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這是違法的啊。
羅婷一個資曆深厚的醫生, 為什麽要犯險做那樣的事情。
冉然開口:“我是出車禍去世的,被救來的當天就去世了。我家也沒有其他親人了,我一直都覺得, 活著挺沒意思的, 但是我沒想到我死了以後,會有人挖掉我的眼睛……我真的很害怕帶著這雙沒有眼睛的鬼魂去投胎,下輩子也當個瞎子。”
林溪想安慰她, 卻又不知道從哪裏安慰, 最後, 她也隻能歎口氣:“你怎麽知道是羅醫生挖了你的眼睛。”
冉然的眼角又流下兩行血淚:“林小姐,不知道你聽過一句話沒有, 人死後,最後失去的感覺是聽覺。他們摘我眼球的時候, 我聽到旁邊有人叫操刀的那個人‘羅醫生’, 而羅醫生就是我車禍後的收治醫生。”
林溪歎口氣,她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會這麽慘,也沒想到羅婷會那麽惡。
冉然說:“今天晚上他們還會動手,林小姐, 拜托了,請你一定要阻止他們……”
林溪答應她, 然後掛掉電話。
林霈齊疑惑地問林溪:“媽媽, 人的眼睛是可以賣的嗎?”
林溪搖頭:“不可以,這些都是違法的,是你長大以後都不可以觸碰的東西。”
林霈齊果斷點點頭:“好!如果我以後遇到了, 我一定讓警察叔叔把他們都抓起來!”
有時候, 她也會想, 讓這麽小的林霈齊, 因為通靈的手表,知道這麽多人間的惡是不是不利於他的成長。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一個兒童作家說,這個世界,我們呈現給孩子的,不一定都必須是陽光的。
就像硬幣一樣,讓他們知道光的背麵也同樣重要。
吃完飯後,林溪給方子靖把情況都告訴他。
他們約好晚上再去一趟西橋醫院。
——
入了夜,醫院負二樓,太平間。
安靜的夜裏。
穿著白大褂的羅婷從外麵輕手輕腳走了進來。
借著幽暗的月光。
她走到一具屍體前,那是一具男性屍體,他垂下的左手上戴著一根紅色的繩子。
羅婷掀開遮蓋屍體的白布。
可就在此時,原本那具“屍體”卻驟然從**直挺挺坐了起來,他拿出桃木劍抵在羅婷的喉間——
燈光乍然開啟。
羅婷看著眼前的林溪幾人,她皺了皺眉:“你們來這裏幹什麽?”
林溪抿抿唇:“羅醫生,這句話應該是我們問你吧。”
方子靖:“你好好一個醫生怎麽會做這些害人的事?噶人腰子這種事兒都做得出來……”
方子靖的桃木劍指著她的喉嚨,雖然沒有刀刃,但他的力氣也逼得她動彈不得。
羅婷皺著眉:“誰跟你們說的這些?”
林溪指了指旁邊的旁邊一具女屍,“說來你可能不信,是我打電話問她的。”
羅婷:“……”
當她是三歲小孩嗎。
羅婷深吸一口氣:“我不管你們是從哪裏得知這個消息的,但我必須告訴你們,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方子靖不信:“不是你會是誰?你少鬼話連篇。”
“可能真的不是她。”林溪看了看羅婷,她指了指羅婷的空空如也的手,“冉然說她聽到了今晚他們還會來取器官。但如果真的是羅醫生,她不會什麽工具都不帶。”
方子靖依舊不相信羅婷,他看著羅婷:“就算不是你,那為什麽我回回都能在太平間碰見你?”
羅婷張了張口,她想說些什麽,但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林溪趕緊眼疾手快地把牆上的燈關掉。
另一個穿著白色大褂的男人走了進來。
他手裏提著一個重重的箱子。
他連燈都沒有開,隻開了手電筒。
他把箱子打開,裏麵是清一色的醫療器械,手術刀,鉗子,鑷子……
微弱的手電筒光,落在他臉上,映出他的五官。
林溪震驚在了原地。
這個人,和她在西橋醫院官網看到的羅於周醫生一模一樣……
此時,方子靖沒忍住,被太平間的消毒水味兒熏得打了個噴嚏。
打完後,方子靖愧疚地看向林溪:“對不起……”
林溪深吸一口氣,在心裏默念一百遍:他是道士他是道士他是道士他很靠譜。
羅於周把手電筒照著他們,“你們是誰?”
