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這幾天晚上曲夢寒熬到兩三點一直在進行一項極有意義的活動:給粉絲做題。

感覺她從接觸數學開始所有做的題加起來都沒有這幾天多。

微博評論區幾千條評論, 按照時間順序,隻要不是一看就知道是來砸場子的,她就這麽一道題一道題往下做著。

形成肌肉記憶的基礎內容還好, 隻看一眼就能浮現大致思路, 但有些題目的難度以她荒廢了兩年多的水平確實得動點腦子。

草稿紙寫了一張又一張,連做夢都在做數學題。

本著為國家的教育事業,為粉絲們的學業做一份微不足道貢獻的超高覺悟,曲夢寒拿出了畢生所學, 奈何數學之海過於浩瀚, 她做題的速度根本趕不上粉絲提問的速度。

曲夢寒閉眼背靠在沙發上休息,想著還有那麽多道題在等著沒有影分身之術的她,兩個太陽穴疼得厲害。

“這幾天沒休息好嗎?”顧今宵看她眉頭緊鎖,麵露疲態,問了聲。

曲夢寒歎氣後,微微睜眼苦笑著回答說:“對, 每天都熬到三點多, 但題目根本做不完啊。顧老師你說怎麽這個數學題它就無窮無盡呢。”

“當然是無窮無盡的,畢竟有人不停在出題。”

“真是要命了, 這群人是真沒好好學習啊。離期末考試也沒多久了, 還在問《高等代數》的基礎內容,這考神附體也救不了啊。”

數學係的課程難度之大, 密度之緊縱觀所有大學專業都是數一數二的,曲夢寒能自由散漫,不去上課是因為她底子好, 不用怎麽學習題目也會做, 普通天賦的學生想要期末考個好分數不付出百分之兩百的努力就是天方夜譚。

粉絲們的心髒比她是大多了。

“你在幫誰補課嗎?”

曲夢寒把正在進行的浩大工程跟顧今宵解釋了一遍,迎來了他不解的質疑:“應該有很多人隻是湊個熱鬧吧, 沒必要把題目都做一遍。”

“我知道,但是萬一是真的遇到了問題我能幫點忙也是好事。大學生嘛,可沒人願意去問老師。”

顧今宵隨即又提了個現實問題:“那光靠你一個人,這麽多題目也不可能做完吧。”

“可不是麽,又沒有影分身之術,而且水平也有限......”話剛出口,曲夢寒突然意識到好像麵前就有個無論是速度方麵還是質量方麵都能完美解決問題的人,笑容逐漸爬上嘴角,“嗖”一下起身,走到顧今宵跟前笑眯眯地問:“顧老師想不想為國家的教育事業貢獻一份力量?”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對教學事業無比上心的顧今宵竟然斬釘截鐵拒絕了。

“不想。”

幹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因為顧今宵在看到那不懷好意的笑容之時就已結合情況把她內心的如意算盤猜了個七七八八。

不得不說,她的想象力真的豐富。

“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顧老師怎麽這麽無情啊,這可是功德無量的事情。”曲夢寒又拿出了拿手絕活,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不過即便是習慣了顛倒黑白,胡說八道的她也覺得這裏讓顧今宵幫忙確實牽強了些。

能讓曲夢寒都沒辦法說服自己,足以見得剛剛提出的要求是有多麽離譜。

於是她退而求其次說:“那這樣吧,有些題目我也確實沒有思路,能不能來問問顧老師呢?”

其實仔細想來顧今宵沒有任何義務幫忙。

不過正如魯迅先生所說: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裏開一個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許的。但是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願意開窗了。”

在曲夢寒方才離譜要求的襯托下,如今這個反而顯得合情合理,沒有拒絕的立場了。

“可以的。”顧今宵也就答應了下來。

“放心,不會讓顧老師白幹的。作為回報,我答應你一個要求,什麽都可以。”曲夢寒抬眼挑眉,頗有些隻會畫大餅的領導風範,“別說是白靜雪,陳冰冰的簽名了,就算是美國總統的,我也能給你弄到!!”

