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族學需要更厲害的老師

歐直人頂著臨時主任這個頭銜, 整天如履薄冰。艱難地熬過了夏天,熬到了九月,又是一年中秋。

鄭小容歎氣:“爸媽不在,兒子也不在身邊, 這個中秋過的挺沒意思。”

歐直人沉默地坐那兒, 冷著一張臉。

“怎麽不說話, 遇上什麽事兒了?”鄭小容問男人。

“十一號發的教育運動經驗總結你看了沒有?”

歐直人知道, 不出意外的話, 文件應該發到基層了。

“當然看了, 單位領導還組織我們學習了一上午。”鄭小容挨著丈夫坐下。

鄭小容雖然不在市政府上班, 但是她在街道辦基層工作,這些事情她知道得很清楚。

“那天學習之後,我們這一周多的時間主要工作就是挨家挨戶地走訪, 問他們家有幾口人, 都在做什麽工作,原來祖上是做什麽的, 都要一一登記清楚。”

鄭小容沒太明白:“好端端的,登記祖上三代資料做什麽, 祖上三代往上捋,都要追到清朝了。”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 他們要準備幹什麽?

“我們家的資料我也填了,你爺爺原來是貧農後來加入到革命隊伍, 咱爸也是當兵的人。我娘家那邊我也填了, 都是普通百姓,就我爺爺讀過幾年書後來在私塾當老師。”

鄭小容笑起來:“去挨家走訪做登記的時候, 他們還互相比較, 說自己家祖上出過什麽厲害人物, 真是太有意思了。”

歐直人笑不出來。

九月囫圇過去,進入十月後,鄭小容他們接到任務,配合稅務部的同誌清點轄區內各個單位的賬目和財務,連倉庫也要清算清楚,確定對得上賬。

大清點還隻是開始,清點完賬目之後還要對單位裏的人進行排查,特別是祖上三代中,階級成分有問題的人要重點審查。

鄭小容心頭一跳,聽到重點審查這幾個字,她瞬間就明白了丈夫在擔心什麽。

工作開始開展的時候,大家行事還比較謹慎,到後麵有些失控,鄭小容秉承負責任的態度審查資料,但是誰是確有其事,誰又是造謠汙蔑,後麵她扯不清楚了。

一筆糊塗賬!

不僅大城市開始搞四/清,玉竹縣這樣的小地方一樣開展的轟轟烈烈,一查還真查出了不少問題,賬目不清的,吃拿卡要的,任人唯親的……

玉竹縣的罐頭廠情況最嚴重,糾出的貪汙分子,從上到小總共有十來名情節嚴重人員,頓時縣裏人民群眾嘩然。

縣裏農用機械廠也查出了問題,主要是任人唯親,裙帶關係問題嚴重,這些人全都被擼了。

不過,機械廠的廠長被革職,新上任的廠長卻很會辦事。

他上任第一天開會後貼出告示,說半個月後重新招工,招工流程肯定公開公正,還會邀請縣政府的領導監督,絕對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罐頭廠落得人人唾罵的下場,機械廠卻是獲得了好名聲,歐成海私下裏還跟葉文正誇獎過那位當機立斷的機械廠廠長。

“縣裏搞的差不多了,輪到下麵公社,我想舉薦你親自負責,你覺得怎麽樣?”

葉文正當然願意。

歐成海手指叩了叩下桌子,說出自己的意見:“我認為,該查就查,查出問題咱們也不回避,但是不能讓那些好事分子借機鬧事,咱們要的還是穩定。”

“您的意思我明白。”葉文正也做如此想。

城裏的大動作公社又怎麽不知道,屁股幹淨的人行得正站的直,根本不怕人查,有些不那麽幹淨的都在想法子遮掩過去。

聽說是葉渠公社出身的葉文正總領清查工作,自認為和葉家有些拐彎抹角關係的人都開始使勁兒了。

葉文正笑著跟媳婦兒說:“我看這次清查很有價值,還沒動手,暗處裏那些偷家的耗子就開始害怕了。”

王蘭給葉文正收拾幾件幹淨衣服,叫他帶回去換洗。

王蘭:“你走了我還在城裏,我瞧著他們走關係肯定會走到我這裏,要不我還是跟你回族裏住幾天?”