林溪:“捉鬼的。”
說完,她頓了頓,“也兼職捉一下違法的人。”
羅於周看著林溪,他的臉上一片陰狠,手上緊緊捏著手術刀,似乎想要殺人滅口。
直到角落裏一道女人弱弱的聲音響起:“哥。”
羅於周轉過身,這才看到他背後的羅婷:“你……”
林溪和方子靖對視一眼。
他們兩個人是兄妹。
原來冉然死後聽到的“羅醫生”確實是“羅醫生”,但不是羅婷,而是羅於周。
“原來你請假的這些日子裏就是去做這些了。”
羅婷的表情十分失望。
“這段時間我一直都知道太平間的屍體很不對勁,我看了屍體上的傷口,他們縫合的線都那麽像你的手法……但我沒敢相信,隻有每天都來查看,可我沒想到,居然真的會是你。”
羅於周握著刀,神色痛苦:“你以為我想嗎?如果不是做這個,爸的肝怎麽辦?媽的病怎麽辦……我們哪來的錢?你難道不結婚一輩子被這樣的家拖垮嗎?”
羅婷一時哽住無言。
他們一家都是農村出身,他們的父親得了肝癌,母親也生了很嚴重的病,她以為羅於周請假是去外地散心或者去找□□了。
但是沒想到他一直都在醫院,一直都在背地裏做這樣的事情……
林溪也聽明白了,他們一家人缺錢,羅於周隻有利用職務之變去做倒賣器官的生意。
羅於周看向林溪,“他們那些人都死了,死了也沒有痛覺,我沒有殺一個人,他們都死了,我這樣做,有什麽不對嗎。”
羅於周說這話的時候,林溪看到原本躺著的冉然的屍體的手指動了動。
林溪:“……你確定他們沒有痛覺嗎。”
林溪的話說完,原本躺在**的冉然緩緩地坐了起來,她走下了床。
與此同時,整個太平間的屍體也都紛紛從**坐了起來。
他們齊齊地朝著羅於周走去。
安靜的夜裏,隻有一具具行屍走動的聲音。
“你……你們這是什麽邪術。”
羅於周的額上沁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連一旁的羅婷,也被眼前的場景嚇得說不出話。
旁邊的方子靖趕緊從懷中掏出一把寫滿了符咒的黃紙扔給林溪,“快貼在他們身上,這裏怨氣太重了,如果天亮前這些行屍還沒睡過去,就會變成僵屍。”
林溪趕緊和方子靖一起飛快地往行屍的身上貼著黃紙,凡是被貼上黃紙的行屍,紛紛倒地再次長眠。
隻有冉然,她盯著黑窟窿的兩隻眼睛,朝著羅婷走過去,她從羅於周的工具箱裏順出一把手術刀,木木地朝著羅婷走過去。
林溪意識到了,趕緊阻止:“冉然!不是她,不是羅婷!不是羅婷啊!”
可是已經晚了,行屍的冉然沒有意識,她的腦中隻有最後那句取走她眼睛的是“羅醫生”。
冉然舉起刀刺向羅婷。
……
是刀尖沒入血肉的聲音。
羅於周擋在了羅婷的身前。
他的後背上刺著羅婷留下的刀。
趕過來的林溪,把黃紙貼到冉然身上,冉然立刻躺倒在地上。
太平間裏其他的行屍都被方子靖製住。
隻有羅婷,她滿眼是淚,扶著後背都是血的羅於周:“哥……”
“對不起,婷婷,哥沒有給你做一個好的榜樣。”
羅婷搖搖頭。
羅於周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右上腹部,他虛弱地笑了笑:“還好,沒刺到肝。”
羅於周:“婷婷,等我死了後,你就把我的肝,拿去,去給爸配型……把爸救好,讓爸爸陪著你出嫁。”
羅婷的眼淚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掉:“我不要,哥,我不嫁人。你別說話了,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找□□,給爸治病,我們會攢夠錢的。”
羅於周笑笑,沒有說話,隨後,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羅婷抱著羅於周的屍體,絕望的淚水流了滿臉。
——
出了醫院。
方子靖從包裏拿了一包黃紙交給林溪。
林溪不解:“這是什麽?”
