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人性的惡
九月, 譚文森的組織關係落到玉竹縣公安局,他是新上任的副局長。
原本他沒期待過當上副局長,沒想到他不僅調來當上了副局長,局長還是月牙灣基地司令員曾經的下屬。
看在司令員麵上, 吳局長對他很不錯。他到任第一天, 吳局長說縣委開會, 帶他去見見人。
吳局長所謂的見見人, 就是帶他去縣政府交際。
今天縣政府開大會, 縣裏所有單位的頭頭腦腦都到了, 容納上百人的會場, 這會兒已經坐滿三分之一了。
譚文森一眼掃過去,好多眼熟的人。
坐在第一排中間的是玉竹縣縣長葉文正,葉文正旁邊是副縣長歐直人。
正在給兩人倒水的是葉凱, 葉文正的兒子, 也是副縣長歐直人的秘書。
會場前方左邊角落裏,幾個年輕人正在小聲說話。
他們都是葉家人, 交通局主任葉大兵,財政局主任葉立新, 還有今年初才調到縣政府的張林,副縣長歐直人的兒子歐意。
這幾個人他都在葉家村見過, 而且他知道,除了張林是葉家的女婿外, 其他幾個葉家人都是葉家重點培養的年輕人。
葉大兵、葉立新、葉凱他們幾個人, 前些年跑上跑下把玉竹縣修了兩條公路連通周邊的兩個縣城,又翻修了玉竹縣通往省城的公路, 清理沙河河道。
在別人看來, 他們幾個毛頭小子不怕苦不怕累, 初出茅廬就能把這事兒幹下來,已經非常優秀了。
譚文森想起啟盛朝時,她做為萬萬人之上的國師大人,為她辦事的能人異士前赴後繼,個頂個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葉家的年輕人,和那些能人異士相比,差距太大。
譚文森有些心疼她,悉心培養了這麽多年,葉家年輕一代,也就這樣了。
用他的眼光看,葉家年輕一代裏,沒有一個可以稱得上驚才絕豔的人物。
這些年為了穩住葉家局麵,她是不是也很辛苦?
她上輩子操心國家天下,這輩子操心家族,什麽時候,能讓她徹底歇一歇?
譚文森看葉大兵他們的時候,葉大兵也看到了他,葉大兵禮貌地衝譚文森笑,一點都不知道,剛才譚文森在心裏嫌棄他們不夠驚才絕豔,辜負了葉南音的栽培。
“小譚,在幹什麽,快過來我給你介紹幾個人。”
“這就來。”
自從他前些日子恢複上輩子記憶後,隻要看到和她有關的事情,都會想到她,聯想到上輩子,控都控製不住。
譚文森低下頭掩飾住眸光,快步朝吳局長過去。
“小譚,這是咱們玉竹縣葉縣長和歐副縣長,快過來打個招呼。”
葉局長又把譚文森介紹給縣裏的一把手和二把手:“咱們局新來的副局長,正經軍校畢業的,一畢業就去了高炮部隊打美國佬,後來又去了海軍打越南,團長的位置上退下來的,是個好小夥。”
吳局長毫不掩飾他對葉文森的看重,話裏話外都是誇獎,葉文正和歐直人聽到後,都笑了起來。
“吳局長,你不用介紹小譚,我們啊,早就認識他了。”
“哦?什麽時候認識的?”吳局長看了譚文森一眼,這小子怎麽沒提前跟他說。
譚文森微微一笑:“我一個發小和葉家的一位姑娘結婚,結婚的時候我去過葉家村。”
葉文正接話:“可不止,我們村藥鋪的關大夫你知道吧,小譚家原來和關家就認識,得叫關大夫一聲叔。”
吳局長笑道:“還有這樣的關係?小譚真是見外,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是我的不是。”
吳局長搖搖頭:“也不怪你,今天你到任第一天就被我拉過來,你也沒機會說。”
看在老朋友的份上,吳局長想給譚文森介紹人脈,葉文正想給譚文森撐腰,現在倒是說到一處去了。
會議要開始了,大家都回位置上坐著,吳局長輕輕一笑,他那個老朋友還擔心譚文森來這兒上班,人生地不熟被欺負,沒想到人家路子寬的很。
和葉家關係好,在玉竹縣橫著走都沒問題。
今天這個會議主要傳達上麵領導關於教育方麵的指示,嚴查學校教材,反對教職人員資產階級作風。
市裏過來的宣傳人員,站在上麵講了一個小時後,散會。
散會後,葉大兵主動過來叫譚文森。
“中午一起吃個飯?”