海口是誇下了,但美國總統的簽名曲夢寒真搞不到,她就是隨口一說,篤定顧今宵對美國總統沒有興趣。

她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在顧今宵的意料之中,不過即便火燒眉毛了,心理建設沒到位就還是開不了口。

但考慮到不能辜負她的一片好意,在白靜雪和陳冰冰都不認識的情況下,便隻有美國總統這一個選擇了。

於是顧今宵拿起手邊的水杯,輕抿一口後淡淡說了聲:“那就美國總統吧。”

沒想到他真對美國總統的簽名感興趣,曲夢寒陡然一愣,“啊????”

這是什麽反應?

莫非她篤定自己不會選美國總統的簽名?

“怎麽了?”顧今宵勾起一抹淺笑問。

“不是......顧老師,你要美國總統的簽名幹什麽?”

顧今宵回答得有理有據:“你說的那兩個人我也不認識,那就隻能要美國總統的了。”

話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的,曲夢寒發的誓言也好,答應的事情也好一直是薛定諤式的,遵不遵守,兌不兌現沒有規律,完全看當時的情況和心情。

而現在的她正在認真思考要到美國總統簽名的可行性。

理論上並非是無稽之談,記得之前有看過收藏家拍賣曆屆美國總統簽名的新聞,價格也在能接受的範圍。

半晌見她依舊一言不發,隻是低頭若有所思,顧今宵又問了聲:“在思考怎麽弄到美國總統的簽名?”

“嗯,應該還是有辦法的。”曲夢寒認真地說:“就是要點時間。”

發誓說晚上什麽都沒吃的下一秒就能心安理得吃下一碗打鹵麵的人為何會在隨口一提的要美國總統簽名上絞盡腦汁,顧今宵是百思不得其解。

但想到她本就是不講邏輯之人,也就隻能接受了事實。

為了把話題從如同頭腦風暴般的“如何弄到美國總統的簽名”上扯開,顧今宵提了重點:“今天晚上是準備去吃打鹵麵嗎?”

曲夢寒苦笑著搖了搖頭,“不了,昨天在學校門口的小吃街吃的,今天可不能再放縱了。”

窗外天際的最後一抹霞光透過窗簾的空隙肆無忌憚傾瀉而下,在書桌上留下了明與暗的分界線。

臨近盛夏,白晝長得總讓人感覺像是從時間那裏撿到了便宜一般。

不過也的確到走人的時間了。

可惜這周也沒要到微信呢。

要不這裏直接說為了隨時問問題提了算了?

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行,有些犯規,畢竟美國總統的簽名一時半會兒她可弄不到。

曲夢寒糾結了一陣後,決定把這個小目標再次挪到了下周。

微信而已,總有機會的。

至於丘賽的卷子?

看顧今宵的樣子該是忘得一幹二淨了。

這個也悄無聲息挪到下周便是。

“顧老師,時間不早了,我就不打擾你了。”曲夢寒道別時也沒忘記笑著提了嘴:“這本《許你星河萬丈》有時間可以看看,應該能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還沒來得及說“周末愉快,下周見”,卻聽到猝不及防的一句“我送你回去吧”。

這是曲夢寒始料未及的。

微信都沒加上呢,怎麽就發展到送回家的劇情了。

自己再怎麽說也是個女明星,住所都是極度隱秘的,才認識沒幾天就說要送回家是不是太操之過急了些。

不過看顧今宵波瀾不驚的表情,不像是想到了這茬上的樣子。

又聯想到他說要讓自己幫忙的事情,莫非是和“世界第十一大未解之謎”有關?

“顧老師要送我回家?”曲夢寒稍顯驚愕地確認了一遍。

“嗯。”

曲夢寒歪著腦袋,嘟囔著說:“這樣啊......”

本來顧今宵脫口而出的時候並沒有多想,硬要說的話潛意識裏是給自己爭取到了完成陳曉蘭交代任務的最後機會,但看她遲疑猶豫的樣子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不妥之處。

主動提出送剛認識一周的異性回家,而這名異性還是小有名氣的藝人,怎麽想都欠缺考量了。

怕是被誤會了。

顧今宵做事向來追求麵麵俱到,很少會考慮不周,今日卻一反了常態。

準備道歉前,出於習慣,他在短暫的自省裏分析了緣由。

與曲夢寒雖隻相識了一周,卻絲毫沒有“陌生人”的生疏與距離感,反倒是有種舒適與心安。

本質上自己會不假思索提出“送她回家”也是因為下意識把她當成了朋友。

回想起那日她所說的“友誼不能用時間的長短來衡量得用心”,莫非還真是這個道理?