葉文正的兒子葉凱,今年十歲,春天清明節的時候從學校退學,現在在族學學習。

“反正你們父子倆都走了,我留在縣裏也沒意思。”王蘭是家庭婦女,也沒有自己的工作,男人孩子都走了,她在家也是閑著。

“那咱們一起回去。”

葉文正已經決定好了,既然他主管這事兒,肯定要從葉渠公社開始查起。

第二天上午,葉文正帶著一隊人馬總共十二個人,都是從稅務局、財政局、人事局這些單位抽調過來的。

清查縣裏的企事業單位,也有他們的功勞。

“所有的賬目和人員名單都在桌上,你們慢慢查。”

葉偉前兩天知道葉文正主管這事兒,就知道他肯定要從葉渠公社查起,早就把資料準備好。

葉文正翻了幾本資料,笑著說:“葉書記準備得挺齊全嘛。”

“這不是為了配合葉副縣長工作嘛!”

兩個姓葉的打官腔,旁邊十二個來查賬的同誌卻不好開口。

這可是葉副縣長的地盤,怎麽查,查到什麽程度,還要看葉副縣長吩咐。

萬一查出什麽不該查的東西,葉副縣長麵上不說,萬一背後找他們麻煩,他們可消受不起。

“你們該怎麽查就怎麽查,不用特殊對待!”

“是!”

葉副縣長吩咐下來後,大家都把心放回肚子裏,開始認真工作。

葉偉指了一個葉家人配合工作,就和葉文正回村裏了。

“小姑奶奶不在山下?”

“不在,小姑奶奶這兩三個月都在山上待著,也就是中秋節的時候下山住了兩天。”

想到小姑奶奶上次算出來的吉凶,葉文正小聲說:“小姑奶奶的本事你也知道,從知青下鄉到最近這些事,苗頭很明顯了。”

“你是知道厲害的人,族裏、公社裏的事情你自己管好,千萬別出什麽岔子。”葉文正語重心長。

葉偉嗯了一聲:“從知青鬧事兒開始,族長就跟我說了,族裏現在管得嚴。在外地的葉家人也都通知到了。”

葉偉辦事葉文正還是很信得過,他笑了笑:“我們葉家在玉竹縣不能說隻手遮天,不過,我們正經做人,不懷好意的人也不能汙蔑了我們去。”

葉偉點頭,說得就是這話。

他們葉家,本來家族凝聚力就很強,族裏很少出那些糟汙事。

現在有小姑奶奶坐鎮,族人生怕做了壞事,家族聚會的時候叫小姑奶奶看出來,更是不敢。

葉家族裏不僅做壞事的人少,一些上年紀的老頭老太太,對做好事積功德上癮,每次隻要碰到小姑奶奶,都要問一句,自己的命有沒有變好。

每次小姑奶奶聽到都笑,葉偉也樂不可支。

葉文正回來,肯定要上山去四方園祠堂給祖宗上香,然後再看小姑奶奶有沒有空,見小姑奶奶一麵。

今天小姑奶奶沒空,葉文正去祠堂給祖宗磕頭後,就到吃午飯的時間了。

葉凱見到他爸過來,高興地叫他爸和他一塊兒吃飯:“我媽來了嗎?”

“來了,在山下收拾屋子,等過兩天上山看你。”

“爸,咱們家還有沒有肉票?有肉票的話買點肉送上來吧,叫江英嬸嬸給做一頓紅燒肉。”

“怎麽,饞肉了?”

葉凱哎呀一聲:“不是我饞肉了,是葉清塵饞肉了。”

葉清塵這兩個月把困陣徹底學會了,不僅困陣困不到他,他還能隨手擺出超厲害的困陣,葉凱想學,聽說葉清塵想吃紅燒肉,就找他爸想辦法。

“你呀,那是你想學就能學的嗎?”

“我感興趣嘛。”

“行吧,你感興趣就試試吧。”葉文正給兒子夾菜:“你們寢室還是三個人住?”