葉大兵笑著說:“前些日子你在村裏養病,天天在關大夫家待著,想和你聊聊都沒空閑。”
譚文森還沒說話,吳局長拍拍他肩膀:“去吧,縣政府食堂的飯菜不錯,吃了午飯再回單位。”
“是,謝謝吳局。”
吳局長走後,譚文森跟幾個葉家年輕人走後,好些人都問,這個新麵孔是誰?
宋金陽和葉小美結婚後,夫妻倆關係挺好,宋金陽也得到了葉家人的認可,順帶著,作為宋金陽發小的譚文森也得到了葉家人的歡迎。
夏天天氣熱,穿的也不厚,吃飯的時候譚文森低了下頭,葉大兵看到她脖子上的紅繩。
“你的護身符不是沒了嗎?”
“是。”
護身符沒了,脖子上這根紅繩他舍不得摘。
“聽小美姐說你死劫已經過了,你再想問小姑奶奶要護身符肯定不能了,不過你問小姑奶奶要個平安符肯定可以。”
聽葉小魚說,小姑奶奶閑來無事,畫的平安符裝滿了櫃子,隻要葉家人想要,去找葉小魚,葉小魚去給小姑奶奶送飯的時候,順手拿一個就行。
“是這樣麽,回頭我問問。”
葉大兵的意思是叫他問葉小魚要,譚文森卻想借這個機會去找葉南音。
上輩子,葉南音是國師的時候,平常人很難見到她。
這輩子,葉南音是葉家的小姑奶奶,一樣很難見到她。
今天才星期二,等到周末休息的時候就有時間回去了。
葉大兵說:“周末我們也要回去,到時候一起。”
“一言為定。”
譚文森和葉大兵他們吃了午飯後,慢慢走回單位。
“譚副局好,吃了午飯沒?”
“吃了,你們吃了沒?”
“剛吃了。說起來咱們單位的食堂也還可以,明天譚副局長可試試。”
他一進門,門口的公安笑著跟他打招呼,態度特別親熱,他早上來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差別,譚文森心知肚明,笑著和大家寒暄了幾句,轉頭進辦公室。
譚文森剛坐下,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
楊俊推門進來,手裏還捧著一堆文件。
“譚副局長,這是吳局長叫我拿給你的文件,都是咱們單位的內部資料,您看看。”
“好,放桌上我一會兒看。”
楊俊放下資料,見他桌上的茶杯空著,特別有眼力見兒地給他倒了杯水。
“謝謝。”
送來的資料不少,譚文森看到下班時間也沒看完,把資料鎖櫃子裏,下班了。
今天是個大晴天,他從室內一出來,瑰麗的晚霞鋪滿了天空,微微燥熱的晚風吹過來,他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放鬆。
單位給他安排了房子,現在他不想回家,就在馬路上慢慢地走著。
身邊人來人往,除了他,好像都是趕著回家的人。
他們手上提著包,包裏裝著菜,有些身邊還跟著個半個孩子,孩子邊跑邊笑。
譚文森感覺,心裏被愉悅的情緒充滿。
訓練有素的部隊、朝夕相處的戰友,浪潮迭起的海麵,還有海麵上你死我活的戰鬥……這才多久?他感覺好像都是上輩子的事情。
姥姥姥爺都去世後,他雖然在認真地幹著該他幹的工作,看似也在好好生活,但是他總感覺,僅僅是存在著而已,他無處可去,無家可歸。
恢複記憶後,他好像找到了他的歸處,他應該去的地方。
不知不覺走到百貨大樓後麵,譚文森突然停下了腳步。
前方,楊俊和葉霜肩並肩地走過來,看兩人的互動,肯定不是一般關係。
“譚副局長。”
看到譚文森,楊俊尷尬地停下腳步。
譚文森點點頭:“回家了?”