自省告一段落後,顧今宵道歉的話也到了嘴邊,隻是第一個字還沒發聲,就被曲夢寒搶了先。

“那就麻煩顧老師了!不過在這之前能去趟南門的麵包店嗎?這個點虎皮卷說不定還有剩。”

被打斷了道歉計劃的顧今宵一怔,隨後點了點頭。

如此看來,似乎也沒有道歉的必要了。

收拾好東西,準備走到門口關燈鎖門的時候,被身後曲夢寒叫住了。

她拿起書桌上那本被選擇性忽視掉的《許你星河萬丈》晃了晃,笑著說:“顧老師,書忘記拿了。”

“......”

無語凝噎間,顧今宵不免懷疑起了方才自省時得出的結論。

“朋友”應該不是這樣的吧。

-

網上曾經有過諸如明大這樣的高校教授們都開什麽車的報道,長篇大論的最後,結論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自行車”。

樸素,低調,淡泊名利是老一輩知識分子的代名詞,好像如果開超過三十萬的車就是對學術的不忠與褻瀆一般。

而對於剛步入高校的年輕教師就沒有如此多的束縛了。

這其中的區別是基於固定觀念的道德綁架。

之前周先平僅僅開了個寶馬5係就被議論紛紛的時候,曲夢寒隻覺得好笑得很。

以周先平在學術界的地位,就算開個勞斯萊斯來都不該稀奇。

不過曲夢寒也確實想象不到勞斯勞斯車門打開裏麵出來的人提著旺旺大禮包鮮豔紅色布袋子是個什麽樣的奇特場景。

往停車場走的時候她一直在結合顧今宵的種種猜測著他座駕的檔次。

畢竟在娛樂圈混著,富豪遍地走,看車看表識人是必修課。

顧今宵剛進入大學任教,如果沒有和企業進行項目合作的話,隻拿基本工資到手不會太多,他也還沒有轉正,應該不到寶馬5係,奧迪A8的檔次。

但從他矜貴的氣質來看,本身的家境肯定不差。

娛樂圈素有“紅氣養人”的說法,其實本質是放在哪裏都適用的“有錢養人”。

畢竟沒錢能有個啥氣質可言。

再考慮他對物質興趣不大,綜合下來看,三十萬左右的特斯拉或者日係車的可能性最大,並且絕對不可能是SUV。

然而她信心滿滿得出的結論和現實差了不止一點半點。

顧今宵把車鑰匙拿出來,亮燈的是右手邊上的一輛黑色奔馳S級。

奔馳S級報價在一百萬到兩百萬之間,是不少企業家的首選。

“顧老師......這是你的車?”曲夢寒帶著驚愕問。

倒不是說奔馳S級有多豪華,頂配兩百萬的車型隻能算豪車入了個門,放在208萬的娛樂圈也就頂流一一天的收入。

但是對於一個剛任教兩個月的大學副教授來說,還是太過了些,況且顧今宵也不像如此高調的人。

顧今宵淡淡回了聲“家裏的”隨後為她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如果方便的話,能問下顧老師家裏是做什麽的嗎?”

“做點小生意。”

“小生意”在曲夢寒的認知裏是早點鋪子,夜市小攤,要想負擔起百萬的車還是太勉強了。

難道顧今宵家人就是傳說中的擺地攤年入百萬的商業奇才?