“嗯,我、葉清塵,還有葉偉伯伯的兒子葉大兵。”

“你們三個好好相處,別打架。”

“切,我才不會跟他們打架呢。”每天學習那麽累,晚上洗漱完,累的躺**就睡著了。

看著兒子大口吃飯,葉文正心情愉悅。

外麵水深火熱,鬧成一鍋粥,葉家依然是一片淨土,他們作為葉家這一代的頂梁柱,有責任護著葉家。

葉文正笑著擼了一把兒子的小腦袋,葉凱不耐煩:“不要摸我的頭,會長不高的。”

他們寢室三個人,差不多大,就他最矮!

“想長高多吃點。”

“我知道!”

老師跟他說過了,說他以前被養得太精細了,動得少,胃口就少,身體肯定就會瘦弱些,長不高。

“這話別跟你媽說,你媽聽到了肯定要生氣。”

精心照顧長大的兒子,轉頭嫌棄她照顧得太精細了。

“我知道啦!爸爸你別說話,讓我先吃飯。”

“好,你吃吧!”

葉文正陪著兒子吃完午飯,族學的孩子們要睡覺了,葉文正送兒子回寢室,碰到葉清塵。

“小姑奶奶不忙了?”

“這會兒不忙,下午就不知道了。”

葉文正連忙上坡去見小姑奶奶。

葉南音也剛吃了午飯,準備要休息。

葉文正抓緊時間把該說的事兒說完。這是族長吩咐的,從小姑奶奶兩三歲開始,不管小姑奶奶明不明白,都要把外麵的事情講給她聽。

事實證明,小姑奶奶不愧是有宿慧的人,一般事情她都明白,他們遇到解決不了的事情,她也會給意見。

“你們做的很好,我沒什麽可說的。”

葉南音自從上次推算國運之後就有預感要發生大事,沒想到來的這麽快。

事情還在控製當中,對他們葉家暫時也沒有什麽妨礙,葉南音也不想管,她隻有一件事想說。

“族學裏的老師們大多是族裏有能耐有本事的人兼任,大多以教導技術為主,我認為這些老師還不夠。”

從傳統的劃分來看,士農工商,葉家族學的老師大多集中在農和工,兼任一部分士和商。

戰爭時期,農和工非常重要,隻要守好自己家一畝三分地,就算和外麵隔絕,也能過上不錯的日子。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葉家的士和商也要拉拔起來。

商別看現在路窄,葉南音有預感,等到時局真的好轉,商的出路無限寬廣。

葉家現在家底,大都是以前葉家行商的人積攢起來的。

“您說的話我記在心裏,以後會留意有沒有合適的人來族學任教。”

葉南音頷首:“辛苦!”

葉文正又說了些縣裏的事情,拉拉雜雜說了幾分鍾才走。

葉文正下坡,熱鬧的四方園安靜下來。

孩子們睡了,隻有山裏的鳥雀在嘰嘰喳喳地說話,卻一點不顯得吵鬧。

沒有多留,葉文正快步下山,去八卦樓見了族老後,就和葉偉去公社。

葉家的賬本做得仔細,查賬查的很快。

查到半下午,稅務局那幾個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人家一個公社財務做的賬都比他們做的好,清晰明了,挑不出一點問題。

“查的怎麽樣?”葉文正和葉偉進門。

“賬本這方麵差不多了。”

葉文正驚訝,他記得查罐頭廠的時候花了好些天才勉強搞清楚。

“葉渠公社的賬本做的好,我們查賬也快。”

“那就好,人公社人員名單你們過了嗎?”

“還在查。”

人員名單查起來沒有那麽快,不過也不算慢。

葉渠公社的人員構成很簡單,大部分都是由葉家人構成。從清朝到民國,葉渠鎮就沒有地主,都是一般種地的農民。

戰爭期間,葉渠鎮很多年輕人出去當兵,就說一大隊,也就是葉家村,從登記的社員名單來看,百分之八十以上家裏都出過當兵的人。

這樣的人家沒什麽好查的。

有人好奇:“葉副縣長,你們葉渠公社從古至今在本地就有些名聲,也出過很多當官的,怎麽就沒有地主呢?”