楊俊看了葉霜一眼,結結巴巴地說:“也沒,還沒回家,我們,那啥……”
“我們去看電影,你去嗎?”葉霜打斷楊俊,笑著問譚文森。
“你們去吧,我去前麵供銷社買點東西。”
葉霜擺擺手:“行,那我們先走了。”
楊俊看看譚文森又看葉霜,他們怎麽認識的?
葉霜拉上他:“走啦!”
“哎,譚副局長今天才來單位,你怎麽認識的?”到電影院後,買票的時候楊俊忍不住問。
“就認識了唄。”
楊俊還想追問,葉霜就簡單說了下譚文森和葉家的交情。
楊俊聽後,笑著說:“我剛追求你的時候,公安局的老人們就警告我,說姓葉的姑娘不一般,叫我考慮好。”
楊俊去年退伍後來的公安局,對葉家他多少知道一點,沒想到葉家的人脈這麽深,除了葉家之外,隨便來一個副局長都和葉家有牽扯。
葉霜輕哼一聲:“知道葉家不一般就好,你要敢欺負我,我絕對不會讓你好過。”
葉霜和楊俊認識,是因為春天那會兒,百貨大樓的倉庫裏丟了東西,領導叫公安過來調查,來的人裏麵就有楊俊。
楊俊第一眼就看上了葉霜,偷東西的小偷抓到後,楊俊依然天天來百貨大樓報道,今天送包子,明天送油條的,瞎子都看得出他喜歡葉霜。
葉霜其實想處對象,隻是當初被張少平傷透了,有些膽怯,雖然對楊俊有些心動,但是不敢行動。
葉朵朵就跟她說,先帶楊俊回去見見小姑奶奶,小姑奶奶答應就處,不行的話就趕緊拒絕人家。
葉霜也覺得葉朵朵說的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葉霜帶楊俊回去,當時葉南音就點頭了,說楊俊人不錯,如果喜歡的話,可以試試。
楊俊當時還迷糊著,以為葉霜性格傳統,處對象之前要叫爸媽看看他,他興衝衝地來,沒見到葉霜父母,隻見到了葉霜的妹妹。
葉家長輩不出麵見他,當時楊俊以為這是葉家婉轉的拒絕,他心情正低落呢,葉霜就問他,要不要處對象。
那當然要啊!楊俊立刻點頭答應。
點頭的同時楊俊深刻地明白,葉霜的這個妹妹,說話很管用,以後千萬不能得罪!
和葉霜處對象越久,見的葉家人越多,楊俊那張不能得罪的名單上,名字越列越多。
不過他一點都不覺得煩,自從處對象後,每天都樂嗬嗬的。
單位的老人見狀都笑話他,說他幹脆去葉家當上門女婿算了。
就跟今年從公社調到縣委的那個張林似的,自從娶了葉家的姑娘,一路從埋頭種地的知青,被提拔到縣委裏。
以後呀,前途無量哦!
楊俊臉皮厚,不怕大家打趣兒他。
葉霜娘家厲害,難道他就要避嫌不和葉霜處對象了嗎?不可能!
電影院熄燈,隻有前麵投影的幕布有一點微弱的光,楊俊老壯的一個人,腦袋靠到葉霜肩膀上,小聲撒嬌:“你別不要我。”
葉霜瞬間從脖子紅到額頭,伸手推了他一把:“好好說話。”
楊俊輕咳一聲,黑暗中,他的耳朵根紅的滴血,他一個大男人說這種話,也挺不好意思的。
這場電影放的是打仗,電影裏的爆炸聲不停,還有身邊人說話的聲音,笑鬧的聲音,楊俊通通聽不見,整場電影,他一直用餘光偷瞄葉霜。
一直被他盯著,葉霜有些繃不住,推了他一下:“還看不看?”
“看,要看!”
“看我還是看電影?”
“看你!”
葉霜紅著臉站起來,呸,不看了!
“哎,別走!”