再深入問下去就屬於打探他人隱私不太禮貌了,曲夢寒隻得點了點頭,暫時接受了顧家人是商業奇才的事實,坐進了副駕駛。

車內飄著好聞的淡淡清香,和研究室裏的味道一樣,應該是某種室內香氛。一塵不染的豪華內裝沒有配任何多餘的飾品,後視鏡鋥亮,上麵也沒有掛中國結和玉石。

要弄清楚一個人有沒有女朋友隻需要看副駕駛就行。

曲夢寒超絕的觀察力在飛速運轉著,仔細掃描了幾遍後沒有發現蛛絲馬跡。

從客觀條件上來說,這樣的神仙哪怕空窗一周都屬於是稀奇事了。

但從現場的情況來看,的確不像有女孩子經常坐的樣子。再結合他主動提出了送自己回家,如果有女朋友的話,屬於逾越行為了。

“老實人”沒這個心思。

難不成真是滄海遺珠的單身?

但連微信都沒辦法直截了當開口要,也就更問不出是不是單身了。

這個問題隻能另尋時機再一探究竟了。

顧今宵自然不知道坐在副駕駛的人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如同案發現場勘察一樣把他剖析了個透徹,提醒了一句“把安全帶係好”後就發動了車子。

“顧老師,你是住在明大的教職工院嗎?”

“嗯。”

“老區嗎?”

“嗯。”

明大的教職工院分新區和老區,老區的房子很有些年頭了,住了不少德高望重的教授,周末在小區扇著蒲扇下象棋的爺爺裏隨便抓都能抓到院士。

象棋下不贏了他們很可能就跟你講核彈的設計原理了。

老區的話和明大校園是連著的,十分方便,完全沒有開車的必要,蹬個自行車哪裏都能去。

結合已經掌握的信息,曲夢寒做了個合理的推斷:“那也就是說周末顧老師不住在教職工院要去別的地方?”

問開放性的問題屬於打探隱私,但先提出猜測讓對方隻用回答“Yes”或者“No”就能在心理上大大減少戒備心,獲得有用信息的可能性也就更大。

曲夢寒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點心理學技巧,想悄無聲息地多打探些有關顧今宵的事情。

“嗯。”

不過顧今宵還真是“口風緊”,一般來說在回答完“Yes”或者“No”後人都會下意識再補充些情報,他卻隻有點頭搖頭。

“要去的麵包店是那個嗎?”顧今宵把車開出南門,指著左手邊的點子問。

“嗯對的,顧老師稍微等我一下!”

周五的這個點正是南門一條街最熱鬧的時候,來來往往都是明大的學生,曲夢寒從帆布包裏拿出一頂棒球帽戴上了。

隻要出了明大的校門,再怎麽糊也好歹是個公眾人物得注意了。

曲夢寒壓低了帽簷,打開車門一路小跑衝進了麵包店,一股熟悉好聞的烘焙香味撲麵而來。

玻璃陳列櫃裏果然還剩下幾個虎皮卷,她又要了幾個招牌產品的讓店員一起打了包。

掃碼付錢的時候被認了出來。

“請問你是曲夢寒嗎??”店員微微側頭,半信半疑試探性地問了聲。

隻要被認出了曲夢寒一律會大方承認,“嗯是我。”

一套簽名合照的流程走完,曲夢寒走出麵包店的時候總覺得最近被認出來的次數變多了。

好像是比之前紅了點。

重新坐回副駕駛後她便把一大袋子東西放到了後座,跟顧今宵說:“顧老師,這家麵包店的味道確實不錯,我買了些招牌的,你拿回去嚐嚐。”

從一開始她說要來南門的麵包店就並不是為自己,曲夢寒的原則是在外麵可以適當偷吃,但絕不可以把食物帶回家裏。

在家這種極其放鬆和舒適的環境下,人是很容易墮入深淵的。

上周五顧今宵明明說了不喜歡吃甜食,雖然理由給的是“不能浪費”,但最後還是都吃掉了,曲夢寒感覺這就隻是一種說辭罷了,指不定就是不好意思承認,便想著再買點給他嚐嚐,也算是謝禮了。

沒料到東西是買給自己的,還以為是她嘴饞買了偷摸著回家吃,顧今宵稍微愣了一下,隨後才婉拒說:“不用了,謝謝,你自己拿回去吃吧。”

這麽大一袋子東西若是提回家,陳曉蘭肯定好幾日連飯都不會正經吃了。

知道他不會立馬就接受,曲夢寒開始了社交辭令:“顧老師不用客氣,這是你送我回家的謝禮。”

上周自己說不吃甜食的時候,她直接自個吃了起來,再對比現在,顧今宵倒是相信了這袋子東西真是謝禮。

“我是肯定不能吃這些的,肚少說得長個三斤,顧老師若是不拿回去,可不就浪費糧食了嗎?”