葉文正笑了笑:“住在葉渠鎮的都是一家人,家家都沾親帶故,換成你,你說你想奴役誰?”

“哈哈哈,也是哈!”

葉家和其他家族不一樣,厲害的葉家人都出去安家立業了,留在葉渠鎮的葉家人,大都是老實本分的人。

家族能做的就是護著他們,護著他們的土地,讓他們能靠自己的勞動耕種,養活一家老小。

葉家主支,從古至今都不靠占有田地當地主過日子。

後來,搞公社時期,自己家的地變成國家的,大家也是一樣耕種,村變成大隊,鎮變成公社,換個說法罷了。

葉渠公社太幹淨了,查了兩天沒查出什麽值得寫到資料裏上報的東西,負責查社員階級成分的一個女同誌找葉文正商量。

“葉渠公社什麽也查不出,這麽把文件交上去領導也不信,您也不好交差,不如咱們選幾個人出來當作典型交上去?”

“說白了,葉渠公社是你們葉家人說了算,就算選幾個富農地主出來,也沒人會把他們怎麽樣。”

葉文正黑臉:“不用解釋,你們的意見我不同意!”

“組織抽調你們來,是希望你們秉公辦理,為解決組織裏經濟、思想上有問題的人,對他們進行教育,而不是為了完成任務隨意抓人頂數。”

葉文正怒不可遏,一腳踢翻椅子,嚇得那個女同誌哭了出來。

站在門口的十幾個人也不敢開口說話,最後,還是葉偉勸了幾句,葉文正才稍微鬆了口。

“我話撂在這裏,葉渠公社經不經得起查你們自己心裏有數,報告交上去如果領導有意見,叫他們自己下來查。”

葉文正怒視:“而你們,如果是這樣的工作態度,那就都回去,換能幹事兒的來!”

“葉副縣長別生氣,小張也是一時糊塗,您別往心裏去。”

“之前我們做的工作您都看在眼裏,我們真不是那起子小人。”

“您放心,這樣的事兒肯定不會再發生,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不用您說,我們自己找領導認錯!”

“小張,還不快跟葉副縣長道歉!”

叫小張的女同誌眼眶裏還含著淚,九十度鞠躬說對不起。

“你不該跟我道歉,你該給葉書記道歉,給葉渠公社的全體社員道歉,你剛才的行為,是在侮辱他們知道嗎?”

“葉書記,對不起!”

葉偉倒是不生氣,看了葉文正怒氣衝衝的臉,他對小張笑了笑:“看你還年輕,年輕人難免犯錯,以後多注意。”

葉偉幫葉文正說道:“咱們葉副縣長罵你也是為了你好,你剛才說的話可是原則性的錯誤,要換成其他較真的領導,你不僅前途沒了,後麵說不定還有多少糟心事等著你。碰上咱們葉副縣長這樣一心為你考慮的好領導,你就偷著樂吧。”

葉偉說話的語氣太搞笑,小張一笑了,門口的其他人也跟著笑,緊張的氣氛一下鬆了。

葉偉順手幫葉文正賣了個人情,看效果,這個人情賣的不錯,表麵看人家都很領情。

等外人都都走了,葉文正的秘書關上門,屋裏隻有自己人的時候葉偉才說:“雖說那個小張說話有些莽撞,欠妥當,不過我認為,她的考慮也不是沒有道理。”

葉文正舉手打斷他:“咱們都是一族的人,人家啥事兒都沒幹,好端端的把人家名字報上去,以後真出事兒了你對得起誰?”

“還有其他說法?”