楊俊追著跑出去,跑到外麵街上沒人的地方,兩人的手就牽到一起了。
明明是一樣的月色,但是籠罩在有情人身上,月色就顯得格外動人。
第二天上班,譚文森去單位,在門口碰到楊俊,楊俊衝他笑。
譚文森看著他問:“局長在嗎?我有事兒找他。”
“局長還沒來。”
譚文森點點頭,轉身進去。
倒了杯水,譚文森繼續看昨天沒看完的資料,楊俊突然衝進來,門被撞開甩在後麵牆上,發出嘭的一聲。
譚文森皺眉:“局長來了?”
“不是!”楊俊臉色不好看:“出人命了。”
“什麽?”譚文森一下站起來。
死的是一家四口,一對夫妻和兩個八九歲的孩子。
那家的男人名叫王城,在知青辦工作,三十來歲,平日裏與人為善,沒聽說和人起過爭執。
王城的媳婦兒是個家庭主婦,平日裏有空就去街道辦接點粘紙盒的活兒做,整天和人說說笑笑的,也沒聽說和誰有矛盾。
說起王城一家,鄰居嘴裏都是好話,一時間,犯罪嫌疑人不好鎖定。
勘查現場後,譚文森看了楊俊做的記錄,一家人都是被一刀斃命,割斷了脖子。兩個小孩兒的脖子隻剩下後麵一層皮扯著,差點就直接砍斷了。
“去單位問過了嗎?”
“剛才派人問過了,知青辦的人說,這段時間王城在單位裏也一切正常。”
不僅是王城的單位,王城和他媳婦的親戚家也派人走訪了。
譚文森覺得不對勁,鄰居和單位的同事都說王城好,這樣一個挑不出什麽錯的人,怎麽會突然全家被殺呢?
這個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譚文森覺得,王城肯定有什麽社會關係被他們忽略了,還沒查到。
回到公安局,譚文森把所有的資料擺在桌子上,陷入沉思。
吳局長黑著臉走過來:“怎麽樣,有線索嗎?”
好像有線索了。
譚文森把楊俊叫來:“你去咱們縣下麵每個公社的知青點打聽打聽,最近這段時間有沒有發生過什麽大事。”
“我這就去。”
楊俊跑出去,去車棚拿自行車,一腳蹬上就要走。
“你幹什麽去?”葉霜下班找過來。
“你怎麽來了?”楊俊一腳踩在地上刹車。
葉霜雙手叉腰:“昨天不是你說叫我來單位找你嗎?”
楊俊一拍腦袋,他差點忘了。
“霜霜對不住,今天發生大事兒了,你先回去,等我忙完去找你。”
“是不是知青辦那個命案?”
“你知道?”
“玉竹縣就這麽大,全家被滅口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不到處傳。”葉霜問:“你是要下鄉?”
“嗯?”她怎麽猜到?
葉霜說:“你一個陌生人下鄉去知青點問話,就算別人知道點什麽,能跟你說實話?”
要想聽到這話,還是要他們自己內部的人才行。
“我帶你去找張林。”
張林自己就是知青,和葉渠公社的知青們的關係一向維護的好。知青們空閑的時候私下裏經常一塊兒玩,如果真有什麽事,他們肯定會聽到一些風聲。
明麵上王城這個人什麽都好,挑不出錯兒,越是這樣的人私下裏做的事可能越驚悚。
譚文森想查查王城有沒有借職位之便搞男女關係,王城已經死了,隻能從知青那邊探探消息。
葉霜帶著楊俊找到張林時,張林就猜到了譚文森的想法。
“這個事兒交給我,我一會兒就回葉渠公社。”
“謝謝了,麻煩你跑一趟。”
“不用這麽客氣。”張林說:“我來不及回去跟葉秋說,一會兒你幫我帶個話,跟她說我明天回來。”
“行。”
張林回葉渠公社的時候,順手買了兩斤肉,下車後直接去知青點。
“喲,張哥怎麽今天有空回來?”
“張哥來了!”
“稀客啊!”
張林把肉遞給一個女知青:“稀客什麽呀,我哪個月不過來?”