曲夢寒抓住“老實人”的軟肋,使出了殺手鐧。

事已至此,“老實人”顧今宵也不好推辭,便道了謝,想著自己吃幾口讓陳曉蘭少吃幾口便是。

曲夢寒的房子租在世紀天成,隻能算中等小區,不是藝人明星紮堆的那種高端住宅區。

畢業的時候本來準備和薑星月合租的,但想到畢竟是公眾人物怕會給她添麻煩就還是自己單獨一個人住了。

世紀天成離明大開車要半個多小時,顧今宵打開了音樂。

“顧老師開車喜歡聽鋼琴曲嗎?不過我還挺少見到有人放莫紮特的《D大調雙鋼琴奏鳴曲k448第一樂章》,一般不都是什麽貝多芬的《升C小調第十四號鋼琴奏鳴曲“月光”》或者肖邦 《降B小調夜曲》之類的嗎?”

不彈鋼琴,不愛好古典音樂的話很少能有人說出完整曲名,顧今宵便問:“你是會彈鋼琴嗎?”

如若家庭條件允許,誰小時候沒被逼著去少年宮學點特長呢。

而特長之王非鋼琴莫屬。

不過隻是作為陶冶情操的興趣愛好,和出於別家在學我們也不能不學的攀比心理。

曲夢寒業餘十級是考過了,然後也就沒有然後了。

“談不上會,隻是小時候當特長學過,顧老師應該也會吧。”

想起周一晚上他提及大學參加過吉他社的事情,曲夢寒覺得還是鋼琴更適合他,看樣子沒有猜錯。

顧今宵套用了她的話回答說:“談不上。”

“顧老師不用謙虛。”曲夢寒笑笑把頭扭向了窗外。

城市的繁華街景在不斷向後延伸,昭昭星野掛在潑墨的天際亮得出奇。

這幾天實在太累了,困意趁機侵襲上來,她把頭靠在車窗上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了。

顧今宵把空調溫度調高了些,背景音樂音量調低了些。

等紅燈時不經意側頭看了眼,窗外閃爍霓虹的光與影交織,映得身旁人的臉愈發明豔動人。

她的呼吸聲很輕很輕,側邊的頭發被棒球帽壓得淩亂了些,額間飄著幾縷碎發。

安靜下來原來是這個樣子。

不自覺間看得入了神,直到紅燈變成綠燈,身後傳來不耐煩的喇叭聲。

顧今宵收回視線,重新發動了車子。

-

曲夢寒醒來的時候,車已經停在了小區門口,身上蓋了一條空調毯,車內黑漆漆的沒有開燈。

打個了哈欠,活動了下僵直的筋骨,迷蒙著眼神往左右張望了一陣。

黑暗的身旁傳來一聲:“喝口水吧。”

顧今宵打開車內燈,擰開礦泉水的瓶蓋,遞了過來。

車內空調開著,空氣幹燥,睡了一會兒已是口幹舌燥,曲夢寒說了聲“謝謝”後接過喝了一大口。

不經意掃到屏幕上的時間,比她設想的要晚了接近一個小時,從明大開車到世紀天成隻用半個小時,而現在已經離出發過去了快一個半小時。

那不就意味著......

過於衝擊的事實嗆得她連咳了好幾聲。

緩緩把視線移到身旁,驚恐地問:“顧老師......我睡了多久了?”

顧今宵看了眼時間,淡淡回:“一個多小時吧。”

這個回答又把女明星禁句“臥槽”給嚇了出來,慌亂間,曲夢寒有些不知所措地撩了撩頭發,又瞧見了滑到腳下的空調毯。

她彎腰把毯子撿起來,做了個假設:“顧老師不會一直把車停在這裏等我醒我吧......”