方子靖:“保平安的符,林霈齊好歹有師祖保佑的鐲子,你這啥也沒有,我順手就畫了一些。”
林溪笑著正準備收下,方子靖賤兮兮的聲音響起:“八萬八,支付寶就可以了,謝謝。”
“……”林溪的手立刻僵住,忽然覺得被鬼嚇一嚇其實也沒那麽可怕。
方子靖:“瞧你那摳門樣子,拿著吧,不收你錢,這次活兒本來要給你和霈齊十萬的,支付寶留一下,我把剩的一萬二打給你。”
林溪這下非常爽快地收下。
回去的路上,她還在認真地計算現在她的存款,加上完成聞陵任務10%進度的一百萬獎勵、市三好市民兩萬塊的獎勵,扣除之前的零花,她現在手裏還有八十九萬多。
好像距離她還上一百五十萬的房貸,不遠了耶!
——
到家後,林霈齊已經乖乖躺**睡著了。
小小的人兒在**縮成一團,乖巧得不行。
林溪用毛巾把他的小臉和手擦幹淨後,忽然驚奇地發現:
前幾天她偷偷在他手指甲上做的標記往前移了幾毫米!!
林溪又趕緊用手指量了量他毛茸茸的鬢角,也比之前更長的一丁點。
林霈齊真的在生長了!!!
看來方子靖說的是對的,用通靈手表積累功德真的有用。
林霈齊從**翻了個身,他看到林溪,迷迷糊糊開口:“媽媽,你幫那個冉姐姐打完壞人了嗎?”
“嗯。”林溪摸了摸他的小臉蛋。
林霈齊把臉又在林溪身上蹭了蹭:“那你明天上午可以陪我去博物館嗎?”
“博物館?”
“嗯,老師布置的作業,讓我們去博物館參觀,回來要去台上演講的,講自己最喜歡的一件文物。”
“好。”
林溪準備去洗漱的時候,才發現平板上一堆沒有清楚的搜索記錄,很多都是“生日蛋糕怎麽做”。
林溪看著笑了笑:“我們霈齊想吃蛋糕了呀?”
“不是,媽媽你果然忘了。”林霈齊垂著腦袋,“是爸爸的生日要到了呀。”
林溪一下怔住。
“這個月是爸爸的生日月呀,每年從這個時候的第一天,你都會給爸爸準備禮物了,到了這一天,你會給爸爸送三十份禮物,一天一份,老浪漫了,爸爸每天拆禮物都很開心……”
林霈齊有些失落,他沒有覺得年輕的媽媽不好,他隻是有些想念被爸爸媽媽一起摟著叫“寶貝”的生活了。
“但是現在都快月底了,媽媽好像都忘記了。”
林溪有些沉默了,原來十年後的她,真的很喜歡聞陵啊……
“媽媽,今年月底你還會給爸爸準備生日禮物嗎?”林霈齊仰頭,大大的眼睛望著她。
對上那樣澄澈的目光,林溪猶豫著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媽媽最好啦!”林霈齊從**跳起來,抱住林溪親了她一口。
林溪摸了摸林霈齊的腦袋,“好了,早點睡吧,明天帶你去博物館。”
林霈齊立刻乖乖蓋上被子,滿足地閉上眼睛。
隻有林溪還愣在原地,她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十年後的她,會從他生日月的第一天給他準備禮物。
這一次關於聞陵任務那一百萬,就是這個生日月的第一天到賬的……
這之間會有什麽聯係嗎?
林溪想不通,也猜不到,現在更重要的是,到底送聞陵什麽生日禮物比較好!
聞陵這樣一個高高在上、什麽都不缺的人,從小錦衣玉食裏長大,究竟會缺什麽東西呢……
能不能魂穿到十年後,抄一下未來林溪給聞陵的生日禮物清單啊?
——
第二天一大早,林溪帶著林霈齊去博物館。
博物館是清陽市今年剛翻修的,所以全市的中小學都在積極號召大家去新的博物館參觀。
她還特地選了個八點就到的時間段。
萬萬沒想到,全都是帶著小孩來的父母,排了長長兩支隊伍,林溪和林霈齊隻能站在隊伍的最後麵。
還有一些比林霈齊還小的娃,父母還一邊排隊一邊給他的孩子放英文和法文的講解讓他們聽,一邊放一邊問:“寶寶能聽懂嗎?”
林溪:……怎麽現在少兒教育會這麽卷。
隻是,當人群好不容易排到林溪他們前麵的時候,安檢人員卻拉上了閘:“抱歉,今天的參觀人數已經到達上限了,得明天來了。”
林溪:“可我們是專程趕過來的啊,而且預約平台上也沒有顯示滿啊……”
安檢人員:“應該是平台出了錯,但是現在真的已經滿人了,實在是抱歉。”
說話間,一個拄著拐杖的頭發花白的老者走了過來:
“怎麽了?”