大家夥兒都笑起來:“正好,最近忙秋收累的不行,咱們晚上開開葷。”
大家夥洗菜的洗菜、燒火的燒火,看得出來,雖然秋收忙碌,也累人的很,大家有說有笑,狀態都還可以。
至少表麵看著,不像有什麽煩心事。
張林蹲過去幫忙擇菜:“二十號就是中秋節,大家夥怎麽過啊?”
“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唄。”
一個和張林關係好的男知青湊過來:“隊長說了,中秋節隊裏給我們出十斤麵粉,我們打算自己烤月餅來吃。”
“你們還會烤月餅?”張林誇張道:“我以為你的水平,也就隻能自己熬粥喝喝。”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這話也沒說錯。
不過,都下鄉多少年了,廚藝肯定比以前好多了。
“去年隊長家不是做了月餅嘛,還給我們送了幾個,到時候我們去問問怎麽做的,自己學著來唄。”
“就是,咱們還有最後一塊臘肉,到時候做臘肉月餅。”
“啥,臘肉月餅?月餅還有鹹口的?”
“你丫南方的?”
一個女知青忍不住笑:“別搭理他,南方也有鹹口的,他就是故意這麽說惹你。”
說起中秋節,氣氛又熱烈了不少,張林瞬時問道:“到時候你們要不要辦聚會?把其他公社的知青請過來?”
“算了,現在怕是不合適。”
“怎麽不合適了?”張林說:“是不是怕月餅不夠分?要是不夠,我想辦法給你們多弄點麵粉過來,一年到頭聚一次也不容易。”
“不是因為舍不得吃的,是因為新莊公社。”
“新莊公社怎麽了?”張林反問。
“顧琴這個人張哥還記不記得?”
“記得,我記得她是上海來的知青,跟咱們一批來的,一直表現的很好,去年她不是拿到回城的名額回去了麽。”
從六九開始,就有知青回城的政策,隻要通過知青小組評議,再通過公社推薦,知青辦審批等程序後就可以通過招工、參軍等等政策回城。
顧琴表現好,通過了推薦和審批,上海那邊又有單位肯接收,去年年前,顧琴順利地回城了。
當時正是過年期間,農閑,他們還給顧琴辦了一個簡單的歡送會。
“唉,回去是回去了,就是人沒了。”大家表情都有些難過。
張林心頭一跳:“怎麽沒的?”
“不知道,我們也是聽李舟說的。”
李舟也是新莊公社知青,聽說和顧琴是同學,李舟為人比較沉默寡言,和新莊公社其他知青點的知青關係處的一般,唯獨和顧琴關係十分要好。
開始大家以為他們倆在處對象呢,顧琴當眾否認,說他們隻是朋友。
顧琴否認之後再沒人提這個話,大家都知道,顧琴想回城。
平日裏顧琴幹活賣力,還和公社的社員們搞好關係,空閑的時間還會參加掃盲班,教不識字的社員們認字。
她的努力所有人都看在眼裏,當初她被推選回城,就算看顧琴不順眼的人,都說不出反對的意見。
顧琴順理成章地回城了,顧琴的回城也激勵了其他想回城的知青,都學顧琴的路子,勤勤懇懇幹活,為公社做貢獻。
特別是李舟,明明是一個內向的人,為了和社員們打好關係,主動去和人交談,還會幫人帶孩子,把大家都看傻眼了。
“李舟人呢?”
“前天請假回家了。”
“說起來也奇怪得很,秋忙的時候請假回家,他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費了麽。”
等投票選知青回城的時候,人家提起他秋收請假回家,逃避勞動,他肯定一點機會都沒有了。
聊天的時候也沒耽誤做飯,飯做好了,大家要求張林坐下一起吃。
張林擺擺手拒絕:“你們吃,家裏做了我的飯,我不回去我丈母娘又該念叨我了。”
既然如此,大家也沒強留。
“張哥有空過來玩啊!”
張林回家,丈母娘真在。這幾年葉小魚接管了小姑奶奶的一日三餐,族學又有孔大廚幫忙看著,江英不用時時守在四方園,回家的時間也多了。
江英招呼張林吃飯:“早前他們說你回來了,我做好飯還不見你回來,幹什麽去了?”