“嗯。”

雖然顧今宵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這一聲“嗯”和平時也並無區別。

但這絲毫不能掩蓋事情的離譜。

曲夢寒趕緊連聲道歉說:“顧老師,實在不好意思,又耽誤你時間了。”

“沒事,看來有背景音的話的確能睡得更好些。”

這話聽著有些熟悉,上周學術研討會的時候,他好像也說過同樣的話。

為了給自己挽回點顏麵,曲夢寒開始尋找狡辯的客觀依據:“古典音樂嘛,正常。去聽音樂會的時候不也有人在位子上聽著聽著睡著了嗎?”

“有嗎?會專門去古典音樂會的人應該都是有興趣的人,不至於會在現場睡著吧。”

見他狐疑著沒有要信的意思,急於自證的曲夢寒忽然想起下周三晚上有場世界級鋼琴家的演奏會。

千影傳媒負責了一部分承辦和宣傳工作,內部就發了幾張票。想著放鬆一下,曲夢寒本來打算叫薑星月一起去的,結果薑星月說去了也是睡覺不如在家看綜藝,果斷拒絕了。

沒辦法,古典音樂對沒興趣的人來說就是催眠曲。

“下周三在琴台音樂廳有個演奏會,我正好有兩張票。顧老師如果不相信的話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我用人格保證,絕對有在現場睡覺的人!”

去聽古典音樂會的目的竟然是找有沒有睡覺的人,麵對此番石破天驚的邀請,又瞧見她認真篤定的眼神。

而且她的人格為什麽總是用來保證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之前是打鹵麵的味道,這次是音樂廳有人睡大覺。

顧今宵微微側頭後笑了。

他低垂著眼眸,試圖壓製住噴薄而出的笑意,都以失敗告了終。

綿延不絕的笑意讓他最後不得不用右手抵住了不受控製上揚的嘴角。

雖然顧今宵笑起來恰到好處的弧度中和了硬朗深邃的五官,整個人被溫柔包裹著,好看得讓人移不開眼。

但是這明顯是基於對自己的嘲諷,曲夢寒兩個腮幫子微微鼓起,嚴肅地問:“顧老師,你笑什麽?”

“沒什麽......”意識到失態的顧今宵輕咳兩聲,正了正身子,笑意卻愈發濃烈了。

麵前人反差的樣子實在是有趣。

曲夢寒本就是天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她完全不覺得剛才的提議有任何引人發笑的點,就撇嘴虛眼等他笑夠。

待終於戰勝了上揚的嘴角,顧今宵變回沉穩的樣子,先道了歉。

顧今宵:“不好意思。”

曲夢寒:“沒什麽不好意思的,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還請顧老師分享一下快樂。”

顧今宵:“沒什麽。”

曲夢寒:“沒什麽你笑什麽開心???中國人不騙中國人!!!”

顧今宵:“真的沒什麽。”

曲夢寒:“沒什麽顧老師你笑成這樣?”

顧今宵:“確實是沒什麽。”

顧今宵若是不想說,怕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說,不過就是世界未解之謎又多了一個而已,不說就不說吧。

搞得好像她很想知道一樣。

徹底放棄掙紮的曲夢寒幹脆不說話了,就耷拉著嘴角,眼神淩冽地看著他。

被盯得如坐針氈的顧今宵戰術性打開了手邊的另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喝了兩口。

車內空氣的流動變緩了,似乎還有向固態轉變的趨勢。

沉默在悄然蔓延著。

要比忍耐力,“老實人”顧今宵比曲夢寒差了可不止一點半點,沒多久就繳械投降了。

此情此景下,心理建設做不做都得開口了,好歹能起到轉移重心的作用。

於是在完全沒有做心理建設下,顧今宵終於是說到重點上了:“就是之前說想麻煩你的事情.......”

本來還鬱悶著的曲夢寒,聽“世界第十一大未解之謎”有了柳暗花明的可能性,立馬來了精神,湊到他跟前眨巴著晶亮的眼眸,使勁點起了頭。

“嗯嗯,顧老師你說!!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行軍打仗和求人辦事本質都是一樣的,得一鼓作氣,況且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再不開口今晚沒辦法交代了。

“如果方便的話,想麻煩你簽個名。”

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到最後竟然還是簽名的事情,曲夢寒聽聞是哭笑不得。

就這麽點事到底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而且自己都主動提出來了,還不肯承認,形象包袱比她這混娛樂圈的人還重。

曲夢寒擺擺手,頗為無奈地說:“行行行,搞了半天還是簽名,說吧,誰的?美國總統暫時有些困難哈。白靜雪還是陳冰冰的?”