安檢人員立刻恭敬回答:“秦館長,預約平台出了問題,預約人數滿了,但是這位女士和……”
秦萬青擺擺手:“讓他們進去吧,今天有展,多讓小朋友學習一下也可以。”
“好的好的。”安檢人員立刻給林溪他們開了閘門。
秦萬青臨走時,安檢人員還恭恭敬敬提醒他:“您老注意下台階啊。”
“放心吧。”秦萬青說著,顫顫巍巍的身子上了樓。
安檢人員跟林溪說:“你們啊,是運氣好,遇上我們的老館長。他是對我們博物館最盡心盡力的人。本來都該退休了,還堅守在館裏,寧可工資都不要,也要護著這些文物,而且館裏一大半文物都是老館長前麵的父輩祖輩捐的。”
“那他一定很愛這裏。”
“可不是,差不多一生啊,都奉獻給了這裏。”安檢人員看著老館長清瘦的背影感歎道,“好了,快進去吧,今天有國外的展覽呢。”
林溪和林霈齊進了博物館,博物館樓層是按照朝代來劃分的,依次往上一共五樓。
五樓的左側是清代的文物,右側就是安檢人員說的那場外國特地來清陽辦的展覽,大概是兩國的博物館交流活動。
林溪帶著林霈齊上五樓的時候,人還不算多,比較多的集中在唐宋那一層樓。
右側大廳有好幾個保安在維持秩序,這一批外國來展出的文物非常珍貴,據說是國外一所市博館裏的鎮館之寶們。
有金色胡子的外國導遊在給他們用英文介紹他們博物館展出的文物。
形態各異的女神雕像,複古斑駁的印象油畫,他們引以為傲篆刻著第一條法條的文明石碑……
每一樣文物在玻璃櫃裏都顯得那麽莊重華麗,令人驚歎,金胡子介紹的時候,也無比自豪。
“那個好像錯了。”林霈齊稚嫩的聲音響起。
金胡子和其他人立刻看向他。
“有文物的位置放錯了。”
林霈齊用生澀的外語和金胡子交流著,他有些難的單詞還不太會拚,小手要和小腳一起比劃才能讓人明白他的意思。
“那個瓶子,那張畫,還有那個玉神像,是我們國家的,我在畫本上看到過,應該放到右邊的大廳裏才對呀。”
林霈齊的話一說完,林溪也愣住,她沒想到林霈齊這麽落落大方會用英語和外國人交流,也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麽直接……
金胡子也尷尬了一瞬,他硬著頭皮說:“不,這些都是從我們國家的博物館裏帶過來和清陽市一起交流的,他們都非常的精美,表現了我們願與清陽友好學術交流的願望……”
顯然五歲的小孩不吃金胡子的打官腔,他還是不解地問道:“可你還是沒說為什麽它們會被放在你們這邊,明明它們是我們的呀?”
林霈齊的話一問完,所有人都沉默了。
連廳裏其他的大人也都愣住了。
旁邊有其他小朋友開口問:“媽媽,這個哥哥說得對,為什麽啊?”
一片唏噓聲裏,金胡子顯然有些拉不下臉,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和這些孩子陳述那段炮火連天的過往。
這時候,秦館長拄著拐杖走了過來,他笑了笑,同所有人說:“沒有什麽我們的他們的,文明都是全人類的。”
金胡子立刻鬆了一口氣,他從兜裏拿出一些糖果分給小朋友們:“對,文明是全人類的,但是糖果是屬於孩子們的。”
他的話說完,又迅速接到下一個話題。
很快地,在孩子們的一片嬉鬧中,這段插曲很快就過去了。
隻有秦館長顫顫巍巍走過來,他耐心地蹲在林霈齊麵前,“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霈齊。”
“霈齊真聰明,以後你再來博物館,跟安檢報爺爺的名字,博物館的大門永遠給你開著,不限你次數。”
林霈齊開心地笑了笑,但很快他又癟了癟嘴。
林溪看出他這是悶悶不樂了:“怎麽不謝謝館長爺爺呀?”
林霈齊小聲說:“我還是覺得,它放錯了。文明是大家的,但是文物是我們的。”
林霈齊的話說完,不知是不是林溪的錯覺,她看到秦館長的眼圈瞬間變得通紅。
而那樽透明玻璃櫃裏的玉雕女神像,在燈光之下,也流下了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