“有點事兒,去知青點轉了一圈。”
江英給他夾菜:“是不是知青們鬧出事了?”
張林歎氣,一言難盡。
第二天一早張林回城,去公安局找譚文森。
“有線索了,你們去查查李舟這個人。”
按照知青他們的說法,李舟三天前就請假回家了,他有不在場證據。
但是誰能保證李舟真的出發回家了?
這是目前唯一的線索,也不能不管,譚文森安排楊俊帶著人去火車站打聽,務必要仔細打聽,問有沒有人見到李舟上火車。
火車站人來人往,想調查一個人幾天前是不是去過,不是那麽容易的。
為了盡快得到消息,公安局幾乎所有人都撒出去了。
除了值班的人和看門的大爺,今天公安局裏幾乎沒人。
半夜時分,夜黑夢甜的時候,一個年輕男人熟練地翻牆進家屬院,他像是回自己家一般,上樓,停在一戶人家門口,掏出鑰匙,輕輕扭開門鎖。
他輕手輕腳地進去,緩緩關上門,哢嚓一聲。
門關了!屋裏的燈亮了!
昏黃的燈光從頭頂照下來,燈光下譚文森的臉一半在明一半在暗。
譚文森緩緩叫出他的名字:“李舟!”
李舟笑了,無視屋裏十幾個公安,隨意地掏出掛在腰上的菜刀,放桌子,自己拖了張板凳過來坐下。
“我以為你們還在火車站打聽我的消息,沒想到你們在這裏等我。”
李舟笑著說:“你們挺聰明!”
王城全家被殺,凶殺現場的門鎖都是完好的,王城家在二樓,幾乎所有人都會下意識猜測,凶手是從陽台進來,殺人後離開。
原本譚文森也這樣以為,直到張林說出李舟這個名字,譚文森再細查,聽說李舟爺爺是鎖匠,李舟也跟著學了一手,有一回顧琴箱子的鑰匙丟了,李舟弄了個小鐵絲就把鎖開了。
其他知青們這才知道,李舟還有這一手。
譚文森打電話聯係上海那邊的公安,上海那邊的公安查到顧琴的真實死亡原因,是七月初打胎的時候大出血死亡。
顧琴一個年輕姑娘,沒結婚,甚至連對象都沒有,怎麽會懷孕?
從進門後,李舟一直笑,笑著笑著,他控製不住流淚:“你們猜到了顧琴是怎麽死的吧?”
王城一家是他殺的,今天這家的主人是丁全,也是知青辦的,李舟今天是來殺丁全的。
丁全此時躲在臥室,嚇得瑟瑟發抖。
“顧琴這樣好姑娘,為了回城拚盡全力,王城、丁全這樣的人渣用一個簽名威脅她,玷汙她,最後還害她沒了性命,他們都不該活著!”
李舟站起來,憤怒瘋狂地雙手錘桌!
譚文森盯著他:“放心,他們一個都跑不了,你也是!”
李舟笑了,緩緩坐下,雙手自然地垂在身體裏兩邊:“你既然敢承諾,我肯定信你,反正我現在也跑不了。”
“但是,如果你敢騙我,就算我死了,鬼魂也會來找你算賬!”
李舟的眼神如惡鬼:“你和葉家交好,應該知道這個世上有鬼吧!”
“我知道!”
李舟束手就擒,被公安帶走。
楊俊一腳踹開臥室的門,丁全嚇得渾身一哆嗦。
“輪到你了!”
李舟殺王城全家,殺人償命,他已經沒有活路了。
槍斃之前,李舟家人和顧琴家人來送他,一看到他,顧琴的媽媽哭到昏厥,嘴裏還念叨著,你們倆的命為什麽這麽苦啊!
李舟是笑著告別家人的,他說他不後悔。
唯一後悔的是,丁全還活著。
丁全作為全國知青辦裏的敗類典型,就算是活著,他以後的日子也是生不如死。
有王城全家被滅,和丁全這個生不如死的例子擺著,那些仗手裏的公權力,就對回城知青動手動腳的人,也該知道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案子破得很快,譚文森臉上卻沒個笑。
作為曾經的過來人,吳局長跟他說:“戰場上生死來的比這個更慘烈,但是被敵人打死和被自己人害死,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吳局長說得很是。
周末休息,譚文森去葉家村,晚上住在關叔家,第二天早上吃了早飯,他爬山去四方園。
他想見她!