“這兩個人我真的不認識。”

“那要誰的?”

“你的。”

這一聲把曲夢寒弄得有些懵,她歪著小腦袋,皺眉迷惑地看著顧今宵,提高音量再次確認了一遍:“誰的?”

顧今宵的喉結上下滾動,本就深邃的眼眸又被裹上了一層霧氣,然後在糾結中重複了一遍。

“你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隨即車內爆發出了一陣能把車頂掀翻,就地變敞篷的哄笑。

曲夢寒成了唐朝不夜城裏的不倒翁,身子東倒西歪,雙手緊緊捂著被扯得生疼的肚子。

“顧老師哈哈哈哈哈......你太可愛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行我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若是不肯承認要白靜雪和陳冰冰的簽名是矜持,那麽不肯承認要她的就是十足的可愛了。

“可愛”這個詞和顧今宵向來是無緣的,除了咿呀學語的孩提時代,便再也沒被人如此形容過他。

乍聽到的時候,明顯征了一下。

“可愛”是可以這樣用的嗎?

不過比起糾結“可愛”的用法,還是澄清誤會重要,顧今宵解釋說:“家裏的老人很喜歡你的《致十七歲的你》,想要個簽名。”

雖然是事實,但聽上去十分像扯謊的的解釋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曲夢寒一個標點符號都沒信,還順勢嗤笑了一番他的修為不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顧老師,你這個編理由的水平有待提高啊。沒什麽好解釋的,我懂我懂。”

看她的樣子,顧今宵知道再解釋下去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隻得選擇了沉默,也就是默認了。

恰好今天曲夢寒又從公司薅了一大捆專門用作簽名的照片,準備周末簽了給她媽趙依紅寄過去,這會兒算是派上用場了。

她從帆布包裏拿出照片和記號筆,照片有好幾種類,每種都挑了一張,簽名的時候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

沒想到顧今宵竟然是這樣的人,要個自己的簽名扭扭捏捏不說,還把家裏老人拿出來當擋箭牌。

這麽蹩腳的理由,他是把自己當傻子嗎?

曲夢寒簽完名,還在其中一張的角落瀟灑留下了自己的微信號。

早知道他是自己的粉絲,加個微信哪裏需要如此兜兜轉轉?

但這可不是自己主動要他的微信號,而是作為寵粉藝人回應粉絲支持與喜愛的一種方式,合情合理。

曲夢寒找了個“天衣無縫”的理由說服了自己,把照片遞過去,還故意提了老人的事情,“顧老師,我每種都簽了一張,老人家要是覺得不夠,我可以再多簽幾張哈。”

這年頭編理由能離譜成這樣的人不多了。

顧今宵接過一打少說有個五六張的照片,扯動嘴角道了謝:“夠了......謝謝。”

過程的曲折和自己蒙受的誤會先放一邊不談,不管怎麽說,交代的任務算是順利完成了。

就這樣吧。

驚喜若是提前揭曉了那就不是驚喜了,得讓本人去發覺,曲夢寒便沒有提角落寫了微信號的事情。

打開車門準備下車時,又回頭意味深長看了眼顧今宵,像老幹部般點點頭表達了對他的刮目相看。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自己平日裏看人犀利的眼光也有遭遇滑鐵盧的時候。

顧教授可比看上去心思多多了。

“顧老師路上小心,周末愉快,下周見!”

顧今宵從她的眼神裏知道情況已經朝自己設想的最壞方向發展了,就是料想到會如此,要簽名這件原本單純簡單的事情才會成了焦頭爛額的大難題。

不過事已至此,目的也達成了,一點犧牲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與上周不同,他在與自己和解輕聲歎了口氣後,也勾唇淺笑回了同樣的話:

“周末愉快,下周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