女的挺搞笑的嗎,一個小丫鬟,妄想世子,真當自己是瑪麗蘇女主了,一堆王爺皇帝就看不上人家大小姐,就看上你,哈哈哈!】
【快讓這個賤婢下線,煩死了!】
襲紅蕊是不識字的,所以這些話仿佛是烙印在她腦海裏一般,連嘲諷的語氣,都清清楚楚。
她從小到大,已經聽多了“賤”這個字,賤婢、賤丫頭、賤人、賤蹄子,反正有無數種賤的方式,她也習慣了當個賤人。
可是沒有哪個“賤”字,比那些評論中的“賤”,更讓她咬牙切齒。
現實中的人說她賤,她嘴上不說,但會一筆筆記在心裏,一有機會,就要如數報複回去,讓他們知道自己是惹了一個什麽樣的賤人!
可是評論區的她不能,那些人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帶著超脫於世的高傲,她在他們麵前像是螻蟻,肮髒、可鄙、甚至可笑。
一個人可以報複蔑視自己的人,可是一個螻蟻如何報複高高在上的人,或者是“神”?
她沒有辦法,所以她感覺自己快要氣哭了,然後她也果然哭了。
扯下帕子,她不想白白被眼淚弄髒,還要費力去洗,便隻用手背用力擦著眼睛,把那不值錢的眼淚,狠狠戳回眼眶。
小時候,也就唯一那次,被仗著給少爺喂過幾天奶,很得體麵的老虔婆扇過一巴掌,又痛又委屈得哭了半天,其它時候她什麽時候吃過虧!
那些評論的人,再厲害也不過是一些不著三不著四的看客,她們想看什麽笑話就看什麽笑話。
但想罵哭她,讓她對自己感到羞恥,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