葉南音看到他後說:“你該留在戰場上,你的能力,你的偏好,你的命格,注定了你能在戰場上如魚得水。”
可是,戰場上沒有你!
“你來找我有事?”
譚文森嗯了一聲:“想找你求一張平安符。”
葉南音驚訝:“你還用平安符?”
隻要不在刀槍無眼的戰場上,誰拿他有辦法?
好像被她高看了,譚文森忍不住笑意:“就當我求個心安吧。”
一張平安符罷了,葉南音隨手給他拿了一張:“別碰水。”
最開始,葉南音認出譚文森的身份後,麵對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譚文森清醒後,一直沒來找過她,這麽長時間,她倒是有些事想問他。
“我死後,啟盛朝如何?”
“朝廷南遷,一年後覆滅。”
“百姓如何?”
“短暫的動亂後就恢複正常了。”
“神算門呢?”
“北朝皇帝想請您師父出山擔任國師,您師父拒絕了。”
當初她用生命為代價的那場咒殺,讓北朝上下心驚膽戰,算是徹底知道神算門的厲害。
葉南音摸著手裏的國師印:“這是我師父送過來的?”
“對。”
“那潛龍穀呢?”
“我不知。”
葉南音嗯了一聲:“你是怎麽到這裏來的?也是我師父送你來的?”
譚文森不想提。
雖然譚文森不提,葉南音也猜出一二。
她想問的是,他付出那麽多,來這裏做什麽?
上輩子她第一次見他,他身上籠罩著一層功德金光,如果他不來這裏,而是正常投胎,他會是福壽雙全,大富大貴的命。
譚文森不想回答這個話題,借口還有事,轉身走了。
葉南音獨自喝完一杯茶,她想,有個熟人在這裏,偶然見見,聊聊以前的事情,也不錯。
譚文森如果知道她的想法,說不定會鬱結好久。
你隻想和我當個熟人嗎?
不過,就算是熟人也好,至少熟人能時時見著。
譚文森下山,感覺身體有些累,有點喘不上氣。
關晗之給他檢查後,提筆寫藥方:“之前給你抓的藥都熬了喝了嗎?”
譚文森:“……”
關晗之橫了他一眼:“你真以為自己年輕身體好?別逗了,你這樣的身體,現在上戰場人家都嫌你累贅。”
抓好藥,關晗之把藥扔給他:“下次回來再這麽病怏怏的,就別進我家門。”
譚文森知道自己不對,說了好些話才勉強哄好了關叔。
走的時候,故意說:“我走了!”
“滾吧!”
嘖,真生氣了!
譚文森帶著大家短短兩天內破了王城全家被殺案後,局裏人對他的態度又變了一變。
開始時對他尊敬隻是表麵功夫,後來看在葉家的麵子上吹捧他,現在卻是因為他的破案實力尊敬他。
楊俊對譚文森的態度也是變了又變。
開始把譚文森當做副局長尊敬,後來把譚文森當作有實力的副局長尊敬,最後得知他能和葉霜的妹妹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喝茶,譚文森就登上了他不能得罪的終極名單。
楊俊主動跟譚文森走得近,譚文森看在葉家的麵上,也願意提攜楊俊。
譚文森表現出來的態度也影響著單位裏的人,楊俊發現,不知不覺中,他在單位的地位比以前高多了。
以前單位年紀大的人都稱呼他小楊,現在稱呼都改了,改叫他楊公安。
別說,還真有點不習慣。
中秋節,譚文森收到北京寄來的包裹,包裹裏除了點心外,還有不少點心票。
譚文森留了幾張點心票,其他的都給楊俊。
“譚哥,這怎麽好意思。”
“你不要?”
“要要要!”
楊俊這段時間都在和人換點心票、糖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他這是在為結婚做準備了。
譚文森想的是,畢竟是她的姐姐結婚,能幫襯就幫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