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提前更】

【Chapter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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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聰明的人, 從頭到尾不用吵一句,已經察覺關係的鬆動,更察覺彼此的態度。

辦公室有水,剛燒好的。

沈含晶找個紙杯倒出來, 放到徐知凜麵前:“不好意思, 沒有茶葉。”

徐知凜攏住杯體, 太燙了,隻能扣在最上麵。

等水溫降一點,他端起來喝一口:“江富給你什麽好處?”

“他沒說嗎?他掌權以後,春序的對賭協議就可以作廢了。”沈含晶眼睛彎起一點點:“人不是已經停職了?這些難道還問不出來?”

徐知凜看著她, 從眼到鼻, 再到頸間那條絲巾,黑白波點, 是她一直喜歡的紋理。

“太恨我是嗎?因為我插手春序。”他問。

沈含晶沒有回答。

兩個人麵對麵坐著,有幾分鍾, 誰都沒有說話。

但分明不久前,還在同一間屋子裏共度好幾天。

徐知凜指尖挲動杯壁。

他記得她一遍遍給他量體溫,進進出出給他端水遞藥,不像現在, 抿不出一絲情緒。

半晌:“你一直有機會,可以跟我說清楚。”

沈含晶點頭:“我知道。”

但不想說。

已經做過的事,沒有再修補的必要。

她可以坦誠, 但不會後悔, 更不會求情。

“我就是這樣的,我以為你了解?”

“了解什麽?”徐知凜舉眼看她。

他目光灼灼, 沈含晶錯開眼。

桌麵放著幾個小桔子, 全是盆景摘下來的。

她剝開一個, 掰瓣送進嘴裏,吃不出味道,但嗅覺異常發達,能聞見徐知凜身上的寒氣,外麵大概要下雪了。

等吃掉半個,她說:“江富那邊,我給他提供過幾回信息,凡是我看到的聽到的,我覺得有用的,都告訴過他。”說完坦然抬頭:“我需要為這個負什麽法律責任嗎?”

“寧願這樣也不肯解釋是嗎?”徐知凜眼都不錯地看著她。

就這麽不願意認一句錯,不願意低一下頭。

沈含晶摸著手裏半個桔子,一根根摘掉表麵的白絲:“你不是很了解我?我以為你知道的,我從來不解釋,不認錯,不走回頭路。”

徐知凜笑笑,嘴角小幅度拉動了下。

確實,她是這樣的,隨時能走,隨時準備要跟所有人告別。

永遠都這樣,永遠不會留戀。

他曾經以為自己能是例外,就算以前不是,現在也應該是。

但很明顯,他沒能做到。

摘下眼鏡,徐知凜抽了張紙來擦。

沈含晶忽然問:“你一直知道我在做什麽,對不對?所以為什麽不提防我?”

徐知凜還在擦眼鏡,慢慢的,從鏡框到鏡腳,擦得一絲不苟。

等終於擦完,他重新戴上眼鏡:“跟你沒有關係,信息你告不告訴江富,那個團隊我都會錄用,因為他們履曆確實足夠優秀。”

是這樣嗎?

沈含晶壓下眉梢,笑出一點磨鈍弧度。

“那我猜錯你今天來的目的了嗎?”她看著自己的手指,指縫裏殘留黃色的橘子汁水,像次等磚的顏色,不幹不淨的斑駁。

沈含晶往前坐一點,看著徐知凜,聲音放軟:“你來不是為了揭穿我,是想告訴我,一切跟我沒有關係,所以隻要我願意跟你撒個嬌低個頭,我們還能跟以前一樣……是這樣嗎,知凜?”

她語氣輕飄飄的,像沒有浮力。

徐知凜探手把領帶鬆開一點:“你覺得呢?”

回應他的,是沈含晶的嗤笑。

“不要這麽低自尊,徐知凜。”她板直著聲線問:“就這麽放不下我嗎?留了刺還要給我台階下,就不怕我以後再害你?”