葉文正嗯了一聲,煩躁地端起水喝了一口。

劃分成分隻是第一步,那些成分不太好的人,以後有啥好事兒估計那些人也沒份。社會風氣要是從這兒開始改了,成分不好的人家不僅好事沒他們的份,還會受歧視。

“如果真是這樣,咱們可不能胡來。”

“誰說不是。”

現在還在查成分,揪出壞分子的階段,但是以後的事誰說的準。

不是葉文正悲觀,而是他也是從基層幹起來的,上麵說一分要求,層層加碼,到最下麵,好好的政策指不定變成什麽樣。

還有就是,小姑奶奶說兩年後還有一場大的,照此推斷,局麵隻會越來越壞。

從長遠考慮,現在的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能隨意處置。

葉渠公社查完,緊跟著就是新莊公社、向陽公社等等,這些公社花的時間就長了。

賬本做的一團糟,查社員成分的時候還有社員舉報誰家成分作假,祖上是欺壓佃農的地主偏說自己的貧農。

這事兒隻要有人開頭,後麵互相舉報揭發的事情層出不窮,揭發出來的消息有真有假,都等著工作組的人去分辨判斷。

到這兒,工作組們這才找到狀態,這才是他們熟悉的工作嘛。

和這些公社相比,葉渠公社太井井有條,太特別了。

十月上旬,玉竹縣下麵所有公社都被查了一遍,最後的報告送到歐成海桌上,其他公社發現的問題幾頁紙都不夠寫,葉渠公社半頁紙都寫不滿。

“文正啊,你這樣我很難辦啊!”

歐成海把葉文正叫來辦公室,找他說葉渠公社的事情。

“領導,事實如此,我總不能為了歪曲事實吧。”

歐成海瞪他:“怎麽說話呢,瞧瞧你說話的語氣,夾槍帶棒的,還有點葉副縣長的樣子嗎?”

葉文正笑了起來:“也就在您麵前我這樣。”

他最近火氣有點大,在信任的人麵前有些不想控製。

“哼,這個事兒你怎麽打算的?”

照歐成海說,報告交上去,市裏那邊肯定會問。

“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吧,我們葉家堂堂正正,真不怕查。”

“真的?”

葉文正十分肯定。

葉文正吩咐秘書去給歐成海找一本縣誌來。

“玉竹縣的縣誌還保存著?”歐成海好奇。

“不僅保存完好,從有葉渠鎮開始,玉竹縣的縣誌裏麵一直就有關於葉渠鎮的記載,每朝每代都沒落下。”

為什麽?因為葉家原來有個印刷鋪子,和葉家有關的文獻資料,每有添改,都會印刷一遍。

“你們葉家倒是挺有當史官的樣子。”

那也不是,主要是每朝每代玉竹縣的縣令、縣長,幾乎都有葉家人。

玉竹縣的發展,本身就和葉家分不開!

厚厚的縣誌抱過來,秘書專門把和葉家有關的記載翻出來給歐成海看。

不是要翻舊賬麽,查成分麽,從幾百年前起,葉渠公社就沒有地主,隻有普通種地的農民,這可不是葉家胡說,都是有據可查的。

歐成海一直就很羨慕葉文正背靠家族,看到這麽多縣誌,縣誌裏關於葉家的史料,歐成海忍不住感慨:

葉家,真是個了不得的家族。

葉家玄學傳家,縣誌裏關於葉家的記載,一個和玄學有關的字眼都沒提。

玄學,才是葉家的核心啊!

隻看了民國時期到今天的縣誌,歐成海關上書:“行了,既然如此,調查報告就這麽交上去吧,順便把縣誌一起交上去。”

秘書很識趣:“我一會兒把關於葉家的記載用紅筆標出來。”

“不錯,想得周到!”

調查報告交上去後,縣裏機械廠招工也落幕了。

為了表明機械廠要改過的態度,這次招工在縣裏監督下進行,絕對公正公開。

就這,機械廠的新廠長還覺得不夠,招工名單出來後,專門請縣裏的記者做了報道,把招工的名單放報紙上,還把工人的成分寫上。

報紙發出去後,所有人都能看到,機械廠這次招的工人,全都是出身貧下中農。

市裏領導看到這份報紙後,在會上專門表揚了玉竹縣機械廠,說他們工作做得到位,說明他們這次清查工作卓有成效。

這個工作任務,到這兒就該完成了。

誰知道,葉渠公社知青鬧起來,領頭的那個名叫賈雲,就是在坡上和範雨起爭執,不小心推了範雨一把,叫範雨和高波滾下去的人。

賈雲很擅長搞關係,十大隊知青裏,基本上以她為首。

所以,當初她不喜歡範雨,知青點的其他人都跟著排擠範雨,爭端才越來越大。

範雨和高波走後,開始賈雲還有點擔心,生怕兩人舉報自己,誰知道兩人回上海之後就沒有下文了。

賈雲不再擔心自己被舉報,她心裏開始變得不平衡。

憑什麽,憑什麽高波和範雨兩個人就能回城,而她還要在這裏吃苦。

賈雲鼓動知青點裏的人團結起來和公社抗爭,想辦法回城。開始的時候還說動了那麽幾個人,後來被葉偉打壓後,再也生不起其他心思。

殘疾回城和四肢健全在鄉下受苦受難,選哪個?

有些受不住的人,恐怕就算殘疾也想回城。

他們後來為什麽放棄了,一是怕自己真的摔死,二是怕葉家。

他們也不是第一天來這裏,葉家在葉渠公社甚至玉竹縣裏有多大的能量,他們一清二楚。

一句話:惹不起!

怕不聽葉偉的話得罪了葉家人,就算他們殘疾了也離不開這裏!

賈雲再不服氣,形勢如此,也隻能暫且憋著。

直到等到四/清運動,賈雲以為葉家這樣在本地隻手遮天的家族,肯定會被查出很多見不得人的東西,沒想到啥也沒查出來,葉家連個富農、地主都沒有,事情就這麽過了。

賈雲覺得簡直荒唐,怎麽可能啥也沒查出來,肯定是葉文正包庇了葉家人!

一股怒氣在賈雲心裏憋著,直到機械廠公布的工人名單,名單上姓葉的占了三分之一,她立刻就忍不住爆發了。

她先是寫了幾封舉報信寄出去,最重要的一封信是寄到北京家裏。

賈雲家裏有人在政府單位上班,認識報社的人,她希望她寫的檢舉信最好能見報,就算不能見報也要把葉家告倒。

檢舉信裏麵,賈雲指出葉家主支是地主,葉文正包庇葉家,指鹿為馬,硬說葉家主支是貧農。

賈雲給出最有力的證據就是,所有葉家人都知道九歲山是葉家的,葉家人當眾說過,族裏還留著九歲山的地契。

能夠買下九歲山這麽大一座山,不是地主是什麽?

本來一切都在暗中進行,知青點另外一個和賈雲同屋的知青知道這件事,猶豫了再三,把事情說出來。

賈雲消息靈通,消息泄漏當天,葉家人還沒找上門來賈雲就知道了,當場和室友打了起來。

葉偉帶著葉家人過來時,兩人剛好被知青點裏的人拉開。

看到葉家人,賈雲冷笑:“這個時候知道怕了吧。”

葉偉也跟著笑,眼裏卻一點笑意也沒有:“說你蠢吧,你看著也像個聰明人。說你聰明吧,盡做蠢事。”

葉偉以賈雲故意殺人的罪名把賈雲帶走關起來,同時葉家族人趕到縣裏找葉文正,葉文正一連打了幾個電話後得知,賈雲的信已經到市裏了。

“不怕,還沒送出省就不是什麽大事。”

歐成海得到消息過來:“要我幫忙嗎?”

“謝謝歐叔,小事情,能解決!”

半個小時後,電話打進來,市裏那邊說,賈雲的信已經攔截下來了。

葉文正說了聲辛苦了,掛掉電話。

歐成海忙問:“這事兒你們準備怎麽處理?”

“我還是那句話,葉家經得起查,沒什麽好隱藏的。”

“那九歲山怎麽回事?”

葉文正笑:“您翻一下清乾隆時期的縣誌。”

清乾隆十三年,除了葉渠鎮,葉渠鎮周圍十幾個鎮都出現了幹旱,當時玉竹縣的縣令是葉家人,他問過葉家當時的族長後,決定把九歲山捐出來,所有缺吃的人都可以去九歲山打獵、撿菌子野果。

“好家夥,還有這樣的事情。”歐成海不敢置信。

“九歲山名義上屬於葉家,實際上早就是大家共有。住在九歲山下的人家,誰沒去九歲山上撿過柴?挖過野菜?”

“你們葉家老祖宗仁義,後代享福。”

既然如此,為什麽葉家一定要把賈雲的信攔截下來?

“為了以防萬一吧!”

隻要在縣裏,在市裏,事情都好說。

但是一旦捅到了上麵,萬一成為誰的靶子那真是無妄之災。

族長一直告誡他們,特殊時期,要低調。

他們家小姑奶奶還小,一切以安穩為主,一點風險都不能冒。

賈雲被關起來後沒多久,縣裏知青辦收到範雨和高波聯名寫的信,信裏控訴賈雲故意把她推下山坡想殺死她,希望知青辦一定要嚴懲賈雲這種害群之馬!

證人、證詞、證據都齊全,賈雲自己拿不出證明自己不是故意的證據,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她故意針對範雨。

重陽節前一天,賈雲的審判結果出來,被送到玉竹縣附近的農場去了。

賈雲鬧著要回北京坐牢,根本沒人聽她的話。

賈雲這事兒一出,葉渠公社十大隊的知青們,立馬乖巧起來,每天老老實實幹活,勤勤懇懇做事。

鬧好大一出戲,好在總算解決了。

為了讓大家開心點,放鬆心情,今年摘桃子的活動,葉南音給出二十個名額。

“老規矩,先到先得!”

眾人頓時歡喜起來,一個個摩拳擦掌,這麽多名額,今年一定要摘一個九山桃,嚐嚐是什麽滋味。

葉清塵輕哼,今年桃園的困陣是他設置的,一個個都看不起他是吧,他布置的陣法就這麽好闖?

葉凱偷笑,他用一頓紅燒肉當學費跟葉清塵學過困陣,陣法都記在他腦子裏呢。

今年的九山桃,一定有他一個名額。

葉南音站在坡上,望著坡下迫不及待想衝上來的葉家人,眉眼彎彎,露出個笑容。

重陽節了,江西劉家兩兄弟準備出發去葉渠鎮。

比劉家兩兄弟更早到的是那些被定罪的人。

重陽節過後,葉平川陸續收到很多外地族人寄來的信,信的內容大同小異:親人或者朋友被定罪,即將被下放,他們希望能把人送到葉渠鎮,希望族裏能照顧一二。

“隻要他們能把人送來,我們這邊就接收。”

葉平川補充一句:“真犯罪的那些人不在此列,我們葉家又不是收垃圾的地方。”

葉偉笑:“我記下了。”

“嗯。”

葉平川又想起一件事:“乖寶說要給族學的孩子找新的老師,我看你可以在裏麵篩選一下。”

葉偉也是這麽想的,他覺得回頭還可以把消息傳給葉家人,有合適的人都可以推薦過來。

他們葉家不占便宜,給工資!

葉家族老們都笑了起來,紛紛誇獎小姑奶奶,真是聰明,會做事。

一場麻煩,沒想到還能給葉家的孩子找些厲害的老師。

歐直人從他爸那裏知道葉家的打算後,當天去關押犯人的地方見了一個人。

這人名叫藍一言,四十多歲的年紀,是歐直人老師的朋友。藍一言有過留學經曆,一直在大學教數學,在本地有些人脈,歐直人以前也受過他的關照。

歐直人一直有計劃去玉竹縣,加上葉家現在在給族學找老師,他馬上就想到了他。

“你覺得怎麽樣?”

胡子拉碴瘦骨嶙峋的藍一言溫柔一笑:“挺好,難為你為我如此費心,如果行的話,就這樣辦吧。”

他沒說出口的話是:如果不行,就這樣吧!

人生啊,都是命!

歐直人不這樣覺得,能拐彎抹角地和葉家扯上關係,這就說明,上天給了他改變命運的機會。

命運一詞,從來都不是一個死板、不可變的詞。

如果命運不可改變,那活著還有什麽勁兒?

作者有話說:

親們,努力掙紮過了,確實很難早更。

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