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幾日後,平陽武學院複課,新一屆學子也開始入學。三皇子齊修與忠武侯世子沈同晏參加了新一屆武員的入院典禮。

因著貴人的到來,武學院特意將典禮舉辦得極盡隆重。

如此盛事,且可借機一睹天家之子尊顏,平陽百姓幾乎是傾城而出,白叟黃童比肩繼踵,妙齡女子紛紛傅粉施朱,無不豐容靚飾,隻盼能引得貴人瞧上一眼。

禮台外街一時車馬相銜,香塵掠粉,羅綺滿街。

聞秀蘭癡癡地盯著負手立於高台之上,正在觀禮的長身郎君,心中狂跳不已,生出無限向往。

她想,這樣品貌非凡,賢身貴體的郎君,才該是她聞秀蘭的未來夫婿。

陶知影記得上世也有這一場盛事,當時聞秀蘭還曾邀她同去觀禮,彼時隻因聞氏犯病,陶知影不得不留在府中照看她。

許是與這場盛事無緣,這一世,她打算趁著城中空巷,去尋一尋飛虹樓中的秦婉薑;畢竟良籍女子平素若去到這種場所,總是不太妥當。

如果有些事情注定會與上一世的發展重合。

那麽,她要想想如何助秦婉薑與家人團聚。

然後,再是阻止她嫁予肖培之。

於飛虹樓門口使錢往樓中遞了信,不一會兒,一身舞女服的逐晚便出來了。

陶知影撩起帷帽,逐晚認出了她,忙欠身施禮。

陶知影回過禮,望了望她額間微微沁出的薄汗,伸手遞了巾帕過去,歉意到:“冒昧前來,叨擾娘子了。”

逐晚望著她遞來的巾帕,一時竟不知做何反應。她們賤籍女子,向來都是被良家子鄙夷的,何曾見過似陶知影這般和善的小娘子。

見她手足無措一幅怯生生的模樣,陶知影不由心下感歎。明明是朝廷重臣千金,卻陰差陽錯淪落為以色藝伺人之流;導致她前世在安平伯府中,言行總有些畏畏縮縮,慣常是一幅怯懦之姿,幾番被伯府中的妯娌所欺,隻她性子極柔,從不記恨罷了。

陶知影甚至曾據此,誤以為她是因曾經的賤籍而有些不自信,故怯於靠近肖培之;相處漸長後,陶知影發現,肖培之偶爾靠近秦婉薑時,秦婉薑總是不由自主地表現得僵硬至極。

同為女子,陶知影敏銳地察覺到,秦婉薑該是非常抗拒肖培之,結合肖培之納陶知影時,秦婉薑那毫無勉強之意的大度接納,以及她總獨自於院中發呆,甚至永日無言的鬱鬱神態,陶知影推測出,秦婉薑應是心中另有所屬。

趁她征愣之時,陶知影抬手幫她拭去了額上的薄汗,又後退一步道:“失禮了。”

逐晚反應過來,紅了臉呐呐道:“奴該多謝小娘子才是。隻是不知小娘子今日趨尊尋奴,所為何事?”

陶知影笑笑:“前番與娘子相遇時,我曾言娘子與我一好友極為相似,娘子可還記得?”

逐晚怔怔地點了點頭。

陶知影歎了口氣,繼續道:“不瞞娘子,那好友乃是我兒時玩伴,隻因年幼貪玩,竟被拍花子的給擄走了,這些年她家人一直苦尋,竟是杳然無音。那日偶然見得娘子你,隻覺神態相貌與我那兒伴頗為相似,我因此數夜不能寐,心中暗暗存上了一絲僥幸,故而今日特意前來尋娘子…”

逐晚聽罷,心中開始狂跳,嘴唇都開始有些微微顫抖,她勉力撫平了心跳,謹慎地望了望四周後,握住了陶知影的手,輕聲懇切地央求道:“奴現下還在排舞,怕是不便與小娘子細談。今晚酉時末,奴會去那刺吏府中獻舞…能否請小娘子屆時在刺吏府側門等奴?”

見陶知影點頭應下,逐晚這才充滿感激地道了禮匆匆離去。

陶知影隻覺手都被她在無意識間捏得有些發痛,可見她心中的歡喜。

聞宅中,聞傳鬆正被聞秀蘭的一席話驚得駭然不已。

聞傳鬆不可置信,心中怒潮陡漲,直氣得額角處青筋都有些鼓脹:“蘭姐兒,你可知你在說什麽?”

聞秀蘭竟讓他今夜借職務之便,設法在忠武侯世子房中秘密下催—情—藥!

聞秀蘭見他發怒,心中不由浮起懼怕,眼中瞬時盈淚,她聲淚俱下的抽噎道:“兄長,蘭姐兒這都是為了你啊!我為兄長不平。兄長文武兼資,哪一樣比那刺吏府中的郎君們差,憑什麽他們鎮日耀武揚威,甚至可與天家之子、王公貴胄之流攀談,卻隻讓你做那伺候人的差事?”