這樣態度,徐知凜整個人卻更鬆懈下來,往椅背靠,看她忽然變得很有表達欲,一句接著一句。

比如她說:“別做這種自我感動的事,世界上不是隻有我一個女的。你去找其它女人,找像蔡思慧一樣跟你家世相當,人聰明又上進的。”

“或者你想再看我演戲嗎,我現在就可以演給你看,告訴你我很後悔很難受,我每天晚上都睡不著……但都是假的,假的知道嗎?沒有意義。”

“還有以前的事我記不起來,就算記起來也沒用,以前怎麽拋棄你的,以後可能也會作同樣的事,所以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話不好聽,很不好聽,一句句都在試圖把人的心往下摜。

她不是過去那個她衍生出來的,她一直沒變過。

還是跟以前一樣,像固執的一粒鹽,有軟硬不吃的倔,也不怕把真真正正的自己掏出來,毫不遮掩地攤在人跟前。

過很久,徐知凜才重新坐直,兩條腿左右分開,支在地麵。

“沈含晶。”他少有的叫她全名,認真看著她:“我是一個正常人,一直都是。”

“什麽意思?”沈含晶覺得好笑:“所以你是說我有病,不正常?”

徐知凜搖搖頭:“我的意思是,因為我是一個正常人,所以我對你從來不是臣服,更沒有過不得不。”

桌椅之後,沈含晶目不轉睛。

她平視徐知凜,明明人就坐在跟前,但看不清是什麽神情。

失望還是失落,她找不見。

但他的話像把裁紙刀,停留在那一句的思緒截麵,不用鋒利起伏,卻也能貫穿人。

力透胸背。

“我不是第一次說這樣的話,我知道你可能還不太清楚,但我希望這回,你能記住。”說話間,徐知凜離開座椅,沉倦看她:“從頭到尾我對你的感情都是心甘情願的,隻是想跟你在一起,但你好像……始終搞不清這一點。”

八年前是,八年後的現在,同樣是。

轉過頭,辦公室一扇窗戶關很緊,外麵灰蒙蒙的,天壓得很低。

“春序的事是我不對,當初我不該動你的公司,不該強行把你弄到這裏來。”徐知凜視線輕度遊離。

說完他轉回來,正臉靜靜看著沈含晶:“對賭協議我會讓人公證去作廢,以後你想在哪裏都可以,但盡量,我們就不要再見麵了。”

他其實不是一板一眼的人,這時候聲音好像還帶著溫度,但說完這些話,目光已經很淡,淡到像在看一個不相幹的人。

手指動了動,再動了動,一陣又一陣的拉扯感。

沈含晶低頭,看手指皮上的那點疤,像在哪裏沾來的瀝青,格外猙獰,格外醜陋。

“還有話要說嗎?”她緩緩掀動眼皮。

“沒有了。”徐知凜轉過身,幾步走到門口。

手指壓在把柄,一拉就開。

年關,進店的客少,在空**的展廳格外引人注目。

走下去,一樓有個顧客在看擺件,他穿洗舊的黃色大衣,黑色鴨舌帽,大號口罩。

擺件沒多大,他拿起來用手掂了掂,左手。

店員在旁邊熱情介紹,那人隻吐出簡單兩個字:“還行。”