“還有那戕害兄長生母的老毒婦,兄長就不想為生母報仇麽?”

“兄長你想,我若入了侯府,沈世子便是你名義上的妹夫了。屆時刺吏見你與忠武侯府攀上了關係,定會排除萬難,讓你認祖歸宗的。”

末了,不等聞傳鬆回應,她又急急補道:“對了,還有那陶家表姐,她生得那般貌美,你定是對她動心了罷?若嶽刺吏認回你,你便是想納她為妾,想來她都會願意的,畢竟她隻是一介沒有背景的孤女罷了。而且今後,成了刺吏府郎君,你還可以有許多佳人相伴,你也可以再入武學,便是借著忠武侯府與平陽刺吏府之名,你定能飛黃騰達。將來再立下戰功,居那朝廷命官,甚至拜將封相也是使得的。”

聞傳鬆隻覺得眼前的聞秀蘭此刻陌生得讓他害怕,可聽著她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讓不由使他想起生父每每故作冷漠的神情,想起養尊處優的嶽府郎君們,尤其是那生得肥癡,且奢糜**的嶽大郎,又想起未曾謀麵的生母模糊的臉…

他清楚地認識到,如果不能被認回嶽姓,他便什麽都不是。

就連聞秀蘭,可能也不願意嫁他。

聞傳鬆跌坐於椅中,一個平素孔武有力氣宇昂昂的人,整個人好似瞬間變得頹敗不已。

半晌,隻覺聽得聞傳鬆艱澀地回道:“好,我答應你。”

玉漏漸移,已是向晚時分。

平陽刺吏府中已是燈燭熒煌,上下相照;絲篁鼎沸,歌管歡笑之聲,令人宛若雲外。

宴席上麗酒香茗,水陸俱陳;果子菜蔬,無不精潔;盤盒器皿,耀人耳目。

逐晚匆匆妝扮完,尋了個借口便往側門趕去。

陶知影在不遠處的犢車上撩簾輕聲喚她入內,又遣了秋照下去守著。

知她時間掐得緊,旁的閑話陶知影便也不多說,直奔主題道:“娘子應不是這平陽城人氏,不知你

可留有些許幼年記憶?記得自何時,當初是如何到了平陽,又是何故入了這飛虹樓中?”

逐晚搖搖頭:“奴有記憶時,就已是飛虹樓的童伶了。”

“那娘子是否有自幼年就佩戴的信物?又或者…身上可藏有何胎印?”陶知影繼續問道。

逐晚頗有些喪氣地回道:“凡入伶籍之人,樓使俱會清身,自身一應物品都會遭搜刮變賣。奴身上…也無甚胎印。”

陶知影陷入沉思。

她有上一世的記憶在,自然可以確定逐晚就是秦婉薑,隻是…現下情況有些棘手,她一時思索不出還有什麽辦法可以幫秦婉薑。難道…秦婉薑非要等上一世的時機到了,才能回到盛京?

見陶知影低頭不語,逐晚絞著衣襟,咬了咬下唇顫聲道:“興許是錯認,奴並非小娘子所尋之人,小娘子不必掛礙,奴總歸還是…謝過小娘子了。”

說著,她跪起身子,欲疊手伏身行大禮。

陶知影忙扶住她,心中也是糾結萬分,既不忍見她繼續呆在樓館中,又怕自己若直接使錢將她贖出,很可能會壞了她的機緣…

想了想,陶知影沉吟道:“娘子寬心,我定是不曾認錯人的,隻是現下…娘子需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斟酌一番,想想…如何證明娘子的身份。”

聞言,逐晚自強烈的失落中又生出一絲期望,她忍不住眼眶泛紅,泫然欲泣。

陶知影忙好聲寬慰了她一番。見出來得太久,逐晚忙辭別陶知影,下了犢車。

見前路有些昏暗,秋照忙提了燈要送她。

逐晚隻是擠出一絲笑,柔聲謝絕了。

她兀自向側門走去,卻仍暗暗咂摸著陶知影寬慰她的每一個字,仿佛如此,便能叫她自心亂如麻中抽出幾分力量。

一個不覺,右足底突然踩到枚不小的石礫。

出來時,為了節省時間,她將獻舞的軟底舞鞋也穿上了。這石礫正好順著腳弓滑到內側的舟骨處,她頓時歪倒在地。

秋照見狀驚呼一聲,忙提了燈上前。

陶知影聽得聲響,也忙掀簾下犢車,見她坐在地上,疾步上前查看。

逐晚在二人的攙扶下準備起身,卻在右足落地時頓感疼痛難忍,重重“嘶”了一聲,禁不住又滑了下去。

陶知影見她臉一片煞白,心道應是扭傷了腳,忙抬手喚了車夫上前,三人小心翼翼地合力將她抬進了犢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