徐知凜沒太在意,一路往外走,走出店門時煙癮犯了,於是摸出一根。

旁邊值班的保安很有眼力見,馬上過來送火。

點著後,徐知凜道了句謝,往停車場走。

一輛車剛好開過去,他站在原地等了等,不經意回頭,發現剛才那個黃衣服的客人居然在往樓上走。

不對,是在往樓上跑,那人步子邁得特別大,急得好像不顧一切。

而二樓走廊,沈含晶剛從辦公室出來。

徐知凜皺了下眉,很突然的,隱約有什麽在腦子裏閃現。

他扔掉煙迅速回身,經過店門口時跟保安撞了個狠的。

保安趔趄了下,嘴裏一句徐總還沒喊出口,就見徐知凜瘋了一樣往樓上跑,腳步亂踩之中,很快聽到尖叫聲。

二樓走廊,穿黃衣服的客人手裏,赫然出現一把明晃晃的刀。

那人持刀吼了句什麽,直接往沈含晶身上刺過去。

指顧之時,趕到的徐知凜一個動勢抱上去。

到這時候,保安再遲鈍也回神了。

他找到魚叉馬上咚咚咚往上跑,可為時已晚,就見幾下纏鬥的動作後,徐知凜猛地蜷縮一下,腰向後拱起的同時,手臂大力一甩,把刀甩出幾米之外。

可那把刀,也已經沾了血。

旁邊人迅速蜂擁,跟保安一起把行凶者按在地上。

行凶者開始發狂,喉嚨裏不停怪叫,腦袋掙紮著動個不停:“沈含晶!你這個禍害!你害了老子一輩子!你要給老子償命!”

太突然了,一切都太突然了。

動亂前方,沈含晶跪在地上,抱住受傷的徐知凜,整個人都在發抖。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她抬頭喊人,又把脖子絲巾扯下來,堵在流血的傷口:“知凜,徐知凜,看人,不要閉眼,看我!”

徐知凜咽了下嗓子,回頭說出個字:“方……”

方什麽?

順著他的視線,沈含晶朝前看了一眼,碰巧行凶之人拚命抬起頭,視線鎖定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剝。

那人帽子已經掉了,口罩也被扒下來,一張臉**人前。

刹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熟悉感衝過來,沈含晶呼吸錯拍。

然而此刻無暇旁顧,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催問救護車有沒有叫,讓人把醫藥箱拿過來,止血的東西翻得滿地都是。

她指尖發冷,呼吸也乍起乍伏的,一邊止血,一邊跟徐知凜說話,確保他不要陷入昏迷。

很快,救護車到了。

醫護人員下來,沈含晶也跟著過去。

往外走出幾步,小腿被什麽東西打中,是行凶者給警察拷住,腳下還把個石子踢到她身上:“賤女人!你不得好死!”

惡狠狠的對視中,再次證明有多恨她。

“沒事吧店長?”旁邊連忙有人問。

沈含晶搖搖頭,連拍灰都顧不及,摸索著往救護車的方向走。

大冷天,外麵的風冷得像刀,要刮進齒縫,更要剖開人的臉。

救護車的鳴笛聲,警車的警笛聲,起起伏伏交錯在一起,讓人心裏穿了孔,翻了浪一樣。

一路高吊的情緒中,醫院到了。

車輪碾過劃著禁停線的急救通道,門開以後,醫護飛快把擔架床運走,前前後後忙成一團。

沈含晶跟到急救室外,被門擋住。

護士進出拿東西,看她木頭人一樣站著,安慰說:“去洗個手吧,消一下毒,別著急。”

沈含晶點點頭,按指示牌,到了洗手間。

淺色的牆,淺色的地板,消毒水的味道很刺鼻,醫院的環境,讓人很難喘得過氣。

打開水龍頭,手伸到下麵,鮮血和燙疤在一起,像紅色的蠟,燒得隻剩油。

她麻木地清洗著,血水一線線沿著洗手盆流進下水道時,忽然想起剛才那個行凶的臉,以及熟悉的聲線。

或許,慣用的還是左手?

抬頭,像被用力地握了下,沈含晶忽然記起那人的名字。

方治成,那個美術家教,那個……本該在坐牢的人。

眼前鏡子照骨一樣,有什麽東西一點點掙脫眼眶,過去的每分每秒都變得具體起來。

沈含晶看著衣服上半幹的血跡,整個人被打散,身體被拉扯成兩個角色。

過去的,和現在。

仿佛陷入一場巨大且有力的精神錯亂,她突然記起打完球之後,站在晚風裏看著她的少年,還有值完夜班,給她帶一碗熱粥的少年。

都是徐知凜。

更記得那年分手,他眼梢微紅,第一次對她說那些話。

沈含晶,我是個正常人。

過去的畫麵像縫紉機的針腳,踩出又密又深的切口,一下一下,擠壓血管神經。

像被極快擊穿,沈含晶身體一晃,整個人栽入黑暗。

作者有